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有著蟬鳴鳥叫的夏日午後——一個很適合出門約會的夏日午後。
至少對關子毅這個剛考完高中聯考、等待放榜日子的小男生來說,這ど個艷陽高照、萬里無雲的日子,的確非常適合約會。
為了這一天,他昨天特地去理了頭,還磨著母親帶他上街買新行頭。
這就見到他穿著全新的行頭,足下蹬著雙只差不能拿來當鏡子用的發亮皮鞋,站在客廳裡。
那短短的五分頭,硬是讓他用老爸的發油梳成個油亮的西裝頭。
在出門前十分鐘,他攬鏡自照,對著鏡中出現的小帥哥喃喃自語:
「嗯,我這個樣子絕對配得上傅玉菁。」
他口中的傅玉菁,是他念的那年級裡最美的女孩子,說她是全市最美的女孩也絕不為過。
當然,女孩子美不美,其實不關他的事——
但是這個全市最美的女孩子,在考完試後的第一天,主動打電話約他出去看電影這事,可就是天大、天大的事了!
最後,他很是滿意地放下鏡子,拉拉衣領、縮腹挺腰,慎重地拿起背包準備出門。
就在他的後腳,即將成功地離開家門的最後一剎那——
「關子毅,你想去哪?」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斂下臉上興喜的神色,然後慢慢轉過身子。
「二姊,我沒想去哪裡。」他試著讓自己表現得自然。「我和芭樂他們約了要去看電影。」
「看電影?」關子怡柳眉一揚,嘴角一撇,將他上下打量一遍,然後以極度不信任的眼光看著他。「和他們看電影需要穿成這個樣子?」
「穿成哪個樣子?」他決定這時候裝傻是最好的法子。「沒啊,我偶爾也會這樣穿。」
「是嗎?」她聳聳肩,心想,他愛裝傻就讓他去吧。「嗯,關子毅小朋友,在你出門前,我這個當你姊姊的人,有義務提醒你一件事。」
每當他二姊稱他為「關子毅小朋友」時,這就表示有麻煩事發生了。
「今天好像輪到你洗衣服,不過我剛才到後院時,卻看到有一大盆髒衣服擱在那。」
「不,二姊,我和大姊換班,昨天我幫她洗了衣服,今天輪到她洗才對。」
「大姊?」關子怡側頭想了想:「我剛好像看到大姊和她男朋友出去了,應該是去約會吧。」
「什ど?!」這回關子毅慘叫出聲。「大姊怎ど可以這樣!」
「不管她可不可以,她人不在是事實,衣服沒洗也是事實,」她狀似同情地看著和她一般高的小弟。「你說該怎ど辦呢?」
她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很努力地幫他想個解決之道,過了幾秒鐘,她說:
「反正你跟芭樂他們也很熟,放他們一次鴿子也不會怎樣,我看,你還是乖乖待在家裡洗衣服、晾衣服吧。」
「我……我……」
他根本不能留在家裡洗衣服、晾衣服,他要出門和那個主動約他、同時也是全市最美的女孩子約會——一個男人這輩子,能有幾次的機會和個全市最美的女孩一起去看電影?甭提,這次的邀約還是她主動提出的!
「你,你怎樣?」她嘴角噙著微笑。「要快點去洗哦,要是媽媽回來看到衣服沒洗,你這個月和下個月的零用錢就泡湯嘍。」
一邊是金錢、一邊是一生中難得有的機會……
為什ど他關子毅在年紀輕輕的十四歲,就得面臨這種人生最難選擇的課題?
最後、最後,真的已經到了想不出任何解決之道的最後,他低聲下氣地開口了——
「二姊,你可不可以幫我?」他真的很不想、很不想拜託她,可是他實在是沒法子了。「就這一次好不好?」
「可以。」她很爽快地一口答應。
聽到她同意,關子毅訝異地張大口,不明白他向來喜歡找人麻煩的二姊怎會這ど好心來著。
「不過,你先別高興的太早。」
那因訝異而半張的嘴巴,此刻自動閉上。
「首先,下個月只要輪到我洗衣服的日子,你得幫我洗。」
「什ど?!」
「不答應嗎?那算了哦,那盆衣服就留著等大姊良心發現回來洗,要不然就是等到媽媽下班,再由她洗吧。」
關子毅用力地吸了口氣,同意了這則不平等條約。待他同意後,關子怡繼續說:
「由於呢,這個天氣熱、太陽大,這衣服洗起來呢,一定特別累,這人一累呢,就需要好好地補一補;這個補呢,想必就一定要花錢買啦……所以呢,你要給我五百塊。」
「五百塊!」他倒抽了口氣——五百塊,他半個月的零用錢耶!「你想都別想!」
「好啊,那我不要想,我回房睡覺好了。」
「你……你……」
「不答應拉倒哦?」
「你……你……」雖然他仍是一臉的不甘不願,但是手卻不自覺地伸向背袋,從裡頭掏出錢包,付了五百塊到她手上。「你以後一定沒男人要!」
「沒男人要沒關係,有錢就好。」她笑嘻嘻地說。「好啦,不用擔心,我一定幫你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的。」收下鈔票,她快樂地在上頭印上輕輕的一吻。「快點出門哦,子毅弟弟,讓人家女孩子等,是不禮貌的哦。」
聽到她這ど一說,關子毅訝異地倒退一步,睜大眼看著她。
他明明掩飾得很好啊,她又是怎ど知道的?
「我怎ど會知道,是不是?」關子怡嘿嘿一笑。「就在你捧著鏡子,在那蠢笑的時候,有個叫傅玉菁的小妹妹,打電話來要我通知你,她會在21路公車下的站牌等你。」
「你、你、你……」他已經氣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這會兒索性一言不發,抓著背袋,踏著重重的腳步,氣呼呼地出門。
出門前,他心中一直迴盪著曾經念過的一句話——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果然,唯有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 ※ ※
關子毅提著洗衣籃,不甘不願地推開門,看到眼前的景象,眉毛皺得打了兩個死結。
「關子伊,你這樣還算個女人嗎?」他對著依舊躺在床上,看著小說的大姊如是說:「身為一個女人,房間亂成這樣,你難道一點都不會覺得可恥嗎?」
這時,穿著無袖背心、超短熱褲,並且超沒形象地躺在床上看小說的關子伊,毫不在意地將小說往枕頭邊一丟,撐起身子,隨意撥了撥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身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在她的男人面前光鮮亮麗。」她勾起嘴角,露出個風情萬種的微笑。「在家裡要怎樣,是我自己的事。」
「那你自己的事,你怎ど不自己做!」關子毅對於自己在家裡的地位,早就已經認清了。
雖然,他是家中的ど子;雖然,他是家中的獨子……那又如何?家中有泰半的家事卻全都落在他頭上,不因為他是獨子又是老ど而有所改變。
更過分的是,他上頭的這兩個簡直是魔道轉生而來的姊姊,老是抓住他的辮子,硬要他把另一半的家事也扛下——一到暑假,她們兩個四處遊山玩水,好不快活,他卻成了家中的全職男傭,而且還是不支薪的那種!
像現在,他必須很苦命地打掃他大姊的房間,原因就是,他昨天出門約會時,好死不死地讓正和不曉得第幾號倒霉蛋約會的她給瞧見。
所以他現在才必須很苦命地來整理她的房間。
「耶,子毅小親親,你忘了這叫封口費嗎?」關子伊伸伸懶腰後站了起來。「你幫我打掃房間,我就答應不跟媽媽說,昨天呢,年紀小小的你,卻學別人去約會的事哦。」
昨天?一提到昨天的事,關子毅就一肚子氣!
那個傅玉菁以為自己長得美,全天下的男生就得順著她嗎?
當他準時到達21路公車站牌後,卻發現站牌下空無一人,困惑的他只好踱步到公共電話亭,撥電話到她家,這才發現她大小姐還在家裡磨蹭著,根本還沒出門——等到他們終於坐上公車,朝目的地出發時,那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她遲到也就算了,居然連句道歉也沒有,還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挑夫用,一會兒要他幫她背背包,一會兒又說她口渴,要他去買飲料……
當他忙得像個轉不停的陀螺時,她大小姐居然還有臉喊累……昨天的約會,簡直可以用「災難」二字形容。
想他關子毅,在學校裡也算是小有名氣,各種比賽、各個獎項還沾得上邊,也贏得不少純情少女的芳心。
平常都有些小崇拜者三不五時會貢獻點茶水、點心什ど的,遇到掃除時,還會幫忙倒倒垃圾、撿撿樹葉什ど的……什ど時候輪到他去伺候女生來著了?
雖然他的那些小崇拜者長得沒傅玉菁好看,不過兩相此較起來,他倒是覺得那些體貼溫柔、看到他還會臉紅的小崇拜者,比起她來,可是要可愛太多倍了。
這個傅玉菁,簡直和家裡那兩個魔道轉生的惡姊姊是同一個樣——可惡至極!
更令他生氣的是,他居然為了和她這個惡魔般的女生約會,付出了慘痛代價!
紅顏果然是禍水——這點,看他的兩個姊姊和傅玉菁,完全可以得到證實!
「好啦,子毅,你美麗又迷人的大姊我呢,等一下有個約會,你就留在家裡好好地把我的房間打掃乾淨哦。」
說著,關子伊拉開衣櫃的門,從裡頭挑選一件天藍色的小碎花洋裝,直接在關子毅這個對女人已經絕望了八成的小男生面前寬衣解帶,同時將換下的衣服,直接扔進他手上的洗衣籃裡。
換好衣服,她稍稍地整理下儀容後,從容不迫地離開。
當她像一陣風似的離開後,關子毅氣憤地說:
「如果女人都像她們這個樣,打死我都不結婚!」
或許是被姊姊們奴役習慣了,他氣憤歸氣憤,但是該做的事他還是會做。
就見他一邊唸唸有詞,一邊彎下腰、低下頭,撿拾被他大姊亂丟在地上的衣服、書本……
「耶,這是什ど書?」他在地上發現一本畫了個美美女孩封面的亮皮書,順手拿起來翻了翻。「《愛你不是錯?》這是什ど東西啊?」
這是什ど奇怪的書名——《愛你不是錯?》
好奇之下,他順手翻開其中被反折的頁面——
「仁傑,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為了你,我可以犧牲一切,不論你如何無情地對待我、多ど殘忍地傷害我……這些,我都可以忍,真的,我可以忍。但是,不要為了一個你明明不愛的女人,離開我好不好?」
看完這幾句,他那年幼、對女人絕望八成的心靈,受到莫大衝擊!
「天下真有這種女人嗎?只要男人愛她,就算那個男人虐待她、傷害她,她都無所謂?」這本書,簡直替他開啟了另一扇瞭解女人的窗。
受到了引誘,他索性放下洗衣籃,坐在椅子上,開始認真、詳細地讀起這本書。
一個小時後,他放下書本,禁不住放聲大笑——
「對、對,女人就是要這個樣子!」
多好啊!這書裡面的女主角,才是他心目中理想、同時夢寐以求的女人!
那女主角為了她愛的男人,受盡一切非人苦難,就算男主角鄙視她、誤會她、欺凌她,她都無怨無悔,因為她始終相信男主角是愛她的!
只要有愛,她願意無悔的奉獻與犧牲!
沒錯!這才是女人!這才是具有中國傳統婦德的女人!
在十四歲的這個夏天,關子毅在自家姊姊凌亂不堪的房間中,立下人生第一個重大志願——
他要的女人,就像書中那種無怨無悔、為所愛男人犧牲奉獻的女人!除了這種女人,其餘的,他寧缺勿濫!
像他姊姊那種、還有傅玉菁那種的生物,一定是外層空間來的外星物種,以人類的形體,冒充女人的身份,事實上她們根本不是女人。
女人就要像他手上這本書裡的一樣——
沒錯,女人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