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劍 十五
    灰白色的石室,中央有一張圓形的石桌。這是一張很奇怪的石桌,彷佛是黏在地面上,東西南北各有一支石制的扳手,扳手前各有一盞小燈,大半部埋在桌下,只露出一個比水晶還透明的罩子。每一盞小燈前面都有一個方形的按鈕,也不知作什麼用。

    現在,桌上東面的燈已亮起,發著淡橙色的光。桌前白須白發的老人定定地看著這盞燈,看了很久,淡淡道:“嚴翎,路少飛,你們果然聰明,果然已經找到我的秘道,只可惜聰明人是活不長的。”

    四支扳手中,南面的一支是偏左的,老人又癡癡地看了一回,嘴角泛起一惡毒的微笑:“秋小雅秋小雅,你可千萬莫要讓伯父失望!”

    秋小雅看著倒在地上的李日翔,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他,為什麼要殺他?難道是因為仇恨?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怎麼會有仇恨?那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使他們不得不彼此仇殺。

    秋小雅幽幽歎了一口氣,殺完人之後,她總要好好洗個澡,來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腥氣——然而,真正的血腥氣藏在心裡,是怎麼也洗不掉的。

    她慢慢地,一步步走向不遠處一條小溪,溪水很清澈,在日光下閃著粼粼的金光。她看了看,此時此地是沒有人的了。她輕輕扯開月白色的絲袍,絲袍敞開,露出雪白的胴體,忽隱忽現。秋小雅緩緩仰起臉,雙目闔起,長而黑的睫毛覆在雪白的臉上,雙肩微微向後聳,那又輕又軟的絲袍就已滑落,落在溪旁碧茵茵的草地上。

    她整個人已完全赤裸。她的皮膚光滑如緞,在日光照耀之下就像一尊白玉,曲線美麗而柔和,雖然很纖細,但每一分每一寸都還是渾圓動人。

    她又長又直的雪白的腿已踩入溪水,俯下身掬起一捧涼徹心肺的清水,潑在臉上,珠水一滴滴沿著她的粉靨流下,前額一綹發已濕透。她索性把頭發也松開來,慵慵一抖,滿頭黑瀑直瀉至腰間——烏黑油亮的長發襯著如雪如脂的完美胴體,這是多大的誘惑力?

    秋小雅當然不會發現此刻正有一雙眼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冷冷地,而不是貪婪地。

    路少飛已吹熄了手中的火摺子,他知道在這甬道中閃避暗器尚且不及,火光難免要為暗器挾風削熄,待到那時眼前陡然一黑,反更危險,不如先適應黑暗,聽風辨位。這時,由四面八方飛來一枝枝二寸長的短箭,箭身漆黑,一片黑暗幾乎無法辨認,忽然兩團銀光如網般密密織起,輕微“篤!篤!“聲不絕於耳,銀光散去,黑箭已斷成一截一截落在地上。兩人輕輕握劍,握劍的手仍很穩定,此刻若是自己先緊張慌亂,就更失去准頭——差一分准頭,界限就是生與死。“嗤!“破風一響,無數柄短劍由地面彈起,直刺腳底。他們掠起堪堪避過劍尖,甬道只約二人高,上方沒有退路,他們飄飄落下劍尖輕輕沒入土裡一兩分,整個人就像紙扎的掛在劍柄上。嚴翎足尖在短劍上一點,拔劍飄然飛出,很慢,就像一朵雲。路少飛先是愕然,隨即會意,也騰空掠起。兩面石壁中忽伸出兩把利劍,交錯夾擊,兩人身形也頓時一低,貼地掠過。孰料此時地面竟又竄起一排利齒,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前所未可料的凶險機關,上方是利劍,下方和後方一地的銳器,眼看兩人已避無可避,嚴翎忽叱道:“平貼住長劍!“兩人如一片薄餅平平貼著長劍,利齒急急上竄,竟恰恰停在他們胸前。嚴翎和路少飛背脊都已濕透,到此,方能輕輕吐出一口氣。路少飛驚道:“你怎會知道要如此?“嚴翎道:“我想,他必要我們情急之下往前沖,前面暗器必定更難以閃避,而這種利齒一般而言並沒有這麼長。“路少飛不禁歎道:“這種狀況之下,你還如此鎮定?”嚴翎苦笑道:“只是行險僥幸。“他們輕輕往後滑,掠上長劍,再輕輕躍落地面,霎時滿天光雨,無數件大小兵器一陣又一陣飛來,千般百種,,大至流星錘,紅纓短槍,小至鐵蒺藜,飛針,密密層層如暴雨激飛。路少飛不禁已變了色,如果剛才他們往前沖,馬上被打成蜂窩。嚴翎一劍飛起,光如匹練如閃電,一閃即黯,暴雨之勢也瞬間靜止。死寂一片,路少飛點起火摺子細細往

    地上一瞧,滿地大大小小兵器俱已被削成兩半,一模一樣的兩半。路少飛動容道:“這就是應前輩所創的離別劍法?”

    一劍飛起,萬物離別,只有受離別之苦的人,才創得出這樣蕭索的離別劍法,應無恨呢?

    離別劍法,離別。嚴翎又想起丁宇,心已碎。

    他們屏氣往前走,前面卻是一片平靜,連一個暗器都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石室裡,石桌東面的小燈已滅,老人眼裡露出一種復雜的表情,又似驚訝又似怨恨又似贊賞:“很好,你們居然能闖過這麼精妙的布置!“他輕輕按下燈前方形的銀按鈕,臉上就又透出一抹詭秘的笑意。

    秋小雅重新披上寬松的絲袍,松松將頭發挽起,忽然輕輕掠起,宛如凌波滑行,神態也依然平靜,不時伸手攏一攏被風吹亂的鬢發,顯然未盡全力。

    那躲在暗中,一直窺伺她的黑衣人忽也展動身形,不即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秋小雅竟絲毫未曾發覺。

    遠遠看到的倚香閣,秋小雅忽一掠上屋梁,由面對僻靜後街的屋簷一重重躍過,到了倚香閣窗口閃身而入。黑衣人貼在壁上,看著秋小雅褪下絲袍,換上一身黑色勁裝,慢慢走到床上,一拉穗子,人已不見。黑衣人方才一躍而入,慢慢走到床上,慢慢拉動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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