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動心 第五章
    就說吧,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底,根本沒把她當女人看待。

    午夜的淡水夜色如此美,淡水河在月光下宛若一疋銀色的綢緞,隨著晚風輕輕蕩漾著。

    河畔有這麼多家咖啡館,再不然也有營業到兩三點的餐廳,為什麼他偏要帶她到路邊的燒烤店?

    並不是燒烤店不好,而是夾雜在一堆猛灌啤酒,並且狂劃酒拳的大哥大叔大伯們之中,怎漾覺得「浪漫」這兩個字活生生走過她面前摔倒。

    他叫了不少的燒烤,每一樣都是她的最愛,烤香魚、烤雞翅、烤乾貝串、烤蝦、烤雞肝、烤玉米和烤-白筍,還有一大碗的姜絲鮮魚湯,以及一手的啤酒。

    「我從沒看過你喝啤酒。」在悶不吭聲地啃完了兩支玉米後,她再也忍不住開口道。

    如翼大口喝了半罐後,忽然道:「我對啤酒過敏。」

    「那你幹嘛點啤酒?」她緊張了起來,停下剝蝦殼的動作。

    「海尼根不算是啤酒。」他挑高眉,故意跟她鬥氣。

    「神經病,海尼根當然是啤酒!」她心急又氣憤,傾身過去就要搶他手上的啤酒罐,「給我!我不想待會吃到一半還得送你去醫院掛急診,還有,你的健保卡還放在我那裡,我先警告你,我今天可沒有帶出門喔!」

    「為什麼我的健保卡會在你那裡?」他輕鬆地將手舉高,害她撈半天都搶不到啤酒罐,還笑得一臉惡作劇。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喜歡看她氣急敗壞、懊惱、激動到紅透雙頰的小臉,像梨山上野生的小小蘋果,帶著一點俏皮的雀斑,一抹羞澀的紅。

    他的眼神不禁溫柔了起來,笑意漸漸在眼底蕩漾了開來。

    「還說咧,上次不知道是誰胃痛,早上九點就奪命連環call,要我去醫院幫你拿處方藥。」怎漾白了他一眼,「還要我把你的健保卡放在皮包裡,以防不時之需……幹嘛?怕避孕藥和調經藥吃完了嗎?要我隨時幫你補貨?」

    「你──」他好氣又好笑,濃眉緊皺。「剛剛真該買一捆拉鏈的,你的嘴巴隨時需要有人記得幫你關上。」

    「不勞費心,以後有史丹會幫忙提醒我的。」她抓來一隻烤雞翅,狠狠地咬了一口。

    幹嘛那麼嫌棄她講話?她記得在六年前,他可是很喜歡聽她說話的,還說聽她說話能夠令他放鬆心情,現在呢?

    由此可知,男人的話能聽,狗屎都能吃。

    悲哀的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愛慘了他,寧可有他在身邊嫌棄自己,也不要他保持距離地讚美她。

    就連此刻的賭氣鬥嘴抬槓都顯得那麼溫馨窩心……怎漾忽然發現自己有被虐狂。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史丹。」他臉色陡然一沉,口氣惡劣地道:「我說過,那個大色狼以後離他越遠越好,聽到沒有?」

    「史丹就不會像你這樣處處挑剔我,他很愛聽我說話的。」怎漾故意得意洋洋的說,偏偏要刺激他。

    如翼氣煞了,猛吞掉兩罐啤酒,還用大掌將罐子捏成干扁廢鐵。「我說過,不准你再跟他有往來。」

    「你跟阿姨兩個先溝通好,到底是要我跟史丹在一起,還是別跟史丹在一起?」她彷彿在他身上嗅聞到了一絲醋意──也許只是酒味──於是故意興高采烈地道:「不過拜你所賜,我倒覺得史丹就算是個花花公子也不錯,這樣他可以『調教』我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以後你們就不會再說我是個小孩子了,我想這樣也是一大收穫吧,畢竟婚後的『性福』是很重要的,假如我事先面試驗收的話,說不定……」

    「你、你什麼?」他的臉色瞬間黑掉,氣得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准!我不准你去幹那種亂七八糟的事,除非我死!你聽到沒有?」

    「你做什麼啦?很痛耶!」她的手腕差點被他的鐵掌捏碎,驚懼又慌亂的看著他,「放開我,好痛……我的手要斷掉了。」

    如翼這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連忙鬆開了手掌,粗獷的臉龐閃過了一抹心痛和內疚。

    她疼到淚珠在眼眶裡打轉,頻頻揉著浮起一圈紅腫的手腕,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就只會對她凶,他可惡的水泥腦袋裡對她就沒有一絲憐香惜玉嗎?哼,搞不好以後對朱德玉就不是這樣,而是連在她面前打個噴嚏都不敢。

    就像《紅樓夢》裡形容的:自己不敢出氣,怕這氣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氣暖了、吹化了姓薛的……

    也就只有林黛玉和薛寶釵那樣的人物,才值得男人那樣惜若珍寶,連大氣都不捨得多吹吧?

    「總之,我說不准就是不准。」他伸手碰觸她,她本能瑟縮了下,但這次他的動作輕柔如羽毛,近乎憐惜地幫她揉開紅腫疼痛的地方。

    她怔住了,背脊掠過陣陣酥麻戰慄感,胸口有一處好熱、好燙起來,可惡的心跳又開始亂了節拍。

    他的手指有電嗎?為什麼她就連手腕上的肌膚都覺得有刺刺癢癢的電流通過?

    老天,他還只是揉她的手腕,如果他修長指尖碰觸的是她的耳垂,甚至是她的頸項,還是……更深入的地方……

    她的小臉頓時爆紅了。

    「不要因為要反抗我,而賭氣去接受那個小子。」他深邃的黑眸緊緊瞅著她,眼神強硬,動作卻依舊溫柔無比。「聽到沒有?」

    她被催眠般地點了點頭,心兒怦怦亂跳,連話都講不出來。

    如翼鬆了一口氣,凝視著她酡紅的小臉,腦袋驀然有些暈眩起來,他用力地眨動了兩下眼睛,瞇起雙眼看著她……

    奇怪,他怎麼覺得……怎漾真的越看越可愛,臉紅紅,眼睛亮晶晶,櫻桃小嘴嫣然粉嫩得像粉紅色果凍……

    看起來好可口。

    他不由自主地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眼神迷濛柔和了起來,漸漸俯下頭,越來越接近她的唇──

    初吻!初吻!初吻!

    來吧。就在怎漾緊張卻興奮到喜心翻倒,自動閉上雙眼的那一瞬間──

    一個沉重的東西猛然壓向她的肩膀,她痛得睜大眼睛,卻看到如翼的大頭癱靠在她肩上。

    醉了?他醉了?

    她不可思議地死命瞪著他醉暈的側臉,一臉錯愕。

    「燕如翼,你這個大笨蛋!」她氣苦的大吼,都快哭了。

    為什麼不吻一吻再醉死過去?他就不能這樣將錯就錯嗎?給她嘗一下他嘴唇的滋味是會死哦?

    她都已經作了六年關於和他接吻的美夢,好不容易夢境要成真,他竟然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她肩膀上,讓心中小鹿亂撞,情不自禁閉上雙眼,準備接受心上人親吻的她跟個大白癡一樣!

    接下來的大麻煩是──她要怎麼把他弄回家啊?

    救人啦!她快被他給壓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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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七點二十分,電話鈴聲如催命符般狂響起來。

    「叫魂哪!」睡意濃厚兩眼惺忪又氣若游絲的怎漾勉強抬起一根手指頭,摸索著按下鬧鐘,翻了個身就要繼續再睡。

    可是電話鈴聲繼續狂叫不休。

    「唔?」她好累好累,強迫自己睜開左眼,大略分辨出電話的方向,小手又有氣無力地往床頭櫃上摸去,抓到電話聽筒後歎了一口氣,「喂?」

    「阿翼,我現在人在溫哥華,我是想告訴你……咦?」若雋講到一半突然頓住了,無言了三秒鐘後,他狐疑地問道:「你是誰?」

    怎漾抓抓頭,腦子還未自跟周公廝殺的那盤棋中清醒過來。「我是梅怎漾,你哪位?」

    「梅怎漾?!」若雋的聲音倏然拔尖了。「梅子妹妹?」

    全世界會這樣叫她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至默大哥,一個是若雋哥哥。

    當她的腦袋瓜醒悟到這點時,不禁打了個呵欠。「若雋哥哥,幹嘛那麼早打電話來?呵……我昨晚累得半死,快天亮才睡,你行行好先讓我睡一下,睡飽了我再打給你喔,就這樣,拜!」

    她想也不想地掛掉電話,小臉深深埋進柔軟的枕頭裡。

    周公,再來一盤!

    在電話的那一端,因為過於錯愕,下巴差點脫臼的若雋拿著電話僵硬在當場,變成一尊石雕像了。

    這、這這這……太勁爆了,簡直是天大地大的勁爆大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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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漾趴在舒適的大床上睡到不省人事,直到一條穿著亞麻睡褲的大腿倏地劃過半空,一把將她踹到床下去!

    「哎喲喂呀!痛死我了……」她瞬間嚇醒過來,邊齜牙咧嘴揉著頭,邊望向將她踹下床的兇手。

    在陽光下精壯赤裸著誘人上半身的,可不正是她六年來唯一的夢中情人燕如翼嗎?

    可是夢中情人差點變成殺人兇手,害她一時氣得忘記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忍不住跳上他結實的腰,抓過枕頭狠狠地對著他劈頭一陣亂揮狂打。

    「搞什麼?不喜歡我也用不著謀殺我吧?你想把我踹出內傷啊?還是要毀我容?我的鼻子已經夠塌了,難道你還要它更扁嗎?」她像是失控的小火車頭般,沒頭沒腦地用枕頭痛打著他。

    「搞什麼東西?」如翼自沉睡中悚然驚醒,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羽毛枕一陣海K,他下意識地用擒拿手一把將「施暴者」抓腕、反折,然後將對方壓在身下,「天殺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梅?!」

    「啊啊啊──痛死我了!」她氣喘吁吁的被他壓倒在床上,被反折的手臂疼到像是快斷掉了,連連慘叫。「放開我啦,痛──斷掉了──我的手──」

    他猛然一驚,連忙放開她,這才完全嚇醒。「小梅,你……」

    「你是把我當殺父仇人啊?幹嘛下這麼重的手?」她氣憤的瞪著他,「我就讓你這麼厭惡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他好氣又好笑,輕輕拉了拉她的手,看看她的筋骨有沒有哪裡受傷。

    「當然是我,難道你每天床上躺的女人都不一樣嗎?」怎漾大大不是滋味地瞥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我只是……等等,你為什麼會在我床上?」他滿臉驚駭。

    她眨眨眼睛,小臉驀地一紅,吞吞吐吐的解釋,「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啊,你喝醉了,實在很難拒絕……而且你知道你喝醉酒後有多『番』嗎?簡直就是番邦來的,酒品還差到不行,難怪你以前都不喝啤酒的,原來你喝了啤酒就會醉,醉了就會做一些有的沒的又誇張離譜的事情來。」

    如翼聽得臉色發白,強自鎮定道:「胡說,我的酒品超好。」

    「拉著我做床上運動怎麼說?拚命唱『男兒當自強』給我聽又怎麼說?還不准我摀住耳朵又怎麼說?」她越說他臉色越慘白,「我真的不曉得你喝醉了會對著馬桶傻笑,還對床深情款款的說:『對不起,我會溫柔一點的。』喂!為什麼你平常對我都沒比對床好?你這樣我心理很難平衡耶,你知道那種人不如床的感覺有多糟糕嗎?」

    「你瞎拼的,我沒有做過以上各項行為。」他喉嚨發乾,心跳如擂鼓,但仍嚴正駁斥她的指控。

    「沒有嗎?」在她凌厲的眸光下,他覺得自己越縮越小。「在計程車上揍了我一拳,我的眼圈到現在還是黑的,你要不要檢查一下?啊,那我想你一定也忘了你纏著我要吃義大利面,還告訴我你要吃大盤的,害我跟個傻瓜一樣帶著黑眼圈站在廚房裡,忍著呵欠跟找冰塊敷眼睛的衝動,替你煮了一大盤香噴噴的義大利面後,你竟然告訴我你想要吃咖哩飯。」

    他張大了嘴,想辯白,可是好死不死地感覺到嘴裡有一縷啤酒混合著咖哩的「香味」出現,他的胃登時沉甸甸如同被扔進了上百噸的水泥消波塊。

    「咖哩的事我承認,我也很抱歉,但是其他的我絕對不相信……」當他的視線落在她小小臉蛋上那觸目驚心的黑眼圈時,腦袋一陣轟然巨響。「呃,對不起,還有黑眼圈的事也是,我非常、非常抱歉……你還好吧?現在還很痛嗎?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他內疚到不行的神情令原本氣憤填膺的怎漾頓時一呆,所有的怒氣消失無蹤,只剩下停留在心底波動盪漾的是滿滿的心軟和甜蜜。

    她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否則怎麼會在經過昨天混亂的夜晚後,她還是哈他哈得要死,愛他愛得要命?

    計程車上的那一拳他真的是無心的,是雞婆要替她關上車門時,醉得沒算準角度不小心揮擦過她的眼睛;而且他在失手傷到她之後,醉得連走路都走不穩的他居然還對她流露出深深的憐愛不忍之色,輕輕地捧起她的小臉,在她的眼皮溫柔印下一記撫慰的吻。

    啊!真是令她怦然心動又情難自禁,又怎麼能夠不對他情思纏逗呢?

    「算了。」她吁了一口氣,小臉紅紅地道:「反正你喝醉了。」

    「不行,我不能用酒醉當借口原諒自己,我一定要補償你。小梅,對不起,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東西,我都會送給你。」他心疼地輕輕碰觸她的黑眼圈,眼底閃過一抹痛楚。「真的……對不起,我怎麼可以弄傷你呢?」

    送給我你的心吧!

    她幾乎衝口而出,就只差零點零一秒就說出來了。

    可是她怎麼能利用他的愧疚與自責來成就自己的愛情呢?這樣交換要脅來的愛情實在太可悲了,她梅怎漾不能墮落到這種地步。

    她要他的心,是出自自由意志投奔向她的。

    他愛上她的機率雖然渺小得可憐,但是她一定會堅持等下去,繼續守護在他身邊,直到有一天,他驀然回首,就會看見她在燈火闌珊處等待著他。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他再度追問,神情嚴肅鄭重。

    她深吸一口氣,嫣然笑了,「請我吃早餐吧,你至少欠我這麼多。」

    如翼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心臟剎那間被她這朵怦然動人的笑靨重重敲了一記,他有幾秒忘了呼吸,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請吃早餐沒問題吧?」她疑惑地偏著頭看他。

    「沒問題。」他大夢初醒,連忙點頭。

    他剛剛是怎麼了?

    如翼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可是心律不整的現象仍舊持續不止,他的腦子亂糟糟的,完全無法認真思考。

    「是不是宿醉頭痛?」她關心的問,「不然我煮些醒酒湯給你喝好了,還是去幫你買普拿疼?」

    「對,我一定是宿醉的緣故。」他喃喃自語。

    「燕大哥,你還好吧?」她滿臉關懷。

    「好很多了。」他捧著沉甸甸的腦袋對她苦笑,柔聲道:「給我十分鐘洗個澡,我們就去吃早餐,好嗎?」

    「好。」她點點頭,還是有點不放心。

    怎漾雙眼緊緊地看著他有些疲憊的起身,姿態卻沉穩優雅有力的走向浴室。

    就在踏入浴室門口時,他忽然回頭──

    「小梅。」

    「有!」她挺直腰桿,疑惑地望著他。

    「你剛剛說的床上運動……應該不是我想的那一種吧?」他臉色發青的問道。

    她眨巴著眼睛,半晌後噗地笑了出來。「很可惜,對,不是你想的那一種。你昨晚是堅持在床上教我怎麼平躺,雙腳往空中抬,用踩單車的姿勢訓練下半身跟雙腿的曲線……對了,講到這裡我順便嚇一下,現在你們『崑崙』有兼教有氧運動嗎?」

    「沒有。」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尷尬地逃進浴室裡,門砰地關上。

    怎漾憋笑憋到腸子快打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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