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堆子扯上關係,霽蓮從來都沒想過,但如今卻成了事實。
江雲奇一走,她再次跨進卜家院落,溫柔清新、又可人的霽蓮比嬌媚艷麗的浣浣更受歡迎,雖然在眾家漢子心中,不免歎息她已有歸屬,但只要想到從此他們真正少了情場上的勁敵——一個厲害的陳二當家,馬上每個人又變得很精神;而且,在趕走江雲奇這件事上,霽蓮的功勞也不小,為此卜山的人幾乎是立刻接納了她。
霽蓮就這樣搬進了寨子裡,面對這莫名其妙的禮遇,唉——她科笑下出來。
要是從前,她可能會大哭一場,然後投井算了,要不然也要找罪魁禍首陳小韜數落一頓才甘願。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連這點也辦不到了。
因為,因為她也愛上了陳小韜!
但從那次之後,小韜再也沒提過有關他們之間,她也刻意不想起,只是在面對幾位大叔大娘關心的提議,希望她盡早點頭答應快快和小韜拜堂。
初時她還會燒紅著臉不知所云半天,到最後乾脆聽從浣浣的建議,來個相應不理。
等孩子上山吧!她發熱著臉想學著小韜的瀟灑樣,想若無其事地哼哈兩句就走,但每每情況都是她在人前急得滿頭大汗。
「你要大方一點嘛——霽蓮,要不然沒有的事都被你的支支吾吾給誤解成有了。寨子裡的這些傢伙沒別的本事,就是瞎攪和最會。」浣浣總是這麼說她。
在那之中,她也發現了一件事,這些印象中應該是泯滅人性的賊寇,居然會這麼尊重一個女人的意願,霽蓮無法想像,但事實卻是如此。
她自小被教養成的價值觀,正慢慢地被這些人扭轉,她質疑,她的迷惑,所謂世俗眼中的壞蛋,真有一定的模式和標準嗎?
她開始能毫無顧忌地為了某件事而大笑,或者跟著浣浣沒事山前山後又胡鬧又開玩笑,做一堆她從不以為自己能做的事;雖然容易臉紅的毛病還是沒改變,但在小韜贊同的眼光裡,她知道他很高興自己的改變。
她在丟開包袱。
直到湘兒上山的那天——
* * *
午後,小韜才剛進寨子裡,霽蓮面帶微笑地迎上他,前一晚小安的飛鴿傳書先到,說三人已經進入中州地界。
小韜是來帶她去接孩子的。
但才到寨子外,當她看見湘兒臉上的瘀和被扶著進來的小安,沒有小荷的影子時,霽蓮臉上血色盡失。
「小姐,賀家的人把小小姐抓走了!」湘兒一下馬就痛哭著跪倒在地上。
霽蓮站在小韜身旁,身子軟軟地朝後栽去,他強而有力的胳臂立刻托住她。
「把話聽完才准昏倒!你是小荷的娘,不准你昏倒!」
小韜嚴厲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霽蓮呆愕地回頭瞪著他。
「怎麼回事?」小韜目光如電,皺著眉頭,冷盯著渾身是傷的小安。「你忘了我交代過的,就任那些混蛋帶走小荷嗎?」
「屬……屬下該死,請……二當家責罰!」小安掙扎著也在湘兒身邊跪下來。
「不是……不是這樣。」湘兒猛搖頭,嗚嗚咽咽地想要去護著小安。
「陳大爺,你別怪小安,他也受傷了,可是來了好多好多賀家的人,我們擋不住,他只能……抓著我先走,都是奴婢礙事,陳大爺,你怪我吧!都是奴婢該死!」
「舒姑娘,對不起!」小安蒼白的臉頰瘀傷處處,手臂上兩道還冒著血的刀傷尤其駭人,他哽咽地搖頭拒絕醫治。
慢慢地,霽蓮回復了神智。
她掙開小韜的手,蹣跚地走到小安的身邊。「你別說話了,我先替你看看。小安、湘兒,你們都起來,我不怪你們。」她的聲調呆滯,卻依舊溫柔。
「不!舒姑娘,是我失職,有負二當家重托,你這麼說要折煞我了!」
「又不是你的錯,別再說了。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她放低聲音,靜靜地處理小安的刀傷。
又在壓抑了,小韜沉鬱地望著霽蓮那深不可測的臉。
總是這樣,她的天性如此純真坦白,但為何獨獨在面對憂傷痛苦時,她總要選擇一人孤苦地承受?
* * *
小安的傷口一處理好,霽蓮就失蹤了。
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小韜的心情,他幾乎要為受不住這種焦急尋找的折磨而咆哮了。
許久,在後山的河岸,他終於看見霽蓮——
她再度換上男裝,站在甲板上,細長影子被舫上微弱的油燈拉得筆直。她孤伶伶地面對著河水,不知在想什麼?
「你又要我逼你哭出來嗎?」
停立在她身後許久,小韜才靜靜開口。
「不!」她顫動一下,然後頭也不回,抄起長袍踏上木板,走進船艙。
小韜跟著她走進去,看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眼淚無濟於事,我就算哭死,小荷也不會回來。我等著,是要當面跟你告別。」
她在方迥上打好結了,小韜的手掌卻輕輕放在那深藍色的包袱上。
「讓我走,小荷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責任,我答應過要照顧你們的。「
她抬眼悲哀地凝視著他。「小韜,你不瞭解,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們倆丟在福州,我從來……」霽蓮覆住就要奔流出的淚水,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我從來就不是個好母親。她一出生,我為了討生活,把她丟給湘兒,我從不曾好好陪在她身邊。我沒辦法怪湘兒,更沒資格責備小安;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為什麼要這樣?」小韜忽然野蠻地咆哮出聲:「你為什麼老要歸罪於你自己?明明不是你的罪,你為什麼……我……他媽的!不說了!」他氣得轉過頭不理她。
「你的傷已經完全復原,請你讓我走吧!我待在這兒也夠久了,這是我跟賀家的事,不該把你扯進來。」
她又去拿包袱,小韜抓過來,拉開木窗,「噗通」一聲,他把包袱狠狠地丟——不,幾乎是用砸地投進了水裡。
「我不會讓你走!至少在這種情況下,我絕對不會讓你走。小荷我會把她平安帶回來,你就留在這兒等消息。」
「我欠你夠多了。真的,小韜,你越這樣,要我怎麼辦才好?」
嫁給我!他在心裡喊著,卻沒把這句要命的話說出口。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也不要她因為感激而嫁給他。
「留在卜山,這段期間小安需要一個好大夫。今晚你好好睡一覺,我現在就下山去探消息。」
他轉身便要踏出船板,霽蓮不知從哪生來的勇氣,自背後忽然張開雙臂緊緊環住小韜。
第一次,她允許自己大膽地把臉貼上他那寬闊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這麼做了,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滿悲傷的愛意。
那股柔情來得好強,強得讓她的鼻子一陣疼痛,淚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這個背,是多麼讓人放心!她為什麼還要為自己是不是該嫁的問題而遲疑呢?
去他的禮教和貞節!他是她夢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韜一震,背部那片濕熱多麼燙人,他好想回頭,好想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要!不要回頭!」她輕帶著淚音呢喃:「請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小韜,讓我靠著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鬆手,你就走吧!我留在這裡,留在船上,我答應你,在這裡等你回來,我等你帶著小荷回來見我。」
他真的沒回頭,雖隔層衣衫,那身子相貼的緊密依賴卻拉緊他的心。
小韜大步地跨到艙門口,像想起什麼,他的腳步停下。「你也答應我一件事,不論此去結果怎麼樣,你都要好好地過日子,我要你為自己話著,還要讓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憂傷終老。」
然後他走了,未見霽蓮就在他身後猛點頭垂淚,一點頭,一滴淚;一點頭,一滴淚……
小韜,我要小荷回來,我也要你回來,我要親口告訴你,我有多麼愛你。她擦去眼淚,癡癡地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 * *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說!」聽完小安的敘說,浣浣氣得跳起來。「我要去幫小韜,誰曉得那個賀家會弄出什麼歹毒的計策來害人?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
「丫頭!你心裡也在乎小韜那孩子,是吧?」侯師爺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問。
霽蓮猛然抬起頭,愕然地望著別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轉過頭,抱胸輕鬆地坐下。
「您手上那壺,好像是最後一個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說完她微微一笑。
這一招很有用,侯師爺立刻抿住嘴,抱緊酒瓶咕噥了幾句,頹頹地走回房。
「大當家的,您怎麼不叫人攔著小韜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問。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聲,死瞪著侯師爺走進去的房間,不敢吼叫,也垂著頭緊跟著避開。
打從那次為了趕走江雲奇,卜老虎幾個將計就計,設下了侯師爺詐死的計謀騙了浣浣一次;之後,他們卜山這幾個帶頭的,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先是浣浣倔著脾氣,除了霽蓮和小韜,她誰也不吭一聲。這筆帳她是連爹的一併算進,卜老虎和劉文等老一輩的也就算了,因為他們自知理虧,但是底下那堆護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兩頭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氣大揚,甚至其中有幾個受不住刺激,竟跑回關外牧場去。
「浣浣!是小韜要我們別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霽蓮有些不安。
浣浣搖搖手,神色不悅地瞪著門裡。「這不干你的事,我還在為我爹詐死那件事鬧憋扭。哼!裝死嚇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來不及啦——」後頭那四個字,她不但拉長,還嚷得特別大聲。
房間裡立刻傳來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聲。
霽蓮看了看門口,又聽到嘀咕,更加難過。「可是,他們是為你好!」
「為我好也不能這麼搞法!打從我進了這座山後,從沒這麼哭法,他們這麼玩,不但丟盡了我的臉,他們有沒有想過,這麼掉眼淚是很傷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盤起腿,手肘弓著椅背,不滿地叫起來:「哼!還好比較嘴啐的幾個全都到關外去了,要不然給他們加油添醋一傳,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擺?我在卜山難道是待假的?大當家的不瞭解,做人家爹的也這麼笨嗎?當我真沒眼珠,誰不好揀,去挑個渣啊?真是!」
「小浣……」
「霽蓮,別替他們說情,不是我做晚輩的愛計較,但這件事真的把我惹惱了。別說三個月,就是整整氣上三年,我也不會消下去一點點!三年——聽到沒有?」她這回把手指頭都比出來了。
「三——年。」她朝房裡大聲宣佈。
房間裡再度傳來卜老虎氣餒的呻吟。
* * *
然而整整過了五天,小韜還是沒消息。
「我不等了!」浣浣跳起來,下定決心似的,看了看侯老爹,臉上一片堅決。
侯老爹眼神閃了閃,那對醉茫茫的眸子醉意全去,他把懷中的酒瓶重重朝地上摜去。
「大當家的……」他轉向卜老虎。「我和丫頭有話要談,請迴避!劉老鬼,你也一樣!還有,把外頭的人都撤乾淨,我不要有任何人偷聽到我和丫頭之間說什麼,或者拿咱們爺倆當賭注下。」
劉文早聽出事態嚴重,和卜老虎一樣,他們倆雖然好奇,卻二話不說地走了出去。
幾名老粘著浣浣不離身的漢子還傻楞楞地不明所以,卜老虎喊了幾聲沒回應。劉文早不耐煩得一個個或揪頭髮、或抓領子地扔出大廳。
看著還有兩三個推推拉拉,想留下來看好戲的,卜老虎終於大吼出聲。
「等老子數完三下,還有哪個知知死活的敢待下來,杵在大廳外的,想放膽偷聽、偷瞧也一樣,要是給老子瞧見了,我當場就把他屁眼剁成兩半兒!聽到沒有?一、二……」
嗅出濃濃的不對勁,一干人馬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可想,待人全散得乾淨了,劉文才拉著卜老虎出了院落,在矮牆上坐了下來。
「操!才兩個不明不白的外人,就把卜山搞成這副德性!先是小韜,再來是丫頭,要不是那姓舒的丫頭幫過咱們,我早早說把她趕走,真他媽的晦氣!」劉文一拍大腿,惱恨地咒罵起來。
「你罵天罵地有個屁用?早在那朵雨後蓮花一變回女人模樣……去!還是個閉花羞朋的女子,我就知道那死小子要完蛋了!唉——也不能怪人家舒姑娘,她個性軟得跟水似的,難怪那小子會看上她。」卜老虎狂風似的歎了一口大氣。
「是閉月羞花——」劉文叫起來,很不滿地。「你已經念錯至少有三百遍了,虧酸老頭還天天跟在你身邊,成天口水來口水去的,還抵不過老頭子偶爾聽那些小伙子贊丫頭的幾句。」
「媽的!你管他屁月還是屁花,你姓劉的就有水準了?什麼口水來口水去的,我告訴你,那叫椒濡以沫,不懂也要稍微掩飾,別跟我吹鬍子瞪眼睛的。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浣丫頭,別看酸老頭那德性,要是狠起來可不比咱們好伺侯。你瞧見了沒有,浣丫頭心底不知打了什麼鬼主意……」
聲聲酒瓶的破裂聲脆生生砸掉了卜老虎的話,兩個男人凝重地回頭,劉文想站起來,卻被卜老虎按下。
「我擔心小丫頭!」
「別忙,八成是和酸老頭談不攏,又把酒給砸了。」卜老虎不再說話,專注傾聽屋內傳來的隱隱聲響。
「你這個不肖女!枉我費盡心思把你帶出來……」侯師爺難得用這麼粗暴的聲音大吼,然後又是一陣重物沉悶墜地聲做為了結。
劉文和卜老虎面面相覷。
忽然卜老虎垮下臉,獨自咕噥了兩句:「格老子的,早該讓他們爺倆回去吵的,這酸老頭罵人就罵人,沒事踹老子的火盆子搞啥?」
大廳裡,浣浣瞪著地上一團黑雜雜的火屑,真有無限委屈。
「我是去救二當家的,又沒有說去找娘,您幹嘛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罵人?」
「少拐我!」侯師爺朝桌上一拍,震得酒杯子都跳了跳。「你心裡在想什麼,做爹的我還不清楚嗎?這麼多年,你就是忘不了那個女人,既然忘不了,當初幹嘛還跟我逃出來?現在卜山待膩了!看煩了!你羨慕那些有錢人是不是?你就跟那女人一樣膚淺!」
「阿爹——」她咬著唇,真想把話頂回去,但是想到此舉不但有損父親尊嚴,弄不好她會失控說出什麼氣話。
侯師爺當她的不語是默認了,更氣得叫起來:
「我早知道會這樣,當我瞧見你拿著那塊金牌,心底就雪亮了。你的性子我比誰都清楚,江雲奇雖然生得俊,但就算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你這丫頭是連瞧也不會瞧上他。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何還堅持得要領他進山,你不跟阿爹說,阿爹也不好問什麼,阿爹就怕問會失去你,所以……阿爹才會串通了大當家的,打著為卜山未婚漢子著想的借口當幌子,再加上舒姑娘的藥,又利用了那小子貪婪的弱點,和大夥兒演出了一場假死記。這麼一來,果然把江雲奇整得灰頭土臉,可是阿爹萬萬沒想到,被擄上山的舒姑娘居然也是官場中人!丫頭,你難道忘了曉恩的事嗎?她那口子才一上山,就搞得卜山雞飛狗走,這還不足以當教訓嗎?連你都要趟進官家的渾水裡,阿爹就只有你這麼個寶貝女兒啊——」他越說越哀,想結女兒動之以情。「六年前你已經決定要跟著阿爹,就不該再去找她,榮華富貴都是假的啊——」
「阿爹——我不是……唉!氣死人,您太悲觀了,我不跟你浪費這種唇舌!」
她將袖子一甩,卻忍不下去。她侯浣浣生平沒被人這麼冤枉過,也沒被阿爹罵成這麼不值。
天地良心!既然阿爹明白她跟江雲奇是虛情假意,怎麼看不出她真正目的?
「小韜的事我們另想辦法,京城也有咱們的探子。女兒,聽爹的,別去好不好?」
「不好!要有消息,早就來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合著你這丫頭就是要下山是不是?」侯老頭氣急敗壞地又踹了地上半傾的火盆一腳。
門外傳來卜老虎的跺腳聲。
「阿爹啊——我已經說過了,我到京裡是去探消息,又沒有要去王府找阿娘幫忙,我侯浣浣不會這麼不識好歹!」
侯師爺冷哼一聲,對她的解釋擺明了不信任。
浣浣深吸了一口氣,才鎮定下來。「阿爹,卜山雖然沒有所謂紀律嚴謹,但向來也公私分明,這件事單純是我和二當家對舒姑娘之間的情誼,我不想弄到後頭,搞得大夥兒全賠上了,我不想做卜山的罪人!」
說了這麼多,全是廢話!侯師爺綞失控。「對!對!對!你不是罪人,做爹的我才是天大地大的罪人!你明說要回你娘那兒去就是,何必跟我囉嗦這麼多?」
「根本就不是那樣子,您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想?就算是做女兒的私心想見她一面,誰又敢說我侯浣浣做得不對?蘭嵐是我親生的娘,做女兒的想見娘親有什麼不對?」她也失控了,兩行淚水有如斷線的珍珠,開始哭哭啼啼地辯了一大串。
侯師爺有如被雷擊中,他整個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痙地覆住臉,瑟縮著身子蜷曲成一團。
愛女的話將他徹底擊敗了!這丫頭說得好,就算他今日為人爹又如何?他從來不要女兒跟著世俗女子去遵什麼三從四德,他又怎能以父權身份去砍斷那母女天性呢?
順天命吧!好壞女兒都陪了他這麼些年,一個做爹的還能求什麼?
劉文終於擺脫了卜老虎,快速地衝進來,一見浣浣的淚水,他對侯師爺大皺其眉。
卜老虎忙去安慰哭得委委屈屈的浣浣,不經意掃過地上的飛灰亂渣,嘴裡嘀咕了幾句。
「吵成這個樣,像話嗎?我這個做老子的就算再凶,也從來沒把我那心肝恩恩罵哭過!酸老頭,你太過分了!浣丫頭懂事又機伶,比起我那恩恩不知有多好,你別不知足。丫頭,別哭啦!再哭下去,你這對漂亮的大眼睛都腫啦!」
「是啊——女孩家面子就像春卷皮,又薄又嫩,哪禁得起你這麼搓呢?」劉文拍拍侯師爺。
「聽老哥一句勸,小丫頭自有分寸,你瞎操這麼多心幹嘛?」
在卜老虎懷裡平靜一些的浣浣,紅著眼走到侯老爹面前。
「阿爹,浣浣不是故意要氣您的,您該瞭解,女兒有多麼敬您、愛您。江雲奇那件事,女兒嘴裡氣,但心裡早就不怪阿爹和各位大叔了。請您相信女兒,我絕不會棄爹於不顧的。二當家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大哥一樣,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我做不到!」
「別哭啦!那死小子喊我乾爹難道是白喊的?」卜老虎歎口氣:「把眼淚收收吧!你哭得老子心慌意亂,都我要怎麼幫呢?」
「大當家的,先讓我去看看?」她心急地回頭。「救孩子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依我之見,和賀家這場仗勢必要打了,不如您先做好隨時撤到關外的準備,只要留下幾個人,在必要時,支援我和小韜就成了——」
「當真?」卜老虎口氣擔憂。
她堅決地點點頭,戚地朝侯師爺跪了下來,低柔,哽咽的聲音沒有平日的飛揚。「請成全女兒吧!阿爹,我答應你,絕對不進王府好不好?」她央求著。「要不,我發誓,我絕不……」
「去吧!」侯老頭自蜷曲的身子裡發出悶悶的兩個字。
浣浣才要舉手,聞言,她愕然地看著父親。
「去見一面也好,別發那些無用的誓言。阿爹相信你,去吧!好歹那都是親娘,她如果知道你沒死,心裡一定很歡喜。」侯老爹語氣微弱,浣浣悲慼莫名,將近十年,這是父親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當年拋夫棄女的母親。
「阿爹……」她無助地望望卜老虎和劉文,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對她擠出個諒解的笑。
「快走吧!趁你爹還沒改變主意前,快下山去!我和大當家的會照顧他的。」
劉文抬著微泛著水光的老眼。唉——好不容易才習慣曉恩嫁人的事實,他最疼的浣浣卻要離開。
然後,她接過卜老虎擲過來的通行令。
「大當家的……」她有些哽咽。
「去吧!無論發生什麼事,別忘了咱們永遠站在你這邊支持你,把事情辦完後記得早點回來。」卜老虎鼻頭酸酸的,不敢看她。
「嗯!」
她點點頭,望著仍縮在椅子裡頭的阿爹,心裡暗暗下了決定:我會回來的,阿爹,您要相信女兒,我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