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梅班主帶回來的消息更讓他們欣喜欲狂到整晚都睡不著。
原來馬公子是個大大有錢的人,要請他們全班到家鄉為老太爺祝壽唱戲,一路上的花費都由他負責之外,還要出一千兩銀子的酬金請他們在壽宴上唱一出「賣油郎獨佔花魁」。
演出一次就可以得到一千兩銀子的酬金,而且一路上都被打點得好好的,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大大好事只有傻子才會拒絕吧?梅家班上上下下雖沒有幾個聰明過人的,但至少也都不是傻子,一聽到這個消息,大家歡呼著抱成了一團,滿口答應連連。而且馬公子慷慨極了,還允諾讓他們在百花戲樓唱完十天戲後再動身。
第二天一早,茅屋裡人人雖一夜未睡,卻精神飽滿地在門前的草地上喝熱豆漿吃脆油條,一副幸福的樣子。
阿昭穿著一身月牙色的簡單衣裳,梳著兩根長長的辮子,蹦蹦跳跳地來到了安靜的溪邊。
風兒輕輕,水兒清清,她愉悅地坐在草地上望著藍天白雲,偶爾飛過的雲雀美妙地吟唱,真是一個好美的夏日早晨。
她剛吃完了油條和豆漿,這種肚子飽飽又溫暖的感覺真是美好極了,不用再擔心沒飯吃肚子餓,可以有力氣有精神的專心練唱。
這一切都要感謝西老闆和那個好心的馬公子。
阿昭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小姑娘,總是對於生命中偶然出現的幸運充滿了深深的感激。
她索性脫了鞋襪,露出雪白小巧的腳丫子在草地上感受著那柔軟又微刺的青草觸感,癢得讓她又想笑又舒服。
她實在太快樂了,快樂到忍不住引吭高歌起來。
「咚咚鏘!咚咚鏘!小小人兒愛歌唱,爹娘說我無事忙,唱起歌就心歡暢,誰家的兒郎偷偷望,怕羞也知躲一旁……」
霜節靜靜地站在她身後,著迷地望著她被陽光映照得瑩然生光的小小臉蛋,那掩不住的清靈、管不住的歡暢。
小小人兒愛歌唱,誰家的兒郎偷偷望……他驀然輕笑了起來,眸光溫暖地緊鎖著她的臉龐。
印象中,他從來沒有見過誰的臉上曾有這麼燦爛天真的笑靨,這麼可愛精靈;她的笑,緊緊地扣住了他的心弦。
剎那間,他突然好想要永遠留住這一朵繽紛奔放的笑顏,日日相見,時時流連。
「你的歌聲好美。」而且有一絲奇異的熟悉感。
阿昭沒料到有人,她驀然回過頭來,小臉佈滿驚異。
「是你!」她低呼一聲,不由自主地飛紅了小臉。
是那位公子……她還以為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滿面溫雅的笑意,不過還是戒慎地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坐了下來;笑望著她,「這樣舒服嗎?」
「嗯?」她有一絲羞澀和不解。
他瞥了一眼她雪白柔潤的小腳,「光著腳丫子踩在草地上,很舒服嗎?」
她的臉更紅了,「嗯,非常舒服。」
不過太不合禮儀了,她偷偷把小腳給藏起來。
霜節的臉也紅了一紅,剛剛才想起怎麼可以公然談論女孩子家的小腳呢?
「咳!」他連忙轉開視線,錯開話題道:「你家就住這附近嗎?」
阿昭端正坐起來,把小腳藏在屁股底下,讓微長的草遮住那雙雪白小腳。「我家……可以這麼說,你呢?你家也住在這裡嗎?可我以前沒見過你啊。」
他謹慎地將目光轉移向她,有點釋然又有點失落。啊,她把可愛的小腳藏起來了。
隨即他又痛罵自己邪惡的心念——笨蛋,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君子首重節操守禮,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視。
在做了一番深切的自譴與心理建設後,他總算能平靜地對著她微笑。「我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好遠嗎?」阿昭眨動著大眼睛;幾乎是有些羨慕地問;「那你的家鄉漂不漂亮?」
能夠培育出這麼俊秀出色的男兒,一定是個地靈人傑的好地方吧,「很美,那是二個宛如人間仙境的地方。」想著影城的一切,他明亮的眸子有一絲暖意蕩漾。「山是青山,水是秀水,四季如春清爽宜人,而且家家戶戶有花有水有笑聲,是個既富足又快樂的地方。」
阿昭被他形容的景象迷住了,她怔怔地道:「家家戶戶有花有水有笑聲,既富足又快樂」……世上真的有那樣的地方嗎?
都沒有人吃不飽穿不暖?真的都很快樂,不用擔心很多事嗎?」
「要擔心什麼事呢?」他微笑,「人生貴在知足常樂,他們都很知足,不貪求、不自我束縛,自然能夠得到快樂。」
「要快樂很不容易呢。」她摸著肚皮,有一絲羞澀窘然的笑意,「像我,最快樂的事莫過於可以吃飽飯,可以唱戲……可是只要肚子一餓,我就快樂不起來了。」
「你常挨餓嗎?」他一怔,眸光情不自禁更柔了。
霜節想起了他們初初相見的那一幕,那時她就是為了「一百顆饅頭」差點跟他把命拼,為了一兩銀子,還幾乎要投井自盡,她時常挨餓沒飯吃嗎?
為什麼?她的家人怎麼能夠允許這樣的事發生?而且那一兩銀子還是她辛辛苦苦當來的。
他的臉色陡然一沉,讓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女子走當鋪,還要負責保護當來的錢,稍有差失甚至不惜要以命相抵,這是什麼樣的一家人?
阿昭被他一下子溫柔一下子鐵青的神色嚇住,心慌地扭著小手道:「其實……其實也還好,大家都是一樣的啊,不過從今以後我們就不會挨餓了,因為我們開始爭氣了,而且有一個大貴人在幫助我們呢!」
一想到從今以後——至少是這兩三年——都可以不用餓肚子,她就覺得幸福得不得了。
當然,那是說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出現的話。
「爭氣?貴人?」他被攪糊塗了,她家的財務狀況跟貴人有什麼關係?她滿眼誠摯,迫不及待希望他相信,「是真的,武老爹說,我們倒霉太久,也該轉運了,就像那個鱉十摸久了,也會出現至……至什麼寶的。」
「至尊寶。」他挑眉。她歡然點頭,「對對,就是至尊寶,你好厲害。嗯,所以說,我們所有人都相信我們梅家班要出運了。」
梅家班?他愣了一愣,失聲道:」你是梅家班的?」
「是啊,你有聽說過我們嗎?」她熱切地望著他,有一點不敢置信。「真的嗎?我們開始有名了嗎?」
她是梅家班的?是打雜的還是跑龍套的?他昨晚在台上怎麼沒瞧見她?
「我昨天也去看了你們的戲,唱得非常好。」他這才恍然,原來自己就是她口口聲聲說的那個貴人。
他不禁有一絲羌爾,好一班淳樸可愛的戲班子,完全沒有一絲銅臭和擺譜氣息。
不過就是邀請他們到影城唱戲,他算得上是什麼貴人呢?
她被他一讚美,小臉頓時紅得跟蘋果一樣;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了。「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們唱得很好嗎?」
他笑了,真摯地點頭,「真的很好,只是我好像沒有瞧見你。」
「我?」她突然有一點扭捏和不好意思。「有的,只是台上台下相差太多,你不認得了。」
「有相差太多嗎?難不成昨晚的丑角,祟公道就是你?」他打趣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宛若銀鈴。「呵呵!我怎麼可能會是崇公道,我是……蘇三啦。」
「蘇三?」他震了一震,「蘇三?」
昨晚艷色奪人藝壓全場的花旦蘇三就是她?!
她臉紅紅地道:」對不起,長得不是很像吧?我卸了妝粉之後長得挺失禮的。」
「怎麼會?」縱然尚未完全自驚訝中清醒過采,他還是被她的話逗笑了。「什麼叫長得挺失禮?你有一雙我見過最澄淨美麗的大眼睛,還有一張最可人的臉蛋,如果這還叫失禮的話,那麼全天下的女子恐怕就更抱歉了。」
阿昭噗哧一笑,小臉卻變得又熱又臊,紅成了醉石榴的顏色。她的心兒狂跳不停,小手絞扭得彷彿沒處可歇放,又是喜又是羞又是澀。「哪哪……哪裡,是……是公子過譽了。」
他緊緊地凝視著她.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地低歎,「你就是蘇三?我完全沒有料到……不,我早該料到的,你的歌聲有穿帛裂雲之色……」
「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她的臉紅到不行。
呀,臉紅得好可愛。
他情不自禁盯著她傻笑,半天才勉強管住這朵放肆的笑容,清了清喉嚨正經問道:「今晚你們還會在百花戲樓,唱的是哪一出?」
「今晚唱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她光是想就興奮不已。「這還是我第一次扮杜十娘,戲詞雖然都背熟了,可是還是好緊張。」
「我相信你一定會唱得很好的。」他溫柔地道,「我對你有信心。」
「那麼你……今晚會去嗎?」她屏息地望著他。
他凝視著她,「你希望我去嗎?」
聞言,阿昭的臉瞬間通紅起來,「這個……這個……」
怎麼問得這麼直接呢?難道……難道他看不出來,她會這麼問,就是希望他會去嗎?
阿昭低著頭扭絞著小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嘿,她嬌羞的模樣真的是太太太……太可愛了!
霜節又傻笑起來,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要是給人瞧見,堂堂影城馬公子一世英明恐怕會毀於一旦。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偷偷鬆了口氣,小小聲地道:「我姓花,單名一個昭字。」
「花招?」,他一怔,「好……特別的名字。」
她急急搖手,「不是耍花招的花招,你千萬別誤會了,我的昭是昭君出塞的那個昭。」
「原來如此。」他咀嚼著這個別有一番趣意的名字。「大家都怎麼喚你?小昭?昭兒?」
「不,大家都叫我阿昭,如果公子願意的話,也可以這樣叫我。」她紅著臉道。
「阿昭,阿昭。」他可樂了,一遍又一遍地叫喚著。
好一個阿昭,可愛得名如其人。
「公子,你呢?還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我姓馬,叫霜節,取霜雪傲節之意。」他大方地說出自己的姓名。「馬?」她安然很興奮地道:「你跟我們的大貴人馬公子同姓呢,班主說他也是姓馬,原來姓馬的好人這麼多,真慚愧,我以前還很討厭姓馬的公子呢!」
「為什麼?」他追問,不想莫名其妙就讓她討厭。
「因為拆散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壞人就叫馬文才呀!」她天真地道。他差點嗆到,「呃?」
就因為這個沒頭沒腦的原因?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看來這個小丫頭的想法與尋常人不太相像,要瞭解著實得費一番工夫。
不過,十天後,他們將多得是時間可以互相瞭解。
一想到這個,霜節又情不自禁樂了起來。
「阿昭!阿昭,你在哪裡?咱們該排練了。」
模糊的呼喚隨著山風飄送而來,他們兩人同時驚動,面面相覷了一眼。並無刻意,但雙眸交會的剎那,彼此眸底都流霹出一抹不捨。「大伙在叫我,我該去對戲了。」阿昭急惶地要站起來,沒料到跪坐許久雙腿早就麻了,一個起身卻隨即失勢軟倒,「呀……」
「當心!」霜節長臂一撈,及時將她攬人懷裡。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兩人的肌膚緊緊相貼,衣裳的阻隔彷彿瞬間消失,溫熱和觸電般感覺強烈地震動了他倆。
她的身子出奇的香,動人的柔軟,霜節胸腔內的心臟怦然狂悸,他低頭癡癡地凝視著她的小臉,堅實有力的雙臂恍若自有意識地將她箍擁得更緊,好想將她完完全全融人自己的身體內,永遠地留住這一份幽香和輕軟動人。
阿昭柔弱地偎在他胸前,腦際飄飄然地暈眩了起來,不敢相信他的雙臂好有力量,他的胸膛像是被絲絨裹住的鐵塊般,又柔和又堅硬,這樣的一雙臂膀,這樣的一個懷抱,好似可以替她撐住天,擋住所有的風雨。
而且他深邃的黑眸呵……
她癡醉地被他的眸光繁緊鎖住,渾然忘我地靜靜依偎在他胸前,直到……
直到一聲殺風景的噴嚏聲驚破鴛鴦夢。
「哈啾!」霜節總算及時摀住口鼻。
老天,他心底的呻吟還未起,隨之而起的又是連續好幾個強烈的噴嚏,逼得他不得不輕輕地推開她,痛苦地捂著口鼻急急後退。
「哈啾!」真是……夠了。
阿昭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一頭霧水地望著噴嚏不絕的他,還沒問到底發生什麼事,驀然心頭先起了一陣深深的驚愕和自慚。天,一定是她……她身上有怪味,或者是有跳蚤什麼的,才會害他打噴嚏打成這樣。
可憐的馬公子,他做夢也沒想到她其實是一個渾身怪味和跳蚤的女孩吧?
阿昭驚惶自卑地連連後退,心裡滿是自責和丟臉的情緒,她慌亂地低喊道:「對、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內疚和羞慚的心緒再也抑止不住,她眼眶一紅,淚霧飛快地凝聚成珠,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對不起!」她掉過頭,抓起鞋襪奔逃而去。
老天,讓她在這一瞬間消失掉吧!她再也沒有臉見他了!
「阿昭!」霜節打完了最後一個噴嚏,試圖要喚住她,可是哪還來得及?該死,他把她嚇跑了。
霜節深深呻吟了一聲,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可惡,都是這個該死的怪毛病,她一定被我嚇死了,一定以為我是什麼怪物。」他無力地支著額際,突然覺得全身的氣力都消失無蹤了。他一定得想個法子治好自己這個一近女身就發作的怪病。方才擁著她的滋味美妙如身處仙境雲端,教他至今依舊流連難忘,懷裡彷彿猶留有她身上的餘香,淡淡地提醒著他,伊人芳蹤已杳的事實。
擁著她的感覺太美了,他不能讓它成為絕響。
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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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阿昭失魂落魄地把杜十娘演得錯誤百出。
若不是她的扮相著實美艷絕倫,嗓音太過動人,身段楚楚自有系人心處,再加上其他人適時的幫襯搶救得宜,一出好好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差點就變成了「百寶箱怒沉杜十娘」。
扮演男主角的梅友用被她連連的失誤搞到瀕。臨發瘋,在最後一幕差點失控掄起百寶箱就把杜十娘給砸下船去,要不是演船夫的武老爹及時仲長腳把他絆了一跤,這發噱的意外插花惹來全場觀眾的大笑聲,驚醒了梅友用的理智,恐怕杜十娘真的難逃被擠下船的惡運哩!
不過也幸好這意外的巧合搞笑,讓全場的觀眾看得新鮮之餘還大呼過癮,以為這是他們精心安排出來的插科打諱,在戲有驚無險的落幕之後,非但沒有看出端倪還瘋狂鼓掌叫好,賞錢像雨般落在店小二們手端著的花紅盤子底。
高員外還得意洋洋地跟李員外道:「瞧,我就說這是咱們寶蜜防跌鎮有史以來表演最好的一個戲班子吧?」
等到大伙回到後台卸妝後,梅友用氣呼呼地衝到阿昭面前,對著她怒吼道:「你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差點搞砸了這齣戲,你知不知道?」
阿昭低著頭,忍著盈眶的淚水不敢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咱們好不容易熬出頭了,這第二場的演出若捅出了樓於,以後還有誰會想看我們的戲?他們會以為我們第一晚的成功是僥倖的,會覺得我們就是爛泥糊不上牆的爛戲班,就連馬公於也會以為自己看走眼,說不定還會改變心意,取消邀約呢!」梅友用氣急敗壞的嚷著。
「對不起。」阿昭知道統統都是她的錯,她不該讓自己的心情影響了這齣戲。「對不起,班主,我下次絕對不會了。」
梅友用好不容易得到了受重視的機會,好不容易能夠把梅家班重新振作起來,好不容易看到了東山再起,重現風光的一線曙光,自然格外的珍惜和緊張,因此對於阿昭的失常,他真是又驚又怒又急又惱。
「你不要以為你唱得好了就可以拿喬,我既然可以捧紅你也可以捧紅別人,如果你還是這麼不知道珍惜檢點的話,我就召募培植新的花旦來取代你!」梅友用氣到口不擇言。
他這傷人的話一脫口,阿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始終插不上話,找不到機會勸解的眾土聽到這話,臉色皆變,忍不住氣憤難平地叫道——
「你不可以這麼做!」
「就是,阿昭已經很用心了,何況她跟我們這五個多月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傷人的話?」武老爹忿忿地道:「咱們現在手氣正好,每晚能夠掙這麼多錢,有一半也要歸功於阿昭啊,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呢?」
「武老爹說得對,阿昭只是稍微出點小差錯罷了,整晚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不能說她不賣力啊,你這麼說有失公道。」
邢大娘也看不過去。
李師傅也一臉不滿,「她畢竟還小,壓力也大,想想所有的眼睛都看著她呀,一上台能夠穩健到這地步著實不容易了,總得給她時間慢慢習慣戲檯子啊。」
眼見人人都為阿昭說話,都在指責他的不是,梅友用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實在說太重了,可是他的男兒自尊心怎麼禁得住大家輪番的指責?
「隨便你們!」梅友用惱羞成怒,憤而揮袖離去。
阿昭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哽咽地抱住邢大娘,懺悔自責道:「標們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呢?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用心,是我出了差錯……」
武老爹憐惜地看著她,「傻丫頭,你真的很努力了,我們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呀。」
邢大娘不捨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們唱戲幾十年了,也有過忘詞或搞砸的時候,這在所難免的,只要多注意多當心就是了,人家說人有失足馬有亂蹄,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你說是吧?班主是壓力太大了,所以才會把氣發在你身上,你也別太在意了,好不好?」
「我知道,只是……」她並不埋怨班主,只是埋怨自己。
「別再想了,今晚大家都累了,等會卸完了裝扮就回去睡個覺,大娘保證你一覺起來,什麼不如意的事都忘了。」
「好。」她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掩住了自責和深深的落寞。
她注意到,他今晚真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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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節確實沒去,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為他被一個很麻煩的老頭子給纏住了。
他黃昏才剛回到桃花小樓,就看到一臉天要塌下來的顏滸老鏢頭,一見到他就像見到香餑餑出現,死命巴著他的大腿……是真正的「巴住大腿」不放。
如果不是看在小樓大廳人多,不太好童思一腳把他喘開的話,霜節怎麼可能會放任他在自己腿上亂摸亂巴的?
「小老兒有罪,有罪啊!」顏滸抖成一團。
他低頭看著老鏢頭,淡淡地說:「顏老先生,有什麼話請起來慢慢說,這樣不好看。」
雖然他對女孩有狂打噴嚏的怪毛病,可也不代表他就有斷袖之癖,喜歡被老男人摸。
顏滸知道這樣很難看,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呀,眼看著獨生愛子冒犯了這位在江湖中地位尊貴到嚇死人的影城馬公子,他嚇得三魂七魄都飛走了一半,哪還顧得到什麼面子好看不好看的問題呢?」如果公子不答應原諒小老兒,小老兒就跪在這兒一輩子都不起來。」顏滸堅持地道。
他的威脅對霜節一點用都沒有。
「是嗎?」他微微挑眉,語氣還是爾雅謙沖。「如果你不答應起來的話,我就派人挑了你兒子的手筋、腳筋,然後丟給曾被他欺負過的姑娘們以利剪伺候,到時候她們會剪哪裡……我就不敢跟你保證了。」這一招果然嚇得顏滸立刻飛彈起身,渾身發抖地站在霜節面前,「公、公子,求求你不要哇!」
他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好多了。」
他微微示意,顏滸乖乖地跟著他上樓,直到進了清雅寬敞的房間,霜節才剛剛落坐,顏滸已經急急為兒子求起情來。
「公子,我知道是小老兒管教不嚴,還請公子看在小老兒年老多病,膝下空虛,好不容易有個粉頭為我生下一子……」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你要疼你的愛子,那別人家的兒女怎麼辦?」
「小老兒……」說也奇怪,明明霜節神情溫靜不慍不怒,可為什麼眸光一掃過來,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渾身連動也不敢妄動一絲呢?
「對了,還有一件事,令公子大前天晚上派了幾個人過來跟我『吃消夜』,我想問問他們還好吧?有沒有什麼身體不適的症狀?」顏勇猛派來的人也實在太整腳了,一人吃了他一顆鐵彈子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門來,害他連想要問一下自己下手會不會太重都沒機會。
一提到這個,顏滸更是全身抖得不停,頻頻抹冷汗。「呃,公子,都是小老兒該死,馭下不嚴,惹公於煩心了,我已經重重的教訓過他們。」
「罷了,只是照江湖規矩,令公子該受什麼樣的懲處,顏老先生應當心裡有數。」他淡淡地道。
顏滸臉色大變,身子抖得跟米篩一樣。「公子,求求你看在小老兒的薄面上饒了小犬一命吧。」
他在江湖上闖蕩多年,自然知道江湖規矩,他兒子幹下的任何一件壞事,無論是哪個武林人士都可以得而誅之。
可是他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獨生愛子被「剷除」呢?
「我已經查清楚了,顏勇猛在寶蜜防跌鎮仗勢欺人,為了一塊狩獵地,害得甄、吳、辜三家家破人亡,並且設立粉紅窟,拐賣逼迫幾個臨近城鎮的少女到此賣笑,淪落風塵。」霜節的眸底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氣,「知縣看在你這顏老英雄的面子上,私下將諸案打點勾消,這些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顏滸沒料到兒子幹下的糊塗歹事都給他調查清楚了,嚇得魂飛魄散,砰地一聲,雙腿一軟又跪了下來。
他咚咚咚地磕著響頭,老淚縱橫,「都是小老兒的錯,都是小老兒教子不嚴啊!公子,你懲罰我吧,看是三刀六洞還是斷手折腳都無妨,請公子饒過小兒一命吧!」
「我可以放過他,不以江湖規矩處置他。」他感歎地望著面前老淚斑斑的老人家,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教子不嚴,縱子行兇,這還是地方官府偷偷幫忙掩蓋了,要是消息傳到了京城,只怕連官府都脫不了關係和追究。
人人都疼子愛子,可是身為父母就有管教子女的責任,真正愛孩子應當是將他調教成頂天立地,助人愛人的有用之身,而不是縱容他由人化為禽獸,傷害無辜肆意行兇,走入毀滅境地。愛之適足以害之,可憐顏老鏢頭英雄一生,到老卻犯下這個大錯。
一聽到霜節可以不用江湖規矩懲罰兒子,顏滸驚喜萬分地抬頭,「多謝公子高抬貴手……」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他臉上長駐的笑意不見了,低沉堅定地道:「他要自己向官府投案,接受法律的制裁。」
顏滸臉色瞬間雪白,「向、向官……官府投案?」
那他的兒子還有命活嗎?無論是逼良為娼,還是侵佔他人土地並殺人滅口,隨隨便便任何一條罪名都是死罪啊!
「你兒子罪大惡極,向官府投案自認罪孽誠心悔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要動用到江湖規矩來懲處的話……」霜節冷冷道:「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只怕下場不只是個死,而且還是死狀奇慘。
顏滸顫抖著手,絕望地遭:「難道沒有第二條路走嗎?」
「顏老先生,你行走江湖多年,照你說,有第二條路走嗎?」
顏滸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臉色青白得像是個病人膏肓的老人,「天……」
「顏老先生,你請吧。」霜節緩緩起身,悲憫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負著手走到窗邊。
福禍無門,唯人自招,況且老天有眼,向來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我……明白了。」顏滸剎那間像只洩了氣的皮球,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離去。
他別無選擇。
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頭閃過了痛苦複雜的心緒,有自責,有悲苦,有淒傷,還有一抹很深很深的恨意,漸漸從心頭萌生而起。
如果馬霜節沒有來過寶蜜防跌鎮,如果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