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輕的姑娘叫了雷萊恩一聲,然後繼續說道,「就在我和父親一起在尼斯過復活節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人,他的名字叫讓-路易-德安博裡瓦——。」
雷萊恩打斷她的話說:
「對不起,小姐,你剛才提起的這個年輕小伙子,他的名字好像叫讓-路易-沃羅伊斯。」
「那也是他的名字。」她說。
「那麼,他有兩個名字嗎?」
「我不知道——。關於他的名字的事情,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她說話時流露出十分困窘的神情,「這也正是我來求你幫忙的原因,是霍賴絲建議我來的。」
這次談話是在布萊瓦爾-上沃斯曼的雷萊恩寓所裡進行的。霍賴絲把自己的朋友熱納維埃夫-埃馬爾帶到了這裡。埃馬爾是一個身材苗條、相貌美麗的小姑娘,但是,她失去血色的面容顯示出她內心的極度哀痛。
「雷萊恩會成功的,相信我的話吧,熱納維埃夫。你會成功的,雷萊恩,對嗎?」
「請把這件事的其它情況也告訴我吧,小姐。」他說。
熱納維埃夫繼續說道:
「那時,我已經和一個男人訂了婚,他是一個令我十分憎惡、也十分討厭的人。
我的父親一直想強迫我和他結婚,直到現在,父親還是這樣。我和讓-路易彼此之間產生了強烈的共鳴,這種共鳴很快就有了發展,多愁善感的愛情之神悄悄來到了我們身邊。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的愛情是建立在雙方平等誠實的基礎上的。我回到巴黎的時候,和自己的母親、嬸子住在鄉下的讓-路易已經在城裡租下了房間。當我被允許出去的時候,我們兩人天天都要見一面。我就不必把我們忙著結婚的事告訴你了。當時我把這件事告訴廠我的父親。他說了下面這樣一段話:『我特別不喜歡這個小伙子,但是,不管是他,還是另外一個人,我想你也該結婚了。那麼,讓他來求婚吧。如果不行的話,價錢必須按我說的去做。』6月中旬,讓-路易和他的母親、嬸子一起回家去安排一些要緊事。我收到了幾封多愁善感的信,那些信裡寫道:
在我們通向幸福美滿的道路上,障礙太多了。我放棄了,我絕望得要發瘋了。
我比過去更加愛你。再見了,原諒我吧。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任何的信息,沒有收到回信,也沒有收到電報。」
「也許,他已經愛上了別的什麼人?」雷萊恩問,「或者,他也許有擺脫不掉的老關係。」
熱納維埃夫搖了搖頭說:
「先生,相信我,假如說我們的婚約是由於一種平常的理由解除的,我就不願意讓霍賴絲麻煩你了。但是,我完全確信,這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情。在讓-路易的生活中有一個秘密,或者更確切地說,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秘密,它妨礙著他,糾纏著他。我從別人的臉上從來沒有看見過像他那樣的無限悲傷。從我們相遇的最初一刻起,我就已經意識到,在他的心裡,有一種持續已久的苦悶和憂鬱,就是在他滿懷信心把自己獻給我們的愛時,他的心裡也充滿了苦悶和憂鬱。」
「但是,你之所以產生這種印象,一定是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這些事情正好又對你產生了很大的震動,對嗎?」
「我真不知道怎麼說好。」熱納維埃夫說。
「比方說,就從他有兩個名字說起,好嗎?」
「好吧。他有兩個名字,這一點肯定是確鑿無疑的。」
「他在向你作自我介紹的時候,用的是什麼名字呢?」
「讓-路易-德安博裡瓦。」
「那麼,讓-路易-沃洛伊斯呢?」
「那是我父親稱呼他的名字。」
「為什麼?」
「因為,別人就是這麼把他介紹給我父親的。那是在尼斯,由一個認識他的紳士介紹的。除此之外,他還帶著名片,名片上用的也是這個名字。」
「你從來沒有因為名字的事問過他嗎?」雷萊恩說。
「不,我已經問過了,問了兩次。第一次,他說他嬸子的名字叫沃洛伊斯,他母親的名字叫德安博裡瓦。」
「第二次呢?」
「他告訴我的和第一次正相反。他說,他的母親叫沃洛伊斯,他的嬸子叫德安博裡瓦。當我給他指出這一點的時候,他的臉立刻紅了起來。我想,以後我最好是不再問他這個問題了。」
「他住的地方離巴黎遠嗎?」
「離布列塔尼很近,那個地方叫馬諾爾-德埃爾塞威,距離喀爾海克斯5英里。」
雷萊恩站了起來,認真地詢問這個姑娘:
「你敢肯定他是真心愛你嗎,小姐?」
「我肯定他是真心愛我,我也知道,只有他能夠救我。他就是我的全部生命,他就是我的全部幸福。要是他不能救我的話,那麼,在一個星期之內,我就要和那個我憎恨的人結婚了。我已經答應了我的父親,我們的結婚啟事已經公開了。」
「今天晚上,我和丹尼爾夫人準備到喀爾海克斯去一趟。」
那天晚上,他和霍賴絲一起乘火車到布列塔尼去了。第二天上午10點鐘,他們到達了喀爾海克斯。吃完午飯以後,在12點半鐘,他們登ˍ上了一輛從當地一位官員那兒借來的小汽車。
「你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我親愛的,」雷萊恩邊說邊笑,這時他們已經在德埃爾塞威花園的大門口下了車。
「我非常喜歡熱納維埃夫,」霍賴絲說,「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覺得很害怕。」
雷萊恩叫她注意一下眼前出現的情況:在中間一扇大門的兩側有兩扇小門,小門上分別有德安博裡瓦夫人的名字和沃洛伊斯夫人的名字。每一扇門打開後,各有一條狹窄的小路,這兩條小路就位於林蔭大道的左右兩側,掩映在灌木叢和桃葉珊瑚之中。這條林蔭大道通往一座古老的莊園式住宅。這座建築物雖然不高卻很長,樣式十分漂亮;但是,在它的兩翼卻建了兩座粗陋、難看的偏有,房子的建築風格也大不一樣,兩條小路走到頭就是這兩間邊房。顯然,德安博裡瓦夫人住在左邊;而沃洛伊斯夫人住在右邊。
霍賴絲和雷萊恩靜心聽了聽,房間裡傳出了氣急敗壞的吵架聲。那聲音高一聲低一聲,從一層樓的一個窗戶裡傳了出來。這層樓的地面和花園的地面正好齊平,滿園子長著紅色的蔓草和白色的玫瑰。
「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霍賴絲說,「再往前走就太輕率了。」
「頭腦再清醒一點就沒有問題,」雷萊恩壓低聲音說,「看這兒:如果我們一直往前走,吵架的人就不會看見我們了。」
他們來到前門旁邊那扇窗戶附近時,這場衝突聽起來決沒有半點兒緩和的跡象。
透過玫瑰花和蔓草,他們倆能看見,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互相之間正揮舞著拳頭,聲嘶力竭地叫喊。
兩個老太婆在偌大一個客廳裡都佔據了突出的位置。客廳裡的桌子還沒有擦,離這張桌子梢遠一點兒,坐著一個年輕人,很可能就是讓-路易了。他嘴裡叼著煙斗,正在看報,看來他並沒有為這兩個互老太婆而感到煩惱。
其中一個老太婆又高又瘦,身穿一件紫色絲綢上衣,因為她們兩人打架時摔到了地上,所以臉部受了傷,滿頭黃色的卷髮亂成一團。另一個老太婆更瘦一些,而且個子很矮,身穿一件純棉睡衣,正在客廳裡吵吵嚷嚷,滿臉氣得通紅。
「一件行李,你也就是有一件行李!」她叫喊著,「你是世界上最壞的女人,你是一個賊!」
「我,我是賊!」另一個老太婆尖叫起來。
「你以每隻鴨子1O個法郎做成了那筆生意,又怎麼說呢?難道你就不是賊嗎?」
「閉起你的嘴巴,你這個弱智的東西!是誰從我的梳妝台裡偷走了50法郎的現鈔呢?上帝呀,我怎麼竟和這麼一個卑鄙的傢伙住在一起呀!」
另一個老太婆開始激怒了,她粗暴地衝著年輕人喊叫起來:
「讓,你就打算坐在那兒,讓我受你的德安博裡瓦這個輕佻女人侮辱嗎?」
高個子老婦暴跳如雷,反駁說:
「輕佻女人!你聽見了吧,路易?看看她,你的沃洛伊斯!你瞧她那副德性樣子,就像一個沒人要的酒巴女招待!你還是讓她稍停一會兒吧,行嗎?」
突然,讓-路易的拳頭砰地一聲捶在桌子上,震得盤子碟子都跳了起來,他大聲喊著:
「安靜,你們兩個神經錯亂的老瘋子!」
她們倆馬上把矛頭指向了他,對他大加咒罵:
「懦夫!——偽君子!——說謊話的傢伙!——你這個狡猾的虐子!——真不知道一個自甘墮落的女人生下的兒子能好得了多少!——」
一連串兒的辱罵就像雨點一樣,劈頭蓋瞼落在他的身上。他用手指堵住耳朵,痛苦地折騰著自己的身體,他坐在桌子旁,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他有必要克制一下自己,以免再落入他的敵對一方手裡。
雷萊恩悄悄地說:
「現在到了該進去的時候了。」
「進去,和那幾個已經被激怒的人們去湊熱鬧嗎?」霍賴絲反對進去。
「正是這樣。我們當面戳穿他們的假面具,那就更好。」
雷萊恩作出決定以後,就走到了門口。他打開門,進了那間大廳,他的身後跟著霍賴絲。
他的出現引起了屋子裡幾個人的一陣驚慌失措。兩個老太婆停止了喊叫,但是,她們倆的臉還是深紅色的,她們倆氣得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讓-路易臉色蒼白,站了起來。
雷萊恩正是利用了這次很平常的混亂,精神勃勃地說:
「請允許我作一下自我介紹。我是普林斯-雷萊恩,這是丹尼爾夫人,我們都是熱納維埃夫-埃馬爾小姐的朋友。我們按照她給我們的名字,找到了這個地方。
我有一封她寫給你的親筆信,先生。」
已經被新來者弄得困惑不解的讓-路易,一聽到熱納維埃夫的名字,他的臉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面對雷萊恩彬彬有禮的舉動,他不知道雷萊恩到底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作出答覆。他想,現在輪到自己作介紹的時候了,就把這兩個老太太介紹一下吧,可是,他無意中卻說了這些令人驚奇的話:
「我的母親,德安博裡瓦;我的母親,沃洛伊斯。」
好一陣子,沒有一個人講話。雷萊恩給她們鞠了一躬,霍賴絲卻沒有明白過來,她應該和她們——母親德安博裡瓦夫人,還有母親沃洛伊斯夫人——握一握手。但是,這時卻發生了這麼一件事情,德安博裡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同時都想抓住雷萊恩掏出來交給讓-路易的那封信,而且兩個人同時低聲說道:
「埃馬爾小姐!她真是沒皮沒臉!厚顏無恥!」
讓-路易拿回了自己的信以後,揪著他的母親德安博裡瓦,就把她從這個房間裡推了出去,推進了左邊的一個門裡;接著,他又把母親沃洛伊斯從這個房間裡推了出去,推進了右邊的一個門裡。然後,他返回來接待兩位來訪者。他拆開信封,拿出信,小聲地讀了起來:
我在一個星期之內就要結婚了,讓-路易。快來救救我吧,我求求你!我的朋友霍賴絲和雷萊恩會幫助你克服使你受到挫折的困難。相信他們吧。我愛你。
熱納維埃夫看上去他是一個有點兒沉悶的年輕人,又瘦又長,黑黝黝的臉,顴骨高高突起。
可以肯定,他正在忍受憂鬱和痛苦的磨難,這些情況熱納維埃夫曾經提過。的確,從他那疲憊不堪的面容和悲傷焦慮的眼睛中反映出來的痛苦跡象,是顯而易見的。
他一邊意亂情迷地看著自己的周圍,一邊不知不覺地反覆叫著熱納維埃夫的名字。
看起來,他本想就這件事作出解釋,但是他沒能找出一句可以說的話。這種突然的介入就像一次料想不到的進攻,讓他真不知道如何應付是好,這使他處於極為不利的地位。
雷萊恩覺得,一開始就單刀直入,對方就不會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而且,他這個人在最近幾個月裡受到他們吵鬧的滋擾,已經自暴自棄了。在這麼幽靜的地方,在難以抑制的沉默中,他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躲避在固執己見的沉默中,他不想再保護自己。然而,他怎麼會這麼做呢?現在他們又怎麼強行進入了他心煩意亂的私生活呢?
「相信我的話吧,先生。」雷萊恩鄭重其事地說,「把你最關心的事情告訴我們吧。我們是熱納維埃夫-埃馬爾的朋友,不要猶豫了,快說吧。」
「剛才,你們聽到她們吵架的時候,我簡直憋不住了,不能再猶豫了,」他說,「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先生。我要把全部秘密都告訴你,你也好把這些事情告訴熱納維埃夫。到那時,她就會明白,我不能再回到她身邊的原因是什麼了;她也就會明白,我沒有權利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了。」
他將一把椅子往前推了推,讓霍賴絲坐下。兩個男人也不需要再互相謙讓,都坐了下來。的確,他自己似乎已經有了一種寬慰的感覺,他定下心來說:
「如果我輕率地說出我的經歷,你不應該感到奇怪,先生。因為,實際上,我的經歷是真誠的,奇妙的,說了以後,你肯定會覺得可笑。命運本身往往會玩出這種低能的把戲和怪誕的鬧劇,這些東西看起來就像是那些智能狂人和醉漢發明出來的。你自己來評判一下吧。27年前,馬諾爾-德埃爾塞威莊園只是由主要建築部分組成的。在這幢房子裡住著一個上了年紀的醫生。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常常收留一兩個交錢住宿的客人。就這樣,有一年,德安博裡瓦夫人在這裡度過了整個夏天;第二年夏天,沃洛伊斯夫人又在這裡住了下來。那個時候,兩個女人之間彼此並不認識。其中一個女人和一個器皿批發商結了婚;另一個女人和旺代省來的一個商業旅行家結了婚。
「說來也巧,這兩個女人在同一時期都失去了丈夫,可是,就在這一段時間裡,她們每個人的孩子眼看都要出世了。當時,她們都住在鄉下,要想進城,還有一段距離。她們都給老醫生寫了信,信上說,為了生孩子,她們打算到他的家裡來。老醫生答應了。就在那一年的秋天,她們幾乎在同一天到了老醫生的家。兩間臥室已經為她們準備好了,這兩個房間就在我們現在坐著的這間屋子後邊。老醫生雇了一個護士,護士就睡在這個房間裡。每一件事情安排得都非常令人滿意。兩個女人為了給沒出生的孩子趕做衣服,在一起慢慢地熟悉起來,兩個人在一起相處得好極了。
當她們得知自己的孩子有可能是男孩兒的時候,就分別為自己的孩子選擇了讓和路易這兩個名字。一天晚上,老醫生被叫出診,他和僕役一起趕著馬車走了,他留下話說,第二天才能回來。就在老醫生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一個在這裡干雜活的小姑娘跑出去和情人約會去了,那些惡魔般的怨恨就在這意外發生的不幸事件中釀成了。大約午夜時分,德安博裡瓦夫人發生了第一次陣痛。護士布西諾爾小姐曾經受過一些助產士的訓練,當時,她並沒有驚慌失措。但是,一個小時以後,沃洛伊斯夫人也開始了第一次陣痛。兩個孕婦尖厲地呼號著,護士從一個孕婦身邊跑到另一個孕婦身邊,她的心在困惑中被攪動著。一場悲劇,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兒,一場悲喜劇就這樣上演了。布西諾爾哀歎著自己的命運,她一會兒打開窗戶,大聲喊叫著老醫生,一會兒又跪在地上,懇求著神的眷顧和幫助。沃洛伊斯夫人最先把兒子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布西諾爾小姐匆匆忙忙把這個孩子抱到了這間房子裡,給他洗乾淨,整理好,把他放在為他準備好的搖籃裡。可是,德安博裡瓦夫人痛得難以忍受,正在聲嘶力竭地喊叫著;而這邊,當新生兒像一隻傲慢的小豬嗷嗷嚎叫的時候,受了驚嚇的母親卻體力衰弱,動彈不得,護士又不得不趕去照頃她。在這漫漫長夜裡,在這一片混亂中,不幸的事情又發生了:唯一的一盞油燈,由於僕人不小心忘記了加油,裡邊的油已經全部耗盡了;蠟燭也燒光了。北風在呼嘯,貓頭鷹發出淒厲的叫聲。你們可以理解,布西諾爾小姐快要嚇傻了。早晨5點鐘,就在一連串悲劇性事情發生之後,她把德安博裡瓦夫人的孩子也抱到了這間屋子裡來。這也是個男孩兒,布西諾爾給他洗乾淨,整理好,把他放進了搖籃裡,就趕緊出去幫助剛剛醒過來、正在大喊大叫的沃洛伊斯夫人。這時,德安博裡瓦夫人又暈了過去。當市西諾爾小姐安頓好兩位母親的時候,她快要累瘋了。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又返回去照料兩個剛剛生出來的孩子。此時,她害怕極了,她已經意識到:她把兩個孩子用一模一樣的東西包了起來;他們的腳上都穿上了相同的毛線半統襪;她把這兩個孩子肩並肩地放在一起,放在同一個搖籃裡。所以,現在要想分辨出哪一個孩子是路易-德安博裡瓦,哪一個孩子是讓-沃洛伊斯是不可能的!當她把其中一個孩子從搖籃裡抱出來的時候,她發現孩子的手已經冰涼了,這個孩子已經停止了呼吸,他死了。
他叫什麼名字呢?活著的孩子又叫什麼名字呢?3小時以後,護士拖著疲憊不堪身體,從一張床走到另一張床,懇求兩位母親原諒她。這時候,醫生發現,這兩個女人由於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就像得了精神病一樣。護士把我從搖籃裡抱出來,先來到一個母親跟前,然後再到另一個母親跟前,接受她們的愛撫,因為我是倖存下來的兒子。她們先親吻我,接著就把我推開了。因為,畢竟,我是誰呢?是寡居的德安博裡瓦夫人和已故的器皿批發商的兒子呢?還是寡居的沃洛伊斯夫人和已故的商業旅行家的兒子呢?沒有一條線索能說明問題。醫生乞求兩位母親,讓他們作出一點兒犧牲,至少從法律的角度來看是這樣,人們可以叫我路易-德安博裡瓦,也可以叫我讓-沃洛伊斯,但是,她們完全拒絕了。『如果他是德安博裡瓦的兒子,為什麼還叫他讓-沃洛伊斯呢?』其中的一個抗議說。『假如他是沃洛伊斯的兒子,為什麼還要稱他為路易-德安博裡瓦呢?』另一個人也反唇相譏。後來,我就用讓-路易這個名字作了登記。我成了一個不知道父母的兒子。」
普林斯-雷萊恩已經聽得入了神。但是就在這個故事接近尾聲的時候,突然,霍賴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高興起來,雖然她盡力控制自己,卻還是爆發出一陣最瘋狂的大笑。
「原諒我吧,」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充滿了淚水,「請原諒我吧,我太神經質了。」
「不要道歉了,夫人。」年輕人說。他說話時,非常和氣,那是一種從忿問中解脫出來的語氣,「我已經提醒過你們了,我的經歷十分可笑;比起其他任何人來,我更知道這是多麼荒謬,多麼沒有意義。是啊,整個事情都是那麼奇怪。可是,其實,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情,不是在開玩笑,請你們相信我。這件事看起來很滑稽,而且,在這種氛圍裡,這種滑稽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但是,這件事也是非常可怕的。這件事發生在誰的身上,都會這樣,對吧?這兩個母親都依戀著讓-路易,誰也確定不了自己是當了母親;誰也確定不了自己沒有當母親。一方面,這孩子可能是一個陌生人,另一方面,他也可能就是自己的血肉。她們都太愛他了,經常為了他凶神惡煞似地打起架來。後來,她們倆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她們的脾氣性格完全不同,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加上她們都認為自己可能當了母親,不願意先期離去,於是她們就住在一起。他們倆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在一起過著敵人一樣對立的生活。只是身邊從來沒有帶過武器。在這種怨恨中,我慢慢地長大了,她們倆把這種怨恨逐漸地灌輸進我的心裡。當我的一顆童心渴望著愛的時候,我就會傾心於其中一個母親。這時,另一個母親心裡就會極不情願,而且會侮辱她,以此來尋求使我受到鼓舞的方法。在老醫生去世的那一年,她們買下了這座莊園,並且在主建築物的兩側增加了兩座邊房。在這座莊園裡,苦悶和憂鬱自然而然地陪伴著我,我就成了他們每天的犧牲品。小時候,我受到痛苦的折磨;長大了,我還在忍受著這種折磨,我過著一種最可怕的生活。我懷疑究竟還有什麼人比我受的苦更多呢。」
「你應該離開她們了!」霍賴絲已經不再笑了,說道。
「人不能離開自己的母親。在這兩個女人裡邊,有一個是我的母親。女人也不能捨棄自己的兒子,她們每個人都替我取了名字,並相信我是她的兒子。我們三個人像囚犯一樣被鏈在一起,我們有一連串的悲傷、憐憫和懷疑,也抱著真理總有。天會到來的希望。我們仍然在這個地方,我們三個人都住在這兒,我們之間互相侮辱,我們之間互相責罵,我們在浪費著自己的生命。咳,真見鬼!還是甩不掉這些東西。我經常想過得充實一些,但是,總是很無聊。今年夏天,我激情滿懷,深深地受上了熱納維埃夫。我想方設法地解脫自己,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說服兩個我稱之為母親的女人。然而,我所面臨的是妻子、陌生人的訴苦和接踵而來的憎恨。我打算用她來向她們施加壓力,可是,我失去了勇氣。熱納維埃夫留在這兒,生活在德安博裡瓦夫人和沃洛伊斯中間,她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我沒有權利讓她成為我的犧牲品。」
讓-路易開始慢慢變得激動起來,他說最後這幾句話時,語調鏗鏘有力,似乎希望自己的行為建立在誠心誠意的動機和一種責任感之上。事實上,雷萊恩和霍賴絲已經看得很清楚,讓-路易生性異常懦弱,他對自己所處的這種可笑地位無能為力,不可能成為叛逆者;他從小忍受這種痛苦,到後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他就開始袖手旁觀;他就像一個身上壓著十字架的男人,他沒有權利把它拋開。與此同時,他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他從來沒有當著熱納維埃夫的面提起過這些事,從來沒有從這荒唐的恐怖中擺脫出來。後來,他回到了他的囚室,由於癖好和懦弱,他就留在了那兒。
他在一張寫字檯旁邊坐下來,很快寫完一封信,把它交給雷萊恩:
「你願意不願意把這個條子給埃馬爾小姐,再一次乞求她原諒我呢?」
雷萊恩一動沒動,當讓-路易把信放在他手上的時候,他馬上就把它撕掉了。
「這是什麼意思?」年輕人問。
「我的意思是,我本人不願意替你傳遞任何消息。」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和我們在一起。」
「我?」
「是呀。你明天就會見到埃馬爾小姐,向她求婚。」
讓-路易顯出一副輕蔑的樣子,他看了看雷萊恩,似乎在想:
「你這個人怎麼不明白我給你的解釋呢?」
但是,霍賴絲朝雷萊恩走了過去:
「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呢?」
「因為,那些話才是我願意說的話。」
「可是,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理由呀?」
「理由只有一個,不過,就這一個理由已經足夠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這個年輕人在我的這次調查中要給我幫忙。」
「調查?調查什麼?」年輕人問道。
「調查你本人提供的個人經歷,因為,它並不是那麼準確。」
讓-路易對此憤怒極了:
「我必須請你相信我,先生,我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正確,沒有一句不是事實。」
「我很想表達一下我自己的觀點,」雷萊恩和氣地對他說,「當然,你相信你自己的經歷是事實,是真理,而且,你並沒有說一句與此相悖的話。但是,事實並不是,也不可能是你相信的那些東西。」
年輕人兩手抱在胸前說:
「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先生,看來,我所知道的事實總比你知道的事實更多。」
「為什麼會更多呢?顯然在那個淒慘的夜晚,你只能是間接地瞭解到發生的一切事情,你沒有證據,德安博裡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也沒有證據。」
「沒有什麼證據?」讓-路易不耐煩地大聲說。
「沒有當時發生混亂的證據。」
「什麼?咳,發生混亂是完全有可能的!兩個孩子被放在同一個搖籃裡,沒有作任何的標記來區分兩個孩子,護士也說不出來。」
「不管怎麼說,這些話都是從護士那兒聽來的,」雷萊恩打斷他的話說。
「她說什麼了?她的話?你是在指控這個女人。」
「我並沒有指控她什麼。」
「不,你是在指控她,你在指控她撒謊。那她為什麼會撒謊呢?她對說謊話並不感興趣。她常常掉眼淚,常常感到絕望,這些都是她忠誠的證據。因為,畢竟兩個母親都在那兒,她們看見過她流淚,她們問過她。那麼,我再說一遍,她為什麼要撒謊呢?」
讓-路易非常激動。被關在旁邊屋子裡的德安博裡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毫無疑問都在門後邊聽著。聽到這裡,她們倆都已經悄悄地走到了房間的門口,站在那裡驚奇地目瞪口呆:
「不,不,那是不可能的。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問過她。為什麼她要撒謊呢?」兩位夫人同時在心裡念道著。
「講,先生,講啊,」讓-路易用命令的口氣說,「你自己解釋吧。說出引起你對完全真實的東西懷疑的理由!」
「因為那些事實不可能成立,」雷萊恩變得激動起來,砰地猛擊了一下桌子,打斷了對方的話,提高嗓門兒說,「不,實際發生的事情和她說的不一樣。不,命運不會表現得那麼殘酷,讓她們飽受折磨;機會也不會巧之又巧,把一連串倒霉的事情不顧後果地湊在一起!在那個不尋常的夜晚,發生的那件事情也太離奇了。醫生、醫生的男僕、還有他的女僕都離開了家,兩個婦人又都即將分娩。她們在同一時間裡,接連出現陣痛;她們也是在同一時間裡,把自己的兒子帶到了人間。咱們用不著再例舉更多非同尋常的事情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所有的燈都熄滅了,連蠟燭都拒絕燃燒了!不可能。我再說一次,不可能,一個經過訓練的助產士,干自己最基本的本職工作,會亂了陣勢,這真讓人接受不了。當然,在那種情況下,她也許是出於本能,出現過偶然的困惑;但是她只要還有一點本能存在,就仍然會處於戒備狀態,給每一個孩子準備一個地方,兩個孩子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第一個孩子放在這兒,第二個孩子放在那兒。就算他們並排躺在一起,也是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就算他們被包在同樣的襁褓中,多多少少也有一點兒細微的不同。這些瑣碎的事情留在記憶中,就是不去想,它們也會不可避免地出現在頭腦中。混亂?我不相信這一點。道聽途說的東西可能嗎?它肯定是不真實的。在虛幻的世界中,有可能。因為人們可以捕風捉影去想像各種各樣離奇的事情,並且把這些事情置於錯綜複雜的矛盾之中。但是,在現實社會中,事情要想反映出人們現實的心態,總要有一個固定的位置,有一個核心。事實總是以邏輯的順序排列,圍繞在這個核心的周圍。因此,我完全可以聲明布西諾爾小姐不可能把兩個孩子混在一起。」
他說的這些話,是那麼果斷,就好像在出事的那個晚上他身臨其境;他說的這些話,是那麼有說服力,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從未產生過懷疑的人們第一次動搖了自己的信心。
兩個女人和她們的兒子湊到他的跟前,焦急地透不過氣來,他們問他:
「那麼,你認為她也許知道——她也許能告訴我們?」
他修正著自己說的話;
「我沒有說能,也沒有說不能。我是說,她在那幾個小時裡的某些行為與她所敘述的情況以及實際發生的事情並不一致。所有的奧秘給你們三個人施加了無法忍受的壓力。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們沒有足夠的注意,而且有一些事情我們不知道,可是她卻知道。這就是我的看法;這就是發生過的事情。」
讓-路易聲音低沉而嘶啞地說道:
「她現在還活著。她就住在喀爾海克斯。我們可以派人去把她叫來。」
霍賴絲馬上提議說:
「你們願意讓我去把她找來嗎?我可以乘車把她帶到這兒來。她住在哪兒?」
「就在小鎮的中心,一家門面不大的布料商店裡。司機會給你指路的。布西諾爾小姐,誰都認識她。」讓-路易接著說。
「好了,不管你怎麼辦,」雷萊恩接著說,「都不要以任何形式提醒她。如果她感到心神不安,事情就好辦得多。但是,不要讓她知道我們想要和她一起幹什麼。」
20分鐘過去了,人們一聲不吭,雷萊恩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在這間屋子裡,古樸別緻的傢俱、漂亮的掛毯、碼放整齊的書和一些可愛的小玩藝兒,都像征著讓-路易對藝術的酷愛和追求。這個房間確實是他的,在它的兩側,與它相鄰的邊房裡,從那兩扇打開的門看去,雷萊恩就能夠看見那兩個飽嘗辛酸的母親。
他朝讓-路易走了過去,壓低了聲音問道:
「她們的境況還不錯,是嗎?」
「是的。」
「你怎麼樣?」
「她們和我在這座莊園定居了下來,擁有了莊園周圍所有的土地,這使我感到非常孤立。」
「她們有什麼親戚嗎?」
「姐妹,她們兩個人都有。」
「她們可以去和自己的姐妹生活在一起嗎?」
「可以,她們有的時候也想這麼做。但是,這件事不能有任何閃失。我再一次向你保證。」
就在這個時候,汽車返回來了,兩個女人匆匆忙忙跳了起來,打算去找她說一說。
「還是讓我來說吧,」雷萊恩說,「我這麼說,你們別大驚小怪。問她幾個問題倒不算什麼,主要是別嚇唬她,別讓她太狼狽了。這種突然的衝擊,太突然。」他又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汽車開到了草坪旁邊,停在窗外。霍賴絲從車上跳了出來,接著又把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從車裡攙扶下來。這個女人頭戴一頂凹形帽沿的亞麻帽子,上身穿一件黑色天鵝絨上衣,下身穿一條時髦的百褶裙。
這位上年紀的女人很快就進入了緊急戒備狀態。她長著一張刀條臉,看著就像黃鼠狼的臉一樣,高高撅起的嘴巴,長滿了大撩牙。
「有什麼事嗎,德安博裡瓦夫人?」她一邊問,一邊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裡。就在這個房間裡,醫生曾經逼迫過她。「你好,沃洛伊斯夫人。」
兩個女人都沒有回答。雷萊恩朝她走了過來,嚴厲地說:
「布西諾爾小姐,我是巴黎警方派來的,我的目的是澄清一起27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場悲劇。我剛才已經得到了證據,你歪曲了事實真相,你把自己的錯誤申報作為結果,在那天晚上出生的一個孩子,他的出生證是不正確的。現在,就出生證這件事而論,這種錯誤的申報是應該受到法律制裁的不軌行為。所以,我打算帶你去巴黎,接受審問——除非你準備立刻承認每一件事情,以此來挽回你的罪過造成的一切後果。」
老婦人四肢都顫抖起來,牙齒也在打戰。顯然,她沒有絲毫的能力對雷萊恩作出任何的反抗。
「你準備承認所有的事實嗎?」他問道。
「是的。」她喘著粗氣說。
「不再推遲了?我得去趕火車了。這件事必須馬上決定下來,如果你還有絲毫的猶豫,我就把你帶走。你已經下決心把事實真相說出來嗎?」
「是的。」
他指著讓-路易說;
「這位先生是誰的兒子?是德安博裡瓦大人的嗎?」
「不是。」
在一陣茫然若失的沉默之後,是兩個可喜的回答。
「你自己解釋一下你說的話。」雷萊恩看了看手錶,命令地說。
接著,布西諾爾夫人跪下了,她用低沉而又遲鈍的聲音說了起來,為了聽清楚她說的那些含糊其詞的話,他們不得不彎下腰,靠近了她。
「那天晚上來了一個人,是一位先生,他懷裡抱著一個用毛毯包著的新生兒。
他想讓醫生幫著他照顧一下這個孩子,當時醫生不在那兒,他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他幹了那件事兒。」
「幹了什麼事?」雷萊恩問,「他到底幹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唉,發生了這麼ˍ件事情:那天晚上,死去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他們的兩個孩子都死去了:德安博裡瓦夫人的孩子和沃洛伊斯夫人的孩子,都在驚厥中死去了。後來,那位先生看到了發生的這一切以後,說道:『這讓我明白了自己的責任所在,我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確信我自己的孩子會得到幸福,會受到良好的照顧。
把他放在已經死去的一個孩子的位置上吧。』他給了我一大筆錢,他說這些錢就作為每個月扶養孩子的生活費,我就收下了。可是,我並不知道,他的孩子放在了誰的位置上,我也沒有說這孩子是路易-德安博裡瓦,還是讓-沃洛伊斯。那位先生沉思了片刻,什麼話都沒有說。後來,他給我解釋了一下,他走了以後,我應該做什麼,我應該說什麼。就在我給他的孩子穿上背心,把這個孩子包進與死去的一個孩子相同的襁褓中的時候,他也把另一個孩子包進了毛毯,接著,他就抱著一個死去的孩子,消失在夜幕中。」
布西諾爾小姐低著頭,抽泣著。過了一會兒,雷萊恩說:
「你的證言和我調查的結果是一致的。」
「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走了。」
「我所關心的是,這件事是不是就算結束了呢?在整個管區,人們不會議論這件事吧?」布西諾爾小姐問。
「不會。噢,還有一個問題:你知道那位先生的名字嗎?」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
「從那個時候起你曾經見過他嗎?」
「從來沒有見過。」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沒有了。」
「你準備在你交代的文本材料上簽字嗎?」
「我準備簽字。」
「很好,一兩個星期以後我會派人去找你。從現在起到那個時候,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的信息。」
雷萊恩目送著她走到門口,關上了門。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讓-路易就站在兩個老婦人的中間,他們三個人都緊緊地攥著拳頭。憎恨和惡運把他們三個人綁在一起,如今這種結合力突然間出奇不意地把過去的僵局打破了。這種破裂使他們之間充滿了和睦平靜的氣氛,這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但是,這件事也使他們認真地作出了思考。
「咱們已經到了這件事情衝刺的時刻了,」雷萊恩對霍賴絲說,「這是這場戰鬥的決定性時刻。我們必須帶讓-路易上車了。」
霍賴絲看起來有點兒愣神兒,她低聲地說:
「為什麼你讓那個女人走了?你對她的交代很滿意嗎?」
「我並不需要滿意。她把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我們,你還想再要什麼呢?」
「什麼都不想了。我不知道。」
「我們以後再談這件事吧,我親愛的。我再說一遍,過一會兒,我們必須帶著讓-路易上車了。馬上,不然——」
他轉過身對年輕人說:
「你同意我的意見,是嗎?現在事情已經真相大白了。離開一段時間,對你,對沃洛伊斯夫人和德安博裡瓦夫人來說都是最好不過的。那會讓你們大家更加看清事情的真相,完全自由地作出自己的選擇,決定以後自己該怎麼做。和我們一起走吧,先生,最緊迫的事情就是救一救熱納維埃夫-埃馬爾,你的未婚妻。」
讓-路易站在那裡,窘迫極了,他拿不定主意。雷萊恩轉過身對兩個女人說:
「我敢肯定,你們也同意這樣做了,夫人們,對嗎?」
她們點了點頭。
「你明白了吧,先生,」他對讓-路易說道,「我們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在矛盾比較尖銳的情況下,沒有什麼比分開更好的了,休息幾天。現在快點吧,先生。」
雷萊恩沒有給他時間猶豫,就把他拉進了他的臥室,讓他去整理行裝。
半個小時以後,讓-路易和他的新朋友一起離開了這座莊園。
汽車已經把他們送到了喀爾海克斯車站,在車站等車的時候,雷萊恩對霍賴絲說:「直到他結了婚,他才能回去。」這時,讓-路易留意了一下自己和行李。
「一切都安然無恙,你滿意嗎?」
「是啊,熱納維埃夫肯定會高興的,」霍賴絲心不在焉地回答說。
當他們在火車上佔好座位以後,雷萊恩就準備和她一起到餐車上去。雷萊恩問了霍賴絲幾個問題,對這些問題,她就像提抗議一樣,不客氣地作了回答。
「你怎麼了,我的小寶貝?你看起來很焦慮!」
「我?沒什麼!」
「好了,好了,我算瞭解你了。現在,沒有什麼神秘的了,也沒有什麼秘密了!」
她微笑起來:
「得了,既然你堅持要知道我是不是滿意,我有義務承認我當然滿意,至於我的朋友熱納維埃夫——不過,另一方面,從冒險的角度來看,我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坦率地說,這一次,我沒有讓你感到吃驚嗎?」
「我一點兒都不感到吃驚。」霍賴絲說。
「讓我看,你只不過是扮演了一個代理人的角色。究竟我做了點兒什麼呢?我們到了那兒;我們聽了讓-路易悲哀的故事;我叫來了助產士。就做了這麼多。」
「確實是這樣。我想知道是不是這件事要做的工作就這麼多了,可是,現在我還不敢下定論。為了告訴你事實的真相,我們其他的冒險活動都會放在稍後一點兒進行。這件事留下的印象,我該怎麼來表述呢?我想,它會更明瞭更清楚。」
「這種印象朦朦朧朧會使你受到打擊嗎?」雷萊恩問。
「朦朦朧朧,是的,也不完全。」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雷萊恩又問。
「我不知道。也許這和那個女人的交代有一些關係,對,非常有可能,就是這樣一件事情。一切都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唐突的。」
「好了,當然,就在你可以想像的時候,我把這件事情保留的時間縮短了!」雷萊恩說著就大笑起來。「我們不想作太多的解釋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哎呀,如果她已經給她們作了詳細的解釋,我們早就以懷疑她給我們講的東西不真實為由而結束了。」
「對這件事還有懷疑?」霍賴絲問。
「好了,真該死。這個故事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那個漆黑的夜晚,到這兒來的那位先生,他用袋子帶來一個有生命的嬰兒,帶走了一個死去的嬰兒,這種事情是根本站不住腳的。可是,你知道,我親愛的,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在這兩個不幸的女人家裡指指點點了。」
霍賴絲驚奇地凝視著他。
「究竟你這是什麼意思?」
「哎呀,你知道,這些鄉下女人是多麼的愚蠢,我和她都沒有閒暇的時間,所以,我們匆匆忙忙盡可能達成了共識——她的確不會幹這麼壞的事情。所有正確的答案就是:恐懼、顫抖、眼淚。」
「那可能嗎?」霍賴絲喃喃低語道,「那可能嗎?你事先見過她?」
『當然,我不得不見到她。」
「可是,那是在什麼時候呢?」
「今天早晨。我們一到這兒,你自己在喀爾海克斯的旅館裡梳洗打扮的時候,我就跑出去四處探聽能夠打聽到的消息。你可以想像,在這個街區裡,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德安博裡瓦和沃洛伊斯的事兒。很快我就被領到了以前的助產士布西諾爾小姐那裡,和布西諾爾小姐在一起沒有花多少時間,大概只有3分鐘,就澄清了過去發生過的事情,澄清了那1萬法郎的新的說法——多少有些可信——引導她又重新把莊園裡人們的說法說了一遍。」
「一種相當不可信的說法。」霍賴絲說。
「所有一切並不是那麼糟糕,我的夫人,要知道相信這個事實,也相信其他的事實,那才是最本質的事情。我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對已經存在了27年、以事實為基礎穩固建立起來的所有說法,給予粉碎性的打擊。這就是我為什麼竭盡全力去做這件事,憑著口才的力量攻擊它的原因。把兩個嬰兒視為同一個可能嗎?我拒絕這種說法。混亂是無法逃避的嗎?那是不真實的。他們3個人都是某些事情的犧牲品,到底是什麼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橙清這些事情是我的責任!那是很容易做的。
讓-路易的信念動搖了。咱們派人去找布西諾爾小姐吧。對,咱們派人去找她吧。於是,布西諾爾小姐就到了,她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小段我教她說的話。一下子就轟動了!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一為廠拯救我們的年輕人,我才去冒了這個風險!」
霍賴絲搖了搖頭說:
「但是,他們都忘記了悲傷,重新振作了起來。他們3個人都會對此認真地思索!」
「不,不,他們也許會產生疑問的。但是,他們決不會覺得事情確鑿無疑就作出承諾!他們也決不會同意要仔細地思索!發揮你的想像力吧!把你的想像力送給這3個從地獄中救出來的人吧!他們在地獄裡已經整整掙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你認為他們還會回到地獄裡去嗎?他們3個人已經走出了軟弱,走出了責任的誤區,他們已經沒有膽量逃避。認為他們不願意像可怕的死神一樣依戀著我給他們的自由嗎?荒唐!他們為什麼容忍了兩次惡作劇。布西諾爾小姐把所有的事情和盤端出,真是難以讓人理解!畢竟,我的說法與事實相比沒有那麼荒謬。相反,他們已經容忍了這件事!看看這個:我們離開之前,我聽到德安博裡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說要馬上搬家。當他們想到彼此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已經變得充滿了深情厚誼。」
「但是,讓-路易又怎麼樣了呢?」
「讓-路易?嗅,他是兩個母親把他撫育長大的!啊呀,一個人在一生中是很難和兩個母親相處的!不管地位如何!當一個人有幸能夠有兩個母親,或者一個母親都沒有的時候,他要作出選擇是不會猶豫的,為我祝福吧!此外,讓-路易已經愛上了熱納維埃夫。」他爽朗地笑了起來,「他非常愛她,我希望這樣,我也相信事實;不要讓兩個婆婆再干涉她了。行了,這些事想起來很容易。你的朋友的確很幸福,這就是你所要得到的全部。這件事情的全部工作我們已經完成了,我們所用的方法多少還有一些獨到之處。如果一些冒險行為結束後,那些神秘的事情得到了驗證,諸如尋找或找到煙頭,引起火災的玻璃水瓶,燒燬了的放帽子的盒子,在我們最後探險的旅行中,其它神秘的事情也需要心理學,需要純粹的心理學來分解。我已經講過了。我要你安靜下來。」
「安靜?」
「是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坐在我們後邊,這兩個人看起來是在說一些罕見而又有趣的事情。」
「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呀。」
「就是這樣。當人們低聲交談的時候,總是有一些難以啟齒、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點燃了一支香煙,靠著椅背坐了下來。霍賴絲仔細聽著,可是,一點兒內容都聽不見;而他呢,正在慢慢地吐出一口口煙。
15分鐘以後,火車停了下來,那個男人和女人一起下了車。
「真可憐,」雷萊恩說,「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到那兒去。但是我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們。我親愛的,我們又面臨著一次新的冒險行動了。」
霍賴絲抗議說:
「噢,不,請,先不要!給我一點兒休息時間吧!難道我們不應該想一想熱納維埃夫嗎?」
他看起來非常地驚奇:
「哎唷,那件事已經結束了,該處理的也處理完了呀!你的意思是說,你想要再多浪費一點兒時間去管那件老事情?好了,我承認,我對那個有兩個母親的男人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滑稽,充滿了快樂和真摯的感情。霍賴絲又一次咯咯地笑了起來,只有這笑聲能夠鬆弛她被激怒的神經,也只有這笑聲能夠轉移她充滿矛盾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