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哥哥!月哥哥!」小然拍著寇翎的房門叫著。
「月哥哥」是她小姑娘自己最後決定要用的稱呼,事出於她爸爸總是很忙沒空,所以她的「好寶寶單」只好都由大哥哥簽名。大哥哥每次都大費周章用那只以頭髮和筷子自製的筆沾黑色水彩,慎重地在她的「好寶寶單」家長簽名處簽上了兩個漂亮無比的字,然後用肥皂刻成的小印章蓋個印。
小然是認得那個月字的,幼兒園老師有教過,另外一個字是什麼就別理它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簽得這麼怪?」
某一次看到寇翎的傑作及其怪異的毛筆,青禹滿臉黑線。
「哪裡怪?」
「不能簽得普通一點,隨便一點嗎?」
「不行,我落了一輩子的款,沒聽說這可以隨便的。身為一個文人連名字都簽不好那跟廢物沒兩樣,不如棄筆。」
「迂儒。」
「蠻夷。」
爭論總是沒有結果的,寇翎在某些地方的堅持如磐石般不可動搖,最後青禹請阿南弄了一套高級的文房四寶來給寇翎用,算是對他的堅持讓步。
場景回到寇翎的房門口,小然在那敲門敲得急,剛洗好澡正在擦頭髮的寇翎只好用大毛巾把一頭還在滴水的長頭髮包好去開門。
「什麼事?」
「把拔說這個要送給你。」
「喔……謝謝。」接過那一大包沉甸甸的牛皮紙袋,寇翎有不好的預感。
祝青禹那個人,不會好心到平白沒事就送他東西的。
果真一拆開,裡頭包了幾本書:
《家事訣竅一把抓》
《讓家事成為享受的120則秘訣》
《怎樣成為家事全能》
《主婦作菜好幫手》
《妙主婦理家庭有撇步》
《老公,我把家事做得更好了!》
除此之外還有幾本食譜。
「欺人太甚……」
這傢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訓練成妙主婦還是什麼?還有,什麼「老公」?誰是「老公」!
罷!先忍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隔沒多久小然又來敲門,手中拿著一張紙。
「把拔說這是他幫你做的『死給九』。」
「死給九?」
那又是什麼東西?接過紙一看,寇翎本來白勝雪的臉變得像厲鬼一樣青了。
洗衣、晾衣、折衣、掃地、吸地、拖地、採買、煮飯、泡咖啡、洗車、澆花、整理客廳、整理廚房、整理浴室、整理小然房間、整理書房、照顧小孩……
這些事情排滿了每一天的時間,吃飯時間少許,洗澡時間少許,就連睡覺時間也都少得可憐……
而「自由時間」一個星期七天內也才排了兩個小時。
兩小時?!兩小時連作一幅畫都不夠,還有什麼自由可言啊?!
若照著這張「死給九」做下去,不要說三年,三天他寇翎就會被搾成鬼干了!
二話不說,他拎著那張紙快步往青禹的書房走去。
「祝青禹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把那張紙扔到青禹面前。
「有問題嗎?」
「有,問題很巨大!」
「嗯?」
「你不覺得那『自由時間』很有問題嗎?」
「……」青禹看了看寇翎氣呼呼的臉,又看了看那張表,好半天才慢條斯理地說:「是沒錯,我修改一下好了。」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筆在「自由」和「時間」中間補寫了「支配」兩個字。
「自由支配時間?」
「反正我現在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事情沒安排上,不過我想將來一定會有額外需要,到時候你在聽我隨機支配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自由時間也不是我的就是了?」
「當然不是,你想太多了。」說完,青禹又埋首回他的小說草稿中。
「……」
嘴巴壞,個性壞,連心腸都很壞!
自己是怎麼了還會只因為對方僅僅一次的和平對待,還生出想要留下陪他的愚蠢念頭?
說來說去他祝大爺只是一時興起加上看自己可憐,那天才會反常對他稍微好一點吧……
*
廚房內,平底鍋上躺著三個剛打下去的荷包蛋,一旁的瓷盤子裡已經盛了煎烤好的培根、火腿、切片的小黃瓜跟洋蔥。
站在流理台前的男人,身上圍著一條圍裙,烏黑的長髮在後腦隨便轉了幾圈用一枝免洗衛生筷子挽了個髻以免妨礙他工作,手中握著銳利的水果刀切著西紅柿,低垂的密長睫毛覆蓋著的那雙眼睛恍惚而無對焦,臉上全是沒睡飽的愛困神情。
實在是沒辦法再佩服自己更多了!本來以為這種人間地獄般的生活絕熬不過三天,沒想到這一熬,竟然也撐了三個月了!
三個月來,大大小小的意外從沒間斷過,但至少到了今天,電器用品的操作上已經沒啥大問題;屋內雖然沒達到一塵不染的地步,但和剛來祝家那有如垃圾場的混亂相較之下,已經好得太多了。屋外的花園在他的照料之下也逐漸擺脫了雜草叢生的衰敗樣。到附近的黃昏市場買菜時已經會和那些歐巴桑太太們哈拉,並從中學習到殺價的技巧。
另外,為了要幫小然溫習功課,他還得學習注音符號和ABCD;最重要的是,初來乍到時那個連水餃都不會煮的人,現在竟也能弄些簡易的家常菜什麼的……
難道說自己真的有當「主婦」的資質?
如果阿枝見到她服侍了一輩子尊貴的少爺現在正在幫別人做早餐漢堡蛋,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
「啊!蛋……」慌忙地抬頭望向平底鍋,好幾次他都因為忘了關火然後把蛋煎焦,不過隨著熟練度的越來越增加,這種意外事件發生的機率就越來越少了……
確定了火已經關了,寇翎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一恍神,手中的刀子不小心就往手指切下去。
「嘶……」幾乎要截斷手指的大傷口痛得寇翎咬著牙倒抽了一口氣,他忍著疼痛用另外一手從圍裙前面的口袋掏出一捲纏電線用的銀色絕緣膠帶,抖著手用膠帶把那傷口包起來。
在傷口復原之前,他還得要做其它家事,所以這種黏性超強又防水的膠帶可以避免傷口越碰越痛,越扯越大。
結果他那有如白蔥般修長的十隻手指頭上纏滿了銀色膠帶,不知道詳情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新流行的裝飾風格。
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清楚,別人哪裡會懂?
別人哪裡懂得本來一天能睡十個小時以上,而現在卻為了要配合某工作狂的作息,睡眠時間突然縮短到一天不到5小時,那種一邊做家事一邊猛打哈欠的痛苦?
別人也不可能會懂他得用多少的耐心才能忍下心中的屈辱和挫敗感,不懂他要花多少心力才能暫時放下那高尚了將近一個世紀的自尊去對祝青禹低頭,聽他的使喚?
別人都不會知道,不過祝青禹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他很少會表現出體恤或關心的態度,頂多在他心情好加上工作告了一段落時,會放他半天的假帶他一起出門外食。頂多當他三更半夜工作到一半出來倒水,偶爾會對著正在拖地或洗碗的他說句「辛苦了」。
想要離開絕對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青禹整天在家,且睡眠的時間比他還要少。
然而既然無法離開,想要好好跟他相處也根本沒機會,那傢伙只想跟他的草稿紙相處,交談的機會不多,機會來了兩人一開口卻總是在對嗆。
「唉……」寇翎歎了口氣,順便打了個哈欠,然後把漢堡完成,連著冰箱裡的鮮奶一同拎到外面的飯廳。
餐桌旁,那個笨拙的父親正手忙腳亂地幫他小女兒綁頭髮。
「痛啦~~把拔!」小然一張小臉歪歪扭扭地嘎嘎叫著。
「不用力的話又鬆掉了……」
女兒的頭髮又軟又細,好不容易梳攏了,要扎的時候頭髮又鬆開。
「可是痛啊~~」
「那別綁了,像平常那樣夾個髮夾吧。」
「不要!我今天要上小學了,要綁漂亮。」
「嘖……剪短就好了,省得麻煩。」
「胡說八道,女孩子就是要長髮才端麗。」寇翎放下手中的早餐,奪過梳子,把小然拉到跟前,沒花幾秒鐘,就俐落地幫小然紮了馬尾,又熟練地打了辮子,綁上kitty貓。
「挺行的嘛……」在一旁觀摩的青禹由衷地佩服。
「是你笨手笨腳。」寇翎淡淡地說道。
「……」
被這個向來最笨手笨腳的傢伙嫌笨手笨腳,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不過他承認在這一方面他無論如何是怎麼也比不上留了一頭長頭髮、梳頭就像是吃飯一樣稀鬆平常的的寇翎就是了。
「把拔笨手笨腳的。」小然最近非常喜歡學著寇翎說話。
「沒錯。」
整理完了頭髮,寇翎順便幫小然把領子翻好,洋裝的裙擺拉好,歪掉的名牌別正,然後把她抱到腿上幫她穿上小碎花襪子。
那模樣簡直就和個好媽媽沒兩樣,俊美的青年和可愛的小蘿莉,這一老(死)一少在一起的感覺還真像是一個家子的人。
青禹無言地喝了一口寇翎剛幫他煮好的咖啡,心中有無限感觸。
就算他在怎麼疼愛女兒還是不夠的吧……
小孩子的成長畢竟還是需要一個母親(?),況且他又很忙根本沒什麼時間照料女兒。
可是看到女兒本來對他的依賴和親暱漸漸轉移了對象,卻又是有些惆悵。
「等下你顧家,我帶小然去上學。」
「啥?!」
被剛喝進去的一口鮮奶嗆到,寇翎捂著嘴低頭咳了半天,才抬起頭驚愕地看著青禹。
「學校就在附近,我等會帶她去上學。」
小學入學可是女兒成長歷程上重要的里程碑,為父的怎麼能不去?
況且,新學校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路程雖然只有短短十分鐘,他怎麼放心這麼小一個小女孩自己走去?
「你瘋了嗎?」寇翎指著牆壁上的咕咕鐘,七點半,太陽杯杯都已經現身好一段時間了!
「我會注意。」
「注意什麼?別鬧了你別小看陽光,這種光度足以把你給射穿孔!」
「你很雞婆耶!少管我們的家務事好不好。」
青禹當然知道要冒著多大的風險,只是他下了決定的事情,向來就是最討厭有人跟他囉囉唆唆地爭論跟反駁,特別是在她女兒面前讓他沒台階下。
「你……」寇翎被青禹一句話堵得氣結,接下來想要說的話也說不出口。
什麼叫做「我們的家務事」啊?!去你祖奶的你祝家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家務事,哪一樣不是本少爺在弄的?就連你祝青禹的信用卡跟水電費都是本少爺拿去繳的!有本事說那種爛渣話就別叫人做這幹那的啊!
「隨便你。」他轉過頭賭氣地默默吃著自己的漢堡。
這麼惡劣的男人,就算是被穿孔了灰飛煙滅了也是活該,反正我已經善盡勸戒之責了,聽不聽可是你家的「家務事」!
五件抗紫外線的外套、五件抗紫外線長褲、反光大雪衣、口罩、墨鏡、手套、全罩式安全帽……外加一把大傘。
可以看得出來他很用心準備,但那造型實在有點像是科幻電影裡要登陸火星的航天員。
「還是別……」
「馬上回來。」青禹指著樓上,意思是他要開門了要寇翎趕緊去迴避。
「可……」
會回來吧……?照理說,要是不回來,受利最大的人可以算是他了吧!從此以後將不用再對誰低聲下氣,也不會有阻止他去投胎了。
可是為什麼自己開始反省起剛才那個「青禹活該」的想法?
為什麼有想要緊緊抓著他不讓他出門的念頭呢?
但青禹沒有給他多做思考的時間,他的手已經握在大門的門把上,寇翎不是沒有吃過陽光的痛,他不及多想立刻衝上二樓。
「把拔啊……」小然扯了扯青禹牽著她的手,仰著小臉不安地望著她父親。
從踏出門到現在,她老爸除了牽著她不停地往前走,半句話也沒跟她說,帶著安全帽跟墨鏡的把拔又看不清楚臉,感覺不像是把拔……
「嗯。」很簡短地回了一句,但對青禹來說就這麼短短的一個字,也讓他感到吃力。
寇翎說的一點也沒錯,他太小看陽光了。
雖然那堆衣物的確讓他沒有在一瞬間就直接被陽光傷到,但這樣充滿陽光的空間對鬼而言就像是置身於毒氣室裡,渾身裡裡外外都像要裂開來一樣疼痛,腦袋也像是有人拿跟筷子從耳朵插進去攪,如果不是靠著定要把女兒安全送到學校的意志力支撐著,那極度的痛苦讓他好想隨便找個角落躺在地上打滾。
好不容易把小然帶到了學校,無可避免的那一身行頭引來了師生家長們的議論紛紛,要不是小然地倚偎在青禹身旁的親暱模樣,警衛室的杯杯還差點以為他是拐小女孩的怪叔叔而打電話報警。
大部分的家長為了要給老師好的第一印象,建立往後良善的溝通管道,穿著打扮都很正式,言談舉止也多客氣有禮貌,但青禹根本沒那個氣力去講究那些,他只怕自己不小心被太陽曬到溶化在這些人面前,明天成為了新聞的頭條,於是匆匆地把女兒交給級任老師,立刻打道回府。
學校和住家距離也不過短短十分鐘路程,走起來卻像是三天沒喝水在沙漠裡匍伏前進找著綠洲一樣地辛苦,眼前的景象忽有忽沒的讓他三番兩次撞到電線桿、撞到路人,要不然就是踩到路邊正在曬太陽的不幸小狗。
終於掙扎回自家前院時,還來不及按電鈴腿一失力就趴摔在門口的草皮上,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了。
目光最後接觸的景像是種在門口那幾株在金色陽光下鮮活耀眼的向日葵,於是腦袋最後閃過的想法是:
見不得光的鬼種這種太陽下才好看的花,是要種給誰看啊?寇翎那個笨蛋……
*
「睡醒啦?」
「……阿洛?」
「不是。」
「……」
自己是睡傻了吧,才會把阿南看成阿洛。但剛剛一睜開眼睛看到那張模糊不清卻又熟悉的臉時,時間好像倒回了那個每天早上被阿洛叫醒來的從前從前,那一那以為自己死了,阿洛也死了,兩個人才能夠再見。
啊,他的確是死過一次了,被毒死的。不過眼前的人既然是阿南,那表示他還繼續留在人間。
他是個生活在人間的鬼。
所以說,他從陽光下撿回了一條「鬼命」?只是全身上上下下還是又酸又痛,像是大病初癒連睜著眼說幾句話都讓他覺得好累。
「我一直以為你不會醒來了。」阿南會這麼想是有他的理由的。
「小……」
「小然已經會自己上下學了,你不要太小看她,她是個很強的小鬼,這一個禮拜來都是她自己上下學的。」
「一個……」
「一個禮拜,你躺很久了。」
「那……」
「管家嗎?他在睡覺。之前都是他在照顧你的,可我看他的樣子好像幾百年沒睡覺那樣快暴斃的樣子還得煮飯跟看照你,就叫他去睡一下我來代班。」
阿南完全不需要青禹多言,像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似的把他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一一報告清楚。
「之前三個月欠的稿子你已經補回來了,所以這一次你就放心多休息,身體好了再開工沒關係。」
「嗯。」
「慢睡,我在樓下客廳,有事叫我。」
報告完畢後,他順手從書櫃拿了一本讀物,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
「一個禮拜啊……」
沒有想到不過是曬了不到半個鐘頭就得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是阿南救了他的嗎?還是……?
阿南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了什麼……
好累……簡直比連著三天三夜不停做愛還累。昏沉的頭腦不太能思考問題,敵不過強大的睏意,他又掉入了黑暗無夢的睡眠裡。
坐在一絲陽光也照不進來的客廳沙發椅上,阿南點了跟煙抽著,一面翻閱著剛剛隨便從書櫃裡拿出來的那本書,但他的注意力始終沒有放在書上,臉上是沉思的表情。
生病?
寇翎說青禹生點小病,但到底生了什麼病讓他睡了一個禮拜才醒來,什麼病非得要留在家中靜養,還強烈堅持不讓他帶青禹去醫院……
雖然假裝沒有注意到,但剛剛在青禹醒來之前,其實他已經察覺了。
青禹竟然沒有在呼吸,也沒心跳。明明就像個死掉的人一樣,常理判斷應該是不會醒過來的……
可是他卻醒過來了。
阿南一點也不懷疑等他休息夠了他還是會繼續工作,繼續吃飯睡覺過日子,除了住在陽光透不進來的屋子內,一切就如平常人沒兩樣。
阿南搖搖頭,把手中還剩下半枝的煙在煙灰缸中按熄。
算了,只要祝大牌他不拖搞、不開天窗、不再離奇失蹤三個月,不管他變成什麼都無所謂吧……
「不管變成什麼……」把手中的書闔上,阿南這才發現自己拿了這本是「聊齋」。
*
「小然,小然……」
找遍了整個家,終於在青禹的房間找到了這小妮子,她正坐在青禹床旁邊的地板上,玩著「芭比SM鋼彈」的遊戲。
「睡覺時間到了。」哄孩子上床,念故事書讓她安睡,也是寇翎的份內工作之一。
「把拔怎麼了?一直睡……」
「他生病了,所以要多休息才會好。」寇翎放低聲音以免吵醒床上那傢伙。
「會死掉嗎?」認真的表情讓小女孩看起來突然成熟了許多。
懼怕父親再一次離開她,所以才會把芭比跟鋼彈拿來爸爸的床邊玩。怕就怕一個沒注意,父親又不見了……
「他本來就是鬼了,死不了。」寇翎溫柔地微笑說道。蹲下身幫小然收拾地上的玩具。
「鬼為什麼會生病?」
「因為他是笨鬼。」寇翎撇嘴說道。
笨鬼!要不是一直守在門邊等他的本少爺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和碰撞聲,然後冒著被陽光割傷的風險開門一把把他給拖進房子來,他早就被陽光給消滅,連笨鬼都甭當!
「我想要跟把拔睡。」
「呃……」這樣妥當嗎?青禹那是什麼體溫,只怕睡在一起會冷壞小鬼吧?
到時候小孩生病了,遭殃的還是他;就算小孩不生病,青禹醒來了難保不臭罵他一頓。
「一起睡把拔才不會不見。」
「不見……」
是因為之前被父母拋下那三個月在她小小的心靈已經造成傷害了嗎?
寇翎不是沒有注意到,每次只要青禹有事出門,留在家中的小然就會變得有些焦躁而坐立不安。
而這也是他造的孽啊……
「好不好?」
「……好吧。」
臭罵就臭罵吧,反正也不是沒被罵過。小蘿莉那渴望懇求的晶瑩眼神實在叫他無法拒絕,他從櫃子裡拿了幾件毛毯,把小然包得密密的,再把她抱到她老爸身旁,蓋好羽毛被。
「這樣會不會冷?」
「不會。」
「那好,你跟青禹睡,我今天就不念故事了,要不然會吵到他,這樣可以嗎?」
「月哥哥一起來睡。」
「我?」打從離開他娘親的肚子以後,他還沒跟其它人一起睡過……
「不用啦我習慣自己睡,而且現在也還沒到我的睡覺時間。」
現在是他整理庭院的時間……
「一家人要睡在一起啊。」
「一家人……」
真的是一家人嗎?寇翎苦笑了起來。
能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彼此親愛的家人,求之不可的願望,一直到他死。
真的能夠在這個家庭裡稍稍的被實現嗎?
坳不過小然的請求,他關上房間的大燈開了床頭睡眠小燈,輕手輕腳地睡進了那床被子裡。
「搞什麼……」醒來的青禹,發現了向來就沒有出現過除了他以外任何生物的那張床上,多了一團包得像蠶蛹的小女孩和另外一隻鬼……
小然睡得很香甜,漂亮的小臉蛋上掛著幸福的口水。
更邊邊的寇翎也同樣睡得死死的,一動也不動和一具屍體沒有兩樣。
看了手錶,現在才晚上十點,算是他們做鬼的精神正好的時間,這個時候就能睡成這樣,看來阿南說寇翎累得像要暴斃的話不是瞎掰的。
寇翎露在棉被外面那條手臂纏滿了銀色的膠帶,從肩膀一直到手指頭;粉嫩的臉龐和頸子上也有一些未消退的傷痕,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割傷的傷口。
是寇翎救了他這一次。
青禹伸出手指輕輕地撫過寇翎臉上那些半癒合的傷痕,有一種難以釐清的後悔感覺。
是後悔那天早上罵他那句「雞婆」,還是後悔把他擄來讓他吃那麼多不必要的苦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