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公子!」
剛步出水閣,鬼魁便聽到一聲嬌媚呼喚,原本正拿著紅玉仔細端詳,他連忙順手放入衣襟內。
「香宮主。」鬼魁禮貌性的抱拳頷首。
「鬼公子,您別這麼客氣!您是咱們『凝宮闕』的貴客;您要是再這麼多禮,反倒教小妹不自在了!」她笑語如花的,口氣中略帶嗔怪。
鬼魁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美目飄了水開一眼,她道:「公子剛探望過水宮主?」
「正是。」
「三姐她好多了吧。」
「是的,只是仍虛弱得緊。」
他語氣中流露的關心,令香宮主皺緊了秀眉。
「公子對三姐很關心?」
他刻意避開了她探視的眼。「水宮主是為了救鬼某才會如此。」
「若今日,救你的人換成是我,你也會關心我嗎?」
「這是當然。」
「那也會像三姐一樣,送我訂情之物,娶我為妻嗎?」話一出口,香凝便羞紅了臉。雖然她一向任性,卻也明瞭這樣大膽的表示,是會教人恥笑的。
聞言,鬼魁心中不免苦笑了下。雖然他鮮少接觸女人,卻並非木頭;他當然瞭解香宮主的情意,這也是他為什麼長年來以黑紗帽行走江湖的原因之一。
「報恩,有許多種方式……」
「但,卻不是你對三姐的那種,是吧?」沙啞的語音中有著微不可辨的妒意。
「對不起。」
她低垂的螓首搖了搖,隨即抬起頭來,對他綻出甜美的笑容。
「和鬼公子您開玩笑的!您可別當真。有您照顧三姐,我真替三姐感到高興!」
一提及水宮主,鬼魁那冷峻的面容,才稍微顯露出柔和的線條。
「鬼某自知配不上水宮主,是鬼某高攀了!」
沉醉於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眼眸,香凝不覺癡了……多麼俊雅出塵又冷漠神秘的男子,但卻不屬於我香凝的。不自覺的,她纖白的玉手竟愈握愈緊。
「三姐一向自恃冷漠、玉潔冰清,對尋常男子更是不屑一顧。這次願意出手相救,可見三姐也是心有所屬了。」她含笑的論著這些話,指甲卻不自覺的深陷掌中。
鬼魁淡然一笑,不置一詞。
「咦?鬼公子,您胸前的玉好特別!」香凝指著那露在衣襟外的半截紅玉。
鬼魁伸手抽出了鏈子,露出了整塊紅玉墜子。
「好美的色澤!好像有生命似的,溫潤中流轉著動人的光芒……我從未見過這種玉。」
尤其那紅玉中央,渾然天成中隱隱泛著紅光,其上血紅的「鬼」字,更增添了它的價值,如果能得到它的話……
「可以送給我嗎?」香凝未經思索的脫口而出。
靜默的眼神忽爾轉深,他冷冷道:「對不起!此乃岳中信物——」
「鬼公子,」香凝打斷鬼魁的話,囁嚅道:「香凝失言了!請您別放心上。此種神物,今日一見實屬三生有幸;若再強求,便是不識抬舉了……」
「香宮主……鬼某……」
「鬼公子,對不起!打擾您了。您毒傷未癒,應多加休息的,香凝這就告退了!」她微紅的眼眶中有著強忍的委屈。
望著急步離去的香宮主,他內心不禁生起一股歉意。
「左命反對!」
鬼魁垂下了眼睫,清冷說道:「戮,你的意思呢?」
四大護衛中,若要說誰最瞭解鬼魁的話,就屬後戮了;只因他和鬼魁有著相同的性格——夠靜、夠冷。
「戮與左命的意見相同,只是……事與願違。」
「什麼事與願違!咱們真不去赴約,他們又能奈咱們何?咱們又沒允諾什麼!」左命不滿說道。「是未曾允諾什麼,但他們原本也不打算要咱們的允諾。」後戮冷冷說道,深邃的黑瞳中有著隱忍的殺氣。
「什麼嘛!太瞧不起人了!就憑他那點名氣?別人怕他,我左命還看不上眼!」
「命,你錯了,正好相反。他就是怕咱們,才會趁現在下挑戰書。」右魂適時插話。
「哦?」左命的濃眉高高揚起,大有願聞其詳之意。
「右魂說的沒錯!錯過了這次,那些自稱正義之士者,便永遠只能當個搖旗吶喊的小兵。」
前弒話中明顯的鄙夷之意,令眾人莞爾。
右魂拍拍前弒肩頭,對他適才的言論大表贊同。
「我明白了!」左命雙手一擊。
雖然他並非庸才,但處於個個聰明絕頂、才智過人的「冥岳」之中,不免顯得反應慢了些。
「說說看!」
「是!少主。」
「旋風門會選在這時候下戰書,無非是為了確認一件事,那便是——少主的生死。不論少主是生、是死,對他們而言,他們皆是獲利的一方。」
「非常正確!」後戮讚許的點點頭。
「『冥岳』一向有約必赴,從不毀約。是以少主如果沒死也必定會帶傷赴約,這一來自然減少勝算;再者,少主如果死了,他旋風門便可趁機坐大,稱霸武林!」
「不錯,只是忽略了一點。」鬼魁星眸半睜,斜靠在座椅上。
「哪一點?!」
沉默的後戮忽爾輕笑出聲:「應該說,不論少主是生是死,對他們而言,這一戰都非死不可;而且,這死訊還得由他們說出口。」
「哼!夠狠!不愧是『正義之士』的行徑。」左命忿恨道。
「古有名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泯滅人性,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是吧,少主?」一抹冷入心扉的笑容自鬼魁唇邊漾開,詭譎得令人發顫。
「魂,你真是對方的諸葛軍師,連說詞都想好了。」
望著少主的笑容,眾人皆不寒而慄……大伙都明白,他那笑容背後所隱藏的殺意有多駭人。跟隨少主多年,他們鮮少見著這樣的笑容;看來,這迴旋風門可真把少主惹火了!
避開少主冰冷的目光,左命看了眼戰書。
「八月十五!」左命怪叫一聲。「那豈不是兩日後便得起程?」
「不然,你認為對方會留多少時日讓少主養傷?真是的!」右魂斜睨了左命一眼。
驀地,門外一記輕微聲響引起了大伙注意。
「少主,水宮主……她……」
「我知道。」
雖然只是輕輕一聲歎息,卻彷彿是千斤的重量壓在鬼魁心頭,讓他既感動又心疼。
「戮,你聽出了什麼嗎?」鬼魁淡淡問著,手指卻不自主握緊。
「由水宮主的氣息觀之,乃平順中帶有短促,溫潤中帶有虛冷,內息中似乎夾雜一股陰寒之氣。」說完,他起身走向門邊。「奇怪……若能把把脈就好辦了。」
「這也是令我起疑的地方,水凝到底隱瞞了什麼……」鬼魁墨亮的眸中閃過一絲困惑。
難道……後戮猛一抬頭,彷彿想起什麼似的,他神情怪異的望了鬼魁一眼。
「少主,你……」
「嗯?」
「沒……沒什麼!戮會找出答案的。」抑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詢問,他在心中暗罵自己莽撞。
鬼魁微微頷首,緩步朝門外走去,跨出門檻之際,他淡然道:「早點歇息吧!往後大伙可有得忙。」
靜謐的湖水,緩緩上下起伏波動著,柔和的水光映著天上如水明月,暈黃的月色渲染了整個湖面,隨著水波蕩漾隱隱閃耀……
一艘雅致小船,輕輕蕩在湖面上,閃動的水波,映照著一張絕世容顏。她眉宇間的愁、唇齒間的憂,讓人不禁也跟著緊鎖眉頭,只希望能為她分擔一點點愁。
一道修長的身影迅速飛至小船,船身微微一沉,卻未濺起絲毫水花,卻激起女子心中陣陣漣漪……
「你的武功很高。」
「自保尚不成問題。」鬼魁凝望著她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的玉指,淡淡說道。
「比起冷風旋呢?」
「你怕我贏不了他?」
水凝微蹙著秀眉,搖頭道:「我聽冷宮主說過,武林中,有許多自詡為正義之士者,實則作奸犯科、卑鄙下流。而且……還聽說,冷風旋乃箇中高手,是嗎?」
「嗯。」捕捉到她眼中強自壓抑的憂慮,他心中不自主生起一股暖意。
「就為了你向來有約必赴的原則,就算要犧牲性命,也無所謂嗎?」她冰冷的語氣中隱藏著惱意。
「鬼某自認尚不至如此不濟,不勞水宮主費心。」
「你……」如此堅決的回應,令水凝渾身一震,欲說出口的話一時亦哽在喉間。
她轉過臉,不敢看向他嫌惡的表情……這樣逾越失禮的態度,連她自己都覺得討厭。
她太傻了!總以為兩人之間,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情感,有著只契屬於兩人的默契……原來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是她自作多情的以為,那七日的相處當真能改變什麼。
她仰首望天,突然生起一股想笑的衝動……原來,連月娘都在嘲笑她傻。
水凝呀水凝!你還是比較適合當冷若冰霜的無情女。
但,不知為何,她心底竟為必須扮演這樣的角色感到悲哀。
她壓抑著自丹田竄起的一股涼意,突如其來的冷冽,讓她腳下不意一個踉蹌。
「水凝!」視線從未離開過她的鬼魁,急忙將她攬入懷中。
那刺骨的冰寒令鬼魁攏起劍眉,他連忙運功幫她調勻氣息,暖和身子。
「別再拿你身子尚虛的理由來搪塞我,我不是睜眼瞎子!」
「我——」
「我知道當你心緒激動、氣息不穩時便會發作。告訴我實情,別再瞞我了!」修長的手指緊扣住她秀美的下顎,他堅定的眼眸直視著她,不容她問避。
望進他那雙真誠焦慮的眼眸,依偎著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她迷惑了。
「我以為——你討厭我。」
溫柔的手指輕撫著她臉龐,鬼魁瘖啞道:「那是為了懲罰你有意對我隱瞞,沒想到……」沒想到卻擰痛了他的心。
「我以為你生氣了。」
「我永遠都不會對你生氣。」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干涉你,但是……你說什麼?!」她眨了眨清靈水眸。
「我是說,你有資格!」鬼魁迎上她的眼,堅決重覆道。
「為什麼?」
「為了你是我鬼魁的妻、鬼魁的人!」
彷彿有千萬朵花在她心田中綻放,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的。原來,被愛、被呵護的感覺是這麼美好。
「快告訴我吧!別讓我心憂。」
望著外表和她同樣冷漠的鬼魁,她露出溫婉的笑容。
「待你這次赴約回來後,我再親口告訴你。你若沒回來,這秘密就伴著我一起死去……」
「水凝,你——」
她纖指點住了他的唇,接著道:「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等著你回來對我負責任的,你放心。」
鬼魁深深凝視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表面上兩人雖淡漠無語,其實內心卻澎湃翻騰不已……
蓊鬱的林蔭小道,枝葉茂密的瞧不見湛藍晴空,連白花花的陽光也難以張牙舞爪、囂張跋扈。
此時,林間有五人五騎,正不疾不徐向前馳去,那英挺的姿態與高大的駿馬,不免引得路人側目。
突然,原本與右魂並騎的左命,策馬貼近,以右肘輕碰了右魂,壓低了嗓音道:
「喂!魂,你知不知道今早少主與冷宮主談些什麼。」
右魂聳了聳肩,代替回答。
「奇怪!到底是什麼事,談了個把時辰,也不讓咱們知曉。」
見狀,前弒對著暗自嘀咕的左命道:「不是少主不讓咱們知曉,是咱們自個沒問。」
「那你們為什麼不問?」
「那你又為什麼不問呢?」前弒沒好氣的頂回去。
「我?!」指著自己,左命脹紅著臉道:「我口笨嘴拙,問不出口嘛!」
「是嗎?那以往我瞧你和右魂鬥嘴,也不曾佔下風哩!」
「況且,不是不敢問,而怕問不出來吧!」
「前弒!我左命和你有仇是吧?!怎麼今兒個老扯我後腿!」
前弒笑著搖搖頭,側過頭去欣賞美景,免得無故招惹麻煩。
「其實,大伙心裡都明白,少主沒說就必定是私事。少主一向公私分明,從不混為一談的。」冷眼旁觀的後戮終於開口。
聞言,大伙隨即沉靜下來,個個若有所思,這一來倒也走了段寧靜無聲的路程。
半晌,左命忽然抬頭注視著前方鬼魁的背影,緩緩開口道:
「我——仍是好想明白,到底是談了些什麼。」
「我也是!」
身旁響起的附和聲,令大伙眼神為之一亮,一時瞼上興起一股歡愉神色;彷彿是一群惡作劇的孩童,為著突如其來的想法,閃著興奮的光采。
「駕!」一聲低喊,四人四騎一同朝著前方黑騎馳去。
對於四人的舉動,鬼魁並不感到訝異;不過,低垂的黑紗幫他遮掩住那唇邊笑意。
「有事嗎?」那一貫的淡漠語調,讓人摸不透他心緒。
「呃……少主,我們是想……想……」
「想知道……今早,少主和冷宮主談些什麼?」
左命感激的望了接續問話的後戮一眼。
「哦?」
「如果我說,那只是私事呢?」
「若真是私事,則屬下是想以朋友的立場來請教……除非,少主您認為屬下沒資格當您的朋友。」
前弒無畏的直視鬼魁投射過來的銳利目光,若是敵人,面對這樣精冷的目光恐怕要不寒而慄,所幸,現下是友非敵。
「哼!果真近墨者黑,大伙幾年相處下來,全都學了戮一個樣,話鋒針針見血!」
「戮只怕有辱少主之名。」
「哈哈哈……」鬼魁爽朗的大笑出聲。「莫怪江湖人士,視『冥岳』為牛鬼蛇神,敬而遠之。」
頓了頓,鬼魁又回復以往的冷漠,表情平靜道:「今早,是和冷宮主訂下一個約。」
「什麼約?」
「一個比武的約定。」
「比武?!這年頭,怎麼每個人都愛比劃比劃,真是的!」左命有感而發嘀咕幾句。
「少主,籌碼是什麼?」
「對方的寶貝。」
「哦?原來『凝宮闕』裡還藏著少主看得上眼,而『冥岳』卻沒有的東西?」
這可怪了!前弒倒是問出了大伙心中的疑惑。
「我想要的,不是東西。」鬼魁沉聲道,鷹隼般的眼眸卻隱含著。
不是東西?為了一個不是東西的東西比武,並且還煞有其事,頗為慎重;連接到「旋風門」的戰書也未見少主有任何異樣,唯獨對此事……
不是東西?難道是……
「是人,而且是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是吧?少主。」後戮的眼緊盯著鬼魁,彷彿對自己的答案頗有自信。
「美人?!是……」
「水宮主!!」異口同聲的模樣,由此可知「冥岳」人心之團結。
「水宮主,呵!真是太好了!」
「是啊!也只有水宮主才配得上咱們少主。」
「等水宮主進了咱們『冥岳』,看誰還敢笑咱們全是些硬梆梆的大男人……」
「對對對!還有……」
大伙你一言我一語的,壓根就忘了主角的存在。
鬼魁習慣性的挑了挑眉,黑紗下的雙眸含著淺淺笑意。
看來,水凝早在不知不覺中被視為「冥岳」的人,見著大伙對她喜愛,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醋意。
吃醋?鬼魁無奈的搖搖頭。沒想到過去他未曾動心過,現今也會有吃醋的時候。他閉上眼,在心中勾劃著水凝的模樣,才離開她不久,他卻已經開始想她了……
水凝出神的坐在滿是馥郁香味的花瓣浴池。
她舉起纖纖素手,擾動了一池的寧靜,也阻止了片片花瓣的追逐嘻鬧。
閉上眼,腦中便充斥著鬼魁的身影,那昂藏的身軀、俊美的面容、獨特的氣息與唇上的溫柔……她忘神的撫摸著那花瓣般的紅唇,那上面仍殘留著鬼魁的味道與溫度,粉紅的丁香舌不自主舔了下紅唇,彷彿想將他的味道,細細回味……
那晚,她第一次感到驚慌與無助,思想完全無法運作,腦中除了空白,仍是空白,只是依著本能反應出她內心的需求與渴望。
他的吻,輕柔中帶著霸道,挑逗著她冰封的心,佔據她香艷的唇,一聲聲低柔的嬌喘自她唇中逸出,帶領著二人進入更深的纏綿……
香凝甫步入浴閣,便瞧見了這般景象。
那賽雪的肌膚正泛著粉紅玫瑰色澤,蒼白的麗容也染上一抹紅霞;那晶瑩的明眸、含笑的朱唇,益發襯托她絕世出塵的容顏。
香凝不覺癡了,三姐的美一向是大家公認的,只是相處久了,便覺得自己也不比三姐差;光是性子,她就勝出許多。誰會喜歡那萬年寒冰封凍的雪蓮,而捨棄熱情如火的玫瑰呢?
香凝調回視線,在心中冷笑一聲。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從未失手過!這回也不例外,她不會忘了今日來的目的。
她玉手緊緊握住,裝出一副詫異表情——
「啊,三姐!真巧!你也來沐浴。」
飄遠的思緒猛一拉回,水凝睜著一雙迷濛的眼眸。
「是香妹……」
「三姐,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人家都在這站好半天了,這可不像平常的你喔?」香凝飄忽的眼神有著明顯的刺探。
水凝微微一笑,藉以掩飾自己的出神,也暗惱自己太過忘我;若來的是敵人,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她藕臂一伸,取下屏風上的衣裳,足下輕點,隨即踏上平台。
見水凝正在著衣,香凝便開始寬衣。
「三姐,你沐浴好了?」
「我已經來好久了,正好香妹你來,不打擾你了。」語畢,一雙蓮足已邁出。
「唉喲!」
水凝一轉過身子,便瞧見她緊皺著一張小臉,奮力拉扯著一頭長髮。
「怎麼了?」
「頭髮被鏈子勾住了。」她嘟起紅唇,語氣中隱約透著怒氣。
因著她孩童般的脾氣,水凝不由得嬌笑出聲。
「三姐,人家正在受苦受難,你還笑人家!」香凝抗議道。
「好!三姐這就幫你瞧瞧。」
頸項上,細柔的烏絲正與一純銀鏈子糾結不清。她慢慢的抽離髮絲,並試著取下鏈子。驀地,一抹熟悉的紅光在她眼前閃耀,令她僵直了身子。
她顫顫的伸出纖指,抓住那方柔媚的嫣紅,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美眸。
「香妹,這是哪來的?!」冰冷的語氣,顯示她內心的寒冷。
「三姐——」
「說,是哪來的?!是不是鬼公子送你的?!」
「這……我……」望著被水凝緊握的紅色方玉,香凝臉上有著深深的歉意,心中卻有一絲絲冷笑。
手中的嫣紅方玉,猶如一塊炙人的烙鐵,燒燙了她的手、刺穿了她的心。
同樣的嫣紅方玉,同樣刻著一個篆體「鬼」字;唯一不同的是,香凝比她的大一倍。
「三姐,你誤會了!這是有一回我上市集買來的,不是鬼公子送的!」
香凝焦急的握住水凝的手,發現她冰冷得駭人。
「市集?!」水凝冷哼一聲。
市集到處販售著冥岳的傳家之寶?
咚的一聲,香凝的雙膝落地,晶瑩的淚珠串串滾落……
「三姐!三姐!我對不起你!我愛上了鬼公子,可是鬼公子他……他說不能負了你!」聲淚俱下的香凝,顯得楚楚可憐。
「香妹,你先起來。」
「不!三姐,你放心!香凝不會和你搶人的,我只要能待在鬼公子身邊就心滿意足了,我不求名分的!」
「不求名分……」
一向心高氣傲、驕縱任性的香妹,為了鬼魁竟然願意不求名分?好一個不求名分!
「香妹,起來吧!」
「對不起!三姐,對不起……」香凝巍巍顫顫的站起來,梨花帶淚的臉龐令人心疼。
「唉!」」聲幽幽歎息自水凝口中逸出,冷得令人發寒。
「三姐!」香凝怯怯的喊住欲轉身離去的水凝。
「嗯?」
「三姐,你別告訴鬼公子,他——會生氣的。」一抹擔憂染上香凝的臉龐。
「我不會說的。」話聲甫落,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著水凝倉皇離開的背影,一抹得意的笑容緩緩自香凝嘴角漾開,慢慢的擴大
「三姐,你可別怪我!要怪,就怪鬼魁為何只喜歡你。要怪,就怪你不該讓鬼魁愛上你。」
那猙獰的面孔彷彿欲將人生吞活剝似的,與適才的楚楚嬌弱猶如天壤之別。
她忿忿的扯下鏈子,使勁一捏,方玉便化了粉碎。
偌大的浴池,兀自迴盪著她那陰狠笑聲……
水凝重重的撲跌在床上,她再承受不住碎成千萬片的心,也擋不住氾濫的淚水潰然決堤。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在許了她之後,又許了別人?
為什麼讓她無可救藥愛上他之後,又讓另一名女子為他傾狂……
又為什麼是香妹?讓她提不起勇氣努力爭取?
又為什麼是鬼魁,讓她的心填滿了滿滿的不捨……
為什麼……
水凝悲傷的捶打著床沿,傷了手,卻及不上她心中那分蝕骨的痛。
原來,老天爺還是跟她開了個大玩笑,先讓她沉醉於愛情的喜悅歡樂,之後卻猝不及防的將她狠狠打入煉獄……
原來,她仍是不被眷顧的人,老天是永遠不會憐惜她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最摯愛的人帶走。
以往,她總是困惑冷宮主眼中的淚、眉間的愁……她不懂,為何愛情會令人消瘦、令人無助。如今,她終於懂了,卻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誰伴明窗獨坐?
我共影兒兩個。
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
無那,無那,
好個淒惶的我!」
她總會在冷宮主的書案旁,發現這闕李清照的「如夢令」,那未干的墨跡好似佳人的盈盈粉淚,令人備感哀淒……
她總是不置一詞的搖搖螓首,暗歎冷宮主的癡傻。此刻,她才驚覺,那不也是自個的處境——同樣的悲切,欲哭無淚。
撫了撫早已爬滿淚水的臉龐,她突然興起一股想笑的衝動……向來被稱為冰冷無情的水宮主,竟然也會流淚?
哈哈!哈哈哈……
夾著內功的笑聲遠遠傳出,將湖水激得丈高,淅瀝瀝的水聲,仿若佳人淒楚的哭聲,為著她內心的傷痛低低哀嗚……
她扯下胸前方玉,揮擲的手停在半空中……那溫潤嫣紅的玉在她手中,彷彿在嘲笑她的癡傻……
突然,一股蝕骨的冰寒倏地襲遍她全身,讓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冷顫,全身毛孔緊縮,連呼出的氣息也冰得駭人……
寒毒終於發作了,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寒毒入侵了她的身子……
她宛如置身於萬年冰窖中,四肢漸趨麻木、僵直,駭人的冰冷寒毒令她冷得想尖叫,卻倔強得緊咬住紅唇。
最後她緊縮著身子,再抵不住冷冽冰寒,原本晶亮的明眸逐漸渙散成一片空洞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