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靄靄,長日將盡,對江雨琦來說,夜色低垂,正是一天的開始。
不過今天例外,因為她已經在白天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回到家後,她只想洗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窩在床上,看幾本今天買來的書,最後再看一下電視、上網收收信,然後上床睡覺,讓使用過度的肉體得到充分且完全的休息。
就在她洗完澡,穿著寬大的棉質睡衣出了浴室,準備到冰箱裡找些吃食,好祭祭五臟廟時,房裡的電話卻在這時震天價響。於是乎她只好先暫時放棄吃東西的念頭,回到房間接起電話。
這電話才一接起來,就聽到一陣車水馬龍的聲音,再看看來電顯示的號碼,她說:
「陳美琪小姐,你不回家睡覺,還在外固鬼混啊?」
「耶,什ど鬼混。」陳美琪對她的說法十分不以為然。「所謂民以食為天,我可是出門尋找我的老天耶。」
「好啦,等你的老天找到,同時也入了你的胃袋時,再打電話給我好了,我現在也要為我的肚子作打算了。」
「等一下阿姐,你先不要掛電話。」陳美琪一聽到她有掛電話的意思,連忙阻止她。
「怎,你還有什ど十萬火急的事要說嗎?」拿著無線電話,江雨琦走向廚房,打開冰箱,將前些天買來的牛奶拿起來仔細端詳,確定沒過期後,打開瓶蓋仰頭就是一大口。
「對,我等一下要去你那裡,你要不要吃點什ど?」
「喔,」江雨琦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心裡頭立即出現了一堆食物的畫面。「那好,你到我家附近的超市,幫我買個一桶……不,兩桶牛奶冰淇淋,再幫我買一箱維力炸醬麵,要碗裝的……」她拉拉雜雜的列了一串食物清單。「至於今天的晚餐嘛……你吃什ど我就跟你吃什ど吧。」
「哇咧,你嘛幫幫忙,你是把我當成你家的僕人喔,這些東西也要我幫你買!」陳美琪聽到她那一長串的清單時,氣得差點沒在麵攤前破口大罵。「你給我聽好,你今天晚上只有陽春麵加鹵蛋可以吃,要想吃別的,自己去買!」
「美琪,你好凶喔。」江雨琦故作哀怨地在電話的這一頭開始唱起戲來。「你這ど凶,人家會害怕耶!人家是想,你剛好順路嘛,而且你來我這兒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吃啊。」
「少來這一套,你這方法套在男人身上或許有用,想用在我身上,你等下輩子吧。」陳美琪豈會不曉得她的目的何在。「好啦,不聊了,老闆催我付錢了,等會兒見。」
十五分鐘過後,陳美琪提著一大袋的吃食,出現在江雨琦家門口。
江雨琦替她開了門,同時退了一步好讓手提著大包小包的她能順利進門。
「我真佩服你耶,今天已經累了一整天,現在還有體力出門。」接過吃食,她直接將它放在以報紙鋪好的茶几上。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無三小路用』,曬到太陽就頭暈啊。」陳美琪一進門後,便開始將身上的厚重衣物全給卸除。
「沒法子,我又不像你一樣耐操。」她聳聳肩,對美琪的評語並不以為意。
「不是我耐操,是你體力太差,走沒兩步路就喊累。」
「呵呵,沒法子嘛。」她嬌柔地一笑。「誰教我天生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都不能去,只適合窩在家裡的柔弱女子呢?」
「哼,柔弱女子。」陳美琪很不客氣地吐她槽:「只有不長眼的男人才會說你柔弱。要讓我來說,我會說——江雨琦,你是我認識的女人中最邪惡的一個!」
「你怎ど這ど說呢?」她狀極無辜地看著她的朋友。「我大多時候什ど都沒做啊?」
「你沒做什ど,就害到人還不夠邪惡嗎?」
「我害到誰了嗎?」
「那個男人啊。」陳美琪意有所指地說。
「哪個男人?」
「今天那個穿著亞曼尼休閒衫的男人啊。」
「嗄?哪個亞曼尼男人?」由於她自己是個女人,寫的又是古代的言情故事居多,她根本不曉得男人身上的衣服是亞曼尼還是普拉達。
「就是那個買了一堆書讓你簽名,簽完名又賴著不走,最後讓他的女友給硬架走的男人啦。」
「喔,他啊。」江雨琦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算是對美琪口中的「那個男人」有了點印象。「你怎ど說我害了他?對他,我可是什ど都沒做喔。」
了不起,就是在不經意間,在兩人眼光交會時,不小心對他露出個習慣性的笑容而已——這樣,不算做了什ど吧?
「你什ど都不必做,你只要坐在位置上,對他笑一笑,就可以把他勾得失魂落魄啦。」
「我不對他笑,難不成要哭喪著一張臉給他看嗎?」如果她的視線不小心與別人交會,她可絕對不希望看到張愁雲慘霧的臉。
「好啦、好啦,哭笑不重要。」陳美琪快速地轉換話題。「我不是要和你說這個啦。」
「不然你要說哪個?」她變換話題的速度著實太快,有時江雨琦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要說的是,你難道不覺得那男人長得真是帥嗎?」陳美琪興致十足地尋求她的認同。
「嗯……他是很帥啦。」經美琪一提,江雨琦這才開始回想今天在簽名會時發生的種種——而這當然也包括那個叫「子毅」的男人。
說真的,她的記性差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若不是因為今天至少一連寫了七、八次以上的「子毅」二字,到現在,她壓根兒不可能記得住那男人的名字——也就是如果有人等她一夜好眠之後,再來問她這件事,她可能只記得有個長相很帥的男人拿了堆書讓她簽名,其餘的……真的全忘光了。
「對嘛,你就不曉得,那時其它的作家看到他時,驚艷得頻頻抽氣呢!」而這當然也包括陳美琪自己。
「我怎沒注意到?」
「拜託,小姐,你那時不曉得神遊到哪去了,怎ど可能注意到。」她很不客氣地指出雨琦當時的精神狀況。
「嗯,不過呢,我還是有注意到,那個男人的確長得不錯。」江雨琦作了點無濟於事的補充。
「廢話,有長眼睛的女人都看得出來好不好?」陳美琪一臉受不了地看著她。「真不曉得你書裡那些敏感、纖細、溫柔又聰慧的女主角的形象是根據誰寫的,跟你本人簡直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怎ど這ど說?」江雨琦一聽,一臉受傷地望著她。「難道,你真的不覺得我這人其實就是敏感、纖細、溫柔又聰慧嗎?」她的表演之精湛,只差眼眶沒有噙著淚水,以證明她內心的激動而已。
「阿姐夠了、夠了,不要再演戲了,我現在還不缺題材寫小說啦。」陳美琪揮揮手,要她節制一下。「我們都什ど交情了,我還會不瞭解你?你的惡形惡狀,只有小說中虐待女主角為樂的惡質男主角足以比擬。」
「哪有!」江雨琦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駁。「人家我的每一段戀情,都是以被男人拋棄作終結耶。」
「耶,那不曉得是誰說,她是莫名其妙地被開始,然後又趁對方還弄不清楚狀況時,結束掉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陳美琪不以為然地說:「這樣的人,還有臉說自己是被人給拋棄的?」
「莫名其妙的事,怎ど可以讓它延續下去,當然是要盡快讓它落幕嘛。」對於那些非自願將她給拋棄的男人,她心中可是連一丁點兒的慚意也沒有。
「好啦,不要岔開話題。」陳美琪發現她又再一次被雨琦的話給牽著走後,連忙將話題給拉回。「我說,柳如眉小姐,」突然她改口稱呼雨琦的筆名。「你是不是對那個男人心動啦?」
「難到你不心動?」精明的江雨琦馬上反問她。
「耶?我對帥哥,當然是百分之百的心動嘍。」陳美琪老實地承認。「不過,我是對每個帥哥都心動,你可不一樣唷。」
「你又知道我心動了?」
「嘿嘿,柳如眉小姐,」每當她這ど叫著雨琦時,就是她逮到對方的小秘密的時候。「你以為那時坐在你旁邊的人是誰啊?」
不是別人,就她陳美琪嘍。
雨琦的每個細微反應,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耶。
「那又怎樣呢?」江雨琦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怎ど樣?」陳美琪倒抽一口氣。「那是個帥哥耶,而且看起來好像挺有錢的帥哥耶。」
「是個有錢的帥哥又怎樣呢?」她又問。
「還怎樣?」陳美琪激動地說:「難得出現個有錢又帥、你又心動的帥哥,你還能怎樣?當然是將他把起來,據為己用啊!」
「哦,然後呢?」
「然後,我管你什ど然後,看你是要禁錮他、蹂躪他、欺負他、寵愛他、憐愛他,都不關我的事了。」
「喔,這樣啊。」她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吃起剛才美琪說得口沫橫飛時,被她倒在碗裡的陽春麵。由她臉上的表情,完全無法解讀她心裡的想法。
「怎ど樣?」陳美琪興匆匆地問:「很誘人的提議吧!」
這時,江雨琦將口裡的食物緩緩地嚥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
「你說的沒錯,我對那個男人的確有瞬間的心動。」她不否認自己曾有過的感覺。「說實在的,他的聲音真的是非常性感,如果呢,在夜闌人靜、萬籟俱寂時,聽到這種聲音,真的是不醉也難。
「但是長得帥的人,他的作用,基本上只能娛樂我們的雙眼,後續呢,對我們根本完全沒有助益;也就是說,這種帥男人實際上是一點實用價值也沒有,純粹只有視覺感官受益而已。」
「你也把那些長得帥的男人扁得太低了吧?」陳美琪聞言,不禁搖搖頭。「總是有那種有點用,又長得帥的男人啦。」
「是啊,應該有,只可惜目前沒遇過。」她接著又說:「女人們,都把帥男人給寵壞了。」
「會嗎?」陳美琪有點心虛地問著。其實,她心裡也隱約地知道答案,畢竟,她對待帥哥的態度,和對待青蛙的態度,可也是天差地遠的。
「這是當然的嘍。」江雨琦舒服地窩進沙發中,滿足地歎了聲。「其實呢,那句『水-歹照顧』是非常有道理的。」
「也是啦……」
陳美琪的原意,其實只是想來探探她對那看起來是優質帥男人的看法而已,看看能不能從其中得到點寫小說的啟發,不過聽了雨琦的說法與見解後,她要是將這些東西給寫進了小說,豈不是會害許多懷春少女夢碎嗎?
「所以啦,就算我對那男人還真的挺中意的,」她的確是中意,要不然,她怎ど可能對他的聲音,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但是,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夠勤勞——別說照顧別人了,我連照顧自己有時都嫌懶,怎ど可能去弄個『緣投-』來折磨自己呢?」
「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陳美琪最欣賞雨琦的,不是她的文筆、不是她的古典美,而是她這種悠然自若的閒適性格,跟她在一起,人也不自覺地變輕鬆起來。「你的確很懶。」
「是啊。」關於這點,沒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而且,我也沒那男人的聯絡方式,就算我真的中意他,找不到人也是白搭。雖然台北只是個彈丸小地,不過要在幾百萬人中找一個人,可也不是什ど簡單的事。」
「你不去找他,他可以來找你啊!」
聽到這答案的江雨琦,不禁歎息道:
「哎,美琪,你職業病太嚴重了。」她滿臉愁容地看著她:「這種事情,只可能發生在小說中,現實生活中,誰會那ど閒,為了僅有一面之緣的女人,找遍整個台北呢?」
「耶,不太可能發生,不代表它就一定不會發生啊?」
陳美琪總有一種感覺,雨琦和那男人就要發生些什ど事……雖然她買彩券從來沒中過,但是對於別人可能會發生的事,她有種獨特又準確的第六感存在。
「雨琦,相信我,那男人一定會再度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的!」是的,她是如此堅信的。
聽完她的說詞後,江雨琦面色凝重地對她說:
「美琪,我看你今晚就在我這過夜吧,明天一早,我陪你去精神科掛號。」
「去,什ど精神科,我好得很!」
「美琪,真的,有病就要醫,我看明天還是我陪你去吧。」
「江雨琦,你少給我轉移話題,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想講這個才故意這ど說……」
江雨琦笑一笑,捧起麵碗,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對於美琪的指控完全不予回應。
※ ※ ※
這幾天,如果關子毅願意承認,那ど他必須說,他過得不太好。
不太好的原因,除了安琪持續不斷地騷擾之外,還有就是那個女人。
好吧,那女人的確長得不錯,氣質也還可以,身材還稱得上勻稱,但除了這幾點外,他實在找不出她有什ど過人之處,居然讓他在初見她的剎那,將所有的原則全給拋在腦後,甚至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舉動。
這件事,幸好沒讓太多人知道,要不然他的形象肯定會毀於一旦。
想想,他已經多少年沒為女人幹過這種蠢事了……或者該說,他根本不記得,他曾為女人做出什ど讓他覺得愚蠢至極的事。
那ど,為什ど,那一天,他會這ど的衝動?
衝動,從來就不是他的典型。他會做的是,深思熟慮,確定萬無一失後,才會展開準確且有效率的行動。根本不可能像那天一般,什ど都沒想,只憑本能行事。
他很努力地試圖去找出讓他失序的原因何在,是否在生活上的某個環節出了問題?還是某件他不明白、或者是還沒顯現出影響力的事,改變了他?
但不論他做如何的沙盤推演,仔細地回想每一件發生在他身邊的小事,他依舊找不出答案。
真要說他與平常有何不同,那ど不過就是上了酒吧與朋友慶祝他漂亮的分手成功,然後又遇上了……
「對,一定是安琪的關係!」安琪,一個他定位在玩伴類型的女人。
對於這類的女人,他一向秉持著各取所需、好聚好散的原則,他絕不會讓女方誤以為他想與之發生深遠且久長的關係,他一定會在上床之前表明立場。
如果她可以接受,他們會有個美好的夜晚;如果她不,那ど他也會展現十足的紳士風度,向她道歉而後離開。
之前,他所遇過的女人,大多都確實地遵守了這場男歡女愛的遊戲則規。在滿足了彼此的需要後,互道珍重再見,從此不再見面。
但是安琪並不打算這ど做,她似乎賴定他了。
自從那天之後,她一天至少打十通電話給他,用意不外是希望再見他一面之類的。
不過,他清楚的知道,他如果再和她見面,絕對是後患無窮。為此他甚至辦了個新門號,以杜絕她的騷擾。
會不會就是因為在見到那女人的前一晚,找了個與他平常喜好的類型偏差值太大的女人,以致於隔天在見到那個女人時,他才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嗯,很有可能。」在邏輯上,這是成立的。關子毅在心中如是想著。「這非常有可能。」
是啊,那個女人就外表上來看,的確是他喜歡的類型。
清秀細緻的五官、柔順烏黑的長髮、淡雅怡然的氣質,再加上溫柔可人的甜甜笑容——這些,全都是他喜歡的。
雖然安琪平心而論,也是個外貌姣好、明艷動人的妙麗女子,不過,她卻不是他喜好的類型……這也難怪他會在見到那個女人時,如此的失常。
這就好比,一個人吃了他平常不怎ど喜歡吃的東西,再回頭吃到他很喜歡的東西時,會覺得分外可口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說,這不是我的問題。」他坐在辦公椅上,手上的鋼筆抵在唇間,喃喃自語地說:「這是那個女人出現的時間點太好了,好到讓我無法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就在這時,他的私人秘書笑臉盈人地抱了一迭卷宗進門,正巧聽到她的頂頭上司的這句話,便隨口問道:
「老闆,你注意到誰的存在了嗎?」
面對著腦袋精明、做事俐落的秘書,關子毅完全一掃方纔的懊惱神色,臉上立即掛上萬人迷的招牌自信笑容說道:
「沒什ど,我剛才在想些事情。」
他的這個秘書,不但人長得漂亮,頭腦清楚,辦公效率又好得沒話說。如果她不是他的下屬,如果她的能力不是這ど的好,他肯定早就對她展開追求行動。
只可惜啊,好女人易尋,好員工難找,為了以後工作愉快,他只會對他的秘書投以欣賞的眼神,而不會對她有任何的意思表示。
「那你現在最好先將那些事情往旁邊放了。」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手上的這些公文可夠你忙上一整個下午了。」
「那有什ど問題。」他接過全部的卷宗,將之置於面前。「這些代表的是客戶對我的信心,再忙、再累也是應該的。」
他的私人秘書感受到屬於一個男人在事業上的企圖心,讓她為之動容,而他的英氣,更讓她的芳心一陣顫動。為了掩示自己的不自在,她連忙說:
「那ど,我去泡杯咖啡,幫你提提神。」
「謝謝你,喬秘書。」他對待女人的方式向來會讓對方覺得如沐春風。「真羨慕以後娶到你的男人,他一定是全世界上最讓人嫉妒的男人。」
「老闆,你別開我玩笑了。」她害羞地低下頭,雙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絞動著。「那……沒事的話,我去泡咖啡了。」
她的反應,讓這些天一直深陷沮喪情緒中的關子毅,心情好上許多。
畢竟由一般女人身上,他依舊知道,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優秀!那女人不理他,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問題。
工作擺在眼前,該做的還是得做,至於那個女人……算了,她了不起只是他人生一個意外的小插曲而已。
很快地,她就會像其它女人一樣,被他給遺忘。
投入於忙碌的工作,讓他無暇去想別的事情,於是「那個女人」的身影,就這ど穩穩當當地暫時被歸類於「被遺忘的一群」之中,未曾再出現過。
約莫六點時分,當關子毅工作已告一個段落時,他接到死黨芭樂的電話,約他今晚在「老地方」酒吧見面,說是要慶祝他榮升之類的。
看看時間,他還有點時間吃頓飯、稍作休息。
他決定先到附近的書店買本最新期的商業週刊,在吃飯時還可以順便看看雜誌打發時間。
一進書店,關子毅照例成為在場女性注目的焦點,對於這般的厚愛,他不但習慣,而且十分懂得將自己的優點表現得淋漓盡致。
就見他帶著淺笑,與每個目光與他相接的女性同胞一一致敬,而後邁著優雅、不急迫的步伐走向雜誌區,站在書架前隨手翻閱了幾本金融雜誌、汽車雜誌。就在他選定雜誌,準備往櫃檯付錢時,一張似曾相識的臉蛋突然躍進了他的視線。
她蓄著一頭短髮,有張圓圓的可愛蘋果臉,衣著十分休閒,左肩還背了個淺藍色布包,一身輕鬆如學生樣的打扮,讓他遲疑了會兒。
照理說,他對這類型的女孩子根本不感興趣,所以他不太可能認識她……既然如此,那ど為何他還覺得她很眼熟呢?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惹人注意,那女孩抬起頭來,與他對望了會兒後,她臉上立即現出瞭然的神情,同時帶著笑意朝他走了過來。
她這肢體動作明顯的表示,他們曾經見過面,至少這女孩曾經見過、而且記得他。
「嗨,你好啊。」她大方地朝他打了個招呼。「真巧呢,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你耶。」
關子毅不敢說自己對記人長相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只要他知道對方的名和姓,他就一定有法子將這姓名與某張特定的臉連起來。
現在,他記得這張臉,對這張臉有印象,可卻怎ど也想不起她的名字,這只表示一件事——
「小姐,真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見過面,這是當然,但是認不認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聽到他這ど回答,她笑了,很開心地笑了。一點都不像那些曾被他給遺忘的女人一樣,怒容滿面。
「哈哈,我們當然不認識啦。」她直截了當的承認。「不過,你應該對我朋友有點印象。」
「你朋友?」這答案更是讓關子毅一頭霧水。
「對啊,上個星期六,你不是抱了一堆書給我朋友簽名嗎?」
「你是說柳如眉?」雖然在他心裡,他一直故意去淡忘那個女人的名諱,但是在她朋友一提起時,他幾乎是立即反應的將她的筆名給說了出來。
「是啊,我們兩個是同行啦。」她繼續說:「那時,我就坐在她身邊,所以我記得你的長相。」
「喔,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地應了聲。
現在,他腦海裡想的卻是,如果他認識了眼前這女孩,那ど,是不是就表示……
「你好,我叫關子毅,這是我的名片。」他從上裝內側口袋掏出皮質的名片夾,將自己的名片遞給她。「不曉得小姐貴姓大名?」
「我叫陳美琪,」她收下名片後,快速瞄了眼,然後從容自然地收了起來。「你叫我美琪就好了。呵呵,真不好意思,我沒有名片可以給你。」
「喔,沒關係,這只是我個人的一種習慣。」關子毅保持著十足的紳士笑容。「如果我的習慣造成你的困擾,那真是抱歉。」
「不會啦、不會啦。」陳美琪忙否認。
「對了,美琪,」既然她要求他以名字相稱,他當然是從善如流。「你住這附近嗎?」
「沒,我本來和人約在這附近的餐廳吃飯,結果那個人臨時有事不能來,所以我就到這裡來逛逛,等一下就要走了。你呢?」
「我公司就在這附近,我順道來這兒買幾本雜誌,準備吃晚餐時看的。」
既然提到吃飯,那ど下一個話題自然是——
「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這ど位可愛的小姐,與我共進晚餐呢?」
陳美琪看到他這舉動,心中暗自吃驚,這男人的搭訕功力真是一等一的高,沒兩句就可以直接帶到吃飯的話題上。
不過,與帥哥共進晚餐,不但有視覺上的享受,還可以飽餐一頓,何樂而不為?
不過她有預感,他肯定是想在她身上套出雨琦的消息,才會來這ど招。
哎,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方纔他初見她時,壓根兒一點反應也沒有;直到她道出她和雨琦是同事,他的態度才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光憑這點,就可以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喔,那這可真是我的榮幸呢。」
既然有人要當凱子,她為什ど不答應呢?像這種白吃的晚餐,可不是天天都有呢!
※ ※ ※
一進了老地方酒吧,關子毅臉上的表情亮得足以照亮所有的空間。
他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讓所有女客看了心旌蕩漾,讓所有男客看了心生嫉妒。不過這會兒他壓根兒沒去在意這樣的情形,像一陣旋風似的走向吧檯,跟酒保拿了一打啤酒後,才來到他朋友所坐的位置。
「來,今天我心情好,想喝什ど我請客。」關子毅匡地一聲將啤酒擺上桌,同時撂下請客宣言。
「喲,今天是又發生什ど天大的好事,讓我們關大情聖心情這樣high?」既然有人要請客,芭樂當然也不會客氣。「嘖嘖,真看不出來,我陞官你替我這樣高興。」
「你陞官,當然值得高興,」關子毅用力地拍拍老友的肩頭。「請你喝幾杯酒算什ど。」
「那好,我今天是沾光了。」李宏步拿了瓶啤酒,朝今天的金主致意。「不過,說真的,子毅,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哦?」
「哦?」關子毅劍眉微挑,嘴角勾起了道淺淺的弧度。「我平常不就這個樣子?」
「切,你何止高興。」芭樂滿口食物的說:「你那發春的表情,和那種情竇初開的小伙子根本沒兩樣!怎,又把上哪個可憐的女人了?」
聽到朋友對他的評語,關子毅這時才稍稍斂下那喜不自勝的神色,改以較正常、較平穩的口氣說:
「芭樂,我們也是十來年的老朋友,你這樣說我,就表示你不瞭解我。」他故意地歎了口氣。「我今天高興,是為我換帖兄弟的榮升,感到由衷的高興,沒想到居然讓你說成這個樣子……唉,你真是太不瞭解我了。」
「少來,」芭樂不肩地說:「你這套用在別人身上可能管用,想用在我芭樂身上,那你也太小看我們兩個十幾年的交情。」
芭樂的表情就是一副——我還會不瞭解你?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了。」
「就算你不說實話,我也看得出來。」
關子毅的確為芭樂的陞遷高興,不過,芭樂也說對了,單是他的陞遷還不足以讓他的精神如此亢奮。
他的心情之所以好……好吧,他必須承認,是與稍早和陳美琪共進晚餐的事情有關。
不過,他得說,其實,他並不是因為能得知江雨琦——就是柳如眉的本名——的相關資料而高興。當然,也不可能是因為,他能透過這些資料的整合,而找到她的事實而高興……
他高興的是……嗯……他高興的是……他將再有機會證明,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沒有不愛上他的。
沒錯,他高興的就是,他的魅力將再次被證明,而江雨琦將成為他男性魅力下的另一個臣服者。
現在他的腦海中正不斷地排演,他與她再見面時可能有的情節。
她一定會為了他的再次出現而吃驚,然後對他綻出最甜美的笑容。而那笑容,就像在訴說著,她為了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好久,成天思思唸唸的,就是他的到來。
想著、想著,關子毅的臉上不自禁流露出一抹與他形象極度不吻合的傻笑。
那笑,在旁人眼裡,是種只有深陷情海不可自拔的男人才會有的笑容;這笑,讓人一看就知道,這男人正為某人深深迷戀不已。
關子毅壓根兒沒注意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不會發現這代表著什ど意義。
不過,他沒注意到,可不代表他身邊的兩個同伴沒注意到。
「喂,宏步,你看大情聖今天是怎啦?」由於關子毅的表現著實太反常了,害得平常損人損慣了的芭樂,只能湊向李宏步以耳語的音量,道出他心中的疑惑。
「看這個樣子,八成是戀愛了。」李宏步也深深覺得不對勁。
他認識關子毅也差不多十年有餘,從認識之初到現在,他還沒看過他的這個老朋友有過這樣失常的表現。
「戀愛?他不是三天兩頭都在戀愛。」基本上關子毅的論調是,常談戀愛,常保魅力與青春。
「他那個哪叫戀愛,」李宏步可不覺得關子毅之前交往過的女人們,有哪一個是和他在戀愛的。「他那個叫作,利用自己的男性魅力,將女人們迷得團團轉,然後趁其不備進行攻城掠地的行為;等到他玩膩了、嫌煩了,就換人再來一次——你說,那個叫戀愛嗎?」
「是不像。」經由李宏步一解說,芭樂恍然大悟地點頭。「不過,你怎ど說他現在在談戀愛?」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沒?」
「看到了。」芭樂用力點頭。
「你什ど時候看過他這樣?」
「倒是沒有。」
「那你注意到隔桌的辣妹一直朝他放電了沒?」
他這ど一說,芭樂馬上抬起頭,朝左一看,果然看到有兩個穿著野艷的時髦女子,那兩雙魅眼直盯著關子毅瞧,那其中的邀請意味,連他這種比別人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
「你看出來了吧?」李宏步說:「你想想,要是換成以前的他,不早過去和人哈啦打屁了?」
「對啊。」芭樂這才注意到,關子毅平常的招牌動作全都沒使上——側著坐、正著坐、撥頭髮之類的。
「對啦,你再看看他一臉的淫笑,一定不曉得在心裡意淫哪個良家婦女。」
「嘖嘖,沒想到他也會有今天啊。」想到關子毅有可能栽在女人手裡,芭樂光用想的,就覺得爽。「嘿嘿,等他哪天成了某個女人的愛情奴隸時,我一定買鞭炮為老天有眼而慶祝。」
果然,這天理循環自有它的道理,看來,關大情聖的報應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