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爾-霍利小心翼翼地操縱著方向盤,沿著陡峭、亂石叢生的路面下著坡。「慢慢來,霍拉斯,」他嘀咕著。不久他們進入了沙漠地面。所謂的路不過是稀稀疏疏的草叢中的幾道車轍印。一隻野兔突然闖進視線,很快又跑得無影無蹤。
鮑勃-伊登看見前方出現了幾顆棕櫚樹,四周圍著鐵絲柵欄,樹間透出一個閃著亮光的窗口。
「苜蓿農場,」威爾-霍利解釋道。「天哪,還有人住在這兒?」伊登問。「有些人不得不住這兒,因為他們沒有其他選擇餘地。」這位編輯說,「再說這地方做農場也還不錯,可以栽蘋果、檸檬、梨子——」「可是水源呢?」「這兒之所以成為沙漠,是因為沒有幾個人願意下功夫打井找水。不信,你試試。鑽上一二百英尺——邁登家的井只有三十多英尺,他運氣好些,他家離地下河床很近。」
他們又遇見了另一處圍欄,上面畫滿了圖案,月光下還可看見飄揚著的黃色旗子。
「這兒不是居民村吧?」伊登問。
霍利笑道:「這兒叫『達特城』。房地產商像窮人一樣到處都有。達特城按照他們的宣傳是個增值的地方,一毛錢投到這裡可以變成一塊錢。但是現在還沒有一個人人住——不過誰知道以後究竟會怎樣呢?社會在不斷發展,你去看看我在上期報紙上發表的社論吧。」
車繼續行駛,有些顛簸。霍利緊緊地握住方向盤。喬舒亞樹到處伸著黑黑的飢餓的胳膊,彷彿要抓住這兩位夜行者飽餐一頓。灰色的沙漠上陰鬱的風一直在嗚咽著,冰冷刺骨。鮑勃-伊登把領子豎起來。
「我禁不住想起一首老歌,」他說,「你記得那句歌詞嗎——一個小伙子發誓說要愛某個姑娘直到『沙漠的沙子變得冰冷』。」
「不太像發誓,」霍利說,「他或者是在開玩笑或者是夜裡從來沒在沙漠裡呆過。不過,說說你自己,你是不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你是哪一類的加利福尼亞人?」
「金門橋牌的。舊金山人,」伊登笑道,「對,我從來沒到這兒來過。我已意識到自己瞭解的太少,錯過了不少東西。」
「是錯過了不少東西,我希望你別急匆匆地離開這裡。順便問一下,你打算在這兒呆多久?」
「不知道,」伊登回答道,並沉默了一會兒。他的朋友曾告訴過他霍利可以信賴,不過他也無需這句囑咐,只要看看這位編輯那友好的灰色眼睛就足夠了。「霍利,我乾脆告訴你我來這兒的原因吧。」他接著說,「不過我指望你能給我保密,不要隨意洩露出去。這可不是採訪。」「隨你便吧,」霍利說,「如果需要保密的話,我會做到的。不過要不要告訴我你的秘密,這還是由你自己決定。」
「我想告訴你,」伊登說。他講述了一遍事情的前後經過:邁登要買菲利摩爾珍珠項鏈並要求送到紐約,但後來卻意外地改變主意讓送到他的沙漠莊園。「換地點的事非常讓人不安。」他補充道。
「是,」霍利說。
「可是事情遠非如此,」鮑勃-伊登接著說。他略去了陳查理和這事的關係,講出了其餘全部情況——來自舊金山一家雪茄店的電話,碼頭上那個戴墨鏡的人的癡癡相隨,後來查出此人叫沙克-菲爾-麥多夫——一個住在柯拉爾尼旅館的神秘人物,最後還講了路易-王在唐人街的親戚打電話請他離開邁登莊園回舊金山的事。在這黑暗、偏僻的沙漠上講完這些事,伊登心裡又蒙上一層陰雲——未來幾天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著自己呢?剛才駛過的那兩座山間的巨大缺口是不是通向險境的大門呢?「你怎麼想的?」他問霍利。「我?」霍利說,「我想我不再打算進行那場採訪了。」「你不相信邁登在他的莊園裡嗎?」「當然不相信。想想波拉前兩天晚上的遭遇。她為什麼沒見到他?邁登為什麼沒聽見波拉和他秘書在門口的爭執?為什麼不出來看看他們為什麼爭執?——因為他根本就不在那兒。小伙子,很高興你沒有獨自一個人去冒險,特別是如果你已經把項鏈帶來了——我想你帶了吧。」
「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帶來了。我想打聽一下路易-王的情況,你認識他嗎?」「認識。我前天早上還在車站見到他了。看看明天的《埃爾多拉多時報》吧,你會在『人事要聞』一欄讀到關於他的新聞:本城受人尊敬的路易-王先生這週三因事啟程去舊金山。」
「星期三?路易-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噢,他是個華人。他在這兒已經呆了很長時間了。過去五年裡他一直在邁登莊園做看護人。我不太瞭解他。他很少和周圍的人講話,除了和那只鸚鵡之外。」
「鸚鵡?什麼鸚鵡?」
「他在莊園裡的唯一夥伴。是一個海運船長幾年前送給邁登的一隻灰色澳大利亞小鳥。邁登把這隻小鳥送給這位看守人做伴。鳥兒叫托尼,脾氣很粗暴——它曾經在一艘澳大利亞船上的酒吧呆過一段時間,剛到莊園時滿嘴髒話。但是它很聰明,整天和路易-王在一起,還學會了中國話。」
「真讓人吃驚。」鮑勃-伊登說。
「這不算什麼奇事,這種鳥天生就會機械地重複,聽到什麼,重複什麼。所以托尼可以講出兩種語言,是一隻很不錯的雙語鳥。周圍的人都叫它『中國鸚鵡』。」他們來到一叢樹木前,後面是很氣派的紅磚房屋——這兒是一小片綠洲。「咱們到邁登家了,」霍利說,「哎,你帶槍了嗎?」
「沒有啊,」鮑勃-伊登說,「不過我想查理——」
「查理是誰?」
「別問了,我沒帶任何武器。」
「我也沒有。小伙子,悄悄走。你過去把大門打開好嗎?」
鮑勃-伊登下了車,把門打開。霍利把車開進院裡,伊登又在後面把門關上。編輯把車開了有二十英尺遠後停住並下了車。
莊園的大房子只有一層,是明顯的古典西班牙風格,此種風格在加利福尼亞出現的比依阿華早。房子的前沿是一排低長的走廊,半遮著四個窗戶,明亮的玻璃在冰冷的夜色中透著溫暖的光。霍利和伊登穿過鋪著地磚的門廊,來到威嚴的房門前。伊登重重地敲了門,等了好長時間裡面才有動靜。門開了不足一英尺寬的縫,探出一張蒼白的臉。「什麼事?你們來幹什麼?」一個聲音問道。屋裡傳來歡快的狐步舞曲音樂。「我想見邁登先生,」鮑勃-伊登說,「匹-傑-邁登先生。」
「你是哪一位?」
「你不用問,我會告訴邁登先生我是誰的。他在這兒嗎?」
門縫又微微合上一些,「他在這兒,不過他不想見任何人。」「他會見我的,桑恩,」伊登有些不耐煩了,「我想你就是桑恩吧。請轉告邁登先生說舊金山郵政大街來的信使正在門外恭候。」
門立刻全開了,馬丁-桑恩滿臉堆笑。
「噢,請原諒。請進來,快請進來。我們一直在盼你們來呢。」他看到霍利後臉色有些陰沉。「我離開一下,請稍候。」
秘書從後門消失了,留下兩位來客站在空曠的客廳裡。從沙漠中走進這樣的房間真讓人難以置信,這決然是另外一個世界。橡木板的牆壁,上面掛著珍貴的銅版畫。桌邊立著色調柔和的落地燈,桌上放著最新出版的雜誌——甚至還有一份最近一期的《紐約週末》報紙。在房間另一端的大壁爐裡,一堆木柴正在熊熊燃燒。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一台收音機正播放著一支樂隊演奏的舞曲。
「這是家的感覺,溫馨的家,」鮑勃-伊登歎道。他朝壁爐對面的牆饒有興趣地點了點頭。「提起沒帶槍的事——」
「那是邁登收藏的槍,」霍利解釋道,「路易-王曾經讓我進來看過一次。槍裡面都是上了子彈的。你往這邊退退。」他疑心地環顧了一下,「你知道,那個狡猾的傢伙並沒有說去找邁登了。」
「他是沒說。」伊登回答。他仔細地觀察了這個房間,不禁又想起了查理——這位偵探現在到哪兒去了呢?
他們站在那兒繼續等候。房間裡那座高大的鍾敲響了九下。火苗在壁爐裡跳躍著,爵士樂明快的節奏在繼續。
突然,後門開了,他倆迅速地轉過身。門口立著一位穿著灰色西服、形似大理石塔的人,這就是鮑勃-伊登上次在父親辦公室的樓梯上碰見的那位金融巨頭——匹-傑-邁登。
鮑勃-伊登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陣輕鬆感,像壓在肩頭的重擔突然落了地一樣。但差不多緊接著而來的就是失望感,他渴望刺激,但這次沙漠之行的神秘莫測和所抱的懷疑已頓無影蹤,一切都明明白白的。邁登不但活著,而且身體健康,他們的擔心和預感都變得毫無根據。現在就只等著陳查理來把項鏈交過去——然後打道回府。他瞥見威爾-霍利在微笑著。
「二位先生,晚上好,」邁登說,「很高興見到你們。馬丁,」他告訴身後的秘書,「把那個討厭的、鬧哄哄的傢伙關掉!丹佛一家舞廳樂隊的演奏傳到這兒了,誰能不說這是奇跡的年代呢?」桑恩關掉收音機,爵士樂帶著一聲怪調停止了喧鬧。「你們,」邁登問,「你們倆哪位是郵政大街來的?」
那個小伙子向前邁出一步。「我是,邁登先生。我叫鮑勃-伊登,亞歷山大-伊登是我的父親。這位是我的朋友,你的一個鄰居,《埃爾多拉多時報》的威爾-霍利先生。是他熱心地開車把我送到這兒的。」
「嗯,」邁登態度非常和氣。他與他倆一一握了握手。「請二位到壁爐邊就坐。桑恩,拿雪茄。」他親手為這兩位客人擺了椅子,一點沒有名人的架子。
「我就坐一小會兒,」霍利說,「我不在這兒停留。我知道伊登先生和您有事相商,所以就不打擾了。可是在走之前我想——邁登先生——」
「你說吧,」邁登立刻回答道,嘴裡叼著一支雪茄。
「我——我猜您不認識我吧,邁登先生。」霍利接著說。
邁登的大手拿著一支點著的火柴停在半空中。「我從不會忘記見過的面孔。我以前見過你,是不是在埃爾多拉多?」
霍利搖搖頭。「不——是十二年前——在紐約四十四街的——」邁登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家賭館裡,是一個冬天的晚上——」
「等一會兒,」富翁邁登打斷了他的話,「有人說我正在變老——可是你聽著,看我記的對不對:你當時以一個記者的身份來採訪我,而我卻讓你滾出去。」
「一點不錯,」霍利笑道。
「我的老腦筋還不算糟糕,是吧?我記得非常清楚。我那時候經常到那兒去,直到有一次我發現了其中的騙局。我在那兒確實輸了不少小錢。你怎麼不告訴我那兒是個騙人的黑窩?」
霍利聳聳肩。「您當時的樣子很不容易接近。邁登先生——我現在還是在報界工作,我想您能不能再次接受我的採訪呢?」
「我從來不接受採訪的。」富翁立刻答道。
「對不起,」霍利說,「我在紐約有位老朋友負責一家新聞社的工作。如果我能給他發一份有關您的消息的報道,那將是我的巨大成就。譬如說,您可以談談對金融界前景的展望,我在題目下標明——匹-傑-邁登初次接受採訪一席談。」
「我決不會的。」邁登堅定地說。
「邁登先生,您這話真讓人失望。」鮑勃-伊登說,「霍利對我相當熱情,大晚上的放棄工作開車送我到這兒。我懇求您這次對他暫時拋開您的守則。」
邁登仰靠在椅背上,衝著天花板吐了一個煙圈。「好吧,」他說,語調也變得柔和了些,「伊登先生,你為我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到沙漠,不辭辛苦,我也願意幫你一個忙。」他轉過來對霍利說:「我要講的不太多,幾句話吧,關於來年商業發展前景的。」
「真是不勝感激,邁登先生。」
「不客氣。我出門在外,在這偏僻的沙漠,對報界的感覺和在紐約時不太一樣了。好吧,我先口述,讓桑恩做記錄,然後轉交給你——我想你明天中午走吧。」
「我會來取的,」霍利邊說邊站起來,「先生,您不知道這對於我意義有多大。但我現在必須馬上回城,今天的稿子還沒審完。」他和富翁握了握手,又轉向鮑勃-伊騖,一邊握手一邊說:「很高興一切順利。」他在門口又停了一下,說:「明天見!」桑恩送他出去了。
霍利走後門剛關好邁登就急切地探過身,姿態一下子改變了,鮑勃-伊登像受了電擊似地感受到了邁登的心情。「伊登先生,」邁登迫不急待地問,「你把項鏈帶來了吧?」
伊登覺得自己十分愚蠢,先前那些擔心和懷疑在這明亮、溫馨的屋子裡顯得荒唐可笑、自找苦吃,真不如項鏈現在就在身邊。「嗯——實際上——」他結結巴巴地說。
屋子後部的門開了,有個人走了進來。伊登並沒有回頭,他等著新動靜。很快那個剛進屋的人來到伊登和壁爐之間。來者是位矮胖的華人家僕,穿著條破褲子、絨拖鞋、一件寬鬆的廣東綢上衣,他胳膊裡抱著幾根木柴。「先生,您是要把火燒得旺一些吧?」他問道,聲音沉悶,面無表情。他把木柴扔進壁爐,轉過身迅速看了一眼伊登,眼睛一下變得尖銳明亮——像閃亮的黑紐扣——這是陳查理的眼睛。
這位矮胖的家僕悄悄退了出去。「項鏈,」邁登再次急切地問道,「那串珍珠項鏈怎麼樣了?」馬丁-桑恩也靠了過來。
「我沒有隨身帶來,」鮑勃-伊登慢慢地說道。
「什麼?你沒帶來?」
「沒有。」
邁登那張大紅臉一下子變紫了,他猛地一抬頭——報紙上常提到的這位巨商氣惱時的習慣動作。「你們究竟是怎麼了?不可思議!」他大聲嚷道,「那串珍珠是我的了——我已經買下了,對不對?我讓你們送到這裡來——我需要它!」
「問你的家僕是怎麼回事吧,」鮑勃-伊登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剛剛陳查理給他的眼神使他猶豫了——不能說,必須先跟這位偵探商量後再決定。
「您當時買項鏈是叮囑送到紐約的,」他提醒邁登。
「那又怎麼樣?我可以改變主意,難道不行嗎?」
「但是我父親覺得這件事要謹慎,因為中間發生了點事——」
「什麼事?」
伊登停頓了一下,有必要把事情都複述一遍嗎?現在聽起來也許是很愚蠢的,再說跟這位倔強冷漠的人訴說詳情是否明智呢?看他那一臉厭惡、憤怒的表情就知道了。「邁登先生,我父親拒絕把項鏈直接送到這兒是因為擔心這是個圈套,這一點就足夠了吧。」
「你父親是個傻瓜!」邁登咆哮道。
鮑勃-伊登站起身,臉變得通紅:「好吧,如果你想中斷這筆交易的話——」
「不、不。對不起,我話說得太快了,沒有考慮周全。我道歉,請坐下。」小伙子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邁登又接著說:「可是我真有些氣惱,你父親是不是派你來做偵查的?」
「是的。他覺得您也許出了事。」
「不會出事的,除非我自己想這樣。」邁登答道,話中多多少少含有真實的成分。「你現在在我這裡已目賭一切正常了吧。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呢?」
「我明天早上給父親打個電話,通知他立刻把項鏈送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這兒一直等到項鏈送來。」
邁登又氣惱地猛地一抬頭。「拖延——拖延——我不喜歡這樣。我本應該盡快啟程去東部的。我原來打算明天一大早去帕薩德那,把項鏈存放到那兒的金庫裡,然後坐火車去紐約。」
「噢,」伊登說,「那麼你根本就沒打算接受霍利的採訪?」
邁登瞇縫起眼睛,「我沒打算又怎樣呢?他又不是什麼要人。」他突然站起身,「算了,如果沒帶就沒帶吧。你當然可以在這兒呆下去。但是你明早必須給你父親打電話——一大早就打——我警告你,我是不會再接受進一步的拖延的。」
「我保證做到,」伊登答道,「不過,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知道我已奔波整整一天了——」
邁登走到門口,喊了一聲,陳查理應聲進來了。
「阿康,」邁登說,「這位先生的臥室安排在最左邊第一間屋子。那面!」他指了指,「提上這個箱子。」
「好的,」新來的阿康答道,他拿起伊登的箱子。
「晚安,」邁登說,「如果缺什麼東西的話,就找這位夥計,他會侍候你的。他是新來的,不過我看他還是很懂行的。從門廊穿過去就可以到你的臥室。相信你會睡個好覺的。」
「我想會的,」伊登說,「多謝,晚安。」他隨著這個華人家僕的沉重腳步穿過門廊。天上掛著白色、清冷的沙漠星星。風吹得更刺骨了。他走進給他安排的那間屋子,高興地發現柴火已堆放好了,他過去把火點著了。
「請多包涵。」陳說,「這應該是我幹的活兒。」
伊登瞥了一眼關上的門,問:「你是怎麼了?我在巴爾斯托就和你失去聯繫了。」
「我把事情仔細地考慮一番後,」陳輕輕地說,「就決定不等火車了。我搭了一輛華人開的貨車,坐在一堆蔬菜中間,離開了巴爾斯托。還好,我是在暖洋洋的白天到達的這兒,看起來不太惹人懷疑。我現在叫阿康,是莊園的廚子。很幸運我小時候就掌握了這門手藝。」
「你真是沒的說了!佩服!」伊登笑道。
陳聳了聳肩,抱怨道:「我一生都在學說地道純正的英語,可現在為了裝得像些,為了防止別人懷疑,我卻必須把話顛三倒四、結結巴巴地說。這種日子可不太好過。」
「好在時間不會太長。」伊登說,「這兒情況看來很正常。」
陳聳了聳肩,沒有答話。
「很正常,不是嗎?」伊登又問了一句。
「你且聽我妄言幾句,」陳說,「事情並非我們所期望的那樣正常。」
伊登盯著他:「那你發現什麼情況了?」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發現什麼情況。」
「好,那麼——」
「對不起,」陳打斷了他,「也許你知道中國人是相信心靈預感的民族。我無法用確切、令人信服的話說出這兒究竟哪兒有問題,可是我心底有——」
「哼,忘掉這些吧,」伊登打斷陳,「我們不能靠直覺辦事。我們是來給邁登送項鏈的。如果發現他確實在這兒,就應把項鏈交給他,拿回收據。現在他確實是在這兒,我們的差事就變得非常簡單了。我不想再拖延下去冒任何危險。我想現在就把項鏈交給他。」
陳一臉苦惱。「不可,千萬不可!請你再聽我說兩句——」
「哎,查理——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
「當然,十分榮幸。」
「咱們別再傻了,這可是遠離家鄉的偏僻沙漠。中國人也許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是個有心靈預感的民族,可是我們的顧慮已經向維克多-喬丹和我爸爸講過了。我們要做的就是偵查一下邁登是否在這兒。他在!請你馬上通知一下邁登,告訴他我想二十分鐘後到他的臥室見他。我進他臥室時,你在外面等候。我叫你的時候你再進去。咱們一起把項鏈交給他。」
「愚蠢之至,」陳極力反對。
「為什麼?你能說出確切原因嗎?」
「無法用語言來說清楚,太難了。不過——」
「那我可要對不起了,我不得不依靠我自己的判斷力了。我會承擔全部責任的。現在我真的希望你去通知——」
查理不情願地走開了。鮑勃-伊登點了一支煙,坐在壁爐旁。寂靜像濃霧一樣籠罩了整座房子、整個沙漠、整個世界。神秘的寂靜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打破它。
伊登陷入了沉思。陳查理到底說了些什麼?都是些無稽之談。他們中國人都愛誇大事非。陳在這兒扮演了一個新奇的角色,他對這個角色的抱怨並不是發自內心的。他看來很樂意接著扮演下去,樂意窺探下去,樂意想像著虛空的事情。哼,這可不是美國人的辦事方式,也不是鮑勃-伊登的辦事方式。
小伙子看了看表,查理已走開十分鐘了;再過十分鐘,他就會去邁登的房間,把項鏈永遠地脫手。他起身在屋裡踱了起來。在正對院子的窗前,他極目遠眺,茫茫沙漠深處是一群黑色的山巒。上帝,這是塊什麼樣的土地?絕對不適合他,他想。人行道上閃爍的街燈,卡卡啦啦運行的電車,隨處可見的人群。迷惑和——喧鬧。相比之下,這兒的寂靜真讓人無法忍受,孤獨的寂靜——
突然一聲恐怖的叫聲劃破夜空。鮑勃-伊登站在那兒呆住了。又一聲叫喊,接著是兩陣奇怪的、窒息的聲音:「救命!救命!殺人啦!」「救命!放下槍!救命!救命!」
鮑勃-伊登跑到院子裡,他看見桑恩和陳查理正從另一側跑來。邁登——邁登在哪兒?他的疑惑再一次被證明是錯誤的——邁登從容廳出來,跟他們站到了一起。
叫聲又一次傳來。這時鮑勃-伊登發現了這奇怪聲音的來源——十英尺遠的一支橫竿上,一隻灰色的澳大利亞鸚鵡正左右晃動著在那兒尖叫著。
「這只該死的鳥!」邁登罵道。「對不起,伊登先生,我忘了給你介紹這隻鳥了。它叫托尼,它的經歷非常複雜。」
鸚鵡停止了嘶叫,對著面前的幾個人一本正經地眨起了眼睛。「一人一杯,先生們。」它叫道。
邁登笑道:「肯定是又想起了它在酒吧裡度過的日子了。我想它可能是從某個酒保那兒學到的。」
「一人一杯,先生們。」
「好了,托尼,」邁登接著說,「我們不是排隊等酒,別叫了。我希望你沒有受驚,伊登先生。托尼原來呆過的酒吧好像是出過一兩次人命。馬丁,」他叫他的秘書,「把它帶到穀倉鎖起來。」
桑恩走過來,鮑勃-伊登看見這個秘書的臉色在月光下變得更加蒼白了。桑恩把手伸向鸚鵡。是伊登看花了眼,還是桑恩的手確實在抖?
「來,托尼,」桑恩說,「乖托尼,跟我來。」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托尼腳上的鏈子。
「你想見我,是吧?」邁登問,他帶著伊登來到他的臥室,關上門。「有什麼事嗎?你到底把項鏈帶來了沒有?」
門開了,那個中國佬蹣跚而入。
「見鬼,你進來幹什麼?」邁登怒道。
「您沒、沒事吧,先生?」
「我沒事,你快給我出去!」
「明天啊,」陳查理扮演的阿康慢吞吞地說,眼睛在他自己和伊登之間掃了一下,目光深不可測,「明天好天氣,肯定。先生,明天見。」
他離開房間,並沒有隨手把門關上。伊登看見他靜靜地穿過院子,而沒有在邁登門口等候。
「你到底有什麼事?」邁登追問伊登。
鮑勃-伊登反應很快。「我想單獨見你一會兒。這個桑恩值得信賴,是不是?」
邁登顯得很不耐煩。「你真讓我頭疼,」他說,「大家都要以為你給我帶來的是英格蘭銀行了。桑恩當然沒問題。他已經跟了我十五年了。」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伊登說,「我明天一大早就與父親聯繫。晚安。」
他來到院子裡,那個秘書剛完成了他的任務,正急匆匆回來。「晚安,桑恩先生。」伊登說。
「噢——嗯——晚安,伊登先生。」那人答道,接著便鬼鬼祟祟地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臥室,伊登便開始更衣就寢。他感到迷惑不解,忐忑不安。這次行動難道真的像表面看來的那樣順利。平淡無奇嗎?他的耳中仍然縈繞著鸚鵡可怕的叫聲。難道托尼真的是在一個酒吧裡學會的那個恐怖的救命呼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