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劉府
「相公,你不是要帶我去看龍舟賽嗎?」白蓮敲敲劉慶的房門,依舊沉浸於夢鄉的他瞬間驚醒。
昨夜他翻來覆去一夜無眠,直至天色大白才恍惚入睡。
「喔。」
他趕緊翻身下床,將衣服穿整齊後才打開房門。
「相公,日上三竿啦!」她微笑用手指指天空示意,臉上的表情相當自然。
她已經把昨天的事情忘記了嗎?他有些失望,但勉強露出笑容。「太陽已經把我的屁股曬紅了,待會兒就可以吃。」
「相公。」她邊笑邊瞪了他一眼。「說什麼傻話?」
「真的呀,你要不要吃吃看?」他作勢欲將衣服的下擺掀起,她立刻用雙手-著眼睛退了幾步喊道:「不要臉!」
昨夜他狂暴的動作又再一次映入她腦海,這讓她十分恐懼。
「娘子,我跟你說笑的。」見到她的動作就知道她在害怕,他趕緊過去拉下她擋在眼前的雙手。
「喔。」她鬆口氣後將他的手揮開,自然的笑靨又重回雙頰。「咱們先去用午飯吧!下人們早準備好了。」
「好。」他點點頭跟著她走進大廳,只見桌上擺了滿盤的粽子。
「娘子,嘗嘗鮮吧。」
他順手從盤中取過一粒粽子就要替她撥開粽葉,她趕緊回絕。「別了,我自個兒來。」
她不希望跟他有任何親暱的動作,以免一發不可收拾。
「這樣啊……也好。」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彷彿一個要不到糖的孩子。
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的她馬上取過一個粽子撥開放到嘴裡。「嗯,真好吃。」她津津有味地品嚐手上的粽子。
「我就跟你說吧!」
沮喪一下子就被他拋在腦後了,他也拿起粽子陪她吃。
「這味道還是跟我老家的粽子差了些,畢竟這兒是南方!」他咬了一口後搖頭評論。
東京已經變成金國的領土,他只能在夢中回憶。
「相公,能吃到這粽子我已經很滿足了。」知道他在緬懷故土,她立刻阻斷他的思緒。
東京……只要稍微施展法術就能飛去。
然而河山依舊在,故國容顏改,情何以堪?
「瞧我多沒用,吃個粽子居然會流淚。」他自嘲地說著,一邊用衣袖拭去眼邊的淚水。
思鄉的情緒一發就不可收拾啊!如果當初沒有離開東京……
「嗯,好吃。下回我要吃南方粽。」她拿著手上的粽子說道,不露痕跡地轉移話題。
「南方粽,我想吃吃成都府路那兒的粽子。」他的思緒果然被她轉開。「下回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說到這裡他突然發現她臉色一沉。「娘子?」他不解地問道。
「不能去成都府路。」她聲音低沉地叮嚀。「如果去了……我就會被抓回去。」她沒有忘記自己是逃出來的。
「說的也是。」他忘了她逃婚。「既然娘子擔心,我就不去了。」
「相公,真是對不住。」她低頭向他道歉。
「不會。」他展開爽朗的笑容,只要她能留在他身邊,吃不到成都府路的粽子又怎樣?
「我吃飽了。」
她放下手上的粽子說道,其實她也很想念白狐村,只是不能回去。
「才一粒?這樣不成,待會兒可要走長路。」他從盤上撿出一顆最大的粽子剝了葉,半強迫式的送到她手上。「娘子,多吃些!」
「不了,真吃不下。」她推開粽子後衝出大廳,淚水奪眶而出。
為什麼爹偏偏要她出嫁呢?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就不必離開白狐村,也不會遇到劉慶……
攤開手掌看著上頭的姻緣線,他跟她早該在宣和年間就相遇了,只是她故意躲開。誰知道因緣巧合,逃婚之際居然在破廟碰著了他。
月下老人真會作弄人!
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滴落到衣襟,她吃了一驚。「糟糕,可別讓相公瞧見我在哭。」
她匆匆忙忙跑到井邊打起-桶水想要洗把臉,無意間發現水面映著的臉孔印堂發黑。
「今天有禍事?」她屈指一算,臉上浮現一個得意的笑容。「笨道士,你真以為我會輸你?」
這件事情轉移了她的鄉愁,她開始策畫該怎麼對付雲真。
*****
白蓮重新回到大廳上,在那兒等她的劉慶急忙走近她身邊。「娘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相公,我今天不想坐馬車。」她神秘地眨眨眼睛,要是沒機會讓雲真見到她,這個遊戲就玩不起來了。「咱們用走的可好?」
「這樣啊……就照娘子的意思。」不明其中奧妙的他立刻點頭答應,準備牽她的手走出大門。
「曖,相公。」她稍稍閃了一下躲過他的手。「我自己可以走。」還是不要太親近的好。
他點點頭,臉上的神色淨是失落。「那就走吧!」
一走出大門她就東張西望找尋雲真的蹤影。「這臭道士躲在哪兒?」她喃喃自語。
「娘子,你說什麼?」
「沒.....咱們走吧!」
她嘴上這樣說,但腳步還是沒有離開大門口,一定要看到雲真才行!
一個穿著道袍的人突然出現在暗處,她眼中立刻閃過得意的神色。「相公,你要記得我的名字叫白蓮!」她故意大聲嚷嚷。
「娘子,我當然記得你叫白蓮啊!」他不解地望著她。
「相公,我到過東京啊!蔡太師府我去過!」她又補充喊道。
「娘子?」他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咱們快些走吧!」
「好。」目的達成了!她志得意滿地跟著劉慶準備離開大門口。
躲在一旁的雲真早巳氣得說不出話來,看到他們走上街時趕緊衝出來。「站住!」
他們隨即停住腳步回頭,白蓮的臉上帶絲輕蔑的微笑。「道長有何貴幹?」她的口吻充滿嘲諷。
雲真楞了一下,她的身上嗅不出半點妖氣,但她的話說明了她就是狐狸精白蓮!
「道長您……」劉慶一頭霧水地詢問,雲真瞬間將視線投射到他身上。
身上也無半點妖氣,怪哉!
「道長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咱們夫妻就失陪了。」
她將手挽上劉慶的臂彎,受寵若驚的他很高興地接受了,邁開腳步準備離開。
「慢著,你這臭狐狸!」雲真不假思索大喊出聲。
「你分明就是大鬧太師府的狐狸精白蓮,為什麼身上沒有半點妖氣?」他百思不得其解。
聽到這句話,劉慶倒吸了口冷氣,趕緊摟住她的肩膀,調勻過氣息對雲真大喊:「臭道士,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娘子清清白白,哪裡是你說的什麼狐狸精!」
她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他不是明明知道她是狐狸精的嗎?通常在這種時候凡人都會盡力撇清關係才對。為啥他還要維護她?
「公子受蠱惑已深,自然不相信貧道說的話。」雲真憤恨地說著,不知道自蓮是用了什麼法術。
這段對話引起了路人的興趣,他們紛紛圍過來看熱鬧,一邊對白蓮指指點點。
正合她的意!她泛起一絲不屑的微笑對路人說道:「各位爺們,這道長說我是狐狸精,是不是該要他提點證據?」
「是呀,道長,你有什麼證據?」旁觀的路人開口問道。
「證據……」雲真咬緊下唇思索,突然靈光一閃。「對了,黑狗能認出妖精,請各位牽出條黑狗來嗅嗅這女人的氣味,若是狐精狗兒必定會上前-咬!」
「不行!」劉慶連忙出聲阻止,又將她摟得更緊了。「我娘子明明就是人,何必用什麼黑狗試探!」他怕她受到傷害。
她又嚇了一跳,他幹嘛這樣維護她?
「這位相公,你要阻止貧道為本鎮除妖嗎?」雲真口氣嚴肅地說道。他以為自己嗅不出白蓮身上的妖氣是因為剛去妓院,法鼻被胭脂味掩過的緣故。只要牽狗來就沒問題了。
「是呀,相公,這誤會不解釋清楚,我以後要怎麼作人哪!」她可憐兮兮地說著,眼眶中還奮力擠出幾點眼淚。「就讓他試試吧,反正我問心無愧。」
握了一下懸在脖上的玉珮,她可有十足的把握!
「不行,一個好端端的人幹什麼要受試驗,你們這些人閒著沒事做嗎?」劉慶遷怒到路人身上。
「相公!」看他激動模樣真會壞了她的好事。「要是不澄清這誤會,你要我怎麼立足於鎮上?」
「住不下去咱們就走!又不是沒流浪過。」
他才不在乎顛沛流離的生活,只要她能平安就好。
「黑狗來了!」
就在爭論之際有人大聲喊道,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發聲處。
「白蓮,我看你怎麼逃。」雲真得意地說著。
「各位爺們!」白蓮以可憐兮兮的聲音說道。「小女子有一事與各位相商。」
「快說快說!」現在已經群情沸騰了!
「這位道長說我是狐狸精,若我不是呢?」她的視線朝雲真臉上望去,眸中瞬間閃過得意的光芒。
「你當然是!」雲真憤怒回吼。
「她當然不是!」劉慶拚命護衛,又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心裡已經打定主意,當黑狗靠近時他要帶她轉身逃跑!
「相公。」她不悅地將他的手揮開,繼續楚楚可憐地說:「各位爺們,若我不是狐狸精,這位道長是不是平白無故損人清白?」
「是!」有個路人回應了,眾人立刻報以熱烈的附和。
「那小女子可否要求,若我真是狐精,就任黑狗咬死;若我不是狐精,就要這道長……」她又將視線掃到雲真臉上。「跪在地上學狗爬英德鎮一圈,向我賠罪!」
「好。」雲真答應得很爽快,反正他有絕對會贏的信心。「這可是你說的,這位相公聽到了吧!」他看了劉慶一眼。
「娘子!」劉慶急急想要阻止這場賭局。
「噯,相公,你閃邊去。」她出聲趕劉慶後又將眼光投向眾人。「各位都聽見了?可否做個人證?」
「當然,若你並非狐精,大伙會為你討回公道。」眾人的情緒更高漲了!
「一言為定!」她說完後撥開人群,逕自走向黑狗。
「娘子,你等等啊!」
劉慶立刻撲過去想阻止他,卻被人架開。「這位相公,你就在-旁看吧!」
街道的另一旁隨即傳來激烈的狗吠聲,他無力地閉上眼睛,完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讓他更感到心疼。
「這位相公,你過去吧!」
架著他胳膊的人放手了,他立刻撥開人群含著淚水沖了過去。
「娘子啊!」
會看到她被狗咬得遍體鱗傷的摸樣吧!到了街的另一端時,他跪著不忍睜開眼睛。
「相公,你做啥跟我下跪?」
白蓮的聲音突然響起,讓他吃了一驚。
懷著一股不安與憧憬,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白蓮正在撫弄那只黑狗的頭,臉上的微笑相當燦爛。
「相公,這狗兒真乖,你要不要摸摸?」
「呃……」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實。
「既然這位娘子不是狐精,請道長實踐約定。」一個路人開口說了,其他人立刻附議。「是呀是呀,假道士,快跪在地上!」
不敢相信這件事的雲真還兀自站著發呆時,就被眾人押著跪下。
「爬,爬遍英德鎮,跟這位娘子道歉!」
旁觀的群眾開始鼓噪了,雲真抬頭凶狠地瞪了白蓮一眼。
「哎喲,我好怕喔!這道長的眼神好像要殺了我似的。」她故意裝著嗲聲說道。
「臭道士,你有錯在先還敢瞪人,快點爬!」
眾人的拳腳毫不留情地落在雲真身上,他只好咬著牙在地上爬。
「白蓮,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他在心裡不停地咒罵,一邊忍著手肘在地上摩擦的疼痛。
「可以了!」她只想讓雲真丟臉而已,沒要讓他受太多苦。「既然我的清白已經獲得證實,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腥腥作態為雲真說話。
「這位娘子說的有理!」有個路人過去將雲真一把揪起。「臭道上,你聽見沒有!你誣賴這位娘子,她現在還幫你說話,你慚不慚愧啊!」
「臭狐狸,你究竟用了什麼臭妖術,居然連黑狗都敗在你手下!」雲真還是相當不服氣。
她並沒有正面回應雲真的話,只有將視線投向眾人。「各位爺們,怎麼這道長還說我是狐狸呢?你們說應該怎麼辦?」她的口氣帶點撒嬌。
「臭道士,你立刻滾出咱們英德鎮,要是日後再讓我瞧見你,必定打的你滿地找牙!」揪著雲真衣領的人將他一把摔在地上後說著,又是一片喝采聲。
「臭道士,過來給這位娘子磕三個響頭,再滾出英德鎮!」又有人提議了?
「臭道土,你還在發什麼楞?快些過去!」
雲真再度被揪了起來,一徑被提到白蓮跟前跪下。「磕頭賠罪!」
無可奈何下的雲真只有照做了,他一邊磕頭腦中一邊動念報復,突然想起衣袖裡藏了把匕首。
「對了,等人群散盡後就用這把匕首……」
打定主意後,雲真故意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直到看得厭煩的路人一一散去。「這道士磕頭磕上了癮,不好看!」
「道長,你起來吧!」知道雲真是冤枉的劉慶忍不住開口了,雖然他也氣雲真剛才差點置白蓮於死地,但是見到他這付模樣就覺得同情。
雲真停下動作朝四周打量一下,人群差不多散盡了。
可以準備動手了。
他又朝著劉慶磕頭;「多謝這位相公為貧道說情!」
「道長不用客氣,快些起來。」劉慶伸手將雲真扶起後,轉身對白蓮說:「娘子,這樣可以了吧!」
「可以了!」
只要讓雲真學狗爬就已經滿足她的計畫了,她根本沒要他磕頭賠罪。
「道長,我跟娘子離開了,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含血噴人。」劉慶向雲真說完後又將視線投向白蓮。「娘子,咱們去看龍舟賽吧!大概快結束了。」
「好。」她點點頭走到劉慶身邊,望也不望雲真一眼。
「道長就此告別,還請珍重。」
劉慶客氣地說道,又想挽起白蓮的手臂,卻被她推開了。「我自己能走。」
「哦。」
他們並肩走了幾步,劉慶突然感到背後閃來一道寒光,他立即轉身,只見雲真手持匕首朝白蓮刺來。
「娘子!」來不及阻止的他趕緊移動身子護在她的背後。
「相公?」她吃了一驚。
一回頭就見到雲真錯愕的面孔。
「娘子,我替你擋著了……」他一邊說身子一邊軟綿綿地倒下,她這才發現一把匕首深深刺進他的胸口,紅色的鮮血從他嘴裡滲出。
「相公啊!」她悲呼一聲跪了下來,將劉慶的頭放在大腿上。「你醒醒呀!」 -
他緩緩睜開眼睛,勉強地揚起嘴角微笑道:「真好,你沒事。」
「可你有事啊!」她恨恨地抬頭瞪了雲真一眼,又有路人過來圍觀了。
「娘子……我這條命……就給了你……請你記得……曾經有個叫做劉慶的人.....」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疲倦已經襲上他的眼皮,他不自覺地合起眼睛。
「相公,你別說傻話,我可是白蓮啊!」雖然有人圍觀,她還是不顧一切準備施展法術。
「起!」她用手指著他的傷處,但那把匕首卻依舊插在那兒。
法術失靈了!
「糟,今天是端陽。」她這時才想起來在這一天法力會降到最弱,只有小法術可以生效。
「救命啊!來人啊!」
她絕望地喊著,枕在她大腿上的劉慶臉上依舊帶著笑意,脈搏卻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