掩耳跑出卑家大門,千金跑得好快好快……雖然喘得要命,卻怎麼也沒法甩開那不斷回蕩在心頭的恐懼——
相公移情別戀……娶小老婆……
是啊,她當初是狗屎運才嫁到這般優秀出色的好相公,人人錯拿他當牛屎,她自願攬下才發現是枚亮晶晶的大元寶,這下子若給人知道了牛屎其實是元寶,那麼一定有很多很多姑娘迫不及待要踩過她的身體嫁給他的。
可是她發現自己已經太喜歡太喜歡他了……怎麼辦?
光是想到他對著另外一個女子笑——雖然他對自己經常是皺眉頭的時候多些——她的胸口就發疼極了,陣陣酸苦與嫉妒湧上來。
「怎麼辦?怎麼辦?」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芳心暗許,可是他對她卻是厭惡多過喜歡。
她該怎麼辦?
千金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連連撞翻了賣瓜、賣果、賣花瓶的攤子也不自知,就連人家氣得要扭住她也不自知,當然也就更不知道他們非但拉不動她,還被她一步一步拖著爬了。
「妖怪呀!」菜販蔡瓜驚呼。
「神力女怪獸啊!」果王齊亦果吶喊。
「求求你……不要啊!」雞蛋糕的蛋大嬸慘叫。
「啊……我的李白字畫……」酸秀才李白目嗚咽。
「我的蟠龍花瓶……」古董商唐先生哀號。
千金對這些慘叫置若罔聞,還是失神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楠竹無意間瞥眼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不禁大驚失色。
這個女人在搞什麼東西?凡走過必留下爛攤子,沒有生靈塗炭也算哀鴻遍野了,每個被她踢到、撥到、絆到、揮到的攤子破爛成堆,小販們個個哀聲震天欲哭無淚,可是她居然還在發呆狀態!
他實在很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這個丟臉的蠻力女,更不想去收拾她那堆爛攤子,可是他著實不忍見到她血濺七步,有個賣豬肉的已經掄起殺豬刀,紅著眼打算為他滾落地上的豬頭報仇。
他的心一緊,不假思索的飛沖上前,「住手!」
就在殺豬刀銳利的刀鋒距離那顆腦袋一寸二分之際,一只修長的手緊緊地抓住本名毛榮榮、外號豬肉榮的大胖手腕,讓他再也劈不下去。
「可惡!光天化日下竟敢行凶?」楠竹怒斥,常掛在嘴角的笑意早已消失無蹤。
豬肉榮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頓時清醒過來,「呃……我……可是她把我這顆豬頭給弄掉了。」
「你的豬頭還好好地安在你脖子上。」楠竹差點破功失笑,但想起方才令人栗然的一瞬間,他臉色又沉了下來,「不過,如果你剛剛沖動地砍了她,你的豬頭恐怕也放不久了。」
豬肉榮本能地摸了摸發涼的脖子,有些怕又忍不住抗議,「可是她把我的……把我殺的豬的頭給弄掉了,這下子掉在地上滾得滿頭灰,哪還會有人要?我要她賠!」
「是啊、是啊,還有我的大冬瓜。」
「還有我的李白字畫……」
「蟠龍花瓶……嗚嗚嗚……」
小販們開始鼓噪起來,人人爭向前要討個公道。
千金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沒感覺到四周殺氣騰騰,她清秀的小臉慢慢地移動,呆愣的雙眼在看見楠竹的剎那瞬間綻放光亮,整個人像是活轉了過來。
「相……」她發亮的眸子在瞥見他殺人般的視線時,倏地又黯淡下去。
他果然很討厭她,現在連認也不認她了。
「這丫頭片子跟你有什麼因緣或交情嗎?公子,你就好心點幫她賠償我們的損失吧!」小販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對呀、對呀,你快快幫你妹子還錢哪……這是你妹子吧?還是你老婆?」
聞言,楠竹臉色鐵青,迫不及待地否認。「她才不是我老婆。」
開玩笑,若要真承認,那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給人知道他竟然有個這麼沒神經又蠻力驚人的妻子,那他以後出去還怎麼見人?以前是被迫神秘低調出門,以後則是丟臉太多沒臉出門。
千金在他矢口否認自己是他的妻子時,胸口像是瞬間被剮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痛得她抱住身體,幾乎站不直了。
相公……真這麼恨她?
她拚命吸著氣,可是吸入肺裡的都是痛苦和心碎——
他就這麼不屑她?將她這個妻子引以為恥?
千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眼底的傷心和淒然像箭一般刺入楠竹心底,令他一震,想說點什麼,卻是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四周的小販們吵吵鬧鬧地要討賠,他卻心慌煩躁得整個人都亂了起來。
「統統閉嘴!」他終於忍不住大吼,怒目環視著眾人,「不就是些東西嘛!我賠你們就是了,做什麼這樣咄咄逼人,非把人家逼到絕境不可?」
小販們被他氣怒的模樣嚇得噤若寒蟬,連聽到他願意代賠也不敢露出一絲絲竊喜之色。
千金慢慢地開口了,聲音又乾又沙啞,微弱得好似從極遙遠之處傳來,「不用了,我自己賠。」
楠竹有些著惱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我已經說要賠了,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地挺身而出?」
以前她聽不懂他銳利又不客氣的諷刺,是因為她對他始終懷著崇拜與期待,可是她現在聽懂了他話裡的不耐與惡意。
是她笨,竟然傻傻的沒發覺他根本不要她。
或許痛到極點,她反而神智清明了起來,語氣平靜地道:「這位公子,你跟我非親非故,沒有理由要你幫我賠償,雖然我身無長物,但是這一點點小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楠竹神色大變,胸口因她的「非親非故」而強烈抽搐起來。
她在說什麼鬼話……
千金摘下頭上的珠花遞給賣瓜小販,誠心誠意道:「對不住,砸壞了你的瓜。」
菜販蔡瓜傻眼了,愣愣地看著手裡這朵起碼價值十幾兩銀子的珠花。
千金長長的青絲散落下來,柔弱的模樣讓所有人的心為之一疼。
她摘下一對翡翠耳環賠給蛋大嬸和齊亦果,手腕上的金釧則給了李白目,最後,她不捨地取下頸間吳老板親手為她戴上的長命百歲金鎖片,賠給了唐先生。
她賠的都是由娘家帶來的首飾,沒有動他卑家一絲一毫。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
「是啊,我這些殘瓜爛果哪值這麼貴?」
「我的李白字畫,壓根就是贗品,值不了幾個錢的。」
「這蟠龍花瓶也是,拍賣市場上到處都有……」
她的舉動和珍貴的首飾讓這些本性原就善良樸實的小販不好意思起來,紛紛羞赧地說出實情。
「不要緊。」千金溫柔地道:「原本就是我的錯,我該向你們賠罪的,大家就收下吧。」
楠竹凝視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和眉眼神情,胸口又作疼著,一股憐惜又愧疚的感覺直達心頭。
他對她先入為主的觀念,是不是太偏頗,甚至是大錯特錯了?
如果她是貪圖金錢權勢,大可以高傲地跟眾人宣布她是卑家少夫人,人人礙於卑家權勢,定然不敢再吭聲糾纏。
她也可以不要取下身上的首飾賠予眾人,而是讓眾人直接上卑家找管家討賠去。
可是她所有的行為卻完全顛覆了他對她刻板的偏見印象……
剎那間,楠竹覺得冷汗涔涔。
他感覺到自己鑄下大錯,而且錯得好離譜。
「千金……」他遲疑地輕喚。
他幾乎沒有喚過她的名字!
千金先是一喜,隨即心兒一酸,淚水迷蒙了雙眼。他那麼討厭她,不過是隨便叫她一聲,她可別又自作多情了。
「這位公子,多謝你方才仗義相助。」她強忍著淚水,不願在大庭廣眾下再出丑,惹得他又不快或是看笑話,匆促地朝他一點頭,轉身就往奈米大街的方向疾走。
「等等!」楠竹心一痛,隨即追了上去,「等一下。」
千金沒有停步,也沒有回頭。
為什麼要再自取其辱呢?她現在遍體鱗傷,既然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一相情願,她只想趕緊逃開,逃回溫暖的老家去好好舔舐傷口。
她的心好痛、好亂,沒法子再面對他。
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面目、心態面對他——是強顏歡笑?是失聲痛哭?
不不不,這兩樣她都做不出來!
「千金!」
楠竹身高腿長,三兩步就搶前追上了她,大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臂,「千金,你停步。」
她力氣大,是可以掙扎的,可是在這一瞬間,她卻沒有了絲毫想反抗的力氣和心情。
千金勉強抬起頭,淚水在眼眶裡打滾,小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和生氣,「公子要做什麼?」
楠竹怒氣陡生,大聲道:「我不是公子,我是你相公。」
她咽下喉間的酸楚和硬團,突然也執拗了起來,「對不起,我剛剛聽到的可不是這樣。」
他自知理虧,輕咳了一聲,「你是在怪我方才沒有在眾人面承認我倆的關系?」
她悶不作聲,小手揮開他的掌握,他很快又握住,她又甩開,他又固執地抓握住……千金沒辦法,只好別過小臉不看他。
他凝視著她,半晌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對不起。」
她有沒有聽錯?他居然會跟人道歉……還是跟她?
千金難得執拗,可是一旦拗脾氣上來就難以轉圜,她還是冷著小臉不理睬,眼觀鼻、鼻觀心,他說什麼都不聽入耳就是了。
「千金!」他的聲音放柔了,又好氣又無奈又憐惜,「今天的事是我太過分了,我在這裡誠心誠意跟你道歉,這樣無情殘忍地傷害你,是我錯,你打我罵我吧,但是千萬不要不給我機會補償你。」
千金一呆,他從來沒有這般低聲下氣地道歉過,而且還說要補償她。
這是不是代表……其實他也沒有那麼討厭她?不屑她?不要她?
心頭酸甜滋味齊湧而至,千金霎時傻愣住了,又是歡喜又是感歎又是驚疑,深怕這一切只是出自幻想。
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楠竹卻以為她氣惱得狠了,真的不理會他。
「千金。」他幾百年沒對女子溫柔細語過了,可是凝望著她布滿委屈的清秀小臉,他心頭一熱,情不自禁溫柔地呵慰道:「我知道我一開始就對你有偏見,是我霸道、是我錯,可是……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重新去真正的認識你嗎?也許我錯看你,而你也錯看我了,你不想讓我們彼此坦承相見、相互了解嗎?或許我們……會有機會喜歡上對方……」
千金只覺心跳如疾鼓,幾疑是在夢中。
不用給機會,她早已喜歡上他了,沒想到他居然願意拋開成見,試著去了解她、認識她……千金再也抑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我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她哽咽得不成語。
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方才碎了一地的心又恢復原狀,若沒有嘗過這自寒至暖的乍驚還喜的滋味,怎麼能曉得從泥地飛升至雲端只是短短的一彈指六十個剎那間呢?
就像花枯了又瞬間活轉過來,她的心像飛舞的小鳥,歡樂的飛:膛處拍著小巧的翅膀。
她臉上傷心淒苦一掃而空,容顏又明亮燦爛了起來,楠竹看得目不轉睛,像是有些癡了。
恍惚間,他有一絲省悟——面前這個可人的女子是喜是悲、是哭是笑,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楠竹心旌動搖,情不自禁地輕聲歎息,伸臂溫柔地將她攬入懷裡。「你真傻……」
她何必悲歡由人呢?
千金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深怕驚醒了這一切,他溫暖有力的懷抱就會消失,他輕柔憐惜的話語只是幻聽……
她好不爭氣,縱然覺得此刻擁住了全世界的幸福,卻還是哭得丑兮兮。
嗚……人家忍不住嘛!
她從來、從來沒有這麼感動過。
尤其後來楠竹花光了身上帶著的所有銀兩,跑去將她賠給小販們的貼身珍物都以高價換了回來。
當他捧著她的珠花,耳墜、長命百歲的金鎖片來到她面前時,她的一顆心更是從此以後再也不屬於自己,而是在那一瞬起就深深地淪陷在他的柔情裡了。
那天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轉折,是一切美滿姻緣的開始……
千金坐在妝台前,紅紅的小臉上掛著一朵傻呼呼卻無比甜蜜的笑。
原來夫妻之間是這個那個、這樣那樣的呀!
她想起了昨晚相公終於跟她同房……她什麼都不懂,又害羞又害怕又膽怯,簡直跟只鵪鶉一樣,可是相公待她好溫柔,他的吻熾熱又輕柔,落在她的發上,眉上,還有頸項與胸口……
哎呀!
她飛快捂住滾燙的小臉,「不能再想了,你這個大色女。」
可是她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思潮——
在臉紅心跳、虛軟和發燙中,她終於成為他真正的妻子,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好疼好疼,她以為自己會死掉,可是相公低吟喘息著,強忍住沖動放慢動作刻意輕憐蜜愛,直到她情思沸騰身子也較不疼了,他隨即在她身上燃燒起狂野與熾情,她從來不知道男人與女人也能如此貼近合而為一,更不知道這樣會激起驚濤駭浪般的歡愉和狂喜……
「不行、不行,不行再想了。」她想到頭發暈、腳發軟,身子又開始發熱,急忙甩甩頭。
這就是隱密的閨房私事吧,只能晚上盡享魚水之歡,白天是說也不能說,想也不能想,更不用提做了。
思緒亂糟糟,她沒有注意到躺在床上那肌肉矯健有力、身材修長的男人微微一動,大手本能地往身邊探了個空後,倏地翻身坐了起來,錦被落在他結實的小腹間。
「千金?」楠竹一驚,惺忪的睡眼霎時變得清醒銳利。
千金聞聲轉過身,小臉沒來由的一紅,害羞地道:「我在這兒。」
楠竹看到她,這才松了口氣,一抹邪邪的笑容懶洋洋地躍上眉眼間,長臂倏地一撈,將她整個人又帶回床上。
「相公!」千金驚呼一聲,小臉羞得通紅,七手八腳想坐起身,可是小手一觸及他赤裸的胸膛又連忙縮回去。「我我我……我該……幫你准備梳洗了……」
楠竹看著她羞紅的小臉,心中一蕩,鐵臂更加牢牢地箍住她的纖腰,低首在她耳邊低喃,「我還不想起床。」
她被他的呵氣迷醉得身子都酥軟了,連話也說不全,「相公……不行呀,現在天亮了,你不能……嗯……別這樣摸……還有……我的衣裳穿好了……相公……別脫……哎呀!」
他溫熱的大掌已采入她的衣襟內握住她一邊的酥胸,千金羞得直想鑽進棉被裡,可是她只能發出無力的嬌吟……
「誰說天亮不能做的?」他誘惑地銜住她柔軟的耳垂,輕輕吹氣,一翻身便覆上她的嬌軀,「別忘了,我們說好要努力『了解』對方喔。」
「啊……不是這樣了解的啦……」她嬌喘抗議,但還是被意志堅定的丈夫攻占了。
真個水晶廉裡玻璃枕,暖香惹夢鴛鴦錦……但看春色滿畫樓,且聽笑語翦翦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