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莎菲感覺好多了,她的跛腳也比較不那麼明顯。儘管昨夜的一切,她睡得很
熟。起床後並特別挑了一件漂亮的白色蕾絲禮服,不同於以往的襯衫長裙。陽台外的
草地上傳來賓客們的談笑聲。莎菲試著要在其中聽出艾德醇厚的男中音。
但是沒有。她自窗戶望下去,艾德不在那些體面光鮮的紳土淑女當中。
隨即莎菲明日到自己所做的,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她在做什麼?她表現得就像是
個患相思病的傻瓜!
莎菲的臉紅了。她太過理智、嚴肅得不可能會傻得患上相思病。明天她就回到紐
約市,回到她孤獨的藝術世界裡。過了今天,她大概就不會再看到狄艾德。
然而她無法不想起昨夜,想起曾經和狄艾德有過的親暱。老天,他不只是碰觸了
她的足踝,他說到它時彷彿它根本沒有什麼不對勁。不只這樣,她還對他透露了她最
私密的想法及恐懼,而他只是個徹底的陌生人。
莎菲提醒自己,對他來說,昨夜只是他無數次調情中的一次。那或許對他已是家
常便飯了,但對她不。這是她第一次這類的接觸。然而她無法忘記他的親切、他的關
心——及他毀滅性的魅力。而且他的關心是真誠的,毫不虛假。
莎菲不敢再多想。已經快中午了,將近午餐時間。珊娜大概快招呼客人用餐了。涉菲
越過房間,一如以往地避免瞥見鏡子裡自己的影像。突然間她停下腳步。昨夜狄艾德
問她是否故意隱藏她的美麗,嚇走追求者。
莎菲懷著顆恐懼的心,緩慢地轉向了鏡子,清楚地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美麗,他說
的只是調情時的恭維話。然而穿著美麗蕾絲禮服的她似乎是美麗的。莎菲望著鏡中的
自己。
不,她一點也不美麗。她平庸如昔,不像美麗的思蕊或麗莎,再多的調情也改變
不了這個事實。
她匆忙下了樓梯,並差點絆倒。她在沙龍裡停下腳步。賓客正陸續進入餐室。她
的心狂跳,但仍然沒有看到艾德。
「日安,歐小姐。」
莎菲吃了一驚。麥亨利站在她面前,微微臉紅。莎菲強擠出笑容。「日安,麥先
生。清晨的騎馬愉快嗎?」
「很愉快。謝謝你,歐小姐。我可以護送你進餐室嗎?」
莎菲驚訝地挑挑眉。昨晚亨利並沒有和她說話。她納悶他今天態度的改變,但還
是笑著回答:「當地。」
餐室裡幾乎已經坐滿了賓客,但莎菲仍然沒有看到狄艾德。「你知道——」她柔
聲問,臉微微紅了。「狄先生去了哪裡?」
麥亨利驚訝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他已經走了?他沒有告訴你嗎?」莎菲以為自
己聽錯了。「抱歉?」
「他今早離開了,歐小姐。你還好吧?」
她無法回答。她愣住了。
莎菲深吸了口氣,沮喪失望至極。不管她怎麼欺騙自己,內心裡,她是期望著和
狄艾德的另一次調情。事實上,這次她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得端裝點,像名真正的淑
女,而不是一名直言無忌的怪人。
而且她一直希望艾德會覺得她迷人,希望他將她看成和其他人一樣,是個有血有
肉的女人,而不是憐憫的對象。
「歐小姐?」亨利抓著她的手臂關心地問。
莎菲剛剛明白了自己有多傻。她不是早知道這對他只一次微不足道的調情嗎?只
是上千次,他不曾真心投入的調情之一。她費力的振作起自己,明白到淚水已湧上了
眼眶。這太可笑了。相反地,她對亨利擠出笑容,希望自己的沮喪沒有太過明顯。她
伸出手臂。「謝謝你的邀請,麥先生。」她喃喃地道。
莎菲坐在床上,雙手交握,對自己激動的情緒深深不解。
她很早就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感情——至少不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父親離開後
不久,莎菲全神投入了繪畫,她的用色大膽,線條銳利。當時她是那麼地想念她的父
親,而且不能明白他為什麼離開。後來她就知道她的繪畫是憤怒下的作品。
莎菲微微一笑。十三歲那年,她開始拜師學畫,並被迫亦步亦趨地遵守古典畫的
傳統,講究真實精確的畫風,不敢稍有逾越。她也注意到最近她的畫風似乎也回到童
年時的風格,她的線條及色彩變得富爆炸性。
她拿起昨夜畫了一整夜的素描簿,翻開,望著狄艾德的肖像。她的線條大膽,顯
得他的頰骨及下顎有若刀削,然而整幅畫又是如此地栩栩如生。她凝視著他的眼睛,
那對藍色的眸子滿盛著她不敢去想的承諾。
她的心好痛。莎菲必須承認。他就這麼走了,他們的調情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不像對她。
麗莎衝進了她的房間。
「哪裡不對了?午餐時你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麗莎奔向她,坐在莎菲身邊
伸手環住她。
「我很好。」
「午餐時你根本沒有吃什麼。你病了嗎?」
莎菲歎了口氣。「當然沒有。」她無法對她無憂無慮的繼妹坦承自己的心事。
「你確定?」
她對麗莎微笑。「我確定。」她必須承認狄艾德離開了反而是好事。她已經快相
信她的白日夢,將她的心獻給他,也許甚至會在其他人面前出醜。他的離開只證明了
他的魅力及慇勤都不是真實的。
「下樓和我散散步,」麗莎慫恿道。「你知道的,那名律師對你很有興趣。」
莎菲揮揮手。「麥先生只是禮貌。」
「莎菲,你一定得當個隱士嗎?」
莎菲眨了眨眼。她想起昨夜珊娜的訓話。「我真的那麼格格不入?」
「不是格格不入,只是隱士作風!莎菲,我希望你能更常出來走動。派對是很好
玩的。我進入社交界的舞會你一定要參加。」
「我當然會參加。」莎菲堅定地道。也許她該多參加社交活動。只是她要怎麼兼
顧社交活動及繪畫呢?再說,她從來不喜歡派對——也許只除了昨夜。
麗莎歎了口氣,站起來。「你在畫畫?」她打量著莎菲手中的畫。
「今天,不。」莎菲道,丟開畫紙,做出了決定。
「噢,莎菲!你會毀了你的畫!」麗莎知道她的作品對她有多麼地重要,迅速地
撿了起來攤開。她的手定住了。麗莎盯著手上的華。「莎菲,你在畫他!」
莎菲沒有回答。
但麗莎仍凍在原地。「你愛上了他!」她最後喊道。
「不!」莎菲喊了回去。
麗莎屏息地望著那幅畫。「我可以看得出來,莎菲——它就在畫上面。」
莎菲的身軀僵硬不動。「我甚至談不上認識狄先生,麗莎。宣稱我愛上他實在太
可笑了!」
「可笑?才不!鎮上已經有一半的女人愛上了狄艾德!」麗莎擁抱了她。「可憐
的姐姐!當我說你迷上他時,我絕對沒有想到你會愛上他!我只是指你會和我們一樣
覺得他危險刺激!」
「我沒有愛上他,」莎菲簡潔地道,但她的心狂跳。「他……只是很吸引人。」
她想像他和思蕊在一起,回想他雄健的男性氣概。
「親愛的莎菲,他當然是很有吸引力,但他太危險了——不適合你!」麗莎俯身
再次擁抱了她。「你和那樣的男人在一起絕不安全。他可能會引誘你失足,莎菲。」
麗莎警自道。
莎菲驚喘出聲,臉龐脹得通紅。「你在胡言亂語,」莎菲喊道。「他不可能想引
誘我的!」
麗莎看著她一晌。「有時候你真的是太純真了,」她道。「明顯地你沒有注意到
他昨夜看你的眼神——但我注意到了。我認為他今天離開這裡最好,莎菲。事情就算
是過去了。」
莎菲只能驚訝看著她的繼妹,心裡浮現了艾德擁抱她的景象。
「母親,你要和我說話?」
珊娜自正在草擬的訪客名單中抬起頭,看向她的女兒。和麗莎一樣,她注意到莎
菲在午餐期間異常蒼白的臉色。「我認為你應該在新堡待過整個夏天,莎菲。」她
道。
莎菲的身軀一僵。「我必須回去!」
珊娜放下了筆。「你昨天到這裡後,我就在想這件事。說真的,你已經快要變成
隱士了。我很擔心你,莎菲。」
「我以為我只是來度個週末!」莎菲喊道。「我的藝術課程怎麼辦?」
珊娜歎了口氣。「你回紐約時學院還會在那裡。少上幾堂課又不算什麼。」
「媽,我必須回去。我不能錯過課。」
珊娜站了起來。她想到狄艾德。她知道他和何思蕊是愛人,但昨夜他對莎菲的興
趣令她措手不及。還有那名年輕律師似乎也在垂涎莎菲。不,她必須把莎菲留在新堡
她的視線內,以防她受到傷害。「親愛的莎菲,我喜歡有你在身邊。我希望你留在這
裡,陪我度過夏天。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不會不聽我的話吧?」
莎菲過了一晌後才回答:「我不是不聽你的話,母親,但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
是個成年女子了。去年五月,我才過了我的二十歲生日。我不能缺一整個月的課。」
珊娜的臉上沒有笑容。「我知道你什麼時候出生的,莎菲。你還太純真——也或
許狄艾德的吻使你變了?」
莎菲的臉龐緋紅。「他從不曾吻我。」
「那真叫人鬆了口氣!」珊娜心意已決。「我認為你最好在這裡留幾個星期,學
習參與社交界。我會派人送你的畫具過來,再將一個客房改成你的臨時工作室。瞧,
我並無意要你放棄繪畫。」
「母親,你不瞭解我的課對我有多重要。」莎菲道。
「我瞭解。從小你就是個內向退縮的孩子,拒絕參加生日舞會及其他的玩樂。你
可以對著一幅畫工作數個小時。我瞭解,莎菲。」
「如果你真的瞭解,」莎菲緊繃地道,「我們就不會有這番談話。」
珊娜畏縮了一下。她決定改變話題。」你今天午餐時的臉色不好。有什麼事困擾
著你嗎?」
莎菲看著她母親,遲疑了一下。
珊娜的心一陣抽痛。「是他,對不對?你知道你可以向我傾訴。」
莎菲的身軀輕顫。「我強烈地被他吸引,母親。」她終於低聲道。
珊娜非常小心地回答:「女人都會被那一類型的男人吸引。我可以向你保證派對
裡的大部分女人都是。」
「我知道。只是——」她的臉龐脹紅。「我和社交界始終格格不入,而唯一對我
親切的男人是狄艾德——只是那樣而已。」
珊娜帶著她的女兒到沙發坐下。「他只是在玩弄你。我瞭解他那種類型。他就像
你父親,完全被慾望及衝動主宰,其他的一切毫不重要,包括毀滅純真的少女。」
「母親!」莎菲驚喘道。「你錯怪狄先生了,他並不覺得我有吸引力——你也錯
怪了父親。」
珊娜的表情變得嚴厲。「我們坦白說。歐傑克是名差勁的濫愛主義者,狄艾德也
是。」
莎菲挺起肩膀。「拜託,母親。這樣不公平。父親已經死了,他無法為自己辯
護。」
珊娜苦澀地笑了。「就算他仍然活著,他也無法在這方面為自己辯護。」
莎菲遲疑了一下。她伸臂環住她的母親。「他愛你,母親。我知道的。」
珊娜突兀地站了起來。「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愛我。」但她知道這是個謊言。
「有時候人們會無意中傷害了彼此。」莎菲緩緩地道。
「他想要傷害我,」珊娜強調道。「所以他才把一切都留給了你,不留給我半分
錢。」
「不!」莎菲道。「你錯了。我相信那是個錯誤,」她綻開個燦爛的笑容。「此
外,那已經不重要了。我不需要那筆錢,我們的生活並沒有匱乏。」
珊娜感到強烈的罪惡感。「那不是重點,莎菲。這是原則問題。」
莎菲沉默了,明顯地同情她的母親。最後她道:「我很抱歉父親傷害了你。」
「他沒有傷害我。」珊娜冷淡地道。表象是很重要的——她很年輕時就學到了這
一點。當時她以為她能夠超脫世俗的責難及冰冷的目光。在二十五歲那一年,她終於
長大嫁給了傑明——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重獲曾經摒棄她的社交界的接受及尊
敬。
珊娜搖搖頭,甩開這些回憶。「說夠了你該死的父親。莎菲,狄艾德和你在陽台
上時說了些什麼?」
莎菲吃了一驚。「他很親切。我解釋了我的跛腳,他很體貼瞭解。」
「他的體貼只是種掩飾——掩飾他引誘你及毀了你的意圖。」珊娜冷冷地道。
「不,」莎菲堅定地道。「你錯了。艾德並無意引誘我。他只是表現騎士風度。
他是個紳士。」
「你的語氣似乎很沮喪,莎非。如果他真的無意引誘你,那是你的運氣了。我對
天希望你是對的,你不會被他那樣的人傷害!像他那樣的人又有什麼騎士風度可言?
他走私鑽石,而且和何思蕊有一段婚外情!不然你想我為什麼給他們相連的套房?」
莎菲站了起來。「我知道他很喜歡思蕊。」她沙嘎地道。
珊娜恍然大悟地望著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已經迷上了狄艾德,並對他和她們鄰居
的關係沮喪不已。珊娜的心裡閃過狄艾德毀了她女兒的景象。「思蕊昨晚並不在她的
房間。」
莎菲的臉龐發白。」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床並沒有睡過。早上我去餐室前路過了她的房間。女僕還沒有那麼早進客
房,莎菲,」瞧見莎菲的沮喪,她柔聲道。「我知道我的客人在我的屋子裡做什麼,
莎菲。」
「我不想聽更多了。」
「我很遺憾你必須以這麼突兀的方式來瞭解人生,」珊娜道。「但這是為了你
好。如果你們再次碰面,你必須遠離他。」
莎菲僵硬地點頭。「我已經學到了教訓,母親,」她最終道。「我享受和他的調
情,但僅此而已。放心,母親,」她深吸了口氣。「如果我不回城裡,我會無法趕在
艾小姐生日前完成她的肖像畫。你忘了是你堅持我為她畫畫的?」
珊娜看著她的女兒,並沒有真正聽進她的話。如果莎菲這麼迷戀狄艾德,也許她
應該改變策略。思蕊在離雷家夏屋不遠處有一幢房子。珊娜猜測狄艾德會有好一段時
間留在新堡,暖思蕊的床。而她可以不要他閒來沒事在莎菲身邊打轉。「我改變主意
了,」她突兀地道。「你可以按照原定計劃在星期一離開。」
莎菲睜大了眼睛。「謝謝你,母親。」她擁抱珊娜後,快步離開沙龍。
珊娜望著她女兒離去的背硬,心中的不安更甚。莎菲從來不曾對任何男人感興
趣,但儘管她一再的否認,珊娜知道莎菲已經被狄艾德迷住了。
珊娜皺起眉頭。她無法瞭解狄艾德。為什麼他突然對她的女兒有興趣?他可以擁
有任何女人,而他卻選上了平庸的莎菲?他的口味突然變了嗎?或者他的表現真的只
是同情?不管怎樣,現在他應該不會追到紐約去吧?那對他太過麻煩了。
珊娜決定她不能冒險。她會捎個訊息給管家莫太太,要她當莎菲的伴護。面如果
狄艾德真的追到了紐約,珊娜會立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