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蘇文是被一股沉重的壓力驚醒的。
剛開始的時候,意識還些迷迷糊糊,就感覺到有沉重的東西壓上他,手、腳、身體上全部都是喘不過氣來的重量,他似乎是悶哼了一聲,然而壓住他的東西根本就沒有離開,反而更加霸道地貼過來。
脖子處的地方熱呼呼的,有些癢癢的,就好像有小狗在舔一樣。
然後是有手指像彈鋼琴一樣快樂地跳著到了他的臉上,眉毛鼻子都被手指劃過去的感覺讓蘇文感覺到了受騷擾,於是他偏了偏頭,而他這個動作像是引起壓上來的人的不悅似的,因為那個人用手指抓住他的下巴又把他的腦袋扳了回來。
於是蘇文就醒了。
蘇文睜開眼的時候一下子望見一雙很大很漂亮的雙眼,那雙眸是如此的澄靜透亮,以至於蘇文有一瞬間覺得他看到了天堂。然而下一秒他就馬上想起自己這種人,死後根本就不可能上天堂的,於是蘇文就意識到那是籐帆的雙眼。
在記憶裡的小男孩的眼睛就很大,明亮的,帶著稚氣又帶著一絲說不出來的感覺,蘇文只記得第一次看到那個小男孩的時候,第一眼就被那雙眸子深深地吸引住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只覺得那雙眸子給他一種非常異樣的感覺。而長大後的籐帆的雙眼仍是那樣的大,可是眼眸中的稚氣褪掉許多,眼角開始微微地向上吊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動人心弦的魅力,再加上每次笑的時候配上一邊有些上翹的嘴角,眉毛挑起來,看起來不知道有多麼的帥氣多麼的迷人。不過當他做出那種拋媚眼拋飛吻的動作的時候,又是讓人看了十足的可氣又可笑。
「……老師……」籐帆輕輕地在蘇文的耳邊喚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磁性十足,聽在人耳中也是同樣的動人心弦,「老師您再這樣子看我,我就要把你吃掉了噢。」
蘇文根本就沒有聽到籐帆在講些什麼,他怔怔地望著那雙眼。如果——當初他沒有去那個幼稚園,如果當初他沒有遇見籐帆,當初他沒有對籐帆做出那樣的事情,那麼,在十六年後的今天兩人相遇的時候,一切都會不同吧。
可能他還不會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可能籐帆也不是同性戀,於是兩人相安無事,各自娶妻,可能相遇然後成為朋友,也可能擦肩而過成為陌路。
籐帆在蘇文的耳邊輕輕地繼續呼喚,「老師……如果你再多看我三秒鐘,我就要開動了噢——一、二……」
如果他是個同性戀的話,再次遇見籐帆的時候,他也會控制不住去接近他的吧。那時候籐帆會怎麼樣看待他?他有能力讓籐帆愛上他嗎?
愛……一想到這個字眼,蘇文就感覺到無比的罪惡。他和籐帆一開始的相遇,他對籐帆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罪孽。罪大惡極的他根本就有立場說這個「愛」字。他這一生,就是傾盡所有,也不能掩蓋當初的罪行。這樣的他,還有資格談「愛」嗎?
「三!」籐帆突然發出極大的歡呼聲,那聲音嚇了蘇文一跳,籐帆「唰——」地扯開蘇文的襯衣,嘴裡咕噥著,「不管了老師!我忍不住了,我要開動了!」
「籐——」蘇文這才發現壓住他的是籐帆,而且更可怕的是,籐帆正性致勃勃地坐在他身上,性致勃勃地把手抓在他的皮帶上,正努力地抽掉。
「別——」蘇文連忙制止。
「我要做!我要做!我一定要做!」籐帆把臉湊近蘇文叫道,「我忍受不了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想到老師您就睡在客廳,我根本就睡不著覺!您又不過來偷襲我!」那眼神好像蘇文沒有來偷襲他是多麼罪大惡極的一件事情。
「籐帆……籐帆!」蘇文無奈地制止他,「不行的,我今天早上還有動力學的課要去上,我不能遲到的。」
「老師您這個也不是理由噢!」籐帆不悅,「我不贊同!我一點兒都不想贊同!」
「別這樣……」蘇文推開他起身,望見籐帆垮著一張臉,又望見他眼下的黑眼圈,不由得有些心疼,「去睡覺吧,好好睡一覺,昨晚那麼晚才睡。」
「我不要!我才不要!」籐帆抱住他,粘來粘去,「我要做!我就是要做!」
「不行的……」蘇文道,「真的,我不能不去上課的……去睡吧……」他看到籐帆的臉上也有些疲倦之色。蘇文自己也感覺到有點累,凌晨三點鐘才躺下,這兒的沙發太軟,他根本就睡不著,晚上聽到臥室裡籐帆在翻來覆去,他一直到快五點才闔眼。想必籐帆也是一樣的吧……因為在他闔眼的時候仍能聽到臥室裡傳來的翻來覆去的聲音。
「老男人!」籐帆被趕回臥室,被蓋上被子躺到床上,他不悅地叫,「老男人!真可憐!要去上課!連做愛都沒時間!」
「別滿口做啊做的。」蘇文斥道。
籐帆卻像是叫上了癮一樣,「老男人!老男人!真可憐!真可憐!」
明知這個學生在嘲笑他,然而蘇文就是生氣不起來,他歎著氣進廚房做了早餐,菜還在熱的時候他進浴室洗了把臉,看到鏡子裡的他蘇文不由得嚇了一大跳,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紫紅色的痕跡,一點一點像是被人用勁地吸出來一樣,蘇文目瞪口呆。
蘇文整理好自己要出去的時候籐帆還在睡覺,怕籐帆就這樣一睡睡到中午連早餐都不吃,蘇文想了想,還是端了早餐進臥室,把早餐放到籐帆的床邊的一張椅子上,坐在床沿,輕輕地摸著籐帆的臉,呼喚著他,叫他起床。
籐帆張開眼的時候就看到床邊蘇文在微笑著看著他,「籐帆,吃點東西再繼續睡吧。」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種情形,想到自己這一生中,都沒有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坐在他的床邊,這樣微笑著看著他,這樣對他說著溫柔的話,心裡突如其來的就湧上來一股暖意,那種暖意幾乎讓眼淚要奪眶而出,在蘇文以為籐帆沒聽清楚他的話,正準備再說一次的時候,籐帆一把勾過蘇文的脖子,抱住他就是很深的一個吻。
不是一般的吻,也不是情色的想要勾起人的慾望那樣的吻,只是很渴求的,像是極力攀住什麼東西一樣,像是要永遠抓住什麼東西,緊緊地把它抓在手裡一樣,籐帆幾乎把蘇文的唇都要吸吮破了,赤裸裸的吻像是要把人的靈魂都吸出來一樣,當兩人分開的時候,雙方都幾乎喘不過氣來,胸腔裡的氣息都似乎是被對方壓搾完了。
「老師,」籐帆的聲音啞得厲害,他咳了一聲,「老師您真蠢!」他嗓音乾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文,「還說不要跟我做,老師您不知道您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小羊羔在惡狼面前晃來晃去,簡直就是要送上來給我吃掉一樣!」
蘇文還在喘氣,在眼前的男生這樣緊緊地盯著他的目光之下,蘇文恍惚間就覺得紫籐花纏繞了上來,密密麻麻的,無比霸道的,糾纏了他的全身,每一寸每一分都沒有放過,纏得他喘不過氣來。
***
那一天中午的時候,蘇文上完課正在往辦公室的路上走的時候,又被人叫住。還是那個何教授,跟他同個組的,物理系教授。
「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啊。」何教授跟上來,與蘇文並排走,「怎麼樣?最近你負責的項目進展如何?我聽說你帶的幾個研究生能力都很不錯的啊,其中一個還在最近的一個全國物理競賽中獲一等獎哪。」
蘇文嗯了一聲,對於學生的成就,做為老師的只是為他們感到高興,蘇文一點都不覺得做為老師,可以把學生的成就當成自己的來說給別人聽。然而何教授想跟他說的明顯的不是這一點,因為他看向他的目光讓蘇文感覺到了有些怪異,
何教授終於忍耐不住說了出口,「聽說……你最近跟一個學生走得很近……」
蘇文停下腳步望著他。
「如果只是普通的請教倒也是沒有什麼,可是那個學生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對你有點古怪啊——」何教授見蘇文停下腳步專心地聽他講,膽子不由得有些大起來,「雖然在大學裡,師生戀有時候也是有的,但是我們都覺得,嗯……怎麼說呢,這種事情還是少些為妙,最好也是要一方畢業之後才可以,這也只是限於男女關係啊……可是這個學生……」何教授望了望四周,壓低了聲音湊到蘇文耳邊,「聽說他是同性戀。」
以前一直覺得何教授就是談不上招人喜歡,但是也不到令人厭惡的地步,然而今天,何教授的聲音,還有他湊到他耳邊說話時噴出的氣息,都讓蘇文覺得厭惡。
「同性戀又怎麼樣!」蘇文有些不悅,「他又沒偷沒搶。」
蘇文的表情明顯的也讓何教授不高興起來,他的聲音也有些大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啊!跟那種學生走在一起,你以為對你的名聲會有好處嗎?別人會以為你們在搞同性戀吧!M大的教授跟他任教的學生搞同性戀,傳出去的話,你以為會是什麼好聽的事情嗎?」
蘇文沉默了下來。
何教授因為蘇文的話,還在生氣,因為他認為自己一片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自己拿了熱臉去貼人的冷屁股不說,還惹人厭,於是說話的語氣更加的咄咄逼人起來,「難道你也是同性戀?不是吧你!你就算是同性戀你也不能玩弄學生啊!也不想想你自己已經幾歲了!都快四十歲的老男人了,你還以為你是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可以風流可以傳緋聞把這些當浪漫嗎?你醒醒吧你——」
蘇文臉色鐵青,「別說了!」
何教授看到蘇文明顯的是生氣了,一下子也把話停了下來,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畢竟是多年的朋友,不想跟蘇文的關係搞僵,何教授又緩下聲來,「你想一想吧,跟學生走太近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情,我們也都是要吃飯的人,在學術界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犯不著為了這些事情跟自己的名譽過不去吧。這些事情,能避開就盡量避開的好。」
蘇文沉默著沒說話。
良久,他抬起頭,看到路旁的紫籐花架上,今年的紫籐花枯萎了乾癟了,然而那枯萎的枝條仍然緊緊地纏在那紫籐花架上,連帶的,也緊緊地纏住了花架旁邊的樹木。紫籐花的葉子掉盡了,它沉默著沉默著,然而一到爆發開來的時候,那是何等絢爛繁華的美麗啊。
***
門關上的時候聲音是輕輕的。
床邊的椅子上的魚片粥散發出一陣陣的香味,讓籐帆胃口大開,那粥吃進胃裡,暖哄哄的熱乎乎的。
籐帆今天早上沒有課,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又是睡不著覺了,看看時間,已經快到十點半了,籐帆快樂地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進浴室洗澡,抓了鑰匙出門就要去找蘇文跟他一起吃午餐。
剛到學校門口就聽到下課的鈴聲,想著糟糕,可能會逮不到老師了,籐帆連忙加快腳步,在蘇文必經的路上,籐帆看到蘇文遠遠地走過來,剛想出聲跟他打招呼,忽然看到蘇文身後的一個老師叫著蘇文的名字跑上來。
籐帆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有些調皮地,他偷偷摸摸地藏起來,蘇文跟何教授走過他的時候他們倆都沒有發現,於是籐帆就偷偷摸摸地跟在他們身後。
沒想到卻聽到那樣可氣的事情!
那個何教授用著一種像是籐帆是一個同性戀是噁心的蟑螂一樣的語氣嫌惡地對老師說,而且還讓老師不要跟他在一起!
當聽到蘇文生氣地反駁著「同性戀又怎麼樣!他又沒偷沒搶」的時候,籐帆不知道有多麼的高興。老師,老師!籐帆當時一下子快樂得像飛上天空的泡泡,他興奮得想一下子衝上去抱住老師。
然而那個何教授接下來的話就更加的難聽了。連罵人的話都出來了。
正當籐帆想著幸好他這學期沒有選這個何教授的課的時候,他看到蘇文側了一下臉,老師的臉色變了,開始由白變得鐵青。
籐帆的心裡就有些不妙起來。
蘇文臉色鐵青地對何教授說道,「別說了!」
而何教授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跟在他們後面的籐帆也沉默了下來,他沉默地望著走在他前面的老師,想著老師現在是在想著些什麼,難道真的就對何教授的話介意了?難道就這樣對何教授給說動了?一時不由得有些生氣,氣老師為什麼這樣的沒主見。前面的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隨著走的路越來越長,籐帆心裡的不安感越來越強,果然,那個何教授狡猾地先放軟了口氣,聽聽!聽聽他怎麼說的吧!說的一副像是一切都為蘇文考慮的模樣,說的好像他是老師多麼貼心的夥伴一樣!籐帆很生氣。
當看到蘇文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的時候,籐帆更加的生氣了。
而在聽到何教授開始拐彎抹角地提起他有個表妹,上次來學校看到蘇文的時候,回到家向他打聽他的事情,好像對他有好感一樣,開始問蘇文晚上有沒有事情的時候,籐帆簡直氣到極點了!就知道這個何教授用心險惡!可是老師為什麼一直沉默著聽那個何教授在胡扯?
籐帆氣得想衝上去揍那個何教授。
表妹!哼哼!像他那種人,會有什麼好表妹!不是長舌婦就是長得嫁不出去的類型!居然還敢把主意打到老師身上來!
可是老師為什麼一直地沉默著?
籐帆的心裡湧現出危機感。
良久,聽到沉默了好久的蘇文終於回答道,「……沒事……我晚上沒有事情……」
一瞬間,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籐帆的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腦中一片空白,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老師答應了!老師居然會答應!那種事情,擺明了就是相親宴嘛!根本就是鴻門宴!老師為什麼會答應?
而原來走在他前面的兩個人慢慢地走遠了,與他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籐帆隱隱約約聽到那個何教授聒躁地講著他的表妹的事情,講著這家酒店氣氛好呢?還是約在那家飯店?
要——
要被拋棄了!籐帆的腦中會是這樣的一個念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又要被人遺忘了嗎?老師要拋棄他了嗎?被這個念頭所掌控的籐帆氣得簡直快要說不出話來,他掏出手機,狠狠地按著鍵,像是要把全身的怒氣全部發洩在按鍵上一樣,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人接通了。
「籐帆?」那是蘇文的聲音。暗沉的,有點隔膜的樣子,似乎有些遙遠的聲音。
籐帆的眼底是一抹帶著怒意的陰悒,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那種陰悒像是有一點要瀕臨絕望一般,帶著一點點的毀滅的傾向,「老師——」籐帆叫道,聲音奇異地竟然很平靜,「我們晚上一起去吃飯吧。」
「………」電話那一端的人在沉默。
他竟然在沉默!
籐帆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電話,兩眼狠狠地瞪著前方的地面,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籐帆在不停地說話,「我知道有一家餐廳的意大利酸辣湯做的很入味噢,離學校也不是很遠,如果我來開車的話不到二十分鐘就可以到了,我們一起去吃吧,那兒氣氛也不錯……」
「………」電話那一端的人繼續在沉默著,籐帆的心裡湧出一股說不出的難受,「除了酸辣湯,那邊還有香辣蟹做的也超好吃的,老師你對蟹不會過敏的吧,雖然會有一點點辣,可是我記得老師還是很喜歡吃辣的——」
電話那一端的人出聲了,「……籐帆——」
籐帆沉默了下來。
「……」話機裡傳來蘇文的聲音,「……抱歉了……我已經跟人約好了……」
「砰——」的一聲,籐帆把手機摔到地上。
再也不要聽!再也不要聽那個男人說什麼話了!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湧上喉頭,籐帆覺得鼻子酸酸的,他的眼眶有些紅,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然而還有旁邊一直看著他,看到他打完電話才大著膽子過來搭訕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問道,「帥哥……心情不好嗎……」
「滾開!都滾得遠遠的!」籐帆忽然間暴跳如雷,大聲地罵著人,「什麼嘛!什麼嘛!騙人!全是騙人的!全部都是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