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菲先確定艾潔睡得很熟,而後她走到主臥室的窗邊,眺望窗外白雪皚皚的中央公園。
她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她怎麼能再繼續這樣住在艾德的套房裡?雖然他們並不同住一室,然而他可以輕易地入侵她的生命——甚至她的床。而且他的怒氣是這麼地怕人。她不能怪他氣憤她帶著艾潔離開,她也瞭解他對亨利的嫉妒。他害怕會失去艾潔。莎菲知道她應該讓他安心,讓他知道她不會再帶走艾潔。
但是怎麼做?
聽見敲門聲,莎菲轉過頭。瑞雪出現在門口,一臉憂慮。「莎菲,你母親來了。」
莎菲僵住。她冷淡地看向艾潔。「叫她走。」 「她說她必須和你談,她一直在哭。也許——」
莎菲很堅定。「我不在乎。」
但珊娜已經出現在瑞雪後面。母女兩人對看了一晌。莎菲滿懷憤怒,珊娜則蒼白慌亂。「拜託,莎菲——」珊娜懇求道。
「出去!」
「莎菲,你是我的孩子——」
「母親,如果你不離開,我會叫旅館的人送你出去。」
珊娜的臉蒼白如紙,但莎菲拒絕退讓,一會兒後珊娜轉身跑了出去,一路掩面啜泣。 莎菲坐倒在沙發上,瑞雪立刻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莎菲搖搖頭。「你沒有辦法,沒有人有辦法。」
不到一個小時後,莎菲又有了訪客:雷傑明及康諾伯爵。
莎菲猜測是珊娜告訴他們她在塞佛裡。昨夜她和艾德離開時,不少人都看到了。人們也知道艾德在塞佛裡有套房。莎菲知道他們為什麼來。和艾德離開舞會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她幾乎忘了麗莎逃離她未婚夫的事了!
她的繼父及她妹妹的未婚夫在沙龍等著她。傑明的臉龐蒼白陰鬱,康諾伯爵英俊的面容上寫滿怒意——還有決心,顯然伯爵並不打算就此罷休。 「麗莎走了。」傑明開門見山地道。 莎菲裝出驚訝的表情,「麗莎走了?去哪裡?」
「她昨晚不見了,」傑明道。「我們都以為她是提早就寢了。但今天早上麗莎並沒有下樓。中午時我開始擔心起來,要珊娜去叫她起床。但她的門鎖住,而且房內沒有回答。最後是莫太太找到鑰匙打開門——老天,房間裡一團糟!衣服散了一地,櫃子及抽屜都打開來!窗子也開著,一開始我們以為她被盜賊綁架了!」
莎菲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傑明及珊娜會想到這方面去。她應該告訴他們麗莎事實上是逃走了嗎?而後她感覺到伯爵的目光注視著她,並不由自主地臉色緋紅。顯然伯爵很清楚麗莎是逃離開他。「她應該不是被綁架。」莎菲道,語氣有些不穩。伯爵懷疑她幫助麗莎逃走?
傑明揮揮手上的紙條。「不——她不是被綁架,」他陰鬱地道。「我在她的床邊幾上發現這個。」
莎菲的心一跳。麗莎一定是在收拾行李前就留好字條了。
伯爵開口了。他的語氣平靜,目光注視著莎菲。「她在字條上說她不會嫁給我,她不會回家,直到婚姻解除,或者更好的是——我回英國了。」
莎菲感覺血液自臉上褪盡。傑明為什麼讓伯爵看這種字條。
「我堅持傑明讓我看的,」他冷冷地道,似乎看穿了莎菲的心思。他譏誚地道: 「明顯地我的新娘得了婚前緊張症。」
莎菲看著他。他的語氣冰冷,但他眼裡的光彩並不。「我相信這只是個小小的誤解。」她軟弱無力地道。
他的嘴角抿了起來。「你真的那麼相信,歐小姐?」
莎菲的身軀輕顫。
「這一點也不像麗莎,」傑明嚴厲地道。「我很抱歉——非常地抱歉,我不怪你想立刻解除婚約,但我向你保證,利安,我會嚴厲懲罰麗莎這次的行為。」
伯爵的笑容冰冷。「放心,傑明,我無意解除婚約。我確定一旦我找到她了,我可以說服她這椿婚姻對我們兩個人的好處。」
莎菲驚訝地看著伯爵,真正地為她妹妹害怕起來了。麗莎犯了個錯。康諾伯爵會找到她,強迫她進教堂,並要她為這次的逃走付出代價。那對風暴般的灰色眸子迎上了她。「也許歐小姐會知道我們該由哪裡找起。」他道。
莎菲的身軀一僵。「我——我?」
他微俯頭,眼神銳利。
莎菲勉強搖搖頭,但她的面頰緋紅。
「你記得她說過些什麼可以當線索的話嗎?」
莎菲搖搖頭,納悶是否她的謊言寫在了臉上。
傑明遲疑了一下,表情明郁。「我們得求助於警方。」
「不,」伯爵道。「尚未,我們仍然可以避免醜聞。我會僱用平克頓的人,並且親自找她。」
「好主意,莎菲,這裡有電話嗎?」
她點點頭。
傑明走到電話旁邊,康諾伯爵則轉身面對莎菲。
「算了,歐小姐,」他道,語氣不甚愉快。「我們兩個都知道你知道麗莎去了哪裡,你何不在情況更加惡化前先告訴我?」
莎菲希望她的身軀沒有顫抖得太過明顯。「我——我確實不知道我妹妹去了哪裡,」她咬牙撒謊道。「就——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他看著她好一晌。「我做了什麼,使你這麼反對我?」
「你沒有對我做什麼,」莎菲脫口而出。「但我向你保證,你配不上像麗莎那樣的女人。」
「是嗎,我古老顯赫的家世,貴族的頭銜,以及我的妻子將會成為侯爵夫人——這一切不讓你印象深刻?」他嘲弄地道。
她堅定地道:「不,一點也不。」
「你和你的繼妹毫不相同,麗莎就印象深刻。」
「你說得似乎你寧可你的新娘的態度是輕蔑的。」
「我是,」他坦白地道,令她大吃一位。他的目光定住她。「你也許比你嬌弱的繼妹更適合當我的新娘。」
莎菲睜大了眼睛。
他揮揮手。莎菲注意到他的手和他的臉龐一樣曬成了褐色,而且長著厚厚的繭。似乎康諾伯爵經常像農夫般勞動。「不用擔心,儘管我讚賞你的勇氣,我急需一位女繼承人,而你並不算是。」
「我真是鬆了口氣?」莎菲沒好氣地道。
「她在哪裡?」
莎菲毫不遲疑。「這一刻,我並不知道。」至少這不算是謊活。
他的笑容冰冷。「很好,歐小姐。你的忠誠十分可敬,但你可以確定我一定會找到我的新娘,而且我會娶她——就算我必須把她五花大綁地帶進禮堂。」他轉身大步走開,但莎菲已經感受到他的憤怒。 莎菲以手覆唇。伯爵終於離開,令她鬆了口氣,可憐的麗莎!看來她的命運已經注定好了!
莎菲抱著艾潔,穿過塞佛裡的大廳假裝毫不在乎。艾潔醒著,並好奇地打量著週遭。莎菲停在電梯前。一對老夫婦也在等電梯,她戴著手套,隱藏她並沒有戴戒指—— 及未婚的事實。
自從昨晚住進來後,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塞佛裡,直到剛才她帶艾潔去中央公園散步。當時她並不知道會有這麼困難。她清楚地察覺到飯店員工注視著她的目光,確信他們在私底下議論著她在艾德的套房的事,至於其他客人,她拒絕迎上他們的目光,相信他們正指指點點她淫亂的生活。
電梯來了。那名紳士禮讓他的妻子及莎菲先進去。電梯小弟轉向她。「幾樓,小姐?」
「五樓,謝謝。」莎菲的面頰灼熱。他怎麼知道她未婚?
電梯在沉默中上升。那名穿著體面的女士道:「多麼漂亮的小嬰兒。是個女孩嗎?」
莎菲點點頭,幾乎不敢迎上對方友善的目光。 「介意我問你為誰工作嗎?」那名婦人繼續。「也許我會認識這位漂亮女孩的母親。」
莎菲煩惱地明白到對方以為她是艾潔的保母了。話說回來,她也穿得像名保母,不是嗎?她的衣服樸素破舊——她由巴黎逃回紐約時並沒有帶多少衣服。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但被誤認總比被當做墮落的女人好。「我不認為。」
幸運地,電梯停了下來。那對夫婦走了出去。電梯門再次關上。莎菲擁緊了艾潔,身軀微微顫抖。
她匆忙回到五樓的套房,放下艾潔,鎖上房門,瑞雪出去了,晚上才會回來。她抱起艾潔,推開玄關的門,走了進去。
她驀地停下腳步。沙龍裡亮著燈。她清楚地記得離開前熄掉了所有的燈,她猜想是瑞雪回來得早了。「瑞雪?」她走向沙龍,停在門口。
一名男子自沙發中站了起來,對她簡潔地點點頭。
莎菲驚喘出聲。「艾德!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過來的?」
他沒有動,看著她及艾潔。「我自己進來的。」
她的身軀緊繃。「你有鑰匙?」
「這是我的套房,記得嗎?」
她憤怒——而且害怕。「你不能這樣隨心所欲地走進我的房間!」
「不能?艾潔是我的女兒。我想在晚上出去玩樂前看看她。」
莎菲畏縮了一下,想像他的玩樂。無疑地今晚他打算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你不能隨你高興地闖進來。」
「你驚嚇到了嬰兒。她快哭了。」
莎菲抱了抱艾潔。「她餓了。你晚一點再來吧。」她粗魯地進了主臥室,鎖上了門。她的身軀顫抖不已。她開始喂艾潔,一面蜻蜓艾德離去的聲音,她什麼都沒有聽到。她肯定艾德等在沙龍裡。
但是等什麼?。
她忍不住想到今天早上他們共享的狂野激情。老天,那一點也不像是八個小時前的事,她躺在他有力的懷中像是數天、數個月前的事了。
她要怎麼辦?毫無疑問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樣下去只是心碎。
艾潔已經睡著了。莎菲將她抱到了搖籃裡。她考慮過待在臥室裡,直到瑞雪回來。轉念一想,她又走向了門。他們的事必須做個了結!
她走進沙龍。艾德轉身面對她,指了指沙發。「請坐,莎菲。」他的語氣陰鬱。
她站在藍色地毯的另一端。「你窮竟想要什麼?」她雙臂抱胸,聲音高而尖。
艾德平靜地道:「我不是來這裡誘惑你的——如果你是為此困擾。」
「所有一切的事都困擾我。」
「我不會為今早道歉。」他望著她。 「我不認為你會。」
「我們必須談談。」 「是的,」莎菲陰鬱地道。「我們需要談談。」
「請坐。」
莎菲屈服了。她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雙膝併攏,背挺得直直的,雙手握在膝上。幸運地,艾德不可能知道她的心跳有多快。艾德拉了一張小凳子過來,面對著她坐下。事實上,如果他再靠近一寸,他們的膝蓋就會撞上了,莎菲望著他,一動也不敢動,害怕他們的膝蓋會就這麼碰上。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經過了今天早上,你還要問?」
「你知道這並不公平。今天早上你和我一樣地熱切。但我很抱歉事後對你說那樣粗魯的話。」
她凝望進那對誠摯的藍眸:「我們現在要怎麼辦,艾德?」
他持住她的目光。「我為我那些惡劣的話道歉,但我說不讓你嫁給麥亨利是認真的。」
她潤了潤突然變得乾澀無比的唇。「我知道。」
「你愛他嗎?莎菲?」
她搖搖頭,垂下視線。「不。」她悲慘地道,想要告訴艾德她愛的是他,想要懇求他的愛——想要對著他尖叫、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回報她的愛?
「莎菲,你住在我的套房,生下我的孩子。我無意隱藏這個事實。」
她猛抬起頭。「你會宣揚出去。」
「尚未。」 「但你以後會?」 「是的。」 她很生氣——但也鬆了一口氣。「你要強迫我和你結婚,是嗎?」
「是的。」
她抬起手。「你不必訴諸這樣不光明的手段。我發現我也不想這樣下去。我會嫁給你,艾德。」 他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
「你真的很驚訝?」她問,用輕快的語氣掩飾心裡的悲傷。
「是的。你是個令人驚訝的女人,莎菲,我們認識後一直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驚訝。」
她別開目光。他說的似乎那是句恭維,似乎他很欣賞她的怪癖。
「莎菲?」他大而溫暖的手掩住她的下顎。
莎菲停止了呼吸,強迫自己望進他的眼裡。
「我發誓我會是個好丈夫。」他道,藍眸真誠。
莎菲深吸了口氣。她想問他是不是會忠於這椿婚姻——但她不敢。兩年前他在戴爾胡克告訴她他不可能忠於一個女人太久。她無法開口,只能點點頭。
艾德終於垂下了手,但他的視線像溫暖的蜂蜜般愛撫著她。
莎菲的心狂跳。一旦她成為他的妻子,他預期隨時帶她上床嗎?或者這會是一樁權宜的婚姻?他看著她的目光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然而她無法忍受和他同床,知道他在外面風流。莎菲別過頭。他們必須要談論這個問題,但現在談論它太過痛苦了。也許等到以後——等到他們結婚以後。 「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他問。
莎菲眨了幾次眼,而後她聳聳肩。
艾德執起她的手。莎菲的身軀一震。艾德正將那枚巨大的鑽石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你在做什麼?」她喊道。
「我們已經訂婚了,不是嗎?」他的眼神冷硬明亮如他剛剛套在她指上的鑽石。
莎菲由他銳利的目光望向那顆冰冷的寶石。「你不必這麼做的,艾德。」她勉強道。
他站了起來,手插在口袋裡。「明天怎樣?」
她一下子全慌了。她也站了起來。「不!」
他的笑容扭曲。「那麼什麼時候?後天?下個星期?再拖下去並沒有意義。」他的視線定住了她,挑釁她是否敢在此刻退縮。
她大力吸了口氣。「等——等到我的畫展之後怎樣?」
「那該死地是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後。」她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突兀地點點頭。
莎菲再也克制不住,她哭了出來。
艾德驚訝地看著她。
「我——我很抱歉,」她抽噎道,以手覆臉。不管是什麼樣的婚姻,不都比他們現在的生活方式好嗎?「我不知道我們婚後要怎麼相處。」
突然間艾德站到她面前,拉開她覆著臉的雙手。「我們會相處得來的。」他咬著牙道,眼裡燃著火焰。
莎菲退縮了。
艾德轉身大步離開房間。一會兒後,前門重重甩上的聲音傳來。
莎菲將手藏在裙下,不讓亨利看見她八克拉的鑽石戒指。那對亨利太不公平了。可憐的亨利,她幾乎忘了他曾向她求婚,她也允諾會給他回音。然而自從在舞會上被艾德帶走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誰料到在再見到艾德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已經決定嫁給他,並完全把亨利拋到腦後,老天,她甚至在舞會上放了他鴿子!
亨利激動地望著她的臉龐。這是她答應艾德求婚後的次日,他們站在亨利的辦公室門口。莎菲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她和艾德的婚事,亨利關心地摟著她的雙臂。
「老天,莎菲,你還好吧?昨天——他沒有傷害你吧?」
莎菲用力吞嚥。「沒有。」
「我聽說你和他一起離開舞會,我告訴自己你別無選擇,你沒有選擇,不是嗎?」
「沒有,艾德堅持立刻看到艾潔。」
亨利的下顎緊繃。「他也堅持你住進他在塞佛裡的套房?」
莎菲的臉龐略嫌蒼白。「消息傳得很快,不是嗎?」
「是的。」 莎菲深吸了口氣。「他堅持我住過他的套房是因為已經沒有剩下其他套房,」她挺了挺肩膀,迎上亨利的目光。「我已經同意嫁給他,亨利。」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她和艾德不能這樣下去,而且她必須為艾潔著想。她一直自私地只考慮到自己的心境。艾潔需要個父親,她不該被稱為私生女。她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和父親有多親近,艾潔也應該得到那樣的父愛。莎菲毫不懷疑艾德會是個好父親——儘管不見得是個好丈夫。但他對艾潔的疼愛是絕對無庸置疑的。
「老天,我就知道!」亨利愣了一晌後喊道,話裡流露無比的悲痛。
莎菲心裡難過。亨利為她做了這麼多,自她回紐約後一直支持她。但她無法回報他的愛——她無法。「我很抱歉,亨利。」她只能說道,手輕觸他的手臂,試著給他安慰。
他轉身看著她,眼裡隱現淚光。「你愛他,不是嗎?你一直愛著他——自從在新堡的夏天他開始追你時。」
「是的。」
亨利低下頭,有風度地承認自己輸了。「我想他也愛你。」
莎菲吃了一驚。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但突然間他的話令她心裡湧起無限的希望。
老天——如果那是真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