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不安,在數天後,被燕觀鴻不在行程內的意外訪客所證實。
在這之前,呂若玲絕對沒有想過事情會是這樣。
直到開門送進招待客戶的咖啡時,意外看見一對相擁的男女,在她打開辦公室大門後才緩緩分開,從容鎮定得彷彿在人前這般親暱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
如果是男女明友,這倒也無可厚非,但……
這又置她於何地?
怨憤盈滿一雙眼,呂若玲送上咖啡的手微微顫抖。
若不是好強的個性使然,她早就翻桌大鬧了!
但燕觀鴻身邊的艷麗女子並不肯放過她,攔住她的去路。
「你就是燕的舊愛?」
舊愛?什麼時候她已經列入「舊」的行列?
柔媚的眼在她身上打量,嗤笑道:「我可以理解為什麼燕會捨你而選我了,原來你也不過爾爾嘛。」
「很快的,」深吸一口氣,逞強地不肯洩漏出內心的傷痛,她揚起笑。「你也會成為別的女人口中『不過爾爾』的那一個。請慢用,小心燙口,」
「你——」
「呵呵呵……」燕觀鴻低沉的笑聲響起。
那日的不安果然是真的。呂若玲悲哀地想,黑眸投向兀自靠在桌沿低笑的男人,說下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也許是化不開的悲憤,但她卻連一點咒罵他的衝動都沒有。
不,與其說沒有,不如說她因為預知這一切,早作好了心理準備。
退出辦公室,呂若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腦袋嗡嗡作響。
她該不該佩服自己,竟然克制得住街動,沒有勒住他把事情問個明白?她該不該為此刻全身的無力感到慶幸,因為腦袋空白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愛上的是什麼樣的人?或者——
她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她崇拜的、欣賞的、喜歡的學長?這個疑問突兀地湧上心頭。不,或者該說是她頭一次願意認真看待這個放在心裡許久的問題。
先前的不安,其實是她對自己的警告啊!警告她跟他喜歡彼此的程度並不相同。
她視他為唯「一」,他卻只當她是其中之「一」。
她,為什麼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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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清脆聲響引得呂若玲抬眸,送客復返的燕觀鴻氣定神閒地看著她,唇邊帶笑,對於被她瞧見那一幕,似乎並不以為意。
「我似乎忘了告訴你,跟我交往不必一對一,我從不要求女友對我專一,多方發展才能找出最適台自己的另一半,這方面我很開放。」
「……因為你自己就是這種人,所以沒有要求專一的資格?」
「你硬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他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人活在世上,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每一段感情的培養上,多方發展最符合經濟效益,不浪費時間!」
「感情之於你只是浪費時間?」
燕觀鴻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似的,漾唇道:「不,它是必須存住的。是人都要吃飯,感情亦然,我可不是個呆板的工作狂。」
「我應該為此感到榮幸嗎?燕總經理?對於成為你菜單中的一道甜點這事,我該感到榮幸嗎?」
黑眸瞇成細線,審視她沒有表情的臉,聽出她的介意,他面露不悅。「你在乎?」
「是的,我在乎,我很在乎。」她坦白以對。
沒想到他只是輕佻一邊眉,不以為意。「我很欣賞你,所以不希望因為這種事失去—個好幫手。」
「我種事?」她這個「女朋友」完全不知道男友除了她之外還有別的女人,不知道自己只是他一時興起端上檯面的甜點,不知道這段感情遊戲多過真心,自己的付出、在公司的委屈,在他眼裡竟然只是「這種事」?
簡簡單單三個字就將她這段時間來的酸甜苦辣一筆帶過?
怒氣上揚,她衝動地奔至他面前,揚手一揮,卻被厚實的掌截在半途。
「沒有女人能打我,你也不會是第一個。」
「我恨你!」
「呵,真可惜。」燕觀鴻似笑非笑,另一手的食指撫上她柔細的頰側。「我還挺欣賞你的,如果你懂得怎麼玩,倒是可以繼續玩這場遊戲。」
呂若玲直覺的揚於拍開他親密的指,並掙開他。
「顯然你並不想。」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代表了淡漠的不以為意,更涼透她還剩一絲溫度的心。
孰料,下一句話更令人寒透入骨。
「我欣賞你的工作能力,也無暇再訓練能跟上我腳步的秘書,如果你能留下,對我而言再好不過;當然,你若想回秘書室也可以,我不反對。」
沉默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根本不曾愛——不,甚至連喜歡我都沒有對不對?」
燕觀鴻但笑不語。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我可以追求你,你也有拒絕的權利,但你選擇了接受。拿得起就要能放得下,放不下就別強拿,如果你還想留下,十分鐘後把公司下半年度的營業企書表拿給我。」
「我連一份公文都比不上?」她心痛不已。
「你說呢?」他反問。
也許是當真對她無心,離去的燕觀鴻並未注意到她因激動而顫科的身子。
她不是不想哭不想鬧,只是——
她好心寒,無力到不知該怎麼挪動四肢,能走回自己的位子落坐,已經費了她好大一把勁。
他讓她……好難堪、好狼狽、好淒慘、好——
「若玲……」熟悉的囁嚅口氣從門外飄進來。
聶?微恍的烏眸移向門口,他一如以往,一件簡單的T恤搭配牛仔褲,左腰掛著被老爸戲稱百寶袋的工具皮袋,據他說那也是他自己做的。
這人只差沒鑽木取火、化身成山頂洞人了!她努力在他身上尋找能讓自己開心的地方,以往有他在,她總是開心不已。
她希望這次也不例外,可是她卻笑不出來……
聶-僵在門口,不知道該離開還是跨進門內走近她,心中為難極了。
進去還是離開?這問題顯然比要他無中生有做出一輛靠馬達運轉的自行車還難。
「白楊呢?」聲音像穿過重重雲霧,聽在自己耳裡變得好遙遠。
「她……去四處看看……」太複雜的事,聶-也說不清楚,他無法說明白楊穿牆進入燕觀鴻辦公室的諸多原因,於是決定不說。
現下最重要的是,她看起來不大對勁,這件事之於他比什麼都重要。
今早一起上班時還有說有笑的,怎麼下午就變了個樣?
擔憂激起了他的勇氣,等不及她點頭讓他進來,聶-已走向她,鏡框後的視線有些凝重,全為了她愈來愈下垂的唇角。
平常總揚著愉悅笑容的唇角,如今像掛了千斤重般垂著。
「你……怎麼了?」
「別問,什麼都——」
「呃!」腹部突然埋進一張小臉,聶-嚇得想住後退,但她抓在他腰側的手讓他動彈不得。
退卻的想法在感覺到腹部的一股溫熱濕意後,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剩下的是濃濃的憂慮。
「發生什麼事了?」
懷裡的人只是搖頭,彷彿在忍耐什麼似的緊揪他的衣角,偶爾逸出—兩聲哽咽。
嗅進淡淡的香味,聶-應該要為這意外的親暱感到開心,但他卻覺得尷尬為難。
思緒在心疼想安撫她的衝動和突如其來親近的羞赧中拉扯,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呆在原地乾著急。
如果是可法會怎麼做?要是魚會怎麼做?腦子亂紛紛地轉著這些問題好半晌,終於又一次承認早就知道的事實——
他不是可法-雷,也不是魚步雲。
他只是他,在她面前笨拙到不知所措的男人。
因為笨拙,他說不出漂亮的安慰話。
因為不知所措,他只能站在這裡,任憑對她的心疼相對自己無法可想的氣惱折騰,再次驗證自己的無用。
太多的無能為力,教他只能靜靜地、動也不動地承受來自於她的淚水。
每一滴、每一滴……
都讓他的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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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若玲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似乎破人騰空抱起,不久後又安隱落地,她依稀感覺到離開了辦公室,卻不曉得自己被帶到哪裡。
而一直倚靠的人突然不見蹤影,害她只好彎腰弓背,縮在自己的胸前慟哭。
多久沒這麼哭過了?她想不起來,自從媽死後,在某夜瞧見爸像個孩子般縮在房裡哭喊媽的名字,那一幕始終任她的記憶裡,揮之不去。
所以,她不哭,再也不哭。
所以,即使有難過的事也從不說。
所以,她笑,希望父親會因為她的快樂而快樂。
所以、所以——
人總是能找到很多理由壓抑情緒,克制再克制、抑忍再仰忍,就算是僵笑著一張臉,也要逞強不對外人示弱。
可是,總會意外地因為一個人、一件事,甚至是一段音樂給逼出來。
「聶……你跑到哪兒去了,嗚……」
可惡的他!用一句「你怎麼了」適時又突然的關切,輕易地逼出她的淚,人卻又突然跑掉。
不負責任的男人!跟視在心為正常的燕觀鴻一樣差——
「喝水,補充水分。」突然冒出來的水杯打斷她心裡的咒罵。
原來,他只是去倒水而已。
「我不想喝……」
「哭這麼久,大量流失水分,需要補充一下。」聶-說得認真,
就是因為這麼認真,反而讓人想拿他出氣都找不到理由。
就是因為這麼認真,用如此平常的口氣說話,更讓人生氣自己的狼狽。
這人不是調侃也不是湊熱鬧,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她補充水分,純粹出自於關心。
她明明懂的,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衝動地對他的善意回以冷嘲熱諷,「喝過以後再哭?你就這麼希望我哭?我哭你會覺得高興、覺得快樂是嗎?你跟公司其他人一樣都在看我的笑話是嗎?都知道我只是燕觀鴻的女友之一是不是?!是不是?!」
「我、我、我沒有那個——」
「你行!你就是有!你跟田蜜一樣!你跟其他部門的人都一樣,等著看我的笑話!你知道……你明知道他跟我交往的同時還有別的女人——」
聶-的表情老實到連藏都藏不住,
她只是發洩悲憤而已,沒想到卻誤打誤撞……「你……真的知道?」
「呃、呃、呃……」
氣憤、懊恨聵昏她的理智,背叛的感覺強烈打碎她僅存的自制,奮力推開蹲在眼前的聶。
「你知道!你知道卻不告訴我!不在我陷得更深之前拉我一把,只是站在一旁等著看我笑話?!你、你……你把我當什麼?每天固定上演的八點當連續劇嗎?看我被蒙在鼓裡像個笨蛋為他悲、為他喜,你很快樂嗎?你從中得到什麼樂趣?看我的痛苦為樂,這就是你對待朋友的方式?!」
「不、不是這樣!不是……」怎麼會這樣?聶-急了,搔腮苦思如何辯白,偏偏他除了機械以外,什麼都不會,「我不是、我沒有——」
「走開!你走開!這齣戲已經演完了,白癡女主角看穿男主角的真面目,決定分手!你過癮了嗎?!得到快樂了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還女主角一個清靜了嗎?!走開!走……開……」哭濕的淚顏埋進屈起的雙膝,一旦落淚啟幕,就怎麼也收不回,找不到絲毫冷靜。
如果她的淚讓他心疼,她的指控就像一把刀刺進他的心。
他知道,但之所以沒告訴她,除了因為不善言詞之外,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資格,更何況,在燕觀鴻身邊的她是那麼的小女人,又那麼快樂。
他只是單純地不想扼殺她的快樂,只是這樣而已啊。
很多話,此刻彙集在心裡盤旋,卻沒有辦法爬出拙劣的口舌。
「聶,趁這個機會解釋啊!」被忽視在一旁的白楊急得快瘋了。托鬼月將屆的福,每夜吸納不少搶先私逃出鬼門關的游離魂魄,她如今不靠黑傘遮蔽也能在大白天裡現身。「說你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此時不說更待何時?別像上一世,將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裡,抑鬱到死,聶!」
他搖頭,將畫軸拿出來放在呂若玲腳邊。
「若玲……」
瑟縮的身子微顫,他知道她聽見了。
「水在你腳邊,口渴記得喝;還有白楊,我把她留給你。」
她仍然沒有抬頭。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雖然你現在不會想知道,但黎說這是禮貌……」
「天!」白楊拍額哀吟。怎麼現任還有心情廢話這麼多啊。
「我、我工作到今天結束……」捏捏口袋裡的薪水袋,他沉沉歎口氣,藏住原本來找她時想說的話,轉折成歉意,「謝謝你的照顧,還有,對不起……」
垂首佳人猛然發出嗚咽的哭聲,嚇得他猛退一步。
難、難道他又說錯話了?求救的眼神掃向白楊,偏偏白楊惱死他不為自己辯白的蠢行,別過臉不理。
沮喪哀歎下,他還是選擇離去。
照她的話,還她一個清靜。
「……別走……」深埋膝頭的哽咽幽幽泣訴,「我、我不是存心……」
她不是故意說那種話,不是不是啊—,
她只是……她只是……被悲傷沖昏了頭、攪亂了神志啊!
「人早走了。」白楊歎氣,鬼影蹲在她身邊。「聶走了。」
「……對不起……對、對不起……」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