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沈書棠在伊家門外猶豫不決,難以下定決心上前敲門。
「你是怎麼了?為什麼不上前叫門?」在車裡等得不耐煩的翁行諭,索性下車替她按了門鈴,免得寶貴的時間一分一秒無情的流逝。
她本來想阻止他,可又想起時間緊迫,耽誤不得,只好壓下不安的情緒,等著裡面的人出來開門。
方才在來的路上,她一直想著和伊東見面的情形,不知道會是怎麼樣,她又矛盾、又心虛,畢竟提議不要見面的人是她,現在跑來找人的也是她。唉!都怪吳學斌回來找麻煩的時機不對,才會使她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局面。
由裡頭匆匆出來應門的是明彥,他一見到來人是沈書棠時,嘴角立刻往上揚,但當他再瞄見跟在一旁的翁行諭後,薄唇霎時緊抿,他以為她是帶男人來向伊東炫耀的。
「有事嗎?」明彥冷冰冰的問,帶有很深的敵意。
「我找伊東,有很緊急的事。」沈書棠大約看出他誤會了她和翁行諭的關係,不過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所以她什麼也沒說。
明彥考慮了老半天,最後才道:「進來吧!東哥在客廳。」他示意她跟自己進門。
沈書棠仍是站在原地不動,央求道:「我不進去,能不能麻煩你請他出來一趟?」她心有顧慮,生怕徐佳雲也在裡面,為了不讓場面難堪,她還是別進去的好。
明彥怔了下,才聳聳肩,「隨你。」之後,他就自行進屋去。
翁行諭手搭上她的肩,要她放輕鬆。
下一秒就見伊東以著急促的腳步聲走出,大手一攬猝地將她給擁進懷中。
「棠,我好想你,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必須克制自己,才不會衝動不顧後果的跑去找你。」他有滿腹的情衷想對她傾訴。
翁行諭乾咳了數聲,打斷這過熱的場面。「對不起,我們今天冒昧前來打擾,是有件事要請伊先生幫忙。」
伊東稍稍放開懷中的沈書棠,仔細打量起眼前長相斯文,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原來剛才明彥話話中有話,要自己注意的就是這麼一號人物。
「棠棠,你為什麼整個下午都不在家?我找你找得很急,是有關吳學斌的事,他回來了,你可得多加小心才是,萬一他又去找你們麻煩,你就馬上打電話給我,我好派人過去收拾他。」伊東眼裡蓄滿了憂心,他故意忽略翁行諭的存在。
翁行諭很有自知之明的閉上嘴,不再插話,向沈書棠微笑了下後,便逕自上車等候,以躲避伊東昭然若揭的強烈敵意。
沈書棠輕戳一下伊東,將他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吳學斌回來了,而且將兆依打得流產住進醫院。」
「那你呢?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動手?」伊東拉著她轉了一圈,想知道吳學斌有沒有膽大包天的動她一根寒毛。
「我沒事,但兆依有事。」她接著說:「吳學斌要我以五百萬的現金贖回兆依的自由,也就是離婚,他還限定必須在今晚十二點鐘,由我親自交給他,一時之間,我無法順利湊到這麼多錢,所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伊東馬上點頭答應。「我會要明彥馬上由錢莊裡拿五百萬現金出來,今晚我陪你去。」他說過,錢再多都不是問題,只有書棠的安危最令他記掛。
「不行,吳學斌指定只有我一個人去見他。」
「我絕不答應,你一個人單獨前往我不放心,上次的事我餘悸猶存,說什麼我也不讓你一個人去。」他展現平時未曾在她面前表露的強悍。
「我朋友會送我去的,你放心,我相信吳學斌的目的只是要錢。」她柔言安撫,一雙眼卻始終不敢正眼瞧他。
他心裡不禁生起一抹憂慮,難道她真的是帶另一個男人來向自己暗示她要分手,她不等他處理好徐佳雲的糾纏,恢復單身了?
「要不,我讓人先去收拾掉吳學斌,你也就用不著走這一趟了。」
「不。」她堅決反對。「雖然我巴不得他死無全屍,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而犯罪,否則我會一輩子良心難安。」她不要他為自己犯上殺人罪名,這不是真心愛人的表現,而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伊東捺不住心裡的臆測,抬起她的下顎問:「你是怎麼了,為什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有了別的男人?」他將目光射向坐在車裡的翁行諭。
沈書棠面含慍怒的拍掉他的手,胸口因極度氣憤而劇烈上下起伏。「你欺騙我的事,我有沒有責怪過你一句?現在事情還沒有解決,你竟在這無理取鬧?」
「我不是無理取鬧。」伊東開始為這些天累積的煩悶找到一個發洩的管道。「這三天來,你一通電話也沒給過我,現在來找我,臉上也沒一點高興的神情,反倒還帶了一個男人在身邊,你以為我能怎麼想?」
連日來徐佳雲給他找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她除了吵還是吵,整個家都被她鬧得不像家了。
「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她心痛的嘶喊。「你要我怎麼高興得起來?兆依現在失去了孩子,還躺在醫院裡,我很難過你知不知道?還有,翁行諭就像我的大哥一般,如果不是他,今天下午我一個人還真不知道該拿渾身是傷的兆依怎麼辦才好?」
她很努力去遵守約定,以為少了自己在伊東眼前出現,可以讓他更安心的去處理和徐佳雲的事,誰知這竟成了兩人爭吵的主因。
面對現在這種該是喜悅而不是爭吵的局面,伊東頗感無奈。
「我知道我們彼此都為了各自的事不好過,但我只想你知道,我好想你,我會在與你約定的期限內將事情處理好,之後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和你一起出雙人對,沒人可以再說任何不是。」
他深情又慌亂的試著想在她眼眸裡找出一絲贊同,他好怕經過這一番爭吵,她就不理他了。
「我也想你,只是事情一下來得太快,讓我無力去應付,所以……」沈書棠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身子更是嬌弱的偎向他懷中。
「我懂,我都懂。」伊東將唇貼在她耳際,輕聲低喃。
「咳咳!你們兩位也太放肆了吧,當我這個正牌伊太太死了嗎?」徐佳雲厲聲斥喝。
沈書棠嚇得想趕緊離開伊東的懷抱,但他卻怎麼也不肯放手,反而加重手勁,像是想將她揉進身體一般。
「不,你早就不是伊太太,我心中只有書棠,所以勸你最好死了要復合的這條心,否則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相信只要我放話出去,就有許多律師願意幫我解開這婚姻的枷鎖!」
伊東撂下狠話,要徐佳雲別逼人太甚,他之所以願意和她好好的談離婚,乃是看在她是伊道緯的母親份上。
徐佳雲氣得渾身發抖。目光進射出寒光,直射向沈書棠。如果不是她,憑伊東以前瘋狂迷戀自己的程度,早將她的回頭當成恩典般感激涕零,這一切都怪沈書棠這半途殺出的程咬金。她扭過頭快速的進門去。
沈書棠感受到徐佳雲那強烈的恨意,背脊一陣發涼。
她趕忙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去赴約,麻煩你將那五百萬先借給我,明天一早我就讓家裡匯錢過來還你。」
「不用還了,就當我替你為白兆依出一份力好了。」伊東堅持不收她還的錢。
「可是……」這怎麼行!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來,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跟他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嗯。」她點點頭。
伊東立刻進屋交代明彥去聯絡錢的事,約莫十分鐘後就有人提了一個黑色手提袋前來,交給伊東,伊東又轉交到她手中。
「小心點。」這是伊東唯一的叮嚀。
沈書棠深深凝望他一眼,忍不住拉下他的頭,獻上一記臨別之吻,之後便不再回頭的一鼓作氣衝回車上,催促翁行諭疾速離開,因為她實在受不了這種分離的折磨。
伊東望著漸漸遠去的車影,寂寞竄上心頭,唇上似乎還留有鹹鹹的味道,他知道,書棠一定是哭了。
面對吳學斌,他真的什麼也不能做嗎?不,他可以的,他只要打通電話,吳學斌那些債主就會前去找他算帳,那麼書棠就用不著時時懼畏吳學斌又跳出來威脅她們的生活。
不過為了以防有人誤傷了書棠,他還是讓宋齊生瞭解一下情形會比較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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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再次穿透窗戶照射到屋內,只不過似乎沒有以前溫暖,而鳥叫也不再那麼清脆悅耳了。這大概是個人心情所致吧!
沈書棠從醫院將白兆依接回家裡已有一個星期之久,這段期間內,白兆依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喜怒哀樂,彷彿如同那早逝的孩子,她的心也死了。
每天,沈書棠都會帶她到附近的小公園散步,讓她多呼吸新鮮的空氣,因為醫生說這樣對她封閉的心靈有幫助。
今天,她又準時的帶著不哭也不笑,整日說不上一句話的白兆依前來小公園裡這固定的老位子坐下,因為這裡的視野最好。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公園裡所有的一切活動,包括那群天真好動活潑可愛的孩子,正在沙坑上堆沙的情形。
「時間過得好快,想不到我們離以前那無憂無慮的日子已經那麼遠。」沈書棠盯著眼前的小朋友,有感而發。
「原以為告訴你吳學斌那人渣已死的消息,多少能為你撫平一些喪子的傷痛,誰知你自昏迷中醒來後,就將自己關進封閉的世界裡。」
那晚當她再打電話與吳學斌聯絡,依約前去他落腳的飯店找他的,並沒有見到他,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等著她。
「你是沈書棠嗎?」他壓低嗓音問。
「是的,我是。」她謹慎的回答,不知是不是吳學斌又在搞鬼。「吳學斌呢?他該不會又想耍什麼花樣吧?」
宋齊生突然露出淺笑,對她那模樣感到十分有趣。「你先別急,這是有人要我轉交給你的東西。」他遞了張紙給她。
她半信半疑的接過,打開後,才知道是張離婚協議書,上頭有著吳學斌的簽名。正當她抬起頭想問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卻發現他消失了蹤影。
第二天,警方便到醫院向她們通知一個消息,吳學斌斷手斷腳,被棄屍在路旁水溝裡,是早起晨跑的一位老公公發現報的案,所以想請她們過去認屍。
終於,一個總是傷害妻子、謀殺孩子的劊子手受了天理的制裁。她以為從今後,兆依就可以快樂、無懼的自由生活了,誰知……
「你得回了自由,卻失去了認真面對現實殘酷的勇氣,這有多讓人心痛,你知道嗎?」
無論沈書棠如何婉言相勸,還是粗聲厲罵,白兆依依然沒有任何反應,讓她感到很氣餒,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無論遭遇什麼困難,日子不一樣得過下去嗎?」
就拿她來說,她和伊東的未來--恐怕是越來越沒有光明,兩人會漸行漸遠。
挽不回丈夫心的徐佳雲,居然包藏禍心的跑到學校,趁著開家長會議時,將她和伊東那段第三者之戀,硬是給扯了出來,害得有些家長當場就要江園長辭退她,以免在孩子面前樹立壞榜樣。
從那天起,她班上的家長不准自己孩子再來上課,直到校方同意撤換新導師,他們才願意繼續讓孩子回幼稚園上課,否則這種抗議將無限期持續下去。
另外最令她難堪的,是同事在她背後的指指點點,說她不要臉,竟然做出這種搶人家丈夫的齷齪事來,簡直丟盡了身為老師的臉。
所有老師均一致排擠她,當然,帶頭的非孫靜亞莫屬。她不管是明著來或暗著來。一字一句皆刺得她抬不起頭來,只能委屈的躲在廁所內偷偷掉淚,毫無反抗之力。
是呀!怎麼反抗?「第三者」,站不住腳的身份,使她成為眾人撻伐的對象。
因為承受不了所有的矛頭全指向她的不是,她向江園長辭去子工作,她已無力再面對那些是是非非。
「有一天夜裡,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到底我和伊東的這一段情要不要繼續下去?如果要,那麼我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第三者的陰影?」沈書棠將飄遠的心緒收回,繼續對白兆依說著心裡的話,「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勇氣等下去。」
說著,說著,起風了,為怕白兆依冷著,她脫下自己身上的薄外套。
「來,披著,起風了。」她臉上的笑容就像個慈母一樣,包容著可能一輩子都會如此的白兆依。
白兆依原本平放在腿上的手,卻突然緊緊抓住她不放,白兆依就像睡了一覺醒過來的一樣,滿臉是淚的激動哽咽竟:「我本來不想清醒的,可是你的話卻一直不斷傳進我耳裡,逼著我一定要面對現實。」那很痛苦。
沈書棠又驚又喜同樣哽咽的出聲,「你就忍心讓我一輩子看你不醒嗎?你難道不怕我的肩膀太瘦弱,挑不起這麼重的責任嗎?」
兩人抱頭痛哭,在這一刻裡,淚水是充滿喜悅的。
白兆依帶著新生的笑靨,拭去沈書棠臉上的曰罌淚珠,驀地說道:「我想回家。」
「好,我們現在就回去。」沈書棠以為她是要回居住的地方,拉起她便要邁開腳步。
白兆依趕忙開口,「不,你誤會了,我指的回家,是回我們的故鄉台真。」
太久了,她想念家鄉那種風吹過稻田的撲面清香,以及一片綠油油的景象。
「經你這麼一提,我也開始懷念起家裡的一切來。」
白兆依跟著再道:「這裡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了,不如我們把它忘掉,回到故鄉重新開始。」
沈書棠點點頭。
「你真的拋得下嗎?伊東怎麼辦?」白兆依問出重點。
她苦澀的笑笑。
「也許我先回去,你過些日子再回來,好不好?」她知道她捨不下伊東。
「不了,我們明天就回去,如果他有心,他會知道到哪找我。」
就這樣,兩人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隔天便搭乘火車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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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吵醒我了。」沈書棠不悅的嘟著嘴,頑皮且可愛的抱怨。
她之前才和一群鄰居的小孩,赤腳去田里捉泥鰍,事實證明,她雖然長大了,捉泥鰍的功力仍沒有退步,叫那些小蘿蔔頭個個俯首稱臣,對她冠以「大姐頭」的名號,樂得她笑口大開。
玩累了的她,來到小山坡的一棵樹下休息,清風徐徐,她正要陷入沉睡之際,卻有個傢伙闖了來。
「等了好久,你總算來了。」她輕鬆的以兩句話帶過這段日子的苦苦等候。
伊東半傾過身子給了她一記甜蜜的親吻,以解多日來對她的思念。「總算事情都順利處理好了,而且,我特地送來了兩樣東西要給你及阿伯。」
「什麼東西?」他這麼說,叫她感到好奇。
「你變了,變得輕鬆、開心,也更漂亮了。」他真摯的讚美,還記得前些日子面臨那些風風雨雨,當時的她就像是朵枯萎的玫瑰,眼裡盛滿了無助與哀愁,讓他見一次,心疼一次。
沈書棠朝他點點頭,「是故鄉的溫暖重新洗滌了我的靈魂,讓我可以再一次出發。」
「縱使情路曲折,我們也總算走過來了,我真的好高興。」終於不再有障礙橫梗在他們之間。
她卻嬌嗔道:「喂!這位伊先生,你還沒說到底送我什麼呢!」
他鄭重其事的將兩封信由西裝口袋內掏出來,其中一封遞到她面前。「吶!給你的。為了配合待會要辦的事,你瞧,我還特地穿了你陪我去買的西裝來。」他覺得很彆扭,還穿不慣西裝。
「這是什麼?」她一臉疑問。
「拆開來看不就知道了。」他故意不告訴她,好等著待會欣賞她的表情。
她好奇的拆開來看,「是離婚協議書!」她又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他真恢復自由之身了,難過的是這是兩人的感情經歷許多磨難才得來的。
伊東點點頭,「我費盡心思,才讓徐佳雲心甘情願簽名。」
「我想,這張離婚協議書對我們來說,特別有意義,所以……」
她瞭解的點點頭,我會好好收藏起來。」
他又遞給她另二個信封袋。
她打開來,裡頭全是些育幼院、老人院及家扶中心的捐款收據,一時之間她的眼睛亮了起來,「這都是你捐的?」
伊東沾沾自喜的點點頭,「雖然我是個大流氓,但我不是黑心之人。長久以來我放高利貸賺取那些個社會敗類的錢後,總會做些善事,這樣的我配得上你這位大小姐嗎?」
沈書棠很感謝老天賜給她這樣一個心地善良的大流氓,其實他一點也不像流氓。而事實證明,她的等待是值得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們結婚後,你真的要搬來我家隔壁嗎?」
他高興的擁抱她,「沒錯!我已經把你家隔壁的房子買下來了,等房子重新裝潢,我們就可以舉行婚禮。」
一想到他們以後就要在這美麗的鄉間共同生活,她有說不出的喜悅,他們的小孩也能像她小時候一樣,赤著足在田野奔跑,好幸福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