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終於在啟德機場降落下來了。
「不准吸煙」、「扣緊安全帶」的紅燈已熄滅,大夥兒解安全帶的解安全帶,要不就站起來東張西望,有些則已經走出通道,機倉出口處已經擠滿了人。
宋玉妮踮起了鞋尖,推起飛機的頂櫃門,去翻她的手提袋。唔,終於給她找到了!她用力把它拉出來,也許是大用力吧!控制不住手提袋,它竟然「飛」了出來!在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就聽見有人尖叫一聲:「呀!要命麼?為甚麼這樣不小心……」
她不由分說的又是中文、又是英文的連聲:「對不起!我道歉……」哈!那手提袋也真絕,不偏不倚的打在那人的臉上!
那是個漂亮的大個子,手提袋打得他七葷八素,本來還想罵下去,眼睛瞪得好大,兩盞巨燈似的射過來!但當他看見有個美麗女子向他嫣然一笑,他的火氣馬上消失了十分之九。
「要不要幫忙?」可他的語氣還是硬生生的。
「不用了,謝謝!再沒有東西了!」她拍上櫃門,伸手拿回手提袋,再擠回座位去拿自己的背囊。
乘客七七八八已經離開飛機,不再那麼擠迫了。
穿過一條長長的通道,直走出來,拐彎,前面就是海關;海關前排了許多條人龍。
她看了看,掛著香港居民牌子的人龍短,但她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香港身份證,八九在寄倉的行李內,她只好拿著美國護照排長長的人龍。
過了海關,她看看那個通告板,她乘坐班機的行李在三號出口處。她找到三號出口,等候寄倉行李。
行李還沒有出來,那條輸送帶空著轉圈。宋玉妮把手提袋放在腳旁,無聊地雙手交抱在胸前。
一輛行李車推了過來,差點碰到她的手提袋。宋玉妮抬頭一看,又是剛才那漂亮的大個子。
彼此互相交換了一個微笑。
「行李車給你!」
「你自己不用嗎?」
「我一共只有一個寄倉行李箱!」
宋玉妮不知道他為何要去拿行李車,不過,管他呢!她正好等著用。
她老實不客氣的把手提袋和背囊放在行李車內。
人越圍越多——都在等拿行李,偏偏出來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個無人認領的箱子,大家悶得發慌。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沒話找話說。所以出門在外,最容易交朋友。
「你住香港還是九龍?」漂亮大個子問。
「香港。你呢?」
「我也是。香港哪一區?」
「半山。」
「我住淺水灣。有沒有親人來接你?」
宋玉妮搖搖頭。
「來香港旅遊?」
「我家在香港。」宋玉妮眼睛一直留意輸送帶。「我是突然回家,想給父母一個驚喜!」
「我家司機會來接我,等會你坐我的車回家!」
「啊,不好!又不同區。」
「汽車走在路上,還分甚麼區?別跟我客氣,反正方便!」
宋玉妮想:現在已經夠煩了,等會若還要排隊等計程車,簡直要命!「謝謝!我應該怎樣稱呼你?」
他頓了一會,然後才說:「你叫我Harris吧!」
宋玉妮不是多心,是見他回答一個名字也要想那麼久,顯然不太想報上名。「你原來不是中國人!」
「不是中國人是甚麼人!」
「混血兒!」她的確在飛機上看見幾個英俊的混血兒。
「不,不!」他顯然對混血兒有極大的抗拒,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不大高興。「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
「為甚麼沒有中文名字?」
「朋友習慣叫我的英文名字。你呢?」
她眼睛一閃。「Daisy!小小白菊花的意思!」
「好名字!」他突然伸出食指──「這是你的皮箱嗎?」
「啊!不是。」
「行李箱出來,你告訴我,我助你一臂之力!」
宋玉妮笑一笑,她是不會告訴他的;等會皮箱一過就拉它上來,然後用背囊蓋上它,免得他看到她的真姓名。
「我們有空去吃頓茶!」
「好呀!」她隨便答。
他拿張紙,拿枝筆──「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我房間的,晚上一定能找到我。你的呢?」
「我?我家剛搬新房子,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新電話號碼。」
「那就只靠我家電話。你會打電話給我嗎?」
「會!」她實實在在的笑一下說:「一定會!」
她把紙張折好放進牛仔褲袋裡。
「萬一你不小心丟了我的電話號碼我也不怕,反正等會兒我送你回家,就知道你住哪兒,我可以到你家找你!」
宋玉妮咧著排雪白牙齒一笑;這倒提醒她,等會她應該怎麼做。
※ ※ ※
「二小姐回來了,真是二小姐回來了!」四姐一面開門,一邊開心的大叫。
「二小姐回來?」杏姐由裡面走出來,看見宋玉妮,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又笑又湧淚。「怎麼太太都不提,又不叫亞祥去接飛機!」
「我突然回來嚇媽咪、嗲地一跳!」
四姐關上門,先拿了宋玉妮的行李進屋裡去。
杏姐是宋家老臣子,從小看著宋玉妮成長,她邊跟著宋玉妮,邊目不轉睛的望著她。「二小姐,你又長高了!」
「是呀!我又高了兩-,別越大越醜才好!」
「怎會呢!比上次回來還要好看,可能長胖了一點,皮膚白裡透紅,可愛極了!」杏姐拉起她的手,輕輕拍著──「我們二小姐是全世界最美麗最活潑的女孩子!」
「杏姐呀!你天天吃蜜糖,嘴那麼甜!」宋玉妮捏一下杏姐的臉。
「實話實說,不信問四姐問亞祥……連鄰屋的金姐也常說:「你們二小姐美得像朵花」!」杏姐笑得合不攏嘴。
踏進屋子,裡面靜悄悄的。
「太太呢?」
「今天大小姐家請客,老爺和太太去赴宴,要不要我馬上打電話給太太……」
「不!不!」宋玉妮找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來。「我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二小姐,你要先洗澡、喝飲品,還是吃東西?」
「吃東西!飛機上的東西不好吃。家裡有甚麼好吃的?」
「我去問問廚子!」
「先給我一杯蜜瓜汁,好渴!」
宋玉妮雙手把長髮向後一散,頭仰在椅背上,用左手捶著右手。
剛才為了不讓漂亮大個子知道她家居所在,她背著背囊,拿著行李,由路頭走到路尾。
四姐把凍飲送了過來。
杏姐也跟著進來。「二小姐,家裡有牛柳、有雞、有鮮蝦和活跳跳的星斑,有豆苗和嫩綠的菜芯……」
「我要兩塊煎牛柳、宮保雞丁和清炒菜芯。其實,我全部都想吃!」
「可以分兩次,晚上煲雞湯、干煎蝦碌、清蒸石斑、蒜蓉豆苗、椰汁官燕做甜品……」
「好好!請廚子快一點,我肚子好餓!」
杏姐加快腳步走,四姐過來請她聽電話。
「電話?我剛回來哪有電話?」
「是一位姓田的少爺打來的,一個鐘頭前已打過一次,啊!還有,是美國的長途電話!」
「田國柱?」她接過四姐的室內無線電話──「喂!哪一位?」
「玉妮,你真的回去了!」
「假的?!飛機票你都看過了!」她把兩條腿擱在椅子扶手上,這樣就更舒服了。
「飛機票可以延遲嘛!我只不過請你等我三天,你都不肯!」
「三天又三天,多少個三天?誰高興誰先回來,拖拉著幹甚麼?」
「一路上有個照應,你一個女孩子……」
「一個女孩子不可以乘搭飛機?我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嗎?」
「但有我在身邊你會舒服得多,是不是?繞著兩手就可以到處走了。還有,你不通知家人,乘計程車又得大排長龍,你不覺煩嗎?」
「不煩。因為我沒有這種經歷,我是坐勞斯萊斯回來的!」
「怎會這樣?」。
「正如你奶奶說的,出門遇貴人!」
「你又在飛機上認識男孩子?」
「甚麼又在!一共才認識了兩個!」上次她由香港度完假回美國,也有個男孩子送她。大家來往了幾個月——在田國柱蓄意破壞下,完蛋了!
「你總是那麼容易招惹狂蜂浪蝶!」他的聲音帶點憤怒。
「誰叫你老說我漂亮呀!漂亮呀!漂亮的女孩子自然多人喜歡!」宋玉妮驕傲地抿抿嘴。
「但你也不該去招惹他們!」
「甚麼?!」這回輪到宋玉妮生氣了!「我是那麼低賤的嗎?出門在外,人家對我好,我有甚麼辦法?你說呀!」
「對不起!我剛才胡說八道。」
杏姐進來,做了個手勢。
「我沒空跟你聊天,我要吃東西了。」
「玉妮,不要生氣!」
「誰有閒情生你的氣!你喜歡小事變大,又喜歡吃乾醋,人所共知。我是真的肚子餓,拜拜!」
「我兩天後就回去了。玉妮,那男孩子叫甚麼名字?」
「無名氏!」
「別騙我,他不會不和你交換姓名!」
「他亂說了個英文名字,我已經忘記了!信不信由你,再見!」
宋玉妮由椅上跳下地,把電話交回給四姐,便和杏姐朝飯廳走去……
宋玉妮突然由美國回來,自然給宋家帶來了極大的喜悅!宋學仁夫婦回來後見到她——如獲至寶,尤其宋太太,挽著女兒又哭又笑,老半天不肯放手。
宋學仁望住妻子和女兒,就是笑。
不過,宋玉妮在父母口中聽到一個壞消息,她姊姊——宋倩妮在婆家活受罪,一、兩年間瘦了超過十磅。
「姊姊和姊夫不是挺恩愛的嗎?」宋玉妮和宋倩妮姊妹感情十分好,宋玉妮非常愛護她的姊姊。
「問題不是出在他們夫婦之間……」
「文皓也實在有點懦弱!」宋學仁忍不住插口說了一句。
「啊!我明白了,他們之間有了第三者……」
「暫時倒還未有,將來有也說不定!」宋太太歎著氣。「倩妮怕我們兩老擔心,很多事都不敢告訴我們,只好都憋在心裡,才會消瘦成這樣子。你回來就好了,總算有個人可以瞭解她、開解她!」
「很多我們不知情的事情,她都會告訴你。」
宋玉妮一聽,心就急了——「現在打電話給姊姊好不好?」
「我們是提早走的。她家中的客人還沒有散去,現在談話不方便!」
「那怎麼辦?」宋玉妮心急再加上焦慮。
「明天我回寫字樓,打電話告訴倩妮,玉妮回家了,擔保她馬上回來!」
「就這樣決定,學仁,你可別忘了……」
宋倩妮果然第二天早上就回來了。宋玉妮一看,嚇了一跳!本來略圓的下巴尖了,本來的大眼睛更大,連嘴巴似乎也大了。
「姊姊,你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宋玉妮一把擁住宋倩妮。「你身體沒事吧?背骨都露出來了!」
宋倩妮未開口,眼淚就先流下來,宋玉妮把紙巾遞給她,拉了她回房間。
「姊姊,你別哭呀!你哭,我也想哭了!你到底受了甚麼苦?誰給你苦受?告訴我,我一定為你出頭解決!」
「妹妹呀!這件事怎能解決呢?要真解決,恐怕我就得離開陸家了!」
「有這麼嚴重?」宋玉妮皺起眉頭。「你還是坦白告訴我一切吧!」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不,其實是四年前的事。文皓的媽媽經常旁敲側擊的查問我,我們是不是避孕,我坦白告訴她我和文皓一直沒有做任何設施,我們是聽其自然的;她又問我為甚麼結婚一年還沒有懷孕……她雖這樣子經常問,我也沒怎樣放在心上。一年之後,是我和文皓結婚第二年,他媽媽一個侄女兒結婚半年就報喜了!這件事,對她刺激很大,硬要帶我去專科醫院婦科檢查……」
「啊!問題可能出在姊夫身上呢!怎麼只是針對你?」
「那一次文皓也有陪我去,經過檢查,是我的輸卵管閉塞了,你姊夫倒是一切正常。於是,我開始做通輸卵管的手術……一直做,都不能成功懷孕。後來我們四處求醫,由香港一直去到瑞士,美國也去過。記得那次我去洛杉磯看你,和你吃了一頓飯?就是為了見醫生……」
「怪不得你和姊夫來去匆匆,那時候,你已經有點瘦!」
「奔波又擔心呀!這期間我也懷過兩次孕,每次不到三個月就小產,我真是好……傷心!」宋倩妮捧著整盒紙巾,嗚嗚的哭。
宋玉妮輕輕摸她的頭髮,撫慰她。
「一年前,醫生終於宣判了我的死刑……」
「甚麼!」
「由於我的子宮發育不健全,不能承擔生兒育女的重責,所以就算我不斷做通輸卵管手術,不斷懷孕,胎兒過不了三個月,還是會流產。再流產多兩三次,我連命也送掉了。」宋倩妮整個人倒在椅子裡。
「今天不要再說了,到我床上睡一會。」宋玉妮真怕姊姊受不了。
「讓我說,一直沒有人可以聽我說,我說了心理舒服些!」宋倩妮抽噎著。「我每次回家,也只是對媽媽說了個大概,怕她為我擔心,怕她為我去和陸家吵架。」
「姊姊,你喜歡說,我也喜歡聽,你說吧!」她相信姊姊把苦楚憋在心裡太久了,說出來,人會輕鬆些。
「誰知道回家這一年,才是我真真正正的淒涼歲月。」宋倩妮擤了擤鼻子。「每天文皓一上了班,他媽就追著我,罵我犯了七出之條,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文皓可以休了我。她是一心想我和文皓離婚的!」
「現在是甚麼年代了!現在很多女人能生都不肯生。沒孩子有甚麼大不了?去保良局抱一兩個回來!」
「我和文皓也想去保良局抱個男孩子回來養……」
「那豈不好?!你們沒有孩子,沒父沒母的孩子又有人疼。」
「我翁姑極力反對,他們說由保良局抱回來的孩子,八九養大了都恩將仇報,不會有好結果。」
「講笑!香港不知道有多少人去保良局領養孩子!」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孩子不是陸家骨肉;文皓是長子,將來陸家要長子嫡孫去承繼陸家的龐大財產。」
「孩子嘛!你對他好,他對你好,養大了就是兒子、孫子,為甚麼思想那麼狹窄?!是不是親骨肉有甚麼關係!自己養的孩子反叛、敗家就真正痛心了!」
「我翁姑可不是這樣的想法。他們要文皓和我離婚,再娶一個能替他生孩子的!」
「啊!那很難說,娶十個都養不出孩子也說不定。姊夫怎樣說?」
「他拒絕了父母,說這是行不通的,時代不同了。」
「對呀!姊夫都不肯,還是去領養孩子來得實際。」
「他們又有了新的提議,要你姊夫設二廠。」
「二廠?連鎖店我聽過,也有連鎖廠?」
「不是真的開工廠,和生意無關,他們是要為文皓找個情婦,在外面開第二個家,為陸家生兒育女!」
「情婦?姊姊,你忍受得了嗎?」
「我忍受不了!我不是個胸襟廣闊的人。」宋倩妮很激動,全身都抖了起來,眼睛又蒙了淚水。「我小器、忌妒、吃醋,絕不能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
「我相信世界上的女人都是這樣,沒有人能忍受丈夫有三妻四妾。姊夫又怎樣做?」
「我和他大吵特吵,他就跟父母表白,他再也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情。要他和個沒感情的女人生孩子,他也辦不到!」
「姊姊!他們無計可施,你不用擔心。」
「他們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每天冷嘲熱諷的叫我「假妻」、不會下蛋的母雞、心地狠毒的醋婆子,要他們陸家沒人傳宗接代、斷子絕孫……還有許多聽不進耳裡的話,一坐到餐桌旁就說,叫我怎吃得下!」
「兩個老人家這麼狠心,非要他們受點教訓不可!」
「爸媽也知道的,他們想跟我公婆理論。」宋倩妮用紙巾拭眼淚。「但是你知道爸媽,爸爸聲音夠大,但維持不到十分鐘,媽只會氣得全身抖顫,淚塞喉嚨說不出半句話。我那公婆就不同了,他們越說越得意,越罵越夠氣魄,理虧卻仍振振有詞!」
「姊姊,不怕,我回來了,有我!」宋玉妮拍一拍胸口。「他們再敢欺負你,我絕不放過他們!」
「玉妮!」宋倩妮一把抱住妹妹。「我知道你乖,疼姊姊,我就只有你這個支柱了,我──嗚……好命苦!」
「姊姊,你別這樣!」宋玉妮也為姊姊受苦而心痛淌淚,她用手背擦擦眼睛。「其實姊夫也一直支持和保護著你!」
「他除了不肯離婚不收情婦,別的就幫不上忙了!我被他父母攻擊得體無完膚,他永遠也只有三句話。」
「甚麼話?」
「他常說,他們兩老已經幾十歲了,還有多少日子,為甚麼不忍一忍?但是,如今的老人家長壽,他們再活三四十年也不稀奇,我能否捱三、四十年?我氣死了!若他們還好好生存,我不是注定犧牲?」
「第二句?」
「他說,我嫁的人是他,又不是嫁他父母,不必理他們。我不理他們,他們偏找我,我受了氣無處訴,他又不捨得搬出來過二人世界。怎能不理?」
「第三句?」
「若我真的愛他,就不要和他父母計較,由他們說去。那除非我是個聾子,為甚麼偏要我遷就他的父母,而不勸勸他的父母放過我、讓我過平靜日子?文皓就是偏心!」
「這就是姊夫不對了!他應該勸勸父母的!」宋玉妮為姊姊抹眼淚。「既然大家不開心,搬出來組織小家庭,也是個好辦法。」
「文皓不肯,他說父母年紀大了,扔下他們,會好冷清、好寂寞,他狠不下心!」
「誰不寂寞?姊姊你嫁人,我出國唸書,家裡不是也只有媽咪、嗲地嗎?」
「我也是這樣告訴了文皓,他聽不進耳裡;自私!維護父母!不理我受多少苦,所以,所以……沒人比我更命苦了!」
「別哭!別哭!你眼睛腫得像個核桃。看見我不開心嗎?」
「開心!總算有個傾訴心事的人!」
「以後他們再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會去找他們討回一個公道!現在去洗個臉,舒服一下,我帶了禮物回來送給你和姊夫……」
※ ※ ※
陸文皓一下了班,就到宋家來了。
一看見宋玉妮就叫:「妹妹,你真是姑娘十八一朵花,越長越漂亮,你是我所見過的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子了!」
「哼!謝了!少奉承。你眼中還有沒有我姊姊?」宋玉妮交抱兩手,昂著頭,她準備和陸文皓「開戰」!
「倩妮一直說你比她長得美,是不是?老婆大人!」
「是!」倩妮點頭。「從小,玉妮就比我好看!她膚色好,白裡透紅,不像我,死白死白!」
「我記得姊姊像我這樣年紀時也好漂亮,面色不蒼白,當時追求她的人好多,張家的、陳家的、胡家的、李家的……我記不住了!姊姊比我大六年,那時候我十五歲,那些哥哥整天進進出出,我就不明白姊姊為甚麼東不挑、西不選,偏選了陸家的大少爺!」
「選我有甚麼不好呢?」
「選你有甚麼好?你看,我姊姊有多瘦?幸福的女人會這樣消瘦、憔悴嗎?還說她不漂亮!」
「妹妹,我首先聲明,你和倩妮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一對最美麗的姊妹花,再沒有第三個。至於倩妮為甚麼這樣瘦,是因為她太執著,看不開!」
「連這個錯也算在我姊姊頭上?!如果有人為你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你看得開嗎?你快樂嗎?」宋玉妮一步步逼過去。
「你連這些也告訴玉妮!」文皓看看妻子,皺了皺眉。
「既然有人這樣說,我為甚麼不可以告訴我妹妹?」
「還有,還有,若有人罵你黑心腸、假妻、不會生孩子光會吃飯,你會怎樣?」
「老人家胡說八道罷了!不用理會!」
「你知不知道我姊姊很傷心?他們吃飯的時候就罵,害得我姊姊連飯都吃不下,才會那麼瘦,你知道不知道?」
「我有甚麼辦法呢?!總不能罵我媽一頓,她是我母親!」陸文皓委屈的說。
宋倩妮在一旁低低飲泣。
「我沒有要求你罵你父母,父母是要尊重的。但你起碼應該讓他們知道,我姊姊好傷心、好難過,她遲早會憋死的!他們不是真要殺人吧?姊夫,你有為姊姊說過句公道話嗎?」
「我──」陸文皓遞了條方手帕給太太。「我的確應該和爸媽談談!」
「又如果有人要你和妻子離婚,要你妻子在外面找個情夫,你的心情又會怎麼樣?」
陸文皓馬上說:「我一直反對離婚,也極力表明我不設二廠,這兩件事,我是表現得很堅決的!」
「除此之外,你就裝聾扮啞,任由我姊姊受盡委屈都不理了!當初你追求我姊姊、娶我姊姊,到底是因為你愛她所以娶她,還是只要她為你傳宗接代、生兒育女?」宋玉妮今天要為姊姊討回一個公道。
「當然是因為愛她!」
「那她是不是一個好妻子?」
陸文皓忙過去攬住妻子的肩膊。「倩妮當然是個又好又可愛的妻子!」
「那她不能生兒育女,就不是罪了?」
「不是!不是,」
「況且,不能傳宗接代,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她不能,她也非常渴望替你生兒育女,是不是?」
「是呀!是呀!」
「陸伯伯和陸伯母到底知道不知道?」
「這……」
「真是!」宋玉妮跺腳!「你為甚麼不向他們說明白?你說清楚了,他們就不會一天到晚向我姊姊數罪狀,要她難堪!」
「妹妹,我答應過了,我會和他們說個清楚明白!」
「你會嗎?你早就該說了!」宋玉妮又急又氣——「男人怎可以這樣懦弱怕事?!你有責任保護妻子的嘛!」
「妹妹,你已經審了我半天!放過我吧!」
「審你?我提醒你罷了!你看見我姊姊消瘦成這樣子,不心痛嗎?」宋玉妮仍據理力爭。
陸文皓怕她一直審判下去會了無止境,他只有求妻子:「倩妮,太太,你就在妹妹面前替我求求情吧!」
「你呀!」宋倩妮瞄他一眼,用手帕按按眼睛,拉住宋玉妮兩隻手。「患難見真情,你最疼我了。好妹妹,今天也夠他受了,他真是怕了呢!饒他一次吧!好嗎?」
「好!姊姊求情,我就甚麼話都不說了!今天到此為止,不過若我再見到姊姊哭哭啼啼,姊夫,我可不會放過你!」
「是的,我都知道了!」
「媽咪來了!」宋玉妮開心的走過去,一把抱住母親,又親又疼,宋太太樂得點點頭。「小妞呀!疼死我了!」
「媽咪!」她繞住母親的脖子。「你樂不樂?」
「樂!看見你哪能不樂?!」宋太太拍拍女兒的臉。「你們聊完沒有?可以吃飯了吧?」
「都說好了,不說啦!」宋玉妮拉著母親的手,走向飯廳。
※ ※ ※
Harris走在路上。
迎面走過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的長髮散著,頭頂上一頂黑色冬菇帽子,身上米黃色套褲裝,衫身長過腰下,闊擺褲,一件黑色及腰皮革背心,黑色短皮靴,背上一個米色背囊。
本來這種短蓋長的搭配很難看,但穿在她身上卻顯得自然、瀟灑、飄逸。
「Daisy!」
「Daisy!」
她已經擦身而過,她應該聽到叫聲,但她卻沒有理會,繼續走她的路。
他回轉身,大步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Daisy!」
宋玉妮本不加理會,但抬頭一看,咦!他不是飛機上那個漂亮大個子嗎?
「你叫我嗎?」
「Daisy,小小白菊花的意思,你不是Daisy嗎?」
「唔!我是!」
「忘記我了?」
「終於想起來了,Harris!」
「那好極了!」他笑,大大的眼睛閃亮有神,笑起來嘴角上翹,很有魅力!
「你逛街?」他問。
「是的。你逛街?」她反問。
「是的。逛逛街!」
宋玉妮做了一個多無聊的手勢──當然逛街,難道打劫不成?
「走走好嗎?如果你還有話要說,」宋玉妮看看四周的人。「我們這樣站在路中央,人人經過都行注目禮。」
「我們走走,我還有許多話要說。」他們並肩而行。「為甚麼不打電話給我?我一直等候你的電話!」
她如夢初醒!「那天我把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放在牛仔褲袋裡,傭人洗衣服,把它洗掉了。」
「我也曾到過你家,但那家人說他們家沒有小姐,一屋都是少爺!」
「我曾告訴你我家是新搬的,我從未到過,我自己也走了條冤枉路!」
「多不巧!我以為我們就這樣散了,想不到今天會在這兒見面,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你相信緣分嗎?」
「本來不相信,現在相信了!沒有緣分的人,是永遠碰不到的。」他喜悅的說:「這兒附近有間綠色餐廳,很清雅、很環保的,我們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宋玉妮看了看表。
「你沒有時間?」
「還有差不多一小時……」
「一小時就夠了!」
「如果我去喝咖啡,我就來不及去買唱片了!」
「喝完咖啡我陪你去買唱片!」他興致勃勃。
「喝完咖啡我有個約會!」
「約了女朋友?」
「不,約了男朋友!」
他面色一變,情緒一下子低落,但他還是不肯錯過機會。
「我們先去喝咖啡……」
整間咖啡廳都種了植物,到處綠油油;綠白的格子桌布,白色椅子,連待應生的制服也是綠白二色,很有田園風味。
Harris要了杯西班牙咖啡,宋玉妮要了個青春山珊瑚島,是個雪糕新地。
「……你有很多男朋友?」
「才一個!」他的面色又變了,連宋玉妮都看得到。「男朋友越多越好嗎?」
「男朋友多,表示你仍然在選擇中,只有一個男朋友,就表示你選定了,他是你固定的男朋友!」
「你的女朋友呢?」
「香港沒有,都在美國!」
「都在,表示超過一個!」
「不多,四五個!」
「夠花心!」
「我只是還沒有選定一個。」
「有四五個給你挑選,還決定不了?」
「大概她們都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選無可選。你和你男朋友認識了很久?」
「兩三年,大學裡認識的,不過他現在在念研究所!」
「這一次他沒有陪你回來?」
「他還要上學,拿第二個博士學位,他沒走,我自己先回來!」
「他放心讓你一個人回來?」
「當然不放心,所以馬上跟了回來!」
「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結婚?」宋玉妮吃著她的冰淇淋,說:「我們還沒有到達那個地步!」
「你不是選定了他嗎?」
「我有這樣說過嗎?」
「你仍會接受其他男孩子的追求?」
「看情形。」
「那麼說,我仍然有機會,是不是?」
「你?」她笑。「我就不知道了!」
他以為她只是害羞。他的心又開了,情緒又高漲了,笑的魅力又來了。
突然他望住她的眼睛,緊緊的、牢牢的、直直的!
這回,真的被他看得害羞了!她用羹匙輕刮著雪糕盤子。
「你的名字不單只取得好,而且十分適合你!」
「哪一方面?」
「你的眼睛圓大,睫毛又長,正好像兩朵小小的白菊花。」
「倒想不到……」她狡獪地笑,忽然看看表——「我還有十分鐘就要走了!」
Harris拿出筆,找來紙,寫了字,把紙折好交給宋玉妮。「放在背囊裡,這一次別丟了!啊!還有,你把你家裡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她一呆一怔,皺了皺眉頭。
「沒記牢自己家的新電話號碼嗎?」他問。
「啊!是呀!」她馬上打蛇隨棍上「怕說錯了不好意思,你來寫,我說出來,我家的電話號碼是……」
Harris小心地折好紙,袋得牢牢的,一面叫待應生結賬。
「……我們不如約好後天去吃晚餐?」他抓緊最後機會。
「我不知道後天有沒有空,還是先通個電話。」
「也好!甚麼時間打電話給你最方便?」
「都方便!我該走了!」
「我送你!」
走到門口,宋玉妮和他分手。
Harris和宋玉妮本來各自走一端,但他想了一會,突然旋轉身,跟在宋玉妮後面。
宋玉妮橫過馬路,轉入一條街;在一間書店門前,有一個年輕人,一看見宋玉妮就走過去。
Harris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那青年他穿一套灰色西裝,高高瘦瘦,很瀟灑,儀表不凡。
他眉心一蹙,這小子也不賴,是個頗強的對手。
幸而Daisy對他不算很親熱,他輕扶她的腰進了書店。
Harris也走回他應走的路……
田國柱憂心仲仲,一面跟隨宋玉妮,一面埋怨著:「你怎會遇到他的?」
「世界真小,人生何處不相逢,有緣千里來相會……」
「夠了,夠了!你越說我越心驚!」田國柱煩惱得心神不定。「其實,你不應該和他去喫茶!」
「就站在街上一直說、一直說,引來一街的人?」
「說好了你先來買鐳射唱片,然後我們一起去吃下午茶的!」
「你是不是不願意陪我買唱片?你不願意就走出去!」
「我不是不願意,不過我們早已編排好了節目!」
「你擔心吃不到下午茶,我不介意吃第二次!」
「其實,那些偶然遇上的人,根本不用理會他……」
「我沒理會他,那麼巧碰上了,他說去喝杯咖啡,我不好令他太失望,到底那天他在機場送過我回家!」
「你不知他對你存心不良嗎?」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他大不了想追求我罷了!」
「你隨便讓街上碰到的男孩子追求你嗎?」
「所以他約我後天吃飯,我沒有答應他!」
「但是——但是……」
「但是!但是!」宋玉妮盯他一眼。「你到店子外面,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走出書店,宋玉妮拉長了臉。「你嚕囌了大半天——有完沒完?」
「我只不過緊張你、關心你!」
「你緊張甚麼?他又不是殺人犯!你關心我?你小家子氣,以為我和他一拍即合……」
「我深信你不是個隨便的人,不過,他呢?」
「你再說他,我們今天的節目取消,各自回家睡大覺!」
「我不說,我真的不再說了!」他用手摀住嘴三十秒。「玉妮,你的唱片還沒有買呢!原諒我,繼續選購唱片!」他又扶住她的腰,送她進店子。
※ ※ ※
陸先生、陸太太、陸文皓、宋倩妮、陸文軒五個人,在陸家小飯廳吃飯。
剛開始不久,陸太太就有話說了——「軒兒,你還記得你中表哥吧?」
陸文軒想一想,搖搖頭。「表哥、表姊太多,記不住了!」
「那天軒兒回來,他去了日本公幹,沒來參加軒兒的歡迎會。」陸先生馬上補充說。
「啊!那就怪不得了!軒兒呀!他是我大哥大嫂的小兒子。大舅父、大舅母你那天見過了,還有大表哥大表嫂呢!他們那天都來了!」
「喔!是大表哥的弟弟,中表哥!」
「對了!」陸太太放下碗筷拍一下手。「他結婚三年,已經生了個白胖兒子,今天你大舅母打電話來,說中表嫂又懷孕了。人人希望抱男孫,大舅母偏想這胎添個女孫,你知道是甚麼原因?」
「女孩子漂亮、可愛!」
「不,不!是她已經有三個男孫了,就想弄個女孫來玩玩,好給她打扮打扮!」
「人之常情!」
「你大舅母真好福氣,兩個兒子,三個男孫,不久又可能添個女孫,一家人多熱鬧、多喜慶!」陸太太的眼睛射向宋倩妮——「我就命苦了,也是兒子兩個、兒媳婦一個,但是到今天,我還沒有一個孫子!」
「媽媽,你是不是怪我還沒有結婚?」
「不,媽不怪你,你剛念完書,哪有這麼快結婚!況且你又不是長子,傳宗接代的責任,不是由你去負的!」
「大哥!」陸文軒伸手過去,拍了拍文皓的肩膊。「那就拜託你了!」
陸文皓只是一味苦笑,一句話都不敢說。
「軒兒兄弟感情好,叫他求文皓,也許文皓會聽他的話!」陸先生一直站在太太那一邊。
「媽媽,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過二人世界,如今既然媽媽渴望抱孫,我相信大哥很快會給你好消息!」
「他會嗎?他肯嗎?他能嗎?」陸太太死死盯住宋倩妮。「人壞、心肝黑是生不出孩子來的。」
宋倩妮頭垂得很低,光扒飯。聽了陸太太的話,她用手肘碰了碰丈夫,想他出頭說句話,但是,陸文皓始終不發一言。
宋倩妮心一沉,眼眶一熱,心裡想:玉妮沒說錯,他果真是個懦夫!
陸太太下唇一翹,不屑的朝著宋倩妮冷笑。「有人祖上不積德,真的生不出孩子來。」
「媽媽,我們家祖上積德的,大哥不會有甚麼事吧?」
「我們當然積德,我命好心也好,一進門就給你祖母養了兩個男孫。陸家、我娘家,除了我們這一房,家家都有孫子,不信你問你爸爸!」
陸先生猛點頭。「是呀!」
「我認為,如果大哥大嫂都沒有避孕措施,就兩個都應該去見見醫生!」
「見過了,都見過了,全世界都跑遍了!」
「大哥,你沒事吧?」
「他當然一切正常!」
「難道大嫂……」陸文軒衝口而出。
「就是你那尊貴的大嫂,她沒得生,一生一世都養不出半個孩子!她嫁來我們陸家,不用盡半分責任,光是享福。」
「媽,沒孩子生,相信大嫂自己也苦惱,不過沒關係,自己沒得生,去領養一個,外國人領養孩子很普遍,有人沒能力生孩子,有許多孩子沒有父母……」
「領養怎行呢?又不是我們陸家骨肉!我們陸家的龐大財產,豈非要落在他人手上?」
「當是自己骨肉,領回來的,好好養大,就是自己的,將來可能養得比親生的更孝順、更長進!」
「軒兒,我們不是外國人,我們是中國人,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已經犯了七出之條,應該與你大哥辦離婚!」
「不!大哥和大嫂那麼恩愛,怎可以離婚?」
「離婚就殘忍?我也沒有強迫他們;但是,我為你大哥在外面找個女人借肚產子,那就不是壞事了吧?她還可以做她的大少奶,但是她呀!死也不讓你大哥在外面有個女人,害得我們真的斷子絕孫,好陰毒啊!」
「媽媽!」陸文軒看見宋倩妮哭得淚人兒一個,心中不忍。「一對恩愛夫妻,怎容得下另一個女人?如果爸爸在外面有個女人,你怎麼辦?」
「別拿我跟她比,我可是有福之人,能生孩子,不像她!」
「好,大哥生孩子的事,改天再討論,你的飯冷了,給你盛碗熱飯。」
「唉!我命好苦,還能吃得下飯嗎?不吃了!嗚……」陸太太喉嚨一張開就放聲哭起來。「我好慘啊!那女人好絕啊……」
「不想吃飯就不要吃飯,媽媽,我陪你到樓上休息去。我叫廚子給你煲鮑魚雞粥。」陸文軒說著,就去扶陸太太起來。
「你還沒有吃飽,軒兒……」
「不相干,我可以陪你吃粥嘛!」文軒回頭望陸文皓——「大哥,等會我有話跟你說……」
第二天早上,陸先生和陸文皓上班去了,陸太太約了她娘家大嫂去燒香拜佛。宋倩妮一夜沒好睡,正要回房間休息,陸文軒把她叫住了——「大嫂,我們聊一會,好嗎?」
宋倩妮點著頭,坐下。
陸文軒坐在她對面——有點兒不安。「大嫂,我為我媽昨晚說的話向你道歉!」
「文軒,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是我不好,是我沒福,生不到孩子!」
「也不是你的錯。你別把媽媽的話記在心上,她一向被我爸爸寵慣了;她一開口,話就停不了。有時候,傷了別人,自己也不知道。她年紀大了,糊塗了,別跟她計較。」
「怎樣說呢!文軒。」宋倩妮鼻子有點酸,眼睛迷濛起來。「昨晚你為我解圍,我還沒有向你道謝!」
「我只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不能生孩子沒有甚麼大不了,只是科學還沒有發達到能令人想要孩子就有孩子。你也不用灰心,我始終贊成領養孩子。」
「你爸爸媽媽不會答應的!」淚珠壓制不住的流了滿臉,事實上她昨夜已經哭了一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個罪人,想離婚成全文皓。」
陸文軒送過去一方大手帕。「千萬不要這樣想,我大哥不能夠沒有你,他不會和你離婚的!」
提起丈夫她就心痛,那個膽小怕事的懦夫!
「文軒,長此下去,我實在受不了,我快要發瘋了!」她用手帕蓋在臉上。「你大哥也不見得真愛我,他從不肯為我說句公道話,將來走投無路,他會放棄我,成全他爸媽!」
「我昨晚也和大哥說過,對你們的情況十分瞭解。雖然,大哥是一個孝順兒子,但是,他確確實實非常愛你,他永遠不會和你分開的。」
「但孩子的事,一天不解決,爸媽也不會放過我!」
「徹底的解決辦法仍是領養孩子,最好一次領養兩個。」
「不是陸家骨肉,爸媽不會答應!」
「爸媽頭腦封建,思想傳統,是需要一段時間去說服他們。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最慢一年,最快半年,我會令他們答應。家裡有了小孩,他們的注意力就不會集中在你的身上。大嫂,你不要傷心了,忍耐一點兒吧!」
宋倩妮控制住自己;任何男人都怕見到女人這樣不停哭哭啼啼,她清了清喉嚨,說:「文軒,無論事情解決與否,你那麼關心我,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別客氣,我們是親人呢!大嫂,我現在看清楚,你的確如大哥所說,瘦了許多,面色也不太好,你要先調理好身體,才能應付困難。」
「是的,謝謝你,文軒!」
「回房間休息吧!我也要打個電話。」陸文軒拿出個本子來。「這電話也真奇怪,昨晚打到今天都打不通。」
「會不會對方的電話壞了,或是寫錯號碼?」
「大嫂你看看!」
宋倩妮接過本子一看,淚未乾就笑了起來。「當然打不通,這兒只有六個號碼。」
「是啊!香港不是六個號碼?」
「香港是七個號碼,就快改八個號碼了。要找朋友,恐怕非要你去找一趟不可!」
「不急。她會打電話來的,那天一定是我聽錯了!麻煩大嫂。你好好休息吧!」
「手帕洗乾淨還你……」
※ ※ ※
宋玉妮穿套淺藍積克牛仔衫褲,裡面一件嬌黃背心,盤膝坐在窗台上吃提子。
宋倩妮拎著手袋走進來。
「姊,吃提子,提子有荔枝那麼大。」
宋倩妮坐到她身邊,拿起一顆。「大得可以用刀叉切開來吃。」
「姊,你今天氣色不錯呢!」
「最近兩天沒受氣,吃好、睡好!」
「姊夫終於做了個愛情勇士,肯為你出頭?」
「他?」宋倩妮由鼻孔哼出來。「你說得不錯,他是個如假包換的懦夫!」
「別太相信我的話,那天我好誇張,凶得像個後娘。」
「你殺了他才好!」宋倩妮說來還有氣呢!「大前天,老太婆又借題發揮,罵我養不出孩子,還罵我們宋家祖上不積德……」
「那還得了!姊夫怎樣說?」
「我被罵得哭啦!我用手碰他,向他求救,他老吃飯,一句話都沒有說,後來我和他吵了一晚。」
「你家姑見事情鬧大,暫時宣佈停戰?」
「才不是!是我那小叔子見義勇為,助我一臂之力!」
「小叔子?小叔子是誰?」
「文軒,你姊夫的弟弟陸文軒呀!」
「怎麼從沒聽你說過姊夫有個弟弟?」
「陸文皓有兩兄弟嘛!他弟弟出國六七年,當然少提,但並不等於他不存在!他最近才回來。就是他替我出頭,救了我!」
「他把他媽媽罵一頓,經過教育,你家姑終於明白事理?」
「文軒沒有罵她,他們兄弟都疼父母。我把一切告訴你……」宋倩妮把發生的事都說了。「第二天早上,他還代母親向我道歉,又答應代我爭取領養孩子。」
「姊,你終於遇到貴人了!」
「是呀!這兩天她一借題發揮針對我,文軒馬上為我解圍,把話岔開了!」
「你該好好答謝他!」
「我也是這樣想!」宋倩妮突然問:「最近你和田國柱怎樣了?」
「壞透!我發覺田國柱這個人好小器,又煩又悶!」
「你們吵架了?」
「誰有閒情跟他吵架?那天我在街上碰見那漂亮大個子,他要求請我喝咖啡,我
不好拒絕,和他去吃了杯冰淇淋。田國柱知道了,驚慌得甚麼似的,天天打電話來,叫我提防遇上壞人。啐!我和那大個子一分開之後,也沒來往,他擔甚麼心?壞人?可能他自己才是壞人!我今天索性連他的電話都不聽!」
「可能他太愛你,所以特別擔心,怕你被別人搶去!」
「這也叫愛?我嫁給他,他把我關進籠子裡怎麼辦?我又不是金絲雀,他越把我看得牢,我越反他!」
「妹妹,想不想換一個男朋友?」
「換誰?」
「陸文軒!」
「你那小叔子?你別拿我去報恩!」
「姊姊怎會這樣做?你是我最心愛的妹妹,我要保護你。」宋倩妮很嚴肅的說:「不過,文軒實在好,你喜歡一個男孩子,先看他哪幾方面?」
「外表、品格、學問,不分先後。」
「我要介紹他,就非要分先後不可了。先說品格,由他為我解圍那件事,可以看出他為人是見義勇為、明白事理,有親情、有見地、富同情心,是個可托付終身的好心人。至於外表,你有沒有說過,那麼多男孩子追求我,我都不要,專挑文皓是貪他「靚仔」?」
「那是事實嘛!」
「說英俊,文軒比文皓更英俊,兩個人根本不同類型。文皓斯文內向怕事;文軒活潑、風趣、有膽識、可愛……這男孩子和你一樣,是個萬人迷,外表絕對值一百分。」宋倩妮越說越興奮──「學問方面也許就比不上田國柱,田國柱拿了兩個博士學位,文軒只不過是個工商管理學博士,那是差了點兒!」
「要那麼多博士名銜幹甚麼?書獃子!」
「你連這個也不介意啦!」宋倩妮十分開心!「那他存足一百分了!」
「又怎樣?我和他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你們以前見過面的;我和文皓結婚的時候,你和他是伴娘、伴郎,不過你年紀小,不是和他一對。嗯!就是那個不斷跑來跑去,活躍得不得了,一臉青春痘的調皮男孩子!」
「好像有那麼一個人,當時沒怎樣注意。我最怕人家長青舂痘,又分開那麼久,連丁點印象都沒有!」
「他現在沒有青春痘了!那年他十九歲,仍在發育期,如今紅紅白白,挺鼻子、大眼睛……十足像個混血兒,真的很好看、很英俊……你哪天高興,我給你們重新介紹!」
「不,不,千萬不要!我承認對英俊的男孩子有好感,田國柱也滿好看。但陸家的人,就算比潘安更俊,我也沒有興趣!別提了,拜託!」
「你還沒見過文軒,怎麼就對他有偏見?」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根本陸家的人就是生番!你一個人嫁進去就已經夠慘了,我還夠膽栽身進去?」宋玉妮揉著十隻手指。
「你怎麼拿我跟你比?當初他們對我也不錯,後來我沒生孩子他們才薄待我!」
「萬一我也是沒生養的女人呢?命運還不是一樣!」
「完全不一樣的!你聽我說,第一,陸家兩老,十分偏心,向來最愛文軒,寵他寵得不得了。第二,文皓的媽媽已經公開說,文軒不用承擔傳宗接代的責任,所以,若你真的跟我一樣苦命,也沒有人會怪責你。第三,若真是他父母又希望你能添一兒半女,給你麻煩,文軒敢作敢言,他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決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但我看你好福氣,絕不像個生不出孩子的人!」
「生孩子還有個樣子看?」宋玉妮猛用力搖頭說:「依我看,陸家沒有一個好人,將來我嫁豬也好、嫁狗也好,就是不進陸家門!」
「都是我不好!」宋倩妮歎了一口氣。「我把你嚇怕了……」
「二小姐,」杏姐敲門進來,手裡捧著一大束花。「田少爺來了,還給二小姐帶了玫瑰花!」
「電話裡吵不夠,還上門來!」宋玉妮皺皺眉。「真要命!」
「不一定煩你的,既然帶了花來,可能向你道歉!」
宋玉妮由窗台下來,穿回黃色皮鞋,她足足吃了一磅提子。「姊——陪我到樓下,看看他耍甚麼花樣!」
「我不好在這個時候出現,給他一個機會,反正你又看不上文軒!」宋倩妮摟著她的肩膊送她到房門口。「適當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宋玉妮雙手插進牛仔褲袋,半跳著跑下樓梯。到客廳,重重的坐在田國柱對面——「若提那漂亮大個子,免談!」
「啊……不!」田國柱連忙說:「想想我也小男人心態,那人既然給你電話號碼,你都扔進垃圾箱內……」
「前後一共兩次!」宋玉妮提醒他。
「還兩次呢!這證明你根本不給他機會,我還嘮嘮叨叨,實在太不應該。玉妮,我是特地來向你道歉的!」
「唔!這還差不多!」宋玉妮點了點頭。
「我們出去吃飯、看戲好不好?」田國柱討好的問。
「我姊姊剛回來了,不能扔下她!」
「請你姊姊一起去!人多熱鬧,你高興就好!」
宋玉妮淺淺一笑。「好呀!等會兒跟姊姊說。你要不要吃提子?大大粒好甜……」
這時候,宋倩妮也下樓來了。「國柱,你來了。」
田國柱馬上站起來。「剛到一會。倩妮姊姊,和我們一起去看戲、吃飯。」
「啊!今天不行,下次我請你。我和文皓約好,他下班後來接我!」
「四個人一起去!」
「不行呀!我們要回家陪文皓的父母吃飯。玉妮,你去換衣服,我陪國柱吃提子……」
※ ※ ※
宋玉妮前一天和宋倩妮在電話裡約好,要去逛百貨公司購物。
雖然現在仍是夏天,但敏感的百貨公司櫥窗已經開始換上秋裝了。
但今天中午,宋倩妮突然來電話,聲音很小、很黯啞,她說她突然有點不舒服,改期明天再去。
「他們又罵你了?」
「沒有!」
「和姊夫吵架?」
「你怎麼知道?」
那證明是真的。「姊夫一定又犯事了,他做過甚麼?」
「他昨晚應酬,到兩點多三點才回來,我問他是不是上夜總會找小姐,是也很平常,應酬嘛!但他不承認,依依哦哦,又不肯說原因!」
「還有比去找夜總會小姐更壞的事嗎?」他保守的秘密,顯然比這個更差了!
「我就是擔心,但我問得聲都沙了,他像啞巴一樣,硬是不說,就這樣吵了一晚。」
「等我去問他,不怕他不說真話!」宋玉妮冒了火。「家中除了你還有甚麼人?」
「文皓和他爸爸上班去了。他媽媽去打牌,文軒吃早點時說過有事出去,應該還沒有回來!」
「那好極了,我馬上去看你……」
宋玉妮由計程車裡出來,走過去正要按鈴。
她身後有部計程車緊跟著停下,有個人出來,一看見她──「Daisy!」
她聽見叫聲,但沒有甚麼感覺。
「Daisy!小小的白菊花!」
她一愣,回過頭去。「Harris?你怎麼跟蹤我到這兒來?」
「我跟蹤你?」漂亮大個子點了點鼻尖,莫名其妙的問。
「你不要說我們在這兒偶然相遇!世界上沒那麼巧的事,況且這兒又不是電影院!」
是世界太小?還是真的有緣?竟然在香港碰上兩次!
「這是私人住宅,你來看朋友?找哪一位?」
「關你甚麼事呢?拜託你做做好事,不要老跟住我!」宋玉妮歎了一口氣,真糟糕!又碰上這陰魂不散的!「我沒欠你甚麼吧?」
「有呀!你答應打電話給我,為甚麼一直沒有消息?你給我的電話號碼,又少了個數字。」
「啊!這是小事情,我明天給你電話,但現在請你離去,這兒不是我家,不方便招呼你!」
「明天?你還記得我家的電話號碼嗎?」
「當然……記得。你要在此時此地考驗我嗎?」
「你認識這間屋子的甚麼人?」
「一定要向你稟告明白?況且裡面的人你又不認識,何必多管閒事?」宋玉妮心急,想找個方法擺脫這人。
「試試看……」
「喂!你怎麼去按鈴?你不知道羞恥是何物嗎?」宋玉妮來不及制止他,真想打他一個巴掌。「等會有人開門你馬上走!」
「為甚麼?」
「為甚麼?你問得好,我怎能帶個不相干的人走進這屋子?」
「我和你並不相干麼?」
「我和你有甚麼相干?」
「我們是朋友!」
「也不全是!有人來了,你非走不可,快!」
「不行,」他聳聳肩。「我怕裡面的人不讓我走!」
鐵門打開了,一個花王模樣的人一看見漂亮大個子就叫:「二少爺!」也不問宋玉妮(八九以為二少爺帶回來的女友)就大開鐵門讓他們進去。
宋玉妮望住他,那雙菊花似的眼睛,能瞪多大就多大——「他叫你甚麼?」
「二少爺!」他好玩的,哈哈笑。「這屋子不是你的,但卻是我的;你家在半山,我住淺水灣,這兒就是淺水灣。歡迎!歡迎Daisy,你真調皮,想不到你電話不打,卻直接來看我。請!這是花園,還要走好一大段路才到大屋!」
「啊!天呀!」宋玉妮暗自叫苦:他不要是那小叔子就好!
「Daisy,你為甚麼不走?我扶你,這小石子徑好看不好走!」
宋玉妮甩開他的手。「你不是叫Harris嗎?怎會——怎會……」
「Harris是我的英文名字,在外國習慣了用英文名字,一時之間幾乎連中文名都忘記了!其實,我叫陸文軒,也就是他們叫的二少爺,這是我的家,我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大哥叫陸文皓……」
他果然是宋倩妮的小叔子陸文軒!世界何其小,她最怕惹上那小叔子,誰知腳未踏入香港,就先遇上了!
「剛才開玩笑,說真的,你來找誰?」
「宋倩妮!」
「大嫂!」他突然興奮地大叫起來:「你是大嫂的妹妹宋玉妮?」
宋玉妮又瞪了瞪他。「你怎麼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他拍著手掌。「那天我在機場看到你,就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我們早就認識了!」
「我並不認識你!」
「認識的!記得大哥和大嫂結婚那天嗎?我們當伴娘、伴郎,之前,兩家人也吃過飯,那時候你很小,但已經很漂亮,我見過一次就記得。至於我,那幾年我很醜,一臉的青春痘,三年前才完完全全的擺脫了它們,還我本來面目。也許我太醜,你看都不敢看我!」
「哼,還算有自知之明!」宋玉妮心裡暗罵,沒好氣的說:「所以你就請姊姊做介紹人?」
「我沒有!今天之前我並不知道Daisy就是宋玉妮!以為人有相似,我一直全心全意的在等Daisy的電話!」他笑得甜滋滋。「真的!我不用登尋人廣告了!」
「你最好仍然當我是Daisy,不要拉甚麼親戚關係,」
「你姊姊是我的大嫂,我們是親戚呀!」
「好吧!你就做那個陸文軒,以後不要再跟我講話!」宋玉妮的語氣很堅決。
「為甚麼?」
「姓陸的是我最增厭的人!」
「你不喜歡人家姓陸?」
「不喜歡這家姓陸的人!」
「唉!我弄糊塗了。」
一個穿黑裙子、白圍裙、白帽子的女僕走過來。「二少爺!這位是宋小姐嗎?我們大少奶在樓上等你!」
「你領路吧!」宋玉妮向陸文軒欠欠身說:「失陪了!」
「Daisy!不,玉妮,我會到大嫂房間看你!」
「這是你的家,你喜歡怎樣做,與我無關!」
「不要憎厭我,畢竟我沒有對你做過甚麼……」
宋玉妮不再說甚麼,自顧自的走她的路。
宋倩妮迎出來,看見宋玉妮氣呼呼的,她連忙關心的問:「玉妮,你好像不開心?」
「非常不開心!到你房間再說!」
「就在這兒。」宋倩妮拉她到房間的小客廳。「要喝甚麼?吃甚麼?」
「都不要,給我一杯咖啡!」
婢女走開,宋倩妮忙問:「發生甚麼事?在電話裡,你還是好好的。」
「姊,今天是你結婚以來,我第一次來看你!」
「對呀!我結婚第二年你就出國留學去,這兒你還沒來過!」
「你猜我一到來,門鈴未按,就碰到了誰?」
宋倩妮見妹妹的表情,想都不想──「碰到文皓的媽媽!」
「最好!可以來個針鋒相對,偏不是她!」
「那是誰呢?」
「你那小叔子呀!」
「文軒?那好,你們終於也認出來了!」宋倩妮笑得合不攏嘴。「有緣千里來相會。我不說媒,你們終於也認出彼此來了。」
「我們誰也沒有認出誰!也許他對我有印象,可我怎也記不起他來。原來他是飛機上那個……」
「漂亮大個子?手提袋迎面擲過去,又是路上碰到,去吃了個冰淇淋,田國柱為他呱呱叫的漂亮大個子?」宋倩妮才真興奮。
「不就是他囉!」
「妹妹,你跑不掉了,哪有這麼多巧合?還不是一個「緣」字,你們緣訂三生!」
「我對那大個子印象不壞的。我想,我們碰過兩次了,是有點緣。不曉得他人怎樣,外表確實不錯,如果再有第三次碰到他,證實有緣,我就給他我們家中的電話號碼,和他交個普通朋友……」
「你今天是第三次碰到他了!」
「沒用了!誰叫他是陸文軒,我不可能和陸家的人交往的!」
「那對文軒不公平,而且,他是陸家最好最有正義感的人!」
「管他,除非他不姓陸!」
「那怎麼可以呢?姓是天生的。傻孩子,不要因為我而破壞了一段大好姻緣!」
「開玩笑!我和陸文軒各不相干,甚麼姻緣?唉!姊,別提他好不好?」宋玉妮歎幾口氣,坐在椅子里長腿一伸——「你怎樣,好點沒有?」
「看見你哪能不好?」宋倩妮把一盒巧克力送到妹妹面前。
「等姊夫回來,我替你好好的審問。」宋玉妮突然想起——「他的西裝有沒有香水味、酒味……甚麼的?」
「我倒沒留意。昨天等他回來,等得心煩氣躁,一看見他回來就抓住他審問,別的事全都忘了,」
「姊,你老是粗心大意,現在把衣服拿來看看!」
「傭人早上收拾房間時,把穿過的衣服都拿去清洗了。」
「沒有物證,怪不得他甚麼都不肯說。」
「文皓好怕你,你問他他不敢不說。」
宋玉妮抱著糖盒子笑起來。「我是不是像個凶婆娘?」
「你發起脾氣來,嘿!不是玩的,嘴巴又厲害,文皓說你像只小禿鷹!」
「那麼醜?將來我肯定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才怪,美國一大堆追求者,又是田國柱,又是漂亮大個子,還有文軒呢!」
「姊,你好糊塗,漂亮大個子和陸文軒還不是同一個人?他們不是同一個人才好,如今「兩個」都沒有了。」?「你可以忘記陸文軒這個人,就當他是漂亮大個子好了!」
「這樣也可以嗎?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為甚麼不可以?落在二小姐手裡,不行的也行。」
「把我說得像個呼風喚雨的女神!」宋玉妮很容易開心,她把一塊巧克力拋進嘴裡,笑嘻嘻。
「比女神更高一個層次!」宋倩妮用手比了比。「他在這屋子裡是陸文軒,出了屋子,就是漂亮大個子了!」
「這豈非自欺欺人?」
「也總比只因為他姓陸而歧視他公平些。」
「姊,你好偏心,老為他說好話。」
「他的確好,起碼比田國柱出色,找丈夫當然要挑個最好的!」
「有這樣的家姑多不幸,還說好呢!」
「你嫁他父母嗎?而且他又不是懦夫,擔保你不會受辱!文皓就不同了,多沒出息!」
「姊夫性格是懦弱些怕事,但我相信他還是很愛你的!」
「愛我?」宋倩妮眼睛一紅。「他昨晚才剛去鬼混過。」
「也許另有隱情呢!他回來問過就知道了!」
這時候,剛巧有人敲響房門。
宋倩妮走過去開門。「文軒?進來吧!」
「還是問問你妹妹,她歡迎不歡迎?」
「玉妮,讓文軒進來一起聊天好嗎?」
「哈!這是陸家,我只不過是客人罷了!我倒想問他歡迎不歡迎我來?」
「當然歡迎!」他含笑走進來。換過藍襯衣、藍長褲,始終是那麼英挺。「玉妮,你來了令我家生輝,哦!你不喜歡我叫你玉妮,我還是叫你Daisy吧!」
「Daisy?誰是Daisy?」宋倩妮感到奇怪的問。
「玉妮的英文名字不是叫Daisy嗎?」
「她的英文名字叫Rose。」
「Rose?」陸文軒走到她面前。「原來第一天相識;你就沒有誠意跟我交朋友了。怪不得從不打電話給我,給我的電話號碼又少了一個數字!」
「難道你就有誠意嗎?Harris又是你的真名字嗎?」
「文軒的英文名字的確叫Harris!」宋倩妮點了點頭。
「誰叫他那天眼睛溜來溜去,一副撒謊的樣子!」宋玉妮抿了抿嘴。「既然他說假話,我何必當真!」
「現在證明你是以小人的心度君子之腹。」
「你罵我是小人?」宋玉妮倏地站起來!
他馬上坐到一角,半句話都不說。
宋倩妮姊妹繼續聊天,陸文軒一直坐在一角,沒有搭嘴。
宋玉妮偶然望過去,總見他含笑望住她,像專心一意的在欣賞一幅名畫。
宋玉妮面一熱,再也不敢望過去。
陸文皓今天回來得比平時早。
看見宋玉妮,又驚又喜——「玉妮,樓下已準備好點心,我們去吃下午茶!」
「姊,」宋玉妮看了倩妮一眼。「你們先到樓下,我有話和姊夫說。」
宋倩妮帶了陸文軒出去。
陸文皓渾身不安。
「姊夫,你昨晚三點多才回家?」
「三點罷了!」
「已經是半夜三更了,你到底到哪兒玩去?」
「昨天公司來了幾位台灣客,生意做成了,爸爸叫我陪他們去應酬。」陸文皓頓了下,倒是心甘情願的說:「他們不喜歡去夜總會,要去卡拉OK唱歌。」
「去卡拉OK好平常,你為甚麼硬要隱瞞姊姊?」
「是那種有伴唱小姐的卡拉OK。」
「那和去夜總會叫小姐坐台沒甚麼分別呢!」
「但……但……我們十二點鐘就離開卡拉OK,去了其中一位伴唱小姐的家吃消夜打牌!」
「打牌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應酬嘛,我相信姊姊會明白的!」
「但倩妮不會相信我們去打牌,以為我去那位小姐家一定做壞事!」
「那你是不是去做壞事?」
「我沒有,我兩點十五分就走了,回來剛好三點。但那些台灣客有留下,他們做了甚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宋玉妮一直注視著地的反應和表情,發現他並不像在撒謊。「你昨晚只是和伴唱小姐唱歌和打牌?」
「是的!」他用力點一下頭。「實情確是這樣!」
「那你為甚麼一個晚上都不肯告訴姊姊?」
「我怕她不相信,怕她想得更多,當時她又哭又鬧,一時之間好難解釋得了。」
「那你現在又為甚麼肯一口氣的告訴我?」
「因為你冷靜,你會相信我的話,而且我希望你能代我解釋,為我求情!」
「如果我仍在美國沒有回來?」
「我超過一點鐘回家,昨晚還是第一次!」
「有第一次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相信你爸爸是有意要你去應酬,和那些風塵女子接觸。你不能每次都要我代你解釋。」
「那我怎麼辦?」
「對姊姊說真話!」
「她那麼激動……」
「妻子深夜等丈夫回家,當然是越等越煩、越等越激動了,我所以冷靜,因為你是我的姊夫,你明白嗎?」
陸文皓惘然望住宋玉妮。
「你那一招悶聲不響,只有令姊姊更憤怒,你還是坦白相對吧!」
「若她真的不諒解呢?」
「姊姊不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
「我是說萬一,你肯幫我嗎?」
「為甚麼不可以?你以為我來是為了為難你、找你麻煩?我也希望你和姊姊恩恩愛愛!」宋玉妮好氣又好笑。「先去吃點心,然後向姊姊坦白,若真是大事不妙,我馬上出現,助你一臂之力……」
到樓下小飯廳,宋倩妮不想理會丈夫,宋玉妮又不看陸文軒。陸文皓心事重重,陸文軒仍是默默欣賞宋玉妮,因此,他們吃了一頓最沉悶的下午茶。
下午茶後,宋玉妮把姊姊和姊夫拉到小飯廳外的露台上。
她守在門外,準備隨時「拯救」姊夫。陸文軒也坐在小客廳內喝茶。
好一會,陸文皓和宋倩妮手拉手的由露台進來了。
宋玉妮馬上展開了笑容。「我大功告成,也應該回家了!」
「不!」宋倩妮拉住妹妹。「留下來吃晚飯,今晚文皓的爸媽都不回來吃飯,家裡只有我們四個人!」
「四個人也嫌太多!」宋玉妮話中有話,望過陸文軒那邊去,他還是注視著她,她說:「況且,我答應媽咪回家吃飯!」
「那,我們送你回去!」
「叫司機送不就行了,何必麻煩?」
「不麻煩。」陸文皓說:「今天倒真是麻煩了你。我開車送你回去,太太,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當然了,那還用說嗎?」宋倩妮用另一隻手拉住宋玉妮。
「大嫂!」陸文軒跟了過來。「我想一起去,可以嗎?」
「當然可以!文軒,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