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妮覺得自己陷入一個非常矛盾的局面。
無可否認,她對漂亮大個子的的確確是有好感,並且有一定的印象。
當她靜下來,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的腦海裡便會不期然出現了他那雙充滿感情的眼睛。
她常感覺他在附近偷偷的看她,因而令她心狂跳。
不過,她又非常討厭陸家的人,尤其兩位老人家。比如上次,陸先生要不是安排兒子去招待台灣客,宋倩妮夫婦就不會吵架;所以,她對陸文軒是毫無好感的。
為甚麼他們不是兩個人?為甚麼他偏要姓陸?
有時候她太煩,就會和田國柱出外吃飯、跳舞……本來,她一直認為田國柱不錯的,但可惜他代替不了漂亮大個子那雙眼睛。
而以後的日子,在宋倩妮夫婦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四個人無可避免的去看戲、晚飯,甚至唱卡拉OK,到會所跳舞。
宋玉妮會和姊姊、姊夫談得很開心,她本來就是個開心的人,但極少理會陸文軒。
陸文軒卻相當主動,逗她說話、逗她開心、逗她笑。
平均陸文軒問她三句,她回一句。
陸文軒其實並非一個言語無味、令人討厭的人,宋玉妮所以要逃避他,是怕有一天不小心跳入他的情網,從此翻不了身,又一個宋家的人活葬在陸家。
宋玉妮對陸家的成見,好深好深,如果陸文軒不姓陸,他倆早就跳入了愛河。
倩妮瞭解妹妹的心事,她一直沒停過說那句老話:文軒是陸家唯一可取的人了。
那是無法否定的事實。但若愛上文軒,就逃不開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才是她不能接受的人,雖然她從未見過他的父母,但由倩妮那兒,也聽得夠多了。
有時候玉妮這樣想:田國柱其實也不錯,就快拿第二個博士學位,人品樣貌都好,就是沒有陸文軒那麼漂亮和討人喜歡罷了!
就只是這些嗎?不是好像還有別的甚麼?那又是甚麼呢?
「那就是,他比其他男孩子更加深愛你。」倩妮說:「真的呀!只要聽見我或文皓提起你,他就笑,那種寵愛、憐惜、陶醉的笑容,甜得像蜜糖。如果你跟我們在一起的話,他的眼神就左右追隨著你,除了你,他眼中根本沒有別人。相信除了你,任何人都發現得到。」
怪不得她老是感到一雙眼睛在跟蹤著她。
奈何玉妮不肯讓自己相信這個事實,她和田國柱一起的時間反而多了!名義上是田國柱快要回美國研究所念第二個博士的課程,實際上是在逃避陸文軒。
「……大嫂,她不是真心愛他的,不要讓她因為討厭姓陸的,就糊里糊塗嫁給了給田國柱!」
「我知道的,文軒,我相信玉妮自己也知道。」倩妮說:「我妹妹是刁蠻公主,追求她,不能用傳統方法,一定要用點心思,出奇制勝!」
「我也發現到了,我知道用甚麼方法追求她最好,我苦於沒有機會……」
「機會?機會是可以人為製造的,當然還要些幫手……最快也得等田國柱回美國去。」
※ ※ ※
這天,倩妮和文軒到宋家來。
今晚,文皓和陸老先生有應酬。
宋太太吃過中飯就出去了。
倩妮要吃一個有書卷味的下午茶,她叫四姐把點心拿到書房去,邊吃邊可以談談書。
吃過點心,剛喝茶,倩妮聽到汽車聲,她走到窗前。「媽咪回來了,我有事要去跟媽咪說。」
「我也去!」玉妮站了起來。
「有些事,女孩子不方便聽,你在我也不好意思說。」倩妮按著妹妹,讓她重新坐下來。「你還是陪陪文軒吧!他到底是客人,我很快回來……」
倩妮飛快出去,四姐收拾好一切,也拉上書房門出去了。
書房靜得連飛過一隻蚊子的聲音都沒。
文軒在她對面坐下來,看著她。
玉妮別過了臉。
「沒有比自欺欺人更笨的事了!」文軒突然爆出這句話。
玉妮雖然有點好奇,但她只瞄了他一眼。
「玉妮—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他很溫柔、很真摯的說。
玉妮心虛一愣!跟著就冷笑了。「你去美國大久,連「羞」字都不會寫了!」
「我知羞的,但我不能不對你說坦白話,免得你被瞞騙一世。你因為不喜歡我的父母,怕一旦愛上我便和我父母掛鉤,所以你處處控制住自己,不惜犧牲一段珍貴的愛情!」
「笑話!」玉妮板著臉。「你憑甚麼說我喜歡你?」
「憑你的眼神。」
「更荒謬了!我根本就不看你!」
「因為你喜歡我,所以不敢看我。」
「你對自己未免太自信了!我不看你,是因為我根本不想看你!」玉妮有點惱怒,怕人家看破她的心事,本想和文軒吵,但他態度又這麼好,柔聲柔氣。
「不是的,玉妮,你只不過不敢和我對望罷了,你一直知道我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抱歉,我並不知道。」
「所以我說你自欺欺人!」
「哼!」她昂昂頭不說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一直以為你敢作敢為,天不怕、地不怕!」
「我是!」
「不!你不是,你怕我的媽媽爸爸。」
「我為甚麼要怕他們?我連他們是甚麼樣子都不知道!」
「所以我就不明白你。」他始終面露微笑。「我們就算戀愛,甚至將來結合,你嫁的也只是我,又不是嫁我父母,用不著駭怕他們。」
「我早說過我誰也不怕,」她握著拳頭一揮。
「你怕的,大嫂也怕!」
「那是因為她嬌弱,忍受不住。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獨怕我父母,特別是我媽媽。」
「有甚麼好怕的?」
「怕說不過她、罵不過她!」
「我罵不過她?嘿!如果大家客客氣氣,那還罷了—她畢竟是長輩;若是她對我像對姊姊一樣,我叫她好看!」玉妮昂一昂頭,一副不就範的樣子。
「沒用啦!你早知道她是罵通街,所以你畏懼她、逃避她。」
「無聊!荒謬!」玉妮站起來,走向房門口。
「玉妮,你去哪兒?」
「你是客人,我不能叫你滾,那我只好自己出去,你留下等我姊姊……」
「我要走,我們的話還沒說完。」他也站起來,搶先過去,攔在房門前。
「我和你向來無話可說。」
「怎會呢?如果我不姓陸,我們已經是一雙情侶。」
「癡人說夢!你滾開,不要阻我的路!」她跺了一下腳。
「話說清楚了,我們一起出去!」
「沒話說,滾開!」玉妮伸手推他。
陸文軒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把手放在玉妮腰後。
「你幹甚麼?」她掙扎。
「好好的把話說完!」
「說你的大頭鬼!」她握住唯一空出來的粉拳,捶陸文軒健碩的胸膛。「你這討人厭的渾蛋!」
陸文軒又握住她的手,放在她背後,然後用一隻手扣住她兩隻手腕,騰出一隻手來,托住她的臉,讓她面對自己。玉妮那白中透紅的臉兒,現在已經紅得像個熟透的蕃茄;陸文軒直直的凝視她,迫得她睫毛半垂。
她貼在陸文軒懷裡,人有點迷惑,面熱心跳,聲音虛弱,但她還是叫:「放開我,你膽敢……我必不會饒你!」
「玉妮,我愛你!」陸文軒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縷煙霧。
他輕吻她的鼻尖,她猛然抖了一下!「不……」
然後,他的吻落在她鼻尖下的粉紅色唇上,她渾身一陣痙攣,雙腿一軟,便倒在他的懷裡。
在陸文軒的熱吻中,最初她仍是掙扎、抗拒的,但漸漸的,她已經慢慢地消失了理智,也忘記他是陸家的兒子,只覺得自己原來那麼愛對方。她的心是感動的,是甜蜜的,是合心合意的,她就這樣子陶醉在陸文軒的懷抱裡。
正當她被吻得快要透不過氣來的時候,陸文軒輕輕的放開她,她也輕輕的吁了口氣。
陸文軒已經放開了她雙手,自己用兩隻手擁抱住她的腰,面貼著她的臉兒,不住的說:「玉妮,我愛你,我愛你……」
熟睡也有夢醒時,當她回復神智的時候,竟發現和陸文軒雙雙擁抱,她著著實實的駭了一驚!怎麼會呢?她又怕又羞又怒,推開他一點,用皮鞋在他的鞋面上重重跺了一腳。
「噢!」他抱住腳跳。
「卑鄙!下流!」口起手落,就在陸文軒面上摑了兩國大耳光。
「玉妮……」
「不要臉!」她開了房門出去,又用力拍上了門。
直到吃晚飯時,玉妮才到客廳,她明知道陸文軒就在對面,她正眼也不敢看他。
陸文軒也顯得心事重重,手捧飯碗,看著玉妮發呆。
「文軒,你怎麼光扒飯?吃菜呀!」倩妮發現他的不尋常。「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菜不合口味?」宋太太也關心他。
「啊!沒事,菜很好吃!」他如夢初醒的振作起來。
倩妮微笑著給他夾了隻雞腿子。「那就多吃點,你和玉妮都喜歡吃雞腿子,剛好一人一隻……」
倩妮和文軒飯後待了一會就走了,玉妮也表示疲倦得很,要回房間。
她洗澡的時候、嗽口的時候,都在想陸文軒,他那雙深情的眼睛就在他腦海,如走馬燈。
洗臉的時候,她的手觸到嘴唇,便對著鏡子,用手指沿著唇片旋轉、旋轉;想到甜蜜的地方,她的臉馬上紅了。
「神經病!」她打一下自己的頭。
可能今天時間早,沒有甚麼睡意,開了電視機,看了好一會,螢幕上,還是會出現陸文軒那漂亮大個子。
「造反了!」她關上電視機,準備睡大覺去。
睡覺最好,開心的、不開心的,她習慣一躺下床便入陲,睡醒已是第二天。第二天又是另外的一天,甚麼都忘記了。
可是今晚情況不一樣,她閉上眼睛,陸文軒那雙深情的眼睛馬上閃亮,並且佔據了她的思想。
她極力和那雙眼睛鬥爭了好一會才能入睡。
陸文軒一連幾天都有打電話來,早晚一次,玉妮忍著心不去接聽,但他每天派人送來的花,她就插在房間裡。
有時候她也會坐在窗台上,看花園的汽車進出,總希望有一輛是陸家的。
「……玉妮,最近你不大說笑話,有心事是不是?」宋太太用眼睛看著女兒的一舉一動。
「有甚麼心事?田國柱寄信來,我不知道怎樣回他,你知道我最怕寫信!」
「掛一個電話給他,要寫的都說給他聽!」
「他昨天才來過長途電話,通電話是通電話,寫信是寫信!媽咪,我還是回房問給他寫信去!」
「好,代我問候他,謝謝他寄來的花旗參!」
「是的,媽咪。」
給田國柱回信是假的,免母親生疑罷了。自從那天和文軒在書房一吻之後,她眼中連田國柱的影兒也沒有。
到底是她的初吻,那甜甜蜜蜜的吻,令她無法遺忘。
幾天之後,倩妮又和陸文軒來了。
本來在客廳蹦蹦跳跳的玉妮,突然變得軟弱無力,說要回房間休息,臨走前不忘請母親叫倩妮到房間看她。
倩妮終於來了,穿件桔子黃的旗袍,盡顯東方之美。宋倩妮到底也是個美人。
「媽咪說你有點不舒服,沒事吧?我看你面色好得很,面頰紅撲撲,哪裡像有病。」倩妮拉著妹妹的手。「真奇怪,最近這幾天,文軒也精神恍惚、心事重重,他媽媽也以為他不舒服。唔!事情是在來過這兒之後發生的,你們兩個,是不是曾經吵過架?」
「我和陸文軒根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又怎會有話題吵架?」
「因為他姓陸!」
「所以我不睬他!」
「說自己不舒服,躲上來也是這個原因?」
「唔!」玉妮點了點頭。
「小鬼,你可把媽咪嚇壞了!」
「才不呢!剛才她望著我,陰惻側的笑。」
「我買了大顆大顆的提子來,我去拿給你吃!」
「叫杏姐拿不就行了?」
「我還有幾句話跟媽說,」
「你和媽真多話說!」
「當然囉!回娘家也就是想和你及媽咪說說心事!我等會回來……」
玉妮趁姊姊出去,跑到鏡子前面,照了照樣子。今天,她穿了一套純白色疏織透視闊褲套裝,上面勾針織的通花套頭上裝,裡面一件紅色露腰小背心,紅色軟皮短靴。
頭上梳了條馬尾,只用橡皮筋圈著,她拉開抽屜,拿了條紅緞帶,在馬尾項上結了個蝴蝶結。
她轉個身,很青春嬌俏。
有人敲房門。
她連忙跳回床上,順手拿本小說,一邊說:「門沒上鎖,進來吧!」
開門聲、關門聲,然後就沒有了聲響。
「進來啊!」她發現小說倒轉了。
她抬起頭,發覺陸文軒直直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嚇得扔下小說跳下地。「你?你……你竟敢偷進我的房間來?」
「我敲過門,是你叫我進來的!」
「我以為是姊姊,誰知道是你?我會叫你進來?作夢!你膽子可不小,闖進來,嘿!」
「你只說門沒有上鎖,沒說誰可以進來、誰不可以進來!」
「誰都可以進來,就是你不能進來!」她一直往後退,越退越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玉妮,有幾句話,我非要跟你說不可!」
「說你的大頭鬼,走!走!」她伸手拿了毛公仔,就向陸文軒擲去。「你不走?你不走我擲死你!」她隨手拿起紙巾盒、梳子、頭髮刷、畫報、水晶小擺設、電視搖控器、香水瓶、電動小狗,甚至無線電話也扔了過去。
這個電話一扔,陸文軒就慘叫一聲,用手掩住額角。
玉妮一切動作都停止了!她死死的盯住陸文軒,陸文軒手掌放下,玉妮馬上嚇得全身抽搐。「血!血!你頭破了!流血,你……你這笨蛋!為甚麼我扔東西你不避,死挺挺的站在那兒!你想死嗎?你真是想死嗎?」
她邊說邊去找了條毛巾,走到陸文軒前面。天!一額的血,她用腳尖站高,顫著雙手,好不容易為他把頭包住。
他一直望住玉妮、一直望住玉妮,嘴角露出微笑。
「你在流血呢!還笑!」
「只要你肯理我,血流光了也沒有甚麼大不了!」
「血流光了會死的!」
「為你死我也願意!」他握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你真肉麻!」
「談情說愛本來就很肉麻!」
她突然緊張的叫道:「不行,仍在滲血!」
「你去哪兒?」他把她另一隻手抓住。「不要不理我,不要離開我!」
「我去拿藥箱來給你止血……」
「不,不!你想避開我,走了就不再回來了!我說過,如果你不理我,我寧願讓血流光!」
「別癡了!看,血越滲越多,你不痛嗎?」玉妮倒替他心痛了,她就是受不了那些血。
「我痛,怎會不痛呢?但我不要你離開我!」
「傻蛋。你怎樣才肯放手讓我去拿藥箱?我看不得血的!」
「除非你保證,從今天之後,永遠、永遠都會和我在一起,不離棄我!」
「得了吧!」
「我不要偷偷摸摸,我要大家都知道,我們是男女朋友!」
「這時候還說條件?」
「你不答應,就讓血流到我的口裡。」
「跑出去告訴大家,我們在談戀愛?」
「不用宣佈,我們手牽手出去就行了!」
「你真討厭,好啦!我去拿藥箱,」
「你還沒有答應我,」他可憐兮兮的瞧著她。
「你要怎樣就怎樣吧!說夠了沒有?好好的給我坐在這椅子裡,我一會兒就回來!」
文軒在她兩面掌心都吻了下,開開心心的把玉妮放開。
「傻瓜!」玉妮跑著出去了。
文軒這才撫著額頭雪雪呼痛。
玉妮果然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個藥箱,她拿張椅子坐在文軒身邊,把那條血巾解下來,她的手又開始抖了。
「別怕!」他安慰她:「皮外傷罷了!」
「誰知道呢!那無線電話又硬又重。」玉妮歎口氣,「就算是皮外傷,也傷得很厲害,一大塊皮不見了,你應該很痛,忍著點,這消毒藥水會令你很痛,必須清潔傷口。果然是男子漢大丈夫,哼都不哼!現在塗上止血散……當心灑進你嘴裡,別說話啊!現在可以放藥棉紗布……唔!給你黏貼好了!瞧!還不算難看,現在還痛不痛?」
「看見你早就不痛了!」
「我又不是止痛藥。」
「起碼是我的止痛劑!」
「傷口是貼好了,但若是再流血,就非去醫院縫線不可。」
「電話只不過擦過我的額角,要是中個正著,早就穿洞了!」
「誰叫你那麼笨,不去閃避!」
「不給你擲中,你的氣哪能下?我故意讓你擲中的,原想是個毛娃娃,誰知是個硬電話。」文軒握著她的兩隻手,把她拉進懷裡。
玉妮靠在他懷裡輕吁了一口氣,剛才實在擔心緊張死了!
「為甚麼歎氣?」文軒拍拍她的背。「不開心?」
「舒口氣罷了!」玉妮這才想起了倩妮。「這樣子鬧了一大陣,姊姊說去拿提子,怎麼拿了半天都不回來?」
「她不會上來的,你要吃提子,我拿給你!」
「你怎會知道她不會上來?」玉妮推開他。「哦!原來你和姊姊合謀的!」
「合謀讓你敲穿我的頭!」
玉妮本來生氣的,聽他那樣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又不生氣了?」文軒鑽到她的臉下問,乘機吻吻她的下巴。
「你的頭穿過多少次?」
「小時候貪玩,也有兩三次,幸好,都沒有留下疤痕。」
「長大成人以後呢?」
「那就沒有!」
「你追女孩子都是用命去做餌的嗎?」
「一次,追宋玉妮,不是做餌,是命都不要!」
「我才不相信你以前沒有女朋友,美國就有好幾個!」
「看場電影、吃頓飯是有的,真真正正被摑耳光又穿頭的,沒她就沒命的就只有一個宋玉妮小姐了!」
「你騙人!」
「誰敢騙你?我哥哥怕你,我怕你,將來我們陸家一屋子的人都怕你!」
「你別把我說得那麼凶。」
「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打我的人。」
「誰叫你胡來!」
「每個吻你的人,你都給他巴掌?」
「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吻我?」玉妮瞪大了菊花眼。「我從來未打過人,你還是第一個!」
「你給我的是初吻?」
「那你的不是初吻了?」
「我不知道這個該怎麼說,我是不會對你說假話的,說真話又怕你不高興。」
「我怎會不高興?那是你過去的事,根本與我無關。」
「在美國,我和個金髮女同學去看戲,戲看了一半,她突然擁抱住我親吻。你知道那些鬼妹仔多熱情,我初吻就這樣給她奪去了!」
「我根本不愛她,那次之後,我沒有和她再來往了!」
「男人都是負情負義的人!」
「她吻過我,我就非要愛她不可?」
「你……」她臉色一變。
「我愛她,自然會主動吻她,就是被她打耳光也是值得!」
「你的這張嘴呀!」她神色回復正常。
「我是實話實說,不瞞不騙。」
「我們還是到樓下吧!省得姊姊多猜想。」
「她一看我的額頭,就知道發生甚事了!」
「你覺得很失望,還是不服氣呢?」
「很開心!」
「你白癡,這也值得開心!」
「為甚麼不開心?要不是這樣,我怎知道你對我那麼關心緊張?」
「難道見死不救嗎?我又不是要謀殺你!」
「你真的一點也不愛我嗎?」文軒看著她的眼睛。
玉妮半垂睫毛,滿面鮮紅。「我不跟你胡鬧,我到樓下找姊姊!」
「不要走!」文軒兩手緊緊抱著她。
「你到底要怎樣?」玉妮在他懷裡半掙扎。
「我的傷口好痛!」
「嘎!」玉妮馬上緊張的察看他的額頭。「沒滲血,血應該止了,痛是難免的了!要不要止痛丸?」
「你就是我的止痛丸。」他的視線已移到她的雙唇上。「親親我就不痛了!」
「你……」玉妮已被吻住了,她輕微掙扎了一下,兩條手臂便緩緩的攀住了他的脖子。
※ ※ ※
陸文軒是個工商管理學博士,他回來香港,是要負責打理家族生意的;不過已有幾年沒回來,他打算好好玩一下才上班!
宋玉妮是個經濟學學士,她也要助父親一臂之力,否則就白浪費了自己的學問。
誰知道,文軒一回來便愛上了宋玉妮,為了追這女孩子,他把時間花多了。
不久之後,他們兩個都分別要上班了。
文軒和玉妮拍拖,最開心的人是倩妮;她總憧憬著,兩姊妹嫁入陸家,彼此有個照應,生活會愉快許多。
因此,她熱心地為他們安排許多上班前的節目。
兩兄弟、兩姊妹,四個人玩個痛快。
「……甚麼地方差不多都玩過了,就是還未去過海洋公園。」
「我們未去美國前,常常去。」
「是啊!」玉妮說:「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項節目了!」
「現在已經改變,加建了不少,而且集古村你們肯定沒有去過,」
「集古村?哪兒呀?」
「就在海洋公園隔壁,以前分開的,各自買票,但集古村面積實在小,吸引不到遊客,如今一票兩用了。」
「買一張票就可以玩兩個地方?」
「集古村也沒有甚麼好玩的地方,不過一天的時間要玩遍兩個地方,時間也是不夠用的,特別是喜歡玩機動遊戲的人。」
「我喜歡坐過山車!」玉妮小孩子氣未過,說來仍很雀躍。
文軒疼惜的撫撫她的面頰。「你巴不得馬上就去,」
「是啊!文軒,你坐過山車怕不怕?」
「挺刺激呢!有甚麼好怕,到時一起玩,我陪你!」
「玩過山車文皓還可以,賊船就不行,他說晃來晃去的會暈眩。」
「玩刺激機動遊戲,不是男孩可以,女孩止步?我有個同學,和我一般高大,他玩過一次過山車,嚇得面青唇白,以後連提起「過山車」三個字都怕。」
「田國柱也怕。在美國的時候,我每個月起碼去迪斯奈樂園兩三天,他就說:「迪斯奈是小孩子才去的,成年人去沒甚麼意思。」其實,他是怕坐過山車。我偏要去,也喜歡去,每次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就好笑!」
「誰說迪斯奈是為小孩子而設的?不知道有多少七八十歲的公公婆婆一樣跑去玩。」
「我相信我活到一百歲還能走得動,我也會是迪斯奈樂園、海洋公園的常客。」
「你童心未泯呀!你根本還是小孩子一個!」
文皓補充說:「一個不好欺負的小孩子。」
「姊夫!」玉妮扮個鬼臉。「你不犯事,我也很疼你的,對不對呢?姊!」
「完全同意!」
「你們姊妹同心,根本沒有我站立之地了!」
「哎唷!好像很為難你似的,其實我在你家才委屈,你媽哪一天沒說話給我聽?我都不提了,你還來怨人?」
文軒見情況不妙,連忙說:「我們還是商量一下,怎樣用一天的時間去集古村和海洋公園玩……」
※ ※ ※
玉妮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七點不到就起床,並且第一時間致電倩妮和文軒,把他們叫醒。
八點多,陸家的司機載他們去會所吃早餐,然後趕在十點鐘之前到達海洋公園。
「集古村由這邊入口。」陸文軒牽著玉妮。
「相通的嘛!」
「但我們決定了先游集古村。」
裡面是紅欄杆、綠瓦頂。「甚麼香味?」
「前面有五香熟花生賣!」
「看到了!還有幾間古時的小店,我們去雜貨店買花生。」玉妮脫出文軒的手掌跑向前,看見那些古裝打扮的店員,覺得很好玩。
「文軒,別買太多,這傻妞可以光吃花生,哪兒都不去!」
「……瞧!那邊有架紡紗機,玉妮扮紡紗姑娘拍張照!」
「這是甚麼?」玉妮到處逛逛,看見一個黑黑的圓球。
「讓我看看,這是古代的天文儀!」
「外國人還說中國是農業國家,沒有科技。看!我們早在漢朝已經有觀察天文的天文儀了!」玉妮忽然聽到甚麼——「漢朝館前怎麼這樣熱鬧,我們過去看看!」
原來有人舞獅和倣傚古代街頭賣藝表演。
通過賣藝場,嗅到一陳香噴噴,原來後面有燒餅、茶葉蛋和一些酥炸食品攤檔,真像走進時光隧道。
那些不同朝代的館子,實際上相差不了多少,都是紅紅、綠綠、黃黃,裡面陳列了不同朝代的帽子、后冠和朝服。
通過迴廊,進了亭子,前面有一個露天建築物,還有一排排坐椅,玉妮指住問:「那不像是館子呀!」
「清宮劇場!」
「看戲的地方。」
「十一時有一場表演。」
他們看時間差不多,便走過去坐著等候,玉妮以為是看清裝劇,原來是表演古代舞蹈和要雜技。
看完已經十一點半,玉妮喊著:「繼續進發!」
「走遍了吧?」文軒望望兄長。
「整個集古村一共七個館一個劇場,我們都參觀過了。站在這兒,右面去儘是大海,左面是山腳!」
「這就游過了,我們還可以去哪兒?」
文軒看了看地圖。「按照我們的行程,現在應該去雀鳥天堂,因為它就在集古村附近……」
他們一行四人,經過紅鶴池看紅鶴,又到孔雀園看孔雀。那兒有普通孔雀和白色孔雀。無論大家怎樣叫,孔雀就是不開屏。後來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經過,一隻孔雀雀屏大開,想必是與那女孩子爭妍鬥麗。
拐個彎是百鳥居,裡面有許多紅色、黃色、綠色、彩色的小鳥飛來飛去,全都是很美麗的鳥兒。
再過去是小鳥天堂,但他們還沒有到達雀鳥劇場,便聽到劇場後面的小花園裡那些鸚鵡叫喊的熱鬧聲。
走進花園,原來是兩隻紅色大鸚鵡在叫,文皓和倩妮過去拍照。
旁邊有只白鸚鵡,身形和紅鸚鵡差不多大,但它不叫,很文靜,用一雙黑珠子似的眼睛看人。玉妮過去逗它,「哈囉!哈囉!」
它沒回應,但眼睛仍在望玉妮和文軒。玉妮逗留了一會,便拉了文軒準備去拍照。
「哈囉!」
「聽!」文軒很高興,把玉妮拉回頭。「它在叫我們呢!」
白鸚鵡果然伸長著脖子,嗲嗲的在叫著。
於是,玉妮和文軒又回去跟它玩,這樣三走三留,終於最後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看鵡鸚表演!」玉妮興奮地跳著腳。
「十二點那一場開始了,下一場要到兩點鐘,我們現在還是先去吃午餐吧!」
他們早決定去集古村酒樓吃中式自助餐。玉妮一進古色古香的酒樓,先巡視一周,回來低聲說:「這就叫自助餐了?除了粉面飯,熱盆就只有五六樣。點心呢!鹼點心是一般的蝦餃、燒賣、叉燒包。甜點才奇怪,那些馬拉糕、糯米團那麼小小的,像小人國。在美國吃自助餐,單是甜品就有好幾十種了!」
倩妮拍拍她的頭。「傻豬,怕吃不飽嗎?這兒食物種類雖然不多,但味道還算不錯。你吃過了會想再吃,會吃得飽的。至於點心為甚麼那麼小巧,我想是針對中國人的性格;中國人吃自助餐和外國人不同,他們不管愛不愛吃,見到就取,結果拿了一大盤,吃幾口又不要,全盤倒掉。把點心的體積弄小一點,是不想顧客太浪費。」
「我看見個小胖子真的拿了滿滿一碟,不知道他是否吃得下?除非太難入口,否則,我們拿了的食物都會吃,不喜歡吃的根本不會拿。」
「是嘛!吃過喜歡,可以再拿,拿多次,人家都不會阻止!」
「唔!味道還算不錯……」
午餐吃過了,也在那陳設的「龍床」拍過照。他們乘登山自動電梯,準備去玩機動遊戲和看海洋劇場,途中有雪糕亭、小食店,玉妮又嚷著要吃冰淇淋。
到山頂,剛趕及看三點鐘的海洋劇場——看到海獅的精采有趣求婚表演,又看到殺人鯨!海威小姐表演跳圈、打球、翻騰,人鯨合作的表演。
海洋館在裝修,下一個項目是到鯊魚館喂鯊魚,排了好一陣隊,進去除了隔著玻璃看到一些鯊魚在頭頂游來游去,也沒有甚麼好看的。玉妮問文軒:「有沒有到過雪梨的海洋世界?」
「去過了,喂鯊魚在海洋世界裡是一項表演,由飼養員用魚或肉類餵飼,那些鯊魚爭相搶著吃肉,小鯊魚跟在鯊魚腹下或背上,場面才壯觀呢!」
「你還記得那兒有只貪心的大龜嗎?它很饞嘴,這塊肉還沒有吃完,就去搶另一塊肉!」
「記得,雖然貪心些,但也很可愛……」
由鯊魚館出來,他們去對面的日本花園照相。文軒一面替玉妮拍照一面說:「你穿這套衣服很好看。海洋公園到處是花,如果你穿花綠綠的衣服,混進景色裡就不突出。」
玉妮一件奶黃色幾層荷葉袖子的上衣,同色不對稱鈕扣的新潮長裙,黃色皮中靴。
「我穿件紅色衣服也不好。」倩妮埋怨,「這兒紅紅綠綠的,顏色也太多了……」
「……我們去玩瘋狂過山車!」玉妮跑跑叫叫到山上機動城,才知道因為今天風大,全部機動遊戲停止開放。
「呼!真掃興!」玉妮一臉的失望。「怪不得這兒那麼靜,沒人排隊。」
「我們去乘海洋摩天塔吧!」
「那座會轉的、高高的塔?剛來時看見很多人在排隊。」
「是新建的,倩妮,我們上次來還沒有開放!」
「剛開放不久,值得排隊試試新……」
他們排隊大約半個小時多,突然聽見起哄聲,文軒上前一看,跑著回來。「風大大,摩天塔暫停開放。」
「我們排隊大半小時了!」玉妮跺腳嚷著:「眼看快輪到我們了,這個時候喊暫停開放?」
「所以大家都鼓嗓,也沒辦法。我們到別處玩玩去!」
「我不去!」玉妮小孩子似的嘟著嘴。「我在這兒等!」
「等甚麼呢?」文軒憐惜的撫撫她的頭。「時候不早,看來今天不會再開放了!賴著也沒有用。」
「別站著像傻瓜,我們去海濤館看海獅曬肚皮。」倩妮拉著她的手,牽她。
逛過海濤館,走出來,倩妮仰望天空,突然叫:「摩天輪又再轉動了,我們跑快一點去排隊!」
「簡直開玩笑!別排了老半天又喊停。姊姊,你和姊夫排隊,我和文軒去買冰淇淋……」
五十分鐘左右,他們終於登上海洋摩天塔坐下,不久,塔身旋轉上升,到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個海洋公園,但隨即又旋轉下去。
「又一個節目。」
玉妮點數指頭說:「我們前後排隊一個多小時,進塔內只不過三分鐘左右,真不划算!」
「笨過一次,再不會上當。」文軒看著大陽靜靜下山,時候真不早了。「我們該下山啦!剛才風大纜車暫停服務,不知道如今開放了沒有?」
「應該開放了,看到前面的人龍嗎?八九是排隊乘搭纜車的。」
「我們乘登山電梯下山,還是纜車?」
「纜車。我們今天還沒有乘過纜車……」
到山下,已經華燈初上,也快到海洋公園關門的時間(海洋公園是六時關閉的),剛才玉妮還嚷著到兒童王國乘幻彩旋轉馬,但也來不及了。
在海洋公園逛了一會,司機開車來接他們;他們先去吃下午茶,然後去看電影,吃過晚飯回家,差不多十二點。
就這樣玩了一整天,超過十五小時。
時間過得快,玩過一陣子後,大家都分別要上班了。
這期間,宋倩妮也和宋玉妮談過。
倩妮低下頭,由她的下巴看上去——「看樣子,你快要做我的小嬸嬸了!」
「小嬸嬸?甚麼小嬸嬸?」
「你嫁給小叔子,不就是小嬸嬸了麼?」倩妮點點她的鼻尖。「別告訴我你和文軒不是談戀愛!媽咪都看出來了!」
宋玉妮一昂頭,但面頰卻一直紅到耳根子。「我不否認和文軒談戀愛,但做你小嬸嬸就不可能了。」
「你始終要嫁文軒的!」
「不嫁!我決不嫁姓陸的人!」
「別被我嚇慌了,每個人的命都不同,遭遇也不相同。」
「文軒有這樣的父母,誰肯嫁過去受罪?」
「他們會對你不一樣的!」
「怎會不一樣?我和你都是人,都姓宋,他們欺負你還不夠嗎?」
倩妮眼睛蒙上一層淚影。「那只是我命不好!」
「不要太信命!」
「愛屋及烏呢!他們愛文軒,自然也愛你,文軒又會保護你,不怕的。」
「我怕,我怕煩!」
「那對文軒不公平!」
「他可以另找對象的!」
「你以為他會嗎?」
「不知道,反正他從來沒有要求我嫁給他,等他提出來再說。」玉妮用紙巾替姊姊按了按眼睛。「別哭了,眼睛會哭壞的!」
「我總覺你嫁給文軒,我才會有一些好日子過。」倩妮接過紙巾。「我很自私是不是?就會想到自己,要你接受一對這樣的公公婆婆,也為難。不過你和文軒真心相愛,遲早總會結成夫婦。」
「遲早?文軒能等,叫他等我十年八年,反正將來的事沒有人會知道,總之你今天問我嫁不嫁文軒,我一句話:不嫁!」
「唉!」倩妮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 ※ ※
儘管玉妮喊不嫁,但她和文軒的感情發展得很好。
文軒是全心全意的愛她,又愛她比愛自己多。而且,文軒本身條件好,完全符合玉妮的要求,玉妮以前的男朋友全部被文軒比下去了。
圓月之下,他們坐在噴泉旁,玉妮偎在文軒懷裡數星星。
「玉妮,我媽媽想請你吃頓飯。」
玉妮馬上坐直身子,推文軒一把。「你答應過不告訴你父母,你和宋家二小姐來往!」
「我現在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在拍拖,是我的樣子舉動瞞不了人。媽媽生我養我,見我滿面春風,怎會不知道我在談戀愛?她問我,我也不懂得撒謊,招了,但她只知道我的女朋友叫Rose!」
「唔!」玉妮點了點頭。「那還差不多!」
「媽就嚷著要見你,請你吃飯!」
「好呀!你叫Rose去好了!」
「Rose就是你呀!」
「我不去!」
「那怎麼行?我媽好開心呢!」
「那是她的事,我不開心!」
「媽會喜歡你的!」
「我不喜歡她!」
「你們根本不認識!」
「你父母這樣刻薄、為難我姊姊,我早就對他們沒好感,就算我肯去陸家,也不會尊重他們。」
「他們最近對大嫂好多了,起碼,我沒聽到爸媽罵大嫂。」
「都因為有你呀!在你面前不罵,你不在還不是冷言冷語?始終沒對姊姊好過,我恨死他們!」
「我最清楚我媽媽的性格,如果你不肯去見她,她會派人調查我,到那時候,你不去,她也會來見你,還會知道你是大嫂的妹妹!」
「嘖!真過分,這樣你也忍受得了?」
「媽會說她只是關心我!」
「聽你那麼說,我是非去不可了!」
「去見見他們也無妨,我知道他們會很疼你。當然,你可以拖拉一段日子,但看樣子也拖不了大久。媽知道我有了女朋友,今天就去拜神祈福!」
「討厭!」玉妮拉長了臉。
「玉妮,」文軒握著地的手。「你就去一次吧!」
「不去!去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才不會討你父母歡心!」
「說一次就是一次,我和媽媽提條件,她見過你之後,就不能再干涉我們的事情,她不答應,我就不讓她見你!」
「不去,不去!告訴她,我們已經分手算了!」
「我是死也不會這樣說的,我也不會和你分手!」
「你別煩我,我不會依你……」
但,宋太大和倩妮都贊成玉妮去陸家一次,因為,那是避無可避的事。
玉妮聽了她們的話,覺得好煩,但也開始考慮,怎樣可以去陸家一次之後就不用再去?
其實,玉妮早就想會一會陸家夫婦,乘機教訓教訓兩老,為倩妮報仇。
玉妮想了幾天,終於給她想了個好玩又可以令兩位老人家氣得跳腳的辦法來。
她細心安排好一切。
一早,她就叫髮型師給她梳了個新潮亂髮髻。
頭髮當中,結了許多紅色的小蝴蝶結。單是頭髮,就夠熱鬧了。
她又選了一件頭吊帶貼身的鮮紅色裙子。
兩條帶子,是用輕金屬進的連鎖扣子,裙身短得不能再短,坐下來連內褲都看得見,幸而她加上條與裙子同料的小短褲,總算不會穿幫。
她穿上雙金色高跟鞋,配金色手袋,臉上還化了濃妝。
宋太太一看見女兒,差點沒被她嚇暈!「你不是這樣子去見陸家兩老吧?」
「就是這樣子!我花了許多心思,為他們設計的!不好嗎?」玉妮笑嘻嘻的擺了個甫士。
「好?幾乎把我嚇暈!你哪兒像個好家庭出身的大學生?簡直像個跳舞女郎!陸太太頭腦很保守的。」
「就是嘛!連媽咪也差點支持不住嚇昏,不把他們兩老嚇死才怪!」
「你給他們第一個印象不好—以後在陸家就難做人了!」
「誰要在陸家做人?我是想一次把他們嚇個飽,以後就拜拜了!」
「十年八年後,總之,你始終要嫁給文軒的,別令文軒為難!」
「媽咪!」玉妮擁抱一下母親。「十年八年後,我給你做女皇帝!」
「你這孩子……」
文軒來看見她,倒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不絕口的說:「想不到你化了濃妝都可以這樣明艷照人;有些女孩子不化妝還有幾分清秀,一上妝就庸俗不堪。」
「媽咪說我像個跳舞女郎……」
「不像,」他忙說:「像好萊塢的大明星,好漂亮呀!」
「怕你爸媽就不是這麼想!」玉妮心裡暗笑。
出門時,宋太太追著女兒。「你這衣服布料那麼少,肉都露出來,穿件外套吧!晚上有秋風!」
「媽咪,我這件衣服可是訂作的,外套蓋上去就沒人看得見我的精心設計了。今天陽光好,不涼!」
宋太太硬把外套往女兒手裡塞,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女兒穿得那麼暴露,化妝化得那麼恐怖!
「安娣!」文軒接過去。「我來替她拿。別擔心,涼了我會給她穿上!」
宋太太這才鬆了一口氣。
到陸家,陸先生和陸太太早就在等候著,是要見見心愛兒子的女朋友。
一看見玉妮,兩人面色馬上一變,交換看了一眼,很快就擠出了笑容。
文軒把女朋友介紹給父母。
「玫瑰小姐,這邊來,請坐!」陸太太一雙凌厲的眼睛沒有離開過玉妮。
「伯母,別客氣,叫我的名字好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玫瑰,你好漂亮呢!」
「都歸功那些化妝品!」
「Rose化妝與不化妝都那麼漂亮,平時不化妝才清麗呢!她根本就是個美人兒。」文軒笑笑地說。
「我看得到,她五官美好,樣貌不會差到哪裡去!」陸太太的眼睛果然厲害;她很有信心的點了點頭。
「不知道我是不是天天抹粉,我不化妝的時候,面皮像黃蠟一樣,發青的,好恐怖!」
文軒詫異的看一眼玉妮,他還是第一次見她抹粉,她不化妝,皮膚是白裡透紅,十分美麗的。
「你年紀很小就抹粉嗎?」
「唔!」她點點頭。「大概十歲不到!」
「粉裡含鉛,多抹有損皮膚,你就少抹粉,注意護膚。」
「怎行?我不抹粉抹脂,見不得人!」她苦惱的說。
「多擦護膚膏、漂白霜。你下次來,我給你燉補品,不到一年,擔保你的皮膚回復潔白。你原本就很白,看你的雙手和手臂就知道了!」
果然犀利!陸太太本來就是個厲害無比的人,她臉長、瘦削、無面肉,鼻子小,眼睛小而精靈,嘴唇薄而起菱,證明她是個很會說話,且說話不饒人的人。陸先生和太太有夫妻相,差不了多少。
「玫瑰,你做事了沒有?」陸太太趁機打聽一切。
「剛做事!」
「哪兒上班?」
「我爸爸的公司!」
「令尊翁做基麼生意?」
「我爸爸是開夜總會起家的,就在那時候認識我媽,我媽是當時很著名的公關小姐,也就是大家說的舞女!」
文軒又是一愕!宋太太分明是名門淑女,娘家在社會上也很有名望。
「你媽是舞女?」陸太太面色再次一變。
「是呀!」玉妮微笑。「我媽快五十了,仍然很風情!」
陸太太再深深看玉妮,又暗自點點頭──怪不得,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們家夜總會在哪兒?你陸伯伯做生意常會帶客人上夜總會,下一次去捧場。」
玉妮本想說自己在夜總會上班,有多壞說多壞!經陸太太這麼一說,她馬上改口:「夜總會的生意早結束了,我爸爸現在開貿易行。不過,他老人家對夜總會生意始終念念不忘,他對中國這個市場有興趣,哈!」
「你會不會助你爸爸一臂之力?」
「會!一定會,哪兒有錢賺哪兒去。」
「結了婚就不方便到那些地方上班!」
「到時再說,談結婚還早!」
「現在的女孩子不流行早婚,總喜歡幹一番事業。」陸太太笑瞇瞇地上下打量玉妮。「你長得好福氣,將來一定旺夫益子。玫瑰,你相信不相信算命占卜的事?」
「信!」玉妮猛點頭。「我很小時媽媽就請人替我做鐵板神數、紫微斗數、算子平八字!」
「鐵板神數算六親很準的,有沒有說你將來有多少個兒子?」
「有呀!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陸大大看丈夫一眼,喜不自勝——「三男二女,是好命之人!」
「算命的也說我是個好命之人,不過是越老越好!」
「人越老越好,才有意思呀!」
「不過我年輕的時候,命就不怎樣好了!」玉妮長歎了一口氣。「特別是婚姻問題。」
「一定是不利早婚。」
「是呀!」
「二十六歲之前結婚叫早婚,過了二十六歲就不是早婚,可以避過不利因素,或者再遲一兩年,二十七八歲結婚就沒事了!」
「但,算命的都不是這樣說。」
「他們怎樣說?」
「他們說我四十六歲之前結婚,嫁一個丈夫死一個、嫁十個死十個,還會刑夫克子,是掃把命,所以一定要遲婚!」
「啊!你剛才說你多少歲前結婚會刑克丈夫?」
「四十六歲!」
「你今年幾歲?」
「二十一。」
「我的天!」陸太太禁不住驚叫起來。「那豈非還要等二十五年?我們怎能等?」
玉妮眨眨眼。「文軒說他能等!」
「他當然能等,二十五年後,他不過四十九歲。」陸太太垂頭歎氣。「但二十五年後,我們兩老差不多一百歲了,等不到了!」
「不怕,不是說長命百歲嗎?」
「有多少人活到一百歲?等十年八年還可以,二十五年就等不到了。」
「你們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嫁給你們,又沒叫你們等,文軒肯等就可以了!」玉妮拍拍文軒的手背,文軒啼笑皆非,他一直看著玉妮演戲。
「文軒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文軒一定要在我們有生之年結婚生子,完成我們的心願!」
「我剋死文軒你們都不理?」玉妮迫緊一步。
「文軒也不一定非要娶你不可吧?」
「你就得問問你兒子了!」
文軒只有一味苦笑。
陸太太擔心得猛頓腳,陸先生說:「也許那寫相士算不準,玫瑰,你把你的八字給我們,我們找人去算。」
「准的了!如果不准,怎會四五個同說一樣的話?你們等到一百歲抱孫子吧!」
陸太太又氣又火,暗罵:掃把星、不祥人,誰會等你?
「留下吃頓便飯吧!」
「好呀!」玉妮老實不客氣。「便飯是客氣,總會有幾樣好菜給我吃的,是吧?文軒!」
「一定!」
「吃飯的時候有文軒的哥哥嫂嫂陪你,我有點不舒服,失陪了!」陸太太望了望丈夫。「陪我回房間休息去!」
她那種態度、說話的語氣,只要不是小孩子,都能聽得出她在下逐客令,但玉妮裝傻扮懵,繼續留下來,不單只吃了飯,飯後還看影碟。
把兩個老人家迫在樓上,想出來透透氣都不行。
「……這個女子我們不能讓文軒把她娶回來……」陸太太一提起她便恨得牙癢癢。
「當然不能,你看她打扮成甚麼樣子,妖精一樣!」
「她出身不好呀!臭缸出臭草,她媽是舞女,她還會正經到哪裡去?兒子喜歡,那還罷了,但她的命那麼壞,比大嫂還差呢!無論如何,我不准文軒娶她!」
「看樣子,文軒很迷她,甚麼都聽她的。」
「文軒就貪她有幾分姿色,她也全靠化妝罷了!文軒本來就不喜歡女孩子化妝。唔!真要好好想個辦法了!」
「索性叫文軒不要和她來往!」
「文軒肯帶她回來,就是準備和地結婚的了!叫他們分手,他怎捨得?他怎肯答應?」
「你真的肯等她等到一百歲?」
「你神經病嗎?」陸太太白了丈夫一眼。「我想等也沒本事等,你忘了算命的只算我活到九十歲?文軒未娶,我死都不閉眼!不過,文軒這兒子要順著地,他喜歡那女子,我們不能說不,那會令他不開心,影響母子感情!」
「你是說暗中拆散他們?」
「唔!」陸太太點了點頭。「那就得詳細想個辦法!」
「給他另外介紹個女朋友!」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去哪兒找這個人?」陸太太彎著指頭叩桌面。「當然要比玫瑰漂亮,最好是麗質天生,性格要比這個溫柔,善解人意,出身要好,這才門當戶對……還有,一定要好福氣,能生兒育女的,別像大嫂一樣!」
「太太,這樣的女孩子似乎不容易找!」
「肯花時間、花心機,廣佈眼線怎會找不到?」
陸先生替太太高興。「你那些麻將搭子也可以幫幫忙!我也可以向生意上的朋友打聽打聽他們有沒有漂亮的女兒、妹子,文軒條件好,找對象不難。」
「可不是!所以我也不會大擔心。我還以為兒子會帶個天仙回來,誰知道也只不過靠化妝品,那就容易辦了!」
「聽說大嫂有個妹妹,是個小美人……」
「這個別提。宋家的女孩子要不得,樣貌是不錯,但八九又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這種事,有遺傳的,真是美人也沒有用。」
「真有這種事嗎?」
「不信我的話?有人說能生雙胞胎,就因為家族有人曾產雙胞胎;找個有這種家庭背景的女孩子才夠好!」
「不容易找吧?」
「難找也要找!不找怎知道沒有?唉!」陸太太不耐煩地歎氣。「這個女孩子真蠢,怎會看不出我們不喜歡她?剛才下逐客令就該走,吃過晚飯還看甚麼影碟!真是!」
「她是笨,否則又怎麼會告訴別人她有剋夫命?如果她不說,我們不會反對她嫁進陸家,剋死文軒才知道,豈不一切都太遲嗎?」
「說得也是,我們還該感激她笨呢!就讓她玩一晚……」
※ ※ ※
玉妮一上汽車,就拿紙巾出來,拚命的擦掉臉上的化妝品。
「嘩!又癢又痛,辛苦死我了!」
「你抹不慣化妝品,皮膚敏感。你不留下來吃飯,回家洗把臉不就沒事?你偏要留下來,都十二點了!」
「我還想過夜呢!把你的爸爸媽媽關起來才好,我肯走已經便宜了他們。」
「今晚你說了一大串謊話,把我嚇死,我想拆穿你,又怕你不高興,我媽一定被你嚇個半死!」
「誰叫他們迷信!我今天肯來,由頭到尾都想唬嚇他們。嘿!平時姊姊也受夠他們的氣,吃了那麼多苦,我不該回敬一下嗎?」
文軒微笑地看她一眼。「今天你可開心滿意了?」
「差不多,他們溜得快,不快,我還有好話給他們聽!准叫他們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飯!」
「那麼厲害?」
「哼!」
「可憐我今晚回家,要向他們解釋一個晚上!」
「解釋甚麼?」
「當然是算命先生的話!」
「你膽敢拆穿我?」
「難道你還要隱瞞下去?」
「那當然了,我要你父母信以為真,」
「甚麼時候才可以說出真相?」文軒十分擔心。
「永遠瞞下去,讓他們繼續擔心。」
「媽媽會不讓我和你結婚的!」
「我一早就說過我不會嫁入陸家門的了!他們越反對越好!」
「玉妮,我們……」
「我們仍然做好朋友,我又不會移情別戀!不過,如果你忍不住了,要鬧分手我也沒有意見!」
他拉長了臉,委委屈屈──「你一點都不愛我?」
「傻瓜,那根本是兩回事!」
「但他們會採取行動的,比如……」
「比如搞破壞,給你相親,是不是?」
「你叫我多難應付!」
「你非要去不可,這樣,耍他們才耍得徹底。」
「我不想去,我不和其他女孩子有甚麼來往,反正我的心在你那兒,是不會變的!」
「我告訴你,你聽著,你非要去不可,如果你不去,或者反對,我會對你生氣,不理睬你。你去,遊戲才好玩!」
「玉妮,你好殘忍!」
「你說我對你,還是對你父母?」
「兩者都是!」
「對你;我承認不公平,但你就當作助我一臂之力。但對你父母,他們是應有此報!一直以來,他們是怎樣對我姊姊,姊姊受多少難、多少苦?我說過一定要報復的,有言在先,你不能說我殘忍。相反的,如果他們不迷信,尊重你的感情,他們根本不應該過問你的事情,自尋煩惱。所以,他們喜歡玩甚麼把戲,你順著他們就是!」
「若我父母真要我和別的女孩子拍拖,你不吃醋嗎?」
「不會!你儘管交女友,拍拖去,我對你有信心,根本傷不了我!」
文軒總算有點安慰,握了握她的手。
「唔!終於把所有化妝品抹掉,現在舒服多了……」
※ ※ ※
文軒下班回家。
看見父母和一個女孩子正坐在大廳上。
陸太太一看見兒子就叫著:「文軒回來了!文軒,你過來,我們正在說你呢!」
文軒走過去,那女孩子向她微笑,他也向她點點頭。
「婉儀!」陸太太拉著那女孩子——「你一定還記得吧?」
「我們見過面嗎?」
「文軒就是大頭蝦。」陸太太邊笑邊說:「婉儀是曾亞姨的女兒,他們未移民之前,我和曾亞姨出雙入對,像親姊妹。你和婉儀感情最好,常一起玩,婉儀還記得你最喜歡打球,你怎麼把人家忘了?」
「曾亞姨?啊!曾亞姨!」文軒是這樣子敷衍著,其實,他對曾亞姨、婉儀,全都沒有印象。
陸太太一直沒有停過嘴。「婉儀由加拿大回來度假,她住在酒店,有多不方便?我和你爹知道了馬上接她回來。這兒有我們照顧她,你又可以給她做個伴兒,是不是?文軒。」
「是的,不過我上班後……」
「總有下班的時候,帶婉儀到處玩玩,她很久沒回來,對哪兒都記不起來了!」
「相信除了文軒,」陸太太也笑嘻嘻,他們兩夫妻從來都是有對有答的,合拍得不得了!「婉儀甚麼都記不起來了!」
婉儀一臉的紅。
「今晚,今晚就先帶婉儀去香港仔吃海鮮!」陸太太興致勃勃——「算是給婉儀洗塵。」
文軒沒有反對。
「明天你給婉儀安排甚麼節目?」
「恐怕要等幾天,這兩天我剛接了生意,公事很忙,我還帶了公文回來批!」
「交給你大哥,由他去處理!」
「生意是梁世伯給我介紹的,我想親力親為。」
「生意要緊!」婉儀溫溫柔柔的說:「不要為我因私忘公!」
「文軒就是這麼固執。這宗生意辦妥了,你可一定要陪婉儀啊!」
文軒點了點頭。「我回房間換件衣服……」
文軒回到房間,就給玉妮打電話。
「……原來是青梅竹馬的小情人,恭喜你了!」玉妮在電話裡笑嘻嘻。
「我根本沒有見過這個人,半點印象也沒有,何來青梅竹馬?」
「可能是你媽媽好朋友的女兒!」
「媽是這樣說。但媽的好朋友我全都見過,哪有甚麼曾亞姨?」
「管她是增亞姨、減亞姨,總之,這個婉儀是你父母找出來代替我的,他們終於採取行動了,你迎戰吧!」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我大可以不理她,我又不要甚麼代替品!」
「不理不行,你不要這個,他們可以再找另一個,最不麻煩的事,就是順著你父母的意思去做。」
「你不是要我陪她到處逛吧?」
「是啊!人家由外國回來,你一定要盡地主之誼。」
「不要了!讓她誤會我對她有意思怎麼辦?」
「她既然是你父母找回來的人,自然清楚你的事。你有女朋友她仍然要加入,那是因為她有信心,發生甚麼事,都不能怪你!」
「我好煩啊!」
「有甚麼辦法呢?」
「我只要告訴爸媽,你其實人好命又好,他們就不會再找甚麼代替品了!」
「你敢?我一世都不理你!」
「玉妮……」
「我不是跟你鬧著玩的,你父母也該受點教訓;如果你真的尊重我聽我的話,就和那曾婉儀玩這遊戲,要不,你也不要來找我了!」
「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文軒嚇得跳起來!「我甚麼都依你就是!」
「這才乖呀!」玉妮掩住嘴笑。「你說進來換衣服的,也差不多時間了!好好陪曾小姐,讓你媽先開心開心,以後戲怎樣演,就靠你了!」
話雖如此,文軒並沒有主動帶曾婉儀到處遊玩,總推說自己工作忙碌。
其實是每天下班後總去纏住玉妮,這天被玉妮罵了一頓後,把他轟回家去。
他無精打采的駕車回去,心煩著怎樣去約會曾婉儀。
他那顆心根本始終都在玉妮的身上。
只要想想玉妮,也會情不自禁的偷笑。
他之所以要約會曾婉儀,也是為了討好玉妮。
一踏上露台,婉儀便跑了出來,八九是一直在露台上守候著。
「回來了?」她送上一大個溫柔的笑容。
文軒點了點頭,把公文包交給男僕。
「吃了下午茶沒有?」
「沒有。」她搖搖頭,她有一頭略帶栗色的頭髮,長長的,髮質也算美了。
其實,她人也算長得好看,五官端正而細緻,沒甚麼可批評的。
身材也算不錯,下圍比較豐滿,陸太太是相信宜男相的女子下圍不能薄削,為了生兒育女,也是看中她這個優點。
文軒可不管這些了美麗不美麗他覺得和他無關,不要丑到連飯都吃不下就可以。
「……」她邊隨文軒走邊說:「我在等你!」
「你怎知道我會回來?我兩天沒回來吃飯了!」
「昨晚陸伯伯說你忙完了,我猜你下班後一定會回家裡來!」
她猜?如果玉妮不發脾氣趕他,他又不回家吃晚餐了。
一想到玉妮,就必須要約會她了。
「今天晚上我們出外吃晚飯去,好嗎?」
「好呀!」她開心得不得了。
「喜歡吃甚麼菜?」
「中國菜!」
「中國菜也有許多種。比如:廣東菜、上海菜、四川菜、京菜、雲南菜、福建菜,好多好多……」
「我都分不清楚,你說吧!」
「怕不怕辣?」
「不怕!」她一搖頭,絕對地。
「那我們去吃四川菜,怎樣?」
「我贊成!其實,我很久沒看電影了!」她有點兒可憐的望住文軒。
「如果你不吃下午茶,我們就有時間去看電影!」
「不吃,不吃,看電影去!」
「那走吧!」
「等我拿個手袋好不好?」
「快一點……」
十一點半回家,文軒馬上給玉妮電話。
「玩得開心嗎?」
「談不上,哪有跟你一起開心!」
「我相信曾小姐一定很漂亮?」
「不覺得!女子一個!」
「一定很討人喜歡?」
「不惹人討厭就是!」
「好好待她,別為難人家!」
「為難她幹甚麼?但為甚麼要好好待她?」
「我說過要令你爸媽開心嘛!」
「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未必,人不能光看表面,你和她相處過了,或者覺得她不錯呢!這樣,你父母好,結局美滿,也未可知。不要大快下定論。」
「一手挽著個女朋友,又到外面去物色另一個女孩子,這樣花心的人,肯定不是我!」
「你自己也說女朋友而已!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約定,就算你另外物色女朋友,也沒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
「我不管你怎麼想,或是你把我看成甚麼,我是非你不娶,早就決定的了!」
「那麼嚴重?嚇死我!不過我又不能嫁進陸家,我們之間也不會有結果!」
「你對我父母的恨,總有一天會化解的!」
「我對他們並不存在恨,只是怪他們對我姊姊太狠,況且我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很難相處下去!」
「你嫁的人是我,又不是嫁我父母!」
「差不多了!難道你會為了我,拋下父母,和我在外共組二人世界嗎?」
「這……」
「不會了,是不是?你媽那麼疼你,你會那麼狠?」
「要是……媽媽會很傷心的!」
「我也不會要求你那樣做,太過分了,好好一家人把它拆散!」
「其實你心腸很好,我相信媽媽會很疼你。」
「她以前也疼姊姊呀!但當她知道姊姊不能生孩子之後,就盡量折磨她了!」
「你和大嫂不同的,我直覺上覺得我媽媽和爸爸會疼你的!」
「別替他們說好話了,那天他們看見我,連晚飯都吃不下。而且,如果真是那麼喜歡我,就不會跑出個曾婉儀來了!」
「那是因為你說過四十六歲之前結婚會刑夫克子,他們信以為真,嚇壞了。否則,爸媽一定不會反對我們的婚事。」文軒懇求著:「我們坦坦白白告訴他們真相好嗎?」
「甚麼真相?可沒有人說過我旺夫益子,要是我真的命硬怎麼辦?」
「你不會的,我不相信!」
「有其姊必有其妹。算啦!反正我是不會嫁到陸家的了,你還是好好和曾婉儀交往下去,說不定她好處才多。」
「我大不了等到你四十六歲……」
「你能等,我未必能,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我和婉儀來往完全是為了聽從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理會她了!」
「我們不結婚並不等於不拍拖,你不理她,我也不理你,以後別再來找我!」
「你好狠心,把我像猴子那樣耍。」
「好了,別說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睡覺吧!」
「我已經陪了婉儀一晚,明天我要跟你在一起!」
「明天再通電話吧!」
玉妮這樣說,八九明天又把他推回給婉儀。文軒好心痛,但對玉妮,他完全無可奈何,他太愛她,也太寵她,她要他向前走,他不敢後退。
他以前也拍拖過,有過女朋友,但都不是這樣子,他覺得自己很不中用,像著了魔一樣。
他真的想過等玉妮等到四十六歲,只要她肯嫁給他,他甚麼都不計較。
無論她做過甚麼事,說過甚麼話,也許很過分,但當他看見她,便甚麼都忘記了,就只有喜悅。
由於玉妮不斷的推使,文軒也常會和婉儀出外遊玩。
陸太太見兒子和婉儀「出雙入對」,十分快慰,她哼哼著向丈夫說:「是不是?我早就說過我瞭解兒子,他心裡喜歡甚麼我會不知道?那叫玫瑰的想和我鬥?她還要多吃幾十年鹽!」
「玫瑰靠化妝的,文軒一向不喜歡女孩子化妝!」
「還有其他問題的,婉儀又生性溫柔,事事順從,不像那玫瑰,牙尖嘴利,目無尊長!」
「不知他們甚麼時候結婚?」
陸太太掩住嘴格格笑,幾乎沒流下口水。「沒那麼快吧,他們真正來往還不算很久,無論如何也得等等!」
他們兩夫婦便一條心的等下去了。
這天文軒下班回家,進房間,看見婉儀正在替他插花。
「我又不是女孩子,不用替我操這個心了!」
「花是在花園摘的,花王說那是薑花,味道很清,你不會討厭!」她放下花;高高興興的接過公事包,想替文軒脫西裝外衣。
文軒馬上退後一步。「婉儀,你不用對我這麼好!」
「你上班工作辛苦,回來侍候你也是很平常的事,我整天在家裡不知道有多無聊,反正閒著嘛!」
「你無聊可以看書、聽音樂,但不必把時間都放在我身上,你經常為我做這做那,我很過意不去!」
「別客氣,能為你做點事我覺得很光榮。」她補充說一句:「我從未為男孩子服務,但我願意為我喜歡的人做事!」
她這樣說,不是都表白了嗎?文軒不想她產生誤會,怕誤了她,便衝口而出:「其實,你並不知道,我已經有了女朋友……」
文軒以為她會吃驚,甚至流淚,誰知道她反應平淡,只笑了笑說:「陸亞姨已經跟我說過了,我早就知道!」
「那你為甚麼還對我那麼好?」
「我為甚麼不可以對你好?就因為你有個女朋友?唉!誰沒有一、兩個男女朋友?我以前也有過男性朋友,那有甚麼關係?!」
「她不是以前的女朋友,她是我現在的女朋友!」
「我知道,你們也常有見面。無論如何,你們也只不過是男女朋友罷了,是不是?」
文軒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坐下談一會嗎?」
「啊!請坐。」
「你和你女朋友沒有打算結婚吧?」
「我準備二十五年後娶她為妻。」
「二十五年?」婉儀掩住嘴笑。「那是多麼遙遠的事;誰又敢保證二十五年後,你們仍然在一起?」
「我可以保證—我會等她!」
婉儀臉上掠過一絲黯然。「她呢?她有沒有給你保證?」
文軒搖了搖頭。
「所以,無論怎樣說,你們始終是朋友關係,你們一天不結婚,雙方面都有交朋友的自由。你有沒有反對她交男朋友?」
「沒有!」
「她呢?」
「也沒有!」
「我和你交朋友她知道不知道?」
文軒點點頭。
「她有沒有不開心,跟你吵?」
文軒輕歎搖一下頭。
「那我們為甚麼不可以交朋友?我們來往,沒對任何人造成傷害,是不是?」
「話是不錯,不過,婉儀,你千萬別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因為,我們最多只能交個朋友。」
「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確是朋友,將來的事,有誰會知道呢?人不可能看得太遠。」
「你會後悔的。」
「交朋友有甚麼好後悔?而且,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日子過得很快樂,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有言在先,日後你不要埋怨。」
「有甚麼好埋怨?交朋友,適合的,便一直發展下去;不適合的,大不了停止交往。不過無論如何,我們始終是世交。」
「婉儀,你很明白事理,我也相信你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感情不是吵來的!」婉儀已經把花完全插好。「我們去吃下午茶吧?」
「你先去,我還要更換衣服。」
「我在門外等你……」
文軒和婉儀的感情,在外表看來是進了一步,其實他們之間有了默契;文軒對婉儀好,完全當她是妹妹,至於婉儀怎樣想,就沒有人知道了。
※ ※ ※
宋家。
宋太大見女兒星期天也在家裡看小說,感到奇怪,忍不住問:「放假為甚麼不出去玩?」
「留在家裡陪你不好嗎?」她的視線仍在小說上。
「好!不過,今天晚上我和你爸爸有應酬。對了,怎麼最近文軒好像不常來?」
「他忙呀!」
「忙甚麼?喂!你少看一會書好不好?心不在焉!」
「好看啊!人家正看得津津有味!」
「等會才看,先說幾句正經話!」宋太太按住女兒的手。
「媽咪……」她嘟起了嘴。
「乖嘛!」
「好吧!」玉妮把書本合上,放在膝上。
「文軒到底在忙此一甚麼?連星期天都沒有空?」
「交女朋友!」
「啊!交女朋友?」宋太太嚇了一跳!「他還交甚麼女朋友?」
「他不單只交女朋友,還忙著拍拖呢!」玉妮笑瞇瞇的說。
「你不要聽人家說閒言閒語,聽回來的話不一定是真的!」
「文軒說的就不會假了!」
「文軒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你們兩個感情一向很好!」
「文軒是我的男朋友,感情也算不錯,但這又怎麼樣呢?」
「他再交女朋友,就太不專一了!」
「他有權交女朋友的,因為,我和他只是朋友,我沒說過要嫁給他!」
「或許目前你沒有想過結婚的問題,但繼續交往下去,最終,還是要走進教堂,是不是?」
「我說不是!因為,我不會嫁給姓陸的人!」
「文軒有甚麼不好?」
「或者我應該說,我不會嫁入陸家!」
「那有分別嗎?」
「分別可大了!而且,陸家也不會要我。媽咪,你知道嗎?文軒現在這個女朋友,是他的父母一手安排,不單只是世交,她現在還住在陸家!」
「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他的父母還不喜歡?」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他的父母,應該說,早就不喜歡了!」
「為了你姊姊?」
玉妮開了一盒糖,捧在懷裡吃。「姊姊那麼慘,我怎能見死不救?」
「你不要一時衝動,犧牲了你和文軒的感情。況且,你這樣做,也未必幫得了倩妮!」
「我要氣氣他的父母,我要叫他們難受,讓他們知道痛苦是怎麼一回事!」
宋太太見女兒那麼胸有成竹,歎了一口氣:「你和文軒是不是有甚麼協定?」
「是有那麼一點點。」
「孩子,這很危險,人是有感情的,要是文軒和那女孩子日久生情,那你不是弄巧成拙?」
「不會的!」玉妮信心十足。
「世事無絕對,玩火的人,終會被火燒傷!」
「文軒若是個三心兩意的人,我根本也不希罕。」
「你是決定不嫁給文軒嗎?」
「除非他的父母善待姊姊,又讓姊姊領養孩子!」
「文軒不是答應說服他的父母嗎?」
「是呀!但他的父母還不是一直耍太極,一直推!根本沒有誠意。」
「唉!玉妮,你真令媽擔心,其實,倩妮是倩妮,你是你,怎可以因為姊姊,送掉自己的幸福?」
「其實都是一樣,如果我也生不出孩子,下場也會和姊姊一樣悲慘!他的父母根本不是娶兒媳婦,是娶個女人回去生孩子!」
「他的父母年紀大了,總有一天……」
「我知道,所以我一點都不著急,慢慢來!」
「你能等,文軒未必可以等。」
「他答應等我二十五年。」
宋太太苦笑,覺得這聰明的女兒有時候很天真。
「不過,從表面看起來,文軒有兩個女朋友,你才只有文軒一個男朋友,你不覺得自己很吃虧?」
「怎會吃虧呢?」好勝的她連忙說:「先別說美國的田國柱,香港也有許多人追求我!」
「但你不理睬他們,人家不知道。」
「這也是,總得找個人亮亮相,不忙,明天考慮一下。」
「考慮甚麼?」
「也為自己找個出色的男朋友呀!」
宋太太笑了笑,她覺得自己成功了。當彼此都有了男女朋友的時候,必然要有所選擇。玉妮不成熟,可以容許男朋友另有女朋友,文軒就一定容不下第三者;因為,她是知道文軒很愛玉妮的,他一定不會罷休,而宋太太是站在文軒那一邊的。
當然,玉妮也是愛文軒的,不過她糊里糊塗,還不是很確定;否則,她就不會那樣子不打緊,甚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宋太太想讓女兒清楚自己的感情。
這天,那麼巧,文軒和婉儀,玉妮和她的新男朋友,同時出現在一問酒店的扒房內。
玉妮一笑置之,看看婉儀,心裡想:這小妮子還算不錯呢!
文軒就變了臉色了,好像受了極大的驚駭!連婉儀都看出來了。
「文軒,你不喜歡這兒?」
「不是,我──我──」
「會不會是工作太勞累?」
「怕是吧!」
「先喝杯飲品,休息一下!」
「啊!是的……」
他不斷的往玉妮那邊望過去,顯得心神恍惚、心不在焉,連菜都忘記點。
「看見熟朋友?」
「唔!」
「是那位先生,還是那位小姐?」
「嗯……」
婉儀就不再問了,但心裡頭想:如果真是那個女的,那就是個強大的對手。她怎麼一點也不像陸太太說的?這女孩子比陸太太形容的要好看很多倍,怎辦?
但看看她身邊也有個不俗的男孩子,這是好事,原來文軒進入了三角戀愛!說不定那女孩子還有許多男朋友,只要自己一條心的對文軒,用感情打動他,未必會敗在那女孩子的手裡。
「要不要過去和女朋友打個招呼?」婉儀很體貼的問。
文軒站起了半個身子,又坐下去,因為他怕突然走過去,會引起玉妮的不滿。玉妮一生氣不理睬他,他在公眾場所怎下得了台?
面子還是其次,他只怕玉妮不理他。
愛一個人,應該為對方多著想。
「我們還是點菜吧,你喜歡吃甚麼?」他故作若無其事,笑著問婉儀。
「心情好點了嗎?」
「根本沒事呀!吃了飯回去,今晚我還有事做……」
婉儀也不再追問,並且表現得十分合作。
※ ※ ※
玉妮回家,文軒已經在露台等著她。
「咦,這麼晚了,你還來我家?」
「你也知道晚了,小姐。」
「知道,所以我回來!」
「今晚我看見你!」文軒暗了暗面色。
「我也看見你!」
「你還和一個男孩子!」
「你也和一個女孩子。」
「她是曾婉儀呀!這個人你早知道的!」
「原來你急巴巴的趕來,是不知道和我一起的男孩子是誰?他叫安子基,二十七歲,家裡開連鎖食店,他自己做廣告的,夠清楚沒有?」
文軒很不開心,苦著臉。「你答應過,和我一起之後,和以前的男朋友全部斷絕來往!」
「是呀!我沒騙你,這個可是最新相識的。」
「交往新朋友?」
「你也交了曾婉儀,今晚你和她一起吃飯,她不錯,年輕又斯文。」
「我和曾婉儀來往,是得到你同意,那根本就是你的意思!」
「所以,我沒到你家跟你吵,看見你們,我也沒有走過去倒杯酒在你的頭上,因為我明白事理!」
「那是因為你早知道我不會喜歡曾婉儀,我肯和她來往,完全是你的意思!」
「我有說過我會喜歡安子基嗎?我有說過安子基是我男朋友嗎?由於你要陪婉儀,我放假也是一個人留在家裡看書,既然那班人來追求我,我閒著找個伴打發時間罷了!」
玉妮坐在搖搖椅上,喝著傭人送來的果汁。
「原來你怕悶,沒人陪。」文軒坐到她身邊。「我不再理會曾婉儀,把時間挪出來,天天陪你!」
「那不行,你爸媽要和我玩遊戲,我一直奉陪到底。」
「我爸媽沒有……」
「還說沒有?他們把婉儀找回來,就是用她來對抗我的。他們以為曾婉儀可以代替我,我可以給他們一個教訓,也可以成全他們。」
「只要我不理睬婉儀,爸媽自然知道他們所做的事是白費心機!」
「趕走了婉儀,就沒有另一個人了嗎?你以為你媽媽那麼容易放手?她是個死硬派!」
「玉妮!」文軒握著她的手。「談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要理會別人,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
「我倒不擔心她拆散我們,反正我們既不準備訂婚,也沒有結婚的打算,將來我們的結局怎樣,也沒有人會知道。我只想讓他們明白,我和姊姊不一樣,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我會百分之百支持你!」
「我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他們兩個,我並不是無刺玫瑰,而且刺十分尖銳,你還是多看著我姊姊,姊夫太怕事、太懦弱了,根本不會保護妻子!」
「我爸媽對大嫂好多了!」
「那是你在家的時候。所以我說你看事物總是看表面,你不在家,他們還不是一樣冷嘲熱諷,沒有好話?所以你根本就不瞭解。」
「大嫂的事我會盡能力,但是,玉妮啊!那麼多人追求你,怎麼辦?」
「你這樣擔心,還不是對我沒有信心?你這個人好殘忍,我找個人打發時間,只不過吃頓飯,你也嚕嚕囌囌!」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文軒輕輕吻她的手。「我和婉儀到底要來往到甚麼時候?」
「你媽媽向你提出婚事。」
「要是她一直都不提出?」
「你以為她忍得住嗎?他對你的婚事不緊張嗎?那麼她找婉儀回來幹甚麼?」
「只要她一提出,我反對總行了,是不是?」
「到時再說!你光說,光說,不口渴的嗎?喝杯果汁吧!」她把一隻杯子塞到他手裡。
文軒甜甜蜜蜜的把杯子接過了。
他其實很容易打發。
※ ※ ※
文皓又代表父親交際應酬去了。
倩妮坐在房間裡等候,心情特別煩躁。
一點鐘、兩點鐘、三點鐘。
文皓十二點打過電話回來,提過客人要去夜總會。
那些地方是有公關小姐的,文皓也不是第一次去,但並沒有今天這麼晚。
簡直令倩妮心驚肉跳!
那些地方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小姐,她不是不信任丈夫,但怕他把持不住,只要做一次壞事,對方有了孩子,她便甚麼都完了!
家姑家翁是偏要和她敵對的,要不,為何不叫文軒去那些地方,偏要叫文皓,令她擔心?
或者根本沒安好心,是要叫文皓去闖禍,闖出個孫子來才好。
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來回幾百次,煩得不得了!
文皓終於回來了。
「這麼夜?」
「他們要去消夜!」
「消夜也不能去到近天光!」
「真的,他們飲酒猜拳,還要上酒店呢,我交代一切先回來,唉!疲倦得要死!」文皓一邊脫西裝一邊唉聲歎氣。
倩妮接過他的衣服,很重的香水味,心裡已經很不滿意。
拿起襯衣,竟然讓她在衫領上發現一個口紅印。
她心一緊一痛,把襯衣向文皓迎頭拋過去。
「你幹甚麼?」文皓把襯衣一面拉下來一面叫。
「你幹的好事!」盡妮的淚水湧出來──「你今晚不是去應酬,是去鬼混!」
「哪有這樣的事!他們還在酒店,要不要我帶你去?我和那些公關小姐-喝酒、聊聊天、吃吃水果,我都沒帶小姐去消夜。」
「嗚嗚……你騙誰?聊聊天會把口紅糊在你衫領上?你們不是攬作一團,她的嘴怎會在你身上?鳴嗚……」
「口紅?」文皓在翻襯衣,看見果然有個口紅印。「怎會這樣?甚麼時候弄的?倩妮,你先別哭,讓我想清楚這口紅是怎會弄到這裡的!」
「你好霸道!做了壞事還不准我哭,以為你唬唬我,我就罷休?你不解釋清楚,我不饒你……嗚……嗚……」
文皓本來疲倦至極,被她那麼一哭,只想睡覺,甚麼都想不起來。
「我真的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可以發誓,讓我睡一覺,明天人清醒些,向你詳細解釋好不好?」
「你不說清楚不能睡……」
「我好倦,又喝了些酒,人很麻木混亂,你別哭了,也來睡吧!沒事發生的,你相信我……」
「你要我不哭,把真相從實招來,否則,嗚嗚……」
「唉!你這不是要煩死人嗎?」
「你罵我煩!既然我那麼煩,和我離婚!」
「你說到哪裡去了……」
「啪」「啪」!
突然有人在外面拍門。
倩妮一味只顧著哭,甚麼都沒聽見。
文皓由臥室走出去開門。
進來的是陸先生和陸太太夫婦。
陸太太進來,一看見倩妮,就指住她對丈夫說:「怪不得那麼吵,原來她坐在地上撒野。」
「大嫂!文皓應酬回來,已經很疲倦了!」陸先生說:「你為甚麼不體貼地,讓他好好休息?」
「文皓他──他──」
倩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懾於翁姑威勢,欲語退休。
「倩妮,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那──衣領上的口紅是怎樣來的?」
「啊!原來丈夫衣領上有個口紅!」陸太太坐在椅子上,蹺起腿。「我還以為他
全身口紅,就算是,你也不需要大吵大鬧!男人在外面風流風流,那是很平常的事。況且你又是個假妻,生不出孩子,替陸家傳不了後,文皓是應該找另一個女人,為陸家傳宗接代的,那有甚麼大不了!」
「文皓,你──」倩妮更肝腸寸斷。
「媽……」
「媽說錯了嗎?如果大嫂還有半分愛你,肯為你設想,她早就該退身出去,成全你!」
「文皓,我成全你,我和你離婚!」
「倩妮……」
「離婚好!」陸太太拍手掌。「早就該離婚了!文皓,還不謝謝大嫂成全,怎麼呆瓜似的?說話呀!」
「媽!」
倩妮看看翁姑,看看文皓,見他懦弱成這個樣子,做錯了事又不解釋,她由地上起來,拿了衣服到更衣室更換。
文皓追進去,攔住她——「半夜三更你去哪兒?」
「回娘家!」倩妮一把推開他,關上了房門。
「文皓,出來,媽有重要的話跟你說,來呀……」
當倩妮換好衣服的時候,房間已經寂靜,既看不見翁姑,也看不到丈夫,八九又把文皓拉到陸太太的房間去。
倩妮兩串淚珠下垂,她拿了手袋,拿了車匙,離開了陸家。
她心死的想:從今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 ※ ※
玉妮聽了姊姊的哭訴,對陸先生、陸太太更恨之入骨!
「……姊姊,你不該離家出走,太便宜他們!」
「當時的情形你沒看見,我實在待不下去!」
「可想而知。但你偏不走,氣氣兩個老的!」
宋太太歎著氣說:「倩妮,你別想到太壞的方向去,我總覺得文皓很愛你,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姊夫的確未必做了壞事,但他太懦弱,怎可以隨父母溜走?」
「怕是他父母迫他。」
「迫也可以反抗!」
「他敢反抗,兩個老的早就不敢欺負我了!」
「對了,文軒怎麼不出現牽制他的父母?」玉妮想起了他。
「你不知道他睡覺睡得多熟!否則他不必用幾個鬧鐘,還有專人叫他起床。而且今晚並不太吵,我們的聲浪不會傳到門外,除非站在我們睡房外面,還要小心聆聽!」
「兩個老人家會不會一早就在門外,準備做挑撥離間的工作?」
倩妮一邊抹淚一面說:「絕對有可能,他們知道文皓晚回來,又知道我們總會吵幾句。」
「真卑鄙!」
天亮,文皓先來個電話,然後,人就跟著來了。
「我不要再見這個人!」倩妮還沒有哭夠。
「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先聽聽他怎樣說!」
「你去聽!」
玉妮到樓下客廳,看見文皓垂首站著。
「玉妮,早安,倩妮呢?」
「你昨晚不是把她遺棄了嗎?」
「我沒有!是她自己要回娘家的。」
「坐吧!你累,我也累!」玉妮坐下來說:「她好端端的沒理由半夜三更回娘家。」
「她是因為一個衣領上的口紅印!」
「原來昨晚你風流去了,怪不得姊姊那麼傷心!」
「我沒有!我沒有……」
「那就奇怪了,口紅印怎會飛到你衣領上去?真是冤案!」
「玉妮,你聽我解釋。昨晚我陪客人上夜總會,進了貴賓室,解開西裝外衣準備舒服一下,幾個公關小姐就進來了,其中一個特別熱情,箭一樣飛到我懷裡,也就是那時候把口紅印上去的;不過,我立刻推開她。」
「就那麼簡單?」玉妮訝然。
「就是這麼簡單,不信,我扮那公關小姐撲到你身上來印證!」
「這個大可不必!」玉妮搖著手,想想:這也是有可能的,看電影電視就知道,有些十三點的公關小姐,是熱情無限的。「既然並不複雜,你為甚麼不向姊姊解釋?」
「我昨晚喝了點酒,人又疲倦,所以糊里糊塗;我答應今天向倩妮解釋,她又不肯,光是哭,哭得我心煩,更六神無主,甚麼都想不起來。」
「我姊姊等了你一晚,人又疲倦又煩躁,再加個口紅印,她不該傷心?不該哭嗎?」
「應該,但……」文皓歎口氣:「我也很為難!」
「啊!禍是你闖的!」
「我根本不喜歡到風月場所,我也沒有……不!是從沒有做過對不起倩妮的事,出現個口紅印,我自己也覺得很委屈。」文皓哽咽一下——「倩妮應該諒解我!」
「要她等了你一個晚上,發現個口紅印也裝作若無其事,甚至歡呼三聲?」
「當然不是,但,我們可以冷靜的解決這個問題。」
「發生這樣的事,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冷靜,也不可能馬上相信你的片面之詞。」
「我可以帶你去見那些客人,他們還在酒店!」
「不用了!何必把事情弄大。不過,你隨你父母躲起來,任由姊姊哭著駕車回家,也太不疼借地、關心她了!」
文皓可急了!「我不是躲起來,爸硬拉我回他們房間,說有要事商量。本來我不想去,拉拉扯扯,媽就說:「你不害羞嗎?吵醒了婉儀,你不怕難為情?」婉儀是客人,我當然怕,便跟他們上樓。到我回房間,倩妮已經不見了,我便馬上打電話給你。如果我不疼她、關心她,會馬上趕來嗎?」
玉妮吐了口氣,換了個坐姿。「你不是不關心姊姊,是關心得不夠,否則,你也不會讓你父母胡說八道!」
「你說我應該怎樣做?回罵他們嗎?我一向不罵長輩的,我開不了口!」
「不用回罵,據理力爭,像文軒。」
「我和文軒不同,文軒自小就得到父母的歡心,他說甚麼父母都不會介意,我祗要反駁一句,馬上小事變大!」
「這樣一說,姊姊一生要跟著你受氣?」
「不要理會他們罵甚麼,反正他們罵過就算。」
「你能忍,因為你是他們的兒子。長此下去,姊姊會很痛苦,不!根本她現在已經夠痛苦了!」
「我會疼她、補償她!」
「唉!」
「好妹妹,求你幫幫忙,代我向倩妮說情!」文皓打躬作揖,又行軍禮。
玉妮忍住笑,面孔仍拉長──「你父母贊成你離婚!」
「那話是他們說的,與我無關,我是死也不會和倩妮離婚的!」
「姊姊又不會生孩子!」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倩妮!」文皓很認真的說:「告訴倩妮,我只要她!」
「好吧!你坐一會,先吃早餐,我去跟姊姊談談,盡量說服她!」
「我坐在這兒休息。未見到倩妮,我甚麼都吃不下。」
「隨便你……」玉妮上樓去了。
差不多過了兩個鐘頭,文皓覺得度日如年,也明白到妻子晚上等他回家的心情。
宋先生也要上班去了,走前和文皓聊了幾句,安慰他。
宋太太送了丈夫,也回房間休息去了。
孩子的事,她盡可能不參與其中,以免任何一方尷尬。
文皓常想:如果自己的母親像宋太太一樣,必然天下太平。
玉妮換了衣服,拿了手袋下樓來了。
文皓馬上趨前——「倩妮怎樣了?」
「我都向她解釋過了,我相信她是明白的,不過,她仍然很生氣。」
「她不相信口紅印的事?」
「昨晚根本發生過很多事,你應該心中有數!」
「我向她認錯,甚至負荊請罪……」
「是真是假?我叫杏姐拿雞毛撣來。」
「只要倩妮肯原諒我,也無所謂!」
「總算你還有點誠意。姊姊在我的房間,你自己慢慢去解釋。不過,姊姊就算肯原諒你,她也不會立刻跟你回家,」
「為甚麼?」
「回娘家住三數天有何不可?」
「這也是,不過……」
「昨晚你的父母說過甚麼?根本就好像趕她走似的。姊姊也有自尊心,你就讓她在家裡住幾天吧!」
「她是這樣說嗎?」
「難道是我說的不成?既然你不信任我,認為我會唆使姊姊,那你來找我、求我幹甚麼……」
「好妹妹,你千萬不要生氣!我知道你幫了我不少忙,剛才我在胡說八道,也許一夜未睡,頭腦不靈光。好妹妹,千萬不要介意,我請罪!對不起!」
「算了,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啊!我也要吃早點上班了,你自己到樓上吧!祝你好運!」
文皓答應連聲,便自己上樓去了。
玉妮搖著頭笑,到飯廳吃她的早點。
文皓負荊請罪未必,叩頭認錯就肯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