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狼族十分熱鬧,多了七、八位來自仇敵西突厥的使者,眾人莫不覺得萬分奇 怪,由於根深抵固的仇恨,甚至有人拿把刀子就要衝上前去一刀仇敵。長期以來兩族打 得面紅耳赤、難解難分,數不清有多少鮮血、多少冤仇。
不過來者是客,拓跋魁制止了屬下的衝動,依賓客之禮接見他們,現下正在主帳裡 商談。
堂下為首的西突厥使者阿圖從容地拱手道:「這是我們札木頓可汗特地選的禮物, 希望狼族能夠笑納。」他指著後頭三人所抬的一個大箱子,態度有掩不住的倨傲。
「哦?札木頓會這麼好心送禮,真是不敢當。」拓跋魁微挑眉,目光不曾稍移。他 面無表情,平穩語調中教人感到其間暗藏無數的魄力,「我想你們應該是無事不登三寶 殿,有話直說,我非常不喜歡有人說話拐彎抹角。」
阿圖明顯被拓跋魁的快人快語嚇到,他略顯尷尬地一笑,指示著三人將禮物放地上 ,「呵呵,狼主當真快人快語。久仰狼族族長拓跋魁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
拓跛魁對他的廢話冷漠不語,靜待著對方的下文。沒時間與這些人蘑菇,若不是帶 著一些好奇,想知道宿敵札木頓派人來狼族到底想做什麼,他定會將接見的工作交給擅 長辭言的赫蘭塔。
拓跋魁不怒而威的氣勢霎時籠罩住整個營帳,阿圖亦被拓跋魁天生的霸氣震懾,這 就是大漠之惡狼?果然名不虛傳。他額際不自覺滲出滴滴冷汗,先前跋扈傲人的氣焰為 之重挫,阿圖不禁露出求救目光,飄向同行之中極不起眼的灰衣人,後者還以一記凌厲 的目光指示。
這短暫的目光相接並未躲過拓跋魁銳利的觀察力。他是誰?這個人似乎才是真正要 與他對談的使者。
阿圖清清喉嚨壯膽,「其實我們今兒個來到狼族,確實有要事商議。」
拓跋魁俊眉一揚,不經意的語氣卻字字譏誚,「怒我駑鈍,我實在不知狼族與突厥 間會有何要事商議,願聞其詳。」
「就是……就是……」阿圖支吾其辭,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早不復方才得色, 暗自奇怪明明是來對狼族下馬威的,卻揮不去那股由頭頂冷到腳底的寒意,而這全是因 為眼前這位器宇不凡、有著傲然帝氣的狂妄男子。
拓跋魁難得露出一臉不耐煩,更不留情的諷刺道:「難道西突厥沒人了,才會派你 這種貨色出使?擺明是來丟人現眼。」
阿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一時口不擇言地道:「你別瞧不起人,快要成了亡族之長 ,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還敢大言不慚,告訴你,今天我們前來,不為別樁事,就是來警 告你八月十五之約,最好別出現,否則別怪咱們可汗手下不留情。」如此一激,他反倒 將來意坦然說出。
「原來是來恐嚇我的啊!」拓跋魁不怒反笑,記起他所言之事。八月十五之約是指 吐蕃王邀請天下英雄會集西寧,慶祝他五十大壽。「難道此事另有玄機?札木頓大費周 章地派人來阻止我,倒教我好奇得緊。」冷靜的他一時之間便知事有蹊蹺,看來其中必 有內情。他鷹般的目光輕輕掃過阿圖,似乎就要將他看穿,更似將他視為禁蠻,欲除之 而後快。
阿圖臉色益顯狼狽,幾乎手足無措。這男人不是他所能對抗的,他根本被玩弄於股 掌之間。
灰衣人看出阿圖的困境,來到他身畔,對拓跋魁微一拱禮,「狼主果然聰穎過人, 在下佩服。」吐蕃王的八月十五之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替其女招婿。
正主兒出來了。「黃鼠狼給雞拜年,還會有好心眼嗎?」拓跋魁冷哼,壓根兒不理 會他的諂媚。
「既是如此,那麼我也就不多廢話。希望你最好不要參加八月十五之約,否則休怪 我軍手下不留情,先滅了狼族。」
拓跋魁聞言大笑,「嘿嘿,手下不留情!自古以來,突厥何曾手下留情過,雙方不 是戰得你死我活,就是兩敗俱傷,哪來的手下留情。風,你這話說得可笑。」他忽然道 出灰衣人的名諱,引得眾人側目視之。
「你……」風不由得吃驚於拓跋魁可怕的觀察力,他是如何知道的?
拓跋魁嘴角現出冷笑,這得歸功於他有個包打聽的好友——青狼。「如果我連你投 靠西突厥都不知道的話,怎麼立足大漠?」
「是啊!狼的特性就是擅長追蹤,我怎麼給忘了?」風一語雙關地道,立刻想起拓 跋魁為何認得他,他們在楚家堡有過一面之緣。
「記得就好。替我告訴札木頓,多謝他的提醒,我絕對會準時赴約,到時我們西寧 再見。」拓跋魁不想再與他們周旋,起身欲送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狼主是聰明人,不該做傻事。」風勸阻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拓跋魁不甚在意地回道。
「狼主好膽識,只是此去多險,聽我一句勸,狼主最好勿往,方得保全性命。」風 出自真心地勸道,其實除了主上的命令外,風私心亦盼望拓跛魁不要參加。原因無他, 只是英雄惜英雄,不想他死得冤枉。
拓跋魁微瞇起眼打量風,思忖著他言語間的真意,一會兒方道:「我非貪生怕死之 輩,誰有本事,就來取走我這條賤命。」他挺胸而立,巍巍如山一般,堅毅不拔的樣子 似無法動搖。
風聞言,不再多說什麼,只道:「風言盡於此,是去或不往就任憑狼主自行決定。 吾等就此告辭。」
「額穆奇,送客。」拓跋魁點點頭示意,轉身離去。
風在心中為拓跋魁暗歎了口氣,如此心高氣傲的人中之龍偏偏聽不得勸,只怕是無 法躲過命中的劫數啊。帶著這份惆悵,風黯然地離開狼族。
拓跋魁策著通體雪白的天馬,決意奔馳在偌大的草原上。天地之火,此刻只有他一 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在一個湖泊旁停下來。他飛身下駒,輕拍馬背,任馬自行吃 草喝水去。他用清澈冰涼的湖水扑打著疲累的臉龐,企圖讓自己清醒。
一個暗綠色的倒影映在湖面,落在他魔股的大眼裡,「是誰?」他連忙抬頭喝道, 說話時一支箭早巳射出。
那人不知是嚇傻了還是壓根不怕,竟不閃也不躲,直勾勾看著箭飛至,眼看就要中 箭了。
「是你!」他一愣,隨即大喝一聲,「讓開!」拓跋魁身子一躍,撞向呆愣住的人 ,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去勢甚急的箭矢。
兩人紛紛跌撞在地,嬌弱的綠衣女子被壓在魁梧壯碩的拓跋魁身下,柔軟的身軀因 為突如其來的驚嚇輕輕顫抖,胸脯更是上下劇烈地起伏著。
柔美的嗓音低低控訴,「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突擊我?」
女子淚痕半濕的嬌弱模樣、低低哭訴的啜泣再次激起他難得的心疼。他不解心中隱 約的悸動是什麼,大手巳撫上她哭泣的臉,以自己都吃驚的溫柔輕輕地拭去那晶瑩的淚 滴。
「別哭,再哭我就殺了你。」他不會安慰人,連說出口的話都免不了殺氣騰騰。
「殺我?」女子美眸倏張,淚水立時停滯在雙瞳裡,帶著明顯的錯愕仰望寓她僅有 咫尺的俊逸臉龐。
他離她好近,近得可以清晰聽見彼此的心跳聲,然而她卻一點也不能理解他複雜的 心思。事實上,這個拓跋魁不再是她曾經熟悉的銀狼,她的銀狼不會一面為她拭淚,嘴 裡卻誓言要殺她;但是當他厚實的大掌輕拂著她時,她仍然私心渴盼著能再一次看到那 個會偶爾偷偷關切她的銀狼。
「不信嗎?」他立刻收回在她臉上游移的溫暖大手,眼底霎時了無笑意,語氣中依 舊是他一貫的冷峻與不近人情,「殺死你就跟掐死螞蟻一樣簡單,不費我一正點力氣。 」
「你好壞,壞得徹底。」瞅著他滿不在乎的表情,同時揪疼了她的心。
「會罵人,那表示你沒事了,」拓跋魁冷笑,輕鬆一躍便站起身子,拍拍微沾上野 草的衣衫。
躺在地上的女子氣悶半天,忍不住出聲道:「你不扶我起來嗎?」
拓跋魁連瞄她一眼都懶,只簡短地道:「自已起來,我有話問你。」
女子聞言氣極,對他的命令嗤之以鼻,索性賴在地上硬是不肯起身。他慵懶的瞥她 一眼,一記凌厲目光帶著無與倫比的嚴酷射向她,警告她別耍性子。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在這種瞪視下嚇得渾身發抖,一骨碌爬起。但她不是一般人, 他厲害,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撅起微紅的嘴,倔強地別過臉不瞧他,心裡暗想她就是 不起來,他又能奈她何呢?
好半響,四周寂靜地只有沙沙掠過的風聲,他的聲音再次出現時,遙遠得彷彿從另 一個世界傳來,「為何出現在這裡?」
「你這話未免說得好笑,你能來,我為什麼不來?」她沒好氣的應道。
「沒人跟你說過,『妙善池』是狼族的禁地嗎?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能踏人這兒一 步。」
「禁地?沒人跟我提過啊!」鍾瑤心虛地說,真沒人跟她說過,那是因為沒人知道 她會偷溜出來。
她偏頭,才發現拓跋魁早巳不在她身後,尋聲望竟尋不著人。「你在哪啊?」強烈 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忘了賭氣,站起來四處搜索著他的蹤跡。
「別靠近。」在她接近池邊不遠處一片遍地盛開、馨香滿溢的金針花叢時,拓跋魁 忽地揚聲一喝,驚得她緊急停步,險些叫出聲。
「你在裡頭嗎?」她試探地問道,卻無任何回應當她企圖拔開花叢強行進入時,一 支銀色的箭從她頭頂掠過,差點就穿透她的腦袋,成功地遏阻她的前進。
「你又想殺我了。」這男人每次見到她,總是想置她於死地。
「不是我想殺你,是進入禁地的大都該死。」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地道。
「禁地?到底什麼禁地?可是這裡又沒立塊牌說它是禁地,我怎麼知道它是禁地, 不能誤闖?」她目光不住搜尋著他的身影,同時一臉無辜地搖搖頭。
「別跟我逞口舌之能,天鳳姑娘,你能闖進妙善池,證明你確實有異於常人的天賦 。但是,我曾誓言凡誤闖禁地的大都得死。」妙善池外圍充滿天然的硫磺氣,濃密時會 致人於死,一般人不會輕易接近,也不敢接近。這是他為避免別人不小心闖進這兒而故 意設下的屏障,為的是藏住他心中視若珍寶的聖地、他心裡最隱心的所在,不為人知。
「我?別胡說八道,我哪來的天賦異稟!」鍾瑤笑嘻嘻地否認,其實那些硫磺對她 而言如同普通煙霧。
「你究竟是誰?」
「傳說中的天鳳啊!」她的眸光忽地鎖定金針花叢中一抹迎風飛揚的頭巾,「是來 拯救狼族的天鳳,是來拯救狼族子民的天鳳,是來拯救狂妄不羈的你的天鳳啊!」
「憑你一個弱女子?哼。」拯救,昕來多溫暖的字眼,卻是他想望又不可及的。
「不是嗎?你的心沒有正在向我呼救?」她的話恍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大石,激起了 狂濤。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陰鷙釣眼狠狠瞪向她,一種被看透的無助感令他有些狼狽 。「你方才就快被我殺了,還敢說大話。」
想不到她胡亂猜測的話竟是真的,「我說對了。」她只是覺得鋃狼不該是這樣的, 始終不發一言。
「你這是默羅!」鍾瑤刺探地問。
依舊沒有回應,等了好一會兒,她打算要放棄之際,他的聲音才冷颼颼的傳來,但 語詞卻與剛才的咄咄逼人在不相同「你瞧,這裡的花草多美。」
為什麼話裡沒有溫度呢?她歎息著,順著他的話語應道,「是啊,想不到大漠也能 養出這麼美的花草,肯定是有心人才能培育出這片欣欣向榮的萱草。」
「她確是有心人。」他吐出一口氣。
「她是誰?」她脫口問道。究竟是誰,能讓他帶辛哀病思念著?
「這片花海只有我和她看過,從來沒有被第三個人瞧見。你是第一個進人這裡的人 ,你說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是殺了你好,還是放了你?」他喃喃自語,完全忽視她的 存在。
「你……」鍾瑤氣得說不出話,原采他還是想她。
他專心注視花海的深邃眸子湧現出前所未見的溫熱,像是春暖花開時冬雪乍融,引 得鍾瑤心裡有股酸酸的氣味,悶悶不樂地順手掃過眼前的萱草,少不得一陣摧殘。
「你做什麼!」拓跋魁一個箭步來到她眼前,十分粗暴的再一次將她推倒在地上。
「嗚,好痛。」她的屁股掉得發疼,疼得眼淚又要滴落,以為他好歹會過來看下, 等了又等,抬起頭來一瞧,卻見他小心翼翼地撫撫著被她損壞的花草。
「你當真是個無心的人!」她眼一眨,淚落在衣襟上,恨聲地道:「拓跋魁,我真 是錯看你,我討厭你,討厭你。」對他,她始終說不出「恨」字。
這些話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他大步走來,僵直著背脊蹲下,抬起她倔強的下顎,「 我應該馬上殺了你。」
「殺呀,我不在乎。你快動手啊!」可惡的銀狼,可惡的拓跋魁,可惡的他!
「我會的,你不用著急。」他像拎小雞一樣拉起鍾瑤,順勢將她扛在肩上。
「你要幹嘛?」鍾瑤拚命搖晃小腿扑打他嚷道。
拓跋魁加強手,制住她的掙扎,不疾不緩步前行說出的話依舊冰冷,「你不配死在 這裡,你死在這裡簡直是蔑視這片聖地。」
「拓跋魁,你夠毒。」原來她連死都不配死在這片萱草,她在他心中果真是不值一 提的,卑策得激不起他的任何情緒。
鍾瑤啊鍾瑤,你當真可悲得徹底。
他絲毫不憐香惜玉,隨手將她往地上一丟,惡狠狠的凶殘模樣不似假裝,「我說過 我是惡魔,上次我輕易饒了你,你以為這回還能這般幸運嗎?」
她的臉龐閃過傷心,今兒個被他摔了許多次,原以為傷處不會更痛了,誰知此刻的 心傷更甚以往。是心嗎?她不敢肯定,只是為何拓跋魁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讓她痛不 欲生?
不該是這樣的,她是喜歡銀狼、欣賞狠狼,可是喜歡不是愛,欣賞也不是愛,而且 拓跋魁不是狠狼,更不是她心中的小二,她何苦心傷心,何苦淚流!
她沒來由地恨起這張醜陋的面容,「是不是我長得好看一點,你就不會這麼對我? 」鍾瑤低聲問道。
他狂笑,肯定地答道:「是啊,如果你長得好看一點,我便不會這樣對你。」
鍾瑤一陣黯然,世上男子果然皆好美面皮,但他接下來來話卻讓她一愣。
「若非你是個無理女,我會在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毫不猶豫地將你砍了,哪由得你活 到現在。」他在她身前蹲下去,與她面對面,眼中隱約有絲波光流竄。
他是什麼意思?她一對翦翦美瞳漾著柔柔水波,不解地與另一雙孤寂的大眼直直相 對。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她,自盲自語道:「就是這張醜陋的的臉,讓我於心不忍、遲 疑不決……」
若不是情況如此詭異,鍾瑤真想大笑出聲,已經嚇壞不少人的醜陋面容,竟是拓跋 魁鐵石心腸中唯一的缺口。可她不敢笑,也笑不出口,她屏息等待著他尚未完結的話語 ,她有預感那會是瞭解他十分重要線索。
他輕柔地撫過她凹凸不平的面頰,鍾瑤微微戰慄卻沒閃避。拓跋魁臉上未如她所預 期的出現嫌惡,他的男子氣息緩緩在她耳際吹拂,惹得她心思紊亂。他低沉的嗓音喃喃 地道:「天地造人實在奇妙,竟會有這麼一張面孔來映襯我這顆醜陋的心,醜陋配醜陋 ,果然是天造地設,看到你,我就覺得像看到自己腐壤的內心。」
他的口吻平直,聽不出一絲波濤,但他的話教人聽了好生難愛。「我是醜,這我知 道,但你哪裡可以和我相提並論,你長得這般俊,又如此英武,哪裡醜陋了。」
他似笑非笑地微微牽動嘴角,搖頭道:「你不會懂的。人長得醜不打緊,最怕是心 丑。或許真正醜陋的是我,而不是你。」
鍾瑤忍不住伸出手封住他的唇,喝道:「不許妄自菲薄,你是你,是天底下獨一無 二的拓跋魁。」是她心裡獨一無二的小二啊。
天哪,他哪來這許多奇特的思維?他到底曾經歷過什麼事,讓他變得如此嗜血、如 此狂暴、如此陰陽怪氣?他不再是銀狼,不再是小二了。然而真正的小二是怎樣,她又 何曾真正瞭解過?
可是,她想要她的小二回來!
「你是我的階下囚,還敢大呼小叫,」拓跋魁拉過她的柔夷,陰側側的警告。
「反正橫豎是要死,我何必客氣。」
「你倒想得開。」
「不想開行嗎?我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掙扎也打不過你,還不如省點力氣,讓你輕 鬆一些。不過,既然你非殺我不可,我想我總該有權利知道你殺我的原因吧?」鍾瑤裝 得十分無奈地道。她知道自己硬要逃的話,雖然要費一番力氣,但絕對可以逃得成。不 過她想知道他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說那麼冷血。
「惡魔殺人需要理由嗎?」他笑她的天真,並不正面回應她的追問,「能死在風光 明媚的妙善池也算是你的福氣。」
「好。」她願拿命跟他賭,賭他的心是黑是白。「倘若你真下得了手,儘管動手, 我不躲不閃不避,就看你如何拿我這條不值錢的賤命,來呀,別磨磨蹭蹭,你就用上回 抵著我的琉璃小刀殺我啊,來呀,快點。」鍾瑤拚命催促著他。
拓跋魁被她急切的催促逗出一抹難得的笑意,「是我要殺你,你緊張個什麼勁?我 發現,跟你說話其實還挺有趣的嘛,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修長的食指不經意劃 過她的紅唇,抬起她嬌俏的下鄂,懈然的眼眸牢牢鎖住她。
鍾瑤的心猛烈震動,思緒壓根不能集中,渾身昆繃,眼裡、耳裡、心裡滿是他。
「坦白說,我還真不想殺你呢。可是,我曾經發過誓,這一生除了我以外,不能讓 不相干的人踏入妙善池,所以……」他一頓,倏然漾起燦爛的笑靨,輝煌耀眼得令人迷 醉,鍾瑤不禁有些醺醺然,為何他笑起來會這般好看呢?
「所以,你受死吧!」他笑意不減,話才說完,鍾瑤眼前一黑,霎時失去所有知覺 ,連他究竟使了何等手法奪去她的性命也沒來得及看清。
臨死前,唯一的想法是——他真的要了她的命!
銀白色的駿馬再度飛馳在大草原上,不過一會兒工夫,拓跋魁便在主帳前下馬,進 人營帳。
琅-多火速走進帳裡,急急稟告:「狼主不好了,出事了。」
「我好端端的,哪兒不好了。」拓跋魁掀開帳幔由內賬緩步走出,已換上新的衣衫 。
「狼主,你剛上哪去?族裡出事了,四處尋不到你,何況事情真是危急。」琅-多 急瘋了,口不擇言地道。
「我出去跑跑馬也不行,還輪到你來質問我?」拓跋魁冷冷地掃過他。琅-多知蹺 自己越規,低頭不敢答腔。「說吧,出了什麼事?讓最冷靜的你也會這般大驚失色。」
琅-多說咬牙切齒,「是可惡的突厥人,他們在送來箱中動手腳。裡頭放的是毒煙 ,打開後煙全部散開,族裡好多人都因此中毒。」
「卑鄙!」拓跋魁眼裡閃過一抹寒光,「那毒解了沒?」
「剛才已經把中毒的人全送到宗喇彌那裡,還不知道結果。」
「可惡!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拓跋魁拍案斥道,「札木頓,這筆帳我記得 了,改日一定向你討回公道。走,先上宗喇彌那兒看看情況,若是有一人傷亡,我要札 木頓加倍償還。」他率先踏出帳門,怒氣沖沖的疾步而行,琅-多連忙跟隨其後。
內帳裡,一聲聲細弱的呼吸聲微微蕩漾在空氣中,在熊皮大床上,一個女子正陷入 昏沉的夢鄉裡。
她死了嗎?
應該是吧,否則眼前為何一片漆黑。彷彿經過走也走不完的曲折長廊?但是既然成 了幽冥魂魄,為何不見黑白無常,不見閻羅王?為何耳邊鼓噪的偏偏又是那個人的聲音 ?一聲又一聲,似要將她逼至懸崖、逼至盡頭,才能擺脫他如影的糾纏。
怨他嗎?恨他嗎?她心中有如針刺股的疼痛,聽人說,那叫心傷。可是她已經死了 ,心還會傷、還會痛嗎?
不該啊!
一聲彷彿來自天地間的狂烈巨響,驚碎了她的冥想。在他怒濤般的狂喝中,她恢復 了知覺,濃密修長的睫毛微動,一雙水漾美眸緩緩張開,驚訝且不安的環顧四周。
她身上所披的是上好的白熊皮毛,枕的是羽鶴的香枕,置身於布幕所撐起的帳篷裡 ,銀白色的帳幕由耐用的上好柚木架開、帳裡陳設簡單,除了地上的毛毯上多了張長桌 ,此外則無如。
外頭隱約傳來拓跋斛的怒斥聲,但漸行漸遠,終至消失。
原來這不是地府,原來她還在人間,原來拓跋魁終究沒有殺了她……為什麼呢?鍾 瑤不解,但心裡一個小小的角落正因這樣的結果暗暗欣喜不已。
還未走到宗喇彌的營帳,沿路上已見不少狼族子民個個面露苦色,身上或多或少都 有一片青紫、或哀號、或抽搐、或哭泣,哀鴻遍野,簡直是慘不忍睹。
「怎麼會那麼嚴重?宗喇彌還沒為他們解毒嗎?」拓跋魁不悅地皺眉,不滿眼前所 見。
琅-多聳肩,表示不知,拓跋魁眉頭更是擰緊,登時默然不語,但腳下的步伐加快 。
「宗喇彌,情況到底如何?」掀開宗喇彌的帳門,拓跋魁劈頭就問。
宗喇彌一見來人,立刻放下傷患的手,微露出一絲愧色,乾笑著道:「狼主,你回 來了。」
「廢話少說,這毒你是會解不會?」
「這……」」宗喇彌陪著笑臉沒答腔。
「宗喇彌,我方才送額穆奇來時,你不是拍著胸脯保證,人交給你絕沒問題,這毒 你一定會解的,怎麼搞了大半天,你是說來蒙我的。」琅-多一臉不敢置信。
「不是我自誇,我的醫術在整個大漠是數一數二的,什麼病我治不了?這毒我當然 會解,只不過要花點時間。」宗喇彌理直氣壯中帶著心虛。
拓跋魁嚴厲地掃了他一眼,他馬上氣弱地低下頭,不敢與其相視。拓跋魁強抑怒, 。矮下身子,抓過那名傷患的手把脈。他對醫術並不是很懂,不過基本醫理還是知曉的 。
一把過脈,他的臉色更差,轉過身來瞪視著已悄俏跑至帳門口的宗喇彌,「你想上 哪去?」
「屬下剛好尿急.想去茅房一趟。」宗喇彌擠出諂媚的笑容,背脊已流下成串汗珠 。
「不會是治不了人,就想溜之大吉吧?」拓跋魁一眼看穿他的企圖。
「屬下怎麼敢!」宗喇彌連忙哈腰作揖,揮手否認。
「那麼,這毒就要攻人心肺,不會武功的人再撐也擋不了一個時辰,你還不快研製 解藥?」他俊逸的臉蒙上一層寒霜,眼神冷冽得似要置人於地獄中不得轉生。
「我……」宗喇彌「咚」的一聲雙膝跪地,不住磕頭求饒,「狼主饒命,屬下…… 學藝不精,這毒是由西域最擅長用毒的襖教傳來,用了七、八種罕見的毒藥混合在一起 所製成,我實在沒法解。我只能用解毒丹延遲毒發的時間,否則狼主這會兒看到的,恐 怕全是死人!」
他的話嚇得帳內的傷患驚駭不已,大叫一聲,忍不住奪帳而出,爭相走告。
「你一句沒法解,難道就要我眼睜睜看著狼族的子民一個個毒發身亡而無能為力嗎 ?」拓跋魁握緊拳頭,憤怒得想殺人,「琅-多,你給我好好盯著宗喇彌,直到他做出 解藥來,要是有誰毒發身亡,我就拿宗喇彌的項上人頭陪葬。」
「是,屬下領命。」
「狼主,饒命啊,我實在……」宗喇彌未竟的話在拓跋魁兇惡的目光下自動消失。
拓跋魁踏出帳幕,喚來包括喀爾東在內的幾名未中毒且年輕驍勇的戰士。
他呼來銀白色駿馬,一躍登上馬背,其他眾人亦同。他沉聲道;「各位,此次目標 是向今天來到狼族的突厥使者要到解藥。就算是犧牲性命也要把解藥帶回來,聽到沒? 」
每個人皆露出現視死如歸的神情,齊聲應道;「是。」
沒再多費言,馬鞭輕揚,蹄聲四起,塵沙飛舞,策馬而去的壯士霎時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