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蘭西回聲報》上發表的文章引起了鼓噪。在這個休假的城市裡,時事都停滯了。儘管政治消息貧乏,儘管人們在歐洲隨處可以聽到槍炮聲,但記者們只能給他們的讀者們提供一些無關痛癢的雜聞,他們同樣為加斯東-塞羅爾的葬禮寫出了感人至深的唁詞。他們刻畫出他暗淡生涯的不同階段;他們讚歎他那謙恭的品德;他們表示他很快會報仇雪恨。
「總檢察長加尼瑪爾掌握了一條重要的線索。」報紙上這麼寫道,「在警察總署的走廊上,當被人們問及時,他十分樂意地向我們的代言人透露:四十八小時之內肯定會有消息的。『人們也許重新談及一位有點被人遺忘了的,有人甚至以為已經死了的人物;可是我卻始終對他關注著。』他以一種揚揚自得的神氣補充道。由於有人問他是否出於偶然,是否在影射他的宿敵亞森-羅平,檢察官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說:『誰知道呢?』」
機靈的人們大喊著:「他們要讓我們忘掉德國在重整軍備!」消息靈通的人們聳聳肩:「這位可憐的加尼瑪爾!只要他感到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了,他就指責亞森-羅平。」但是無以勝數的好奇者卻欣喜若狂。好啦!人們會笑起來的,這是人們所需要的。大家傳來傳去,就像是一片低低的哈噥聲傳遍了全國。「亞森-羅平沒死!亞森-羅平又回來了!」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把報紙揉成一團,丟在床前小地毯上。「總檢察長加尼瑪爾掌握了一條重要線索」……什麼意思!難道他已經發現了男爵的蹤跡?絕不可能!「我需要一刻鐘,屬於我自己的,羅平。」拉烏爾在想,「我掌握了他並不瞭解的情況。他至少還得花六個月的時間。而且,還得有運氣。不,不。他在虛張聲勢,他試圖引起別人的關注。這是不會奏效的。」
可是,當他按鈴叫用人時,他的心情十分不好。當他沒有胃口地在吃火腿煎蛋時,他的情緒還是很壞。就是當他聽到自己為點燃特製的荷蘭小雪茄而劃響火柴時,他還沒能恢復往日的活力。警察總署還沒有插手他的歐奈維爾事件。他足夠強大,完全可以獨立解決這一事件。至於男爵,誰也別動手,這是他的獵物,只屬於他,而不屬於任何別的人。所以,他決定給《法蘭西回聲報》寫信。加尼瑪爾這個名字有點刺傷他的自尊心。「一位有點被人遺忘的人物……」哼!他以這種語氣談論他。好吧,咱們走著瞧。「有點被人遺忘的人物!真是厚臉皮!」他空在那裡重複,「三天之內,我就會住進城堡,生活在她的身旁。」但是卻沒法辦到。這是非常糟糕的一天,是那種在灰濛濛的日子裡一事無成的一天。在這樣的日子裡,要麼洗澡水太熱了,要麼把高幫皮鞋的扣子揪下來了,要麼就是鏡子裡給你照出了一張蒼老的臉。
拉烏爾梳了一個巴拿馬式髮型,選了一根散步用的手杖,走出家門。在室外構思辛辣地反擊加尼瑪爾的文章對他來說更愜意。他朝樹林中走去。說實在的,這個老東西,他是對的。幾個月來,讀者被剝奪了閱讀有關亞森-羅平傳奇的饒有趣味的文章的機會。「以往,」拉烏爾在想,「我通報內情。我評述這一切。一句話,是我在遊戲。我真他媽的幼稚!但是當時的情況更適合於此。人們更快活一些。我必須設法再提供一個使讀者處於緊張狀態中的輝煌戰績……」
他全神貫注地思考著,以致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緊隨其後的兩位過路人,而這兩個人漸漸地走到與他並肩了。突然,他們把他圍了起來。拉烏爾被逮住了。
「啊?這……」
第三個人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剛剛趕上來的第四個人把手槍的槍筒抵到了拉烏爾的後背上。
「不許動,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
這一幕發生得如此突然,它與拉烏爾的憂慮完全吻合,以致他放聲大笑起來。他的好心情也完全恢復了。
「好啦,加尼瑪爾。真的,你真有頭腦。對,是我,拉烏爾-達皮尼亞克。確實是我,你知道,這位有點被人遺忘的人物。可是笑吧,老朋友。你贏了……只是這一次,你是在開玩笑!」
他開心地晃動著身子,面對著極度驚訝的、給加尼瑪爾擔任助手的那些警察們,繼續說:「哈!你在跟我學!了不起的加尼瑪爾!你們在背後攻擊人。你們用了四個人,還不是太有把握。馬上又要動用了不起的手段了,陰沉著臉說:『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我逮捕你。』於是這位先生轉過身來。咕咕!就是他。達皮尼亞克,是羅平……你們都支持他。你們要看仔細,他就要昏過去了。他已經不年輕了,這是你們知道的。而我讓他見識過這麼多……什麼?手銬!銬我!而我只能跟你走。我正在思忖:『應該讓他發揮作用,這位好加尼瑪爾。這將有助於他晉一級……』你允許我擦一擦眼睛好嗎?如果我笑得流出淚來,這並非我的過錯……哈!還有一輛出租車在跟著我們?他這個人想得真周到。要學學這個榜樣,先生們……那好吧,你們先走!不行?……真的,我是你們的客人……司機?去尖塔!」
「無賴!」加尼瑪爾低聲咕噥著,「過一會兒,你就不會假充好漢了。在殺害圖書館管理員的現場,我就記住你了。」
「這是因為你自以為……啊!這太滑稽了。當然啦,你有證據。我是說這是一個確鑿的、實實在在的和無懈可擊的證據。」
「不止一個!是兩個!」
這兩個證據,拉烏爾第二天就知道了,那是當他出庭站在預審法官福爾默裡的面前時。他休息得非常好,感到自己年輕了十歲。所以他心甘情願地容忍了這次審訊。但他馬上就進行了澄清。
「我們不要再談亞森-羅平了。」他說,「眾所周知,他的手印很久以前就從司法警署的資料卡片上消失了,因此,誰也無權還來斷言通過對照認為我像一個吹牛的人……」
「可是總檢察長加尼瑪爾……」
「他在我們之間,法官大人,說話顛三倒四。羅平已經死了,大家都清楚這一點。」
「算了!……噫,我想說:假如您不是羅平……您還是殺害了可憐的圖書館管理員的。首先,我這裡有一封介紹信,是加布裡埃爾-塔巴魯克斯簽署的,它十分熱情地把拉烏爾-達皮尼亞克介紹給諾曼底歷史和考古學會的秘書……我還要說明一點,加布裡埃爾-塔巴魯克斯,學院院士和榮譽軍團的軍官,從來沒有寫過這封信。」
「可是……」
「等一等!殺人的凶器,即殺人犯的手槍已經在死者的身旁找到。裡面少了一顆子彈。它就是射進加斯東-塞羅爾屍體內的那顆。專家的報告是確鑿的。但是這支手槍的扳機上留有極明顯的指紋……是您的,達皮尼亞克先生。」
「什麼?」
「我說您的指紋,昨天取的,在您被逮捕之後,與從凶器上取下的指紋完全一樣……所以,無可辯駁地,您就是殺人犯。」
「您看我有多煩惱。」
「對不起?」
「一方面,您始終堅信我不是拉烏爾-達皮尼亞克。」
「毫無疑問!」
「而另一方面,您又斷言我是殺人兇手。」
「確實如此。」
「那麼,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了。因為我已經向您保證,我沒殺過任何人。就像羅平一樣,我的雙手並沒有染上血。所以,我正在想,我是否就是羅平。」
「我不允許您開玩笑。」法官怒斥道。
「注意聽著。」拉烏爾隨和地說著,「我坦白地告訴您,您的證據是令人發窘的。但是,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我是羅平,或者我不是羅平。您在聽嗎?……那麼,如果我是羅平,您早就清楚您是無法把我關在獄中的。同意吧?……明天,我就會逃之夭夭……可是如果我逃之夭夭,那就充分證明了我就是羅平。因為羅平從來不殺人,我將證明我的清白……很顯然,這種推理好像是很繁瑣的……我看,法官大人,您已經有點暈頭轉向了。」
「夠啦!」福爾默裡喊道。
「好,好。我們都別發火。」
「哈!現在我再也不會懷疑了。您肯定是羅平。」
「那麼,等一會兒我向您打個招呼,然後我就要走了。」
「那我們等著瞧吧。」
「如此說來,我就是拉烏爾-達皮尼亞克了。」
法官氣得發狂,拉烏爾卻在微笑。書記員緊閉著嘴巴,在認真聽著。拉烏爾細心地掉了神他的拆線,然後雙手交叉著按在膝頭。
「法官大人,我請您聽我說。不管怎樣,我在這裡是幫助法律的。此時此刻,您以這種奇特可笑的逮捕,阻止了我去追蹤真正的兇犯,並把他交到您的面前。我沒時間在這小號房裡白白地泡著。您真不願意放我出去嗎?」
「把他帶下去。」氣得都快要說不出話來的福爾默裡先生吼道。
「請等一分鐘!您一定以為我會為防萬一沒有機會提出上廁所吧。法官大人,我要告訴您:我早就有越獄的企圖。好啦,您自己去想吧。」
看守們已經抓住了他的肩膀。拉烏爾搖晃了一下身子掙脫開,丟過去一句話:
「我選亨利-博納德大人做我的辯護律師。」
……一小時後,在他休養的那間小號房裡,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思考了。他不得不承認,形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對手們十分漂亮地燃起了戰火,他們利用了他的小小失誤。第一個失誤就是在男爵家裡動了手槍。人家僕人是戴了手套的呀,扳機也是預先擦拭過的。真的是在哄騙人?還是只想利用一下形勢?……總之,不管怎樣,人家取走了他的指紋。對手看得真遠,而且手法也很高明。第二個失誤是沒有及時銷毀塔巴魯克斯的那封簽名信,卻把它留了下來。在男爵奪回手稿和搜了拉烏爾口袋的那個夜晚,他順手把它拿走了。然後他又回到了殺人現場,當時兇殺還沒有公佈,把信和手槍放在了那裡。殺人案到此時才報警,警探們便來干了隨後的事情。所以,就在這幾個小時之內,羅平,被自己的武器所打倒,被人家擊敗了,現在只得求助於極端的解決辦法了。況且過兩天,他就得以萊翁瑟-卡塔拉的身份出現在歐奈維爾城堡呀!如果博納德先生要迴避的話,那可就全完了……
但是羅平對陷入窘境並不煩惱。他從西服夾層裡取出逃過了搜查的一片紙和一支細小的鉛筆,開始給《法蘭西回聲報》寫起信來:
$R%又一次呆在單人囚室的潮濕稻草堆上,無所事事,我從我的無辜中汲取面對全國呼喊我的憤慨的力量。現在他們判定我亞森-羅平殺害了不幸的加斯東-塞羅爾,好像我已死去多年,但我並沒成為一個不傷害人的幽靈。可是總檢察官加尼瑪爾,由於沒有抓到真正的罪犯,便毫不猶豫地把幽靈監禁了起來。所以,儘管我對使用我的幽靈這一特長很反感,我也只能穿牆越壁,重返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我將迅猛地撲向殺人兇手,要讓他承認他的全部罪行。我不會忘記向讀者們通報我這無益於身。心的運動的進展情況。
鬼魂 亞森-羅平$R%
吃晚飯時,拉烏爾把他的信偷偷交到最先出現的那位看守手中,同時還送上了一張銀行匯票。後者匆忙藏起信和匯票,然後離開了。曾經在相同情況下,拉烏爾使用過同樣的手法。可是這一次,他把賭注下在了人的貪財本性上。他成功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到處充滿了歡聲笑語。
在大街上,行人們都在爭搶報紙。人們互相攀談著,儘管並不相識;人們相互稱道著:「這肯定是他!我們始終懷疑他還活著!……這將改變很多事情的。」而且在人們的眼神裡,一種激憤真實地反映出他們的快樂。冒險家又回來了。每個人充滿煩惱和痛苦的生活,突然一下子變得好過起來了。某個人就在這裡,抓不到但又非常強大,他用他那無盡的智慧和精力在為正義服務。而且打賭馬上又興盛了起來,在工廠裡,在地鐵裡,在小酒館裡,和在最資產階級化的地方。「越獄……不越獄。」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安排,因為一項簡潔的公告告訴了人們,就在當天晚上,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懷疑就是亞森-羅平的人,已經不明道理地從他休養的小號房裡消失了。他被監禁了四十八個小時。人們發現了他的律師呆在裡面,亨利-博納德先生沉沉地睡著了。這位可憐的人無法解說清楚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於是一次極度的興奮又出現了。人們忘記了一切:國際緊張局勢,第一批飛行員的卓越戰績,引起公憤的條約……哈!大家都看出了羅平的挑釁性手法,充滿詼諧的灑脫,他非凡的狡黠和豐富的想像力。可是哪個人精又能把這些學到手呢?他確保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獲得成功,那該有多麼不容易呀。他運用了什麼奇跡才得以騙過把他做為目標、一刻也不放鬆的監視呢?這只是在很久以後,在博納德先生謝世之後,羅平才把他這次閃電般的越獄行動解釋給我聽的。而且他還對我說:
「對我來說,揭示出全部真相已經不可能了。況且我就像那些魔術師一樣,我不願意解釋我的把戲。而那個傢伙又是如此地蠢笨,我一提及他就為自己臉紅。」
我發覺他那勻稱的身影充滿了活力,在微笑時,魚尾紋已經明顯地掛在了他的眼角。他朝我俯下身來,一副淘氣的樣子,很友好地給了我膝蓋一巴掌。
「好啦!別跟我說您沒有聽懂!這次越獄是經過長時間周密策劃的。我早就盯住了這個老頑固的法官了。我確曾有過一次越獄,就像人們可以預先把錢藏起來一樣,在危難之時,準備應付最緊急的情況。我不得不預想到這一切,甚至還包括警署要干的蠢事。所以,博納德先生當然知道他應該幹些什麼,就從我提出需要他的幫助時開始。」
羅平向後靠去,發出充滿活力和愉悅的大笑,這是一種人人都愛聽的笑聲。他接著上面的話,以一種常常被興奮所打斷的語調說:
「倒霉的博納德,他從不拒絕我的任何要求——當然這是另一回事了——按照我的指令,戴上了濃密的鬍髯,它很長,像絲一般柔軟,是一副名副其實的道具。這或許給他增添了礙手礙腳的麻煩,但對我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他走進我的單人囚房,那天早上,穿著雨衣,因為那天正下雨,帽子壓得很低。半個小時過後,看守們見到一位大鬍子,帽子壓得很低,穿著雨衣的人走出去,他們根本就沒懷疑下面藏著的是您的僕人。在我的公文包裡,他還給我帶來了假髮等東西。嘿,說變不就變了!」
「那他呢?」
「就在我離開之前,我十分友好地給了他下頦一記重拳,讓他昏睡過去。這是事先說好的。誰都不會想到這是一次同謀。所以加尼瑪爾始終弄不明白我怎麼能成功地喬裝改扮的……」
然後,羅平離開了我。我又要好多年見不到他了。
在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越獄的第二天,一個身材頎長,相貌平平,穿著閃閃發光的男禮服、戴著夾鼻眼鏡的人出現在歐奈維爾城堡的鐵柵欄門前。是司機阿希爾走上前去為他開的門。
「我是萊翁瑟-卡塔拉。」來訪者惴端地說。
「您怎麼從車站走路來呢?」阿希爾發覺了這一點,有點生硬地說,「我們可以去接您的。請跟我來,先生正在圖書館裡等您呢。請把您的箱子給我。」
他帶著書記員朝城堡走去,把他引到弗朗熱先生的面前,後者以某種居高臨下的神態注視著這位新來的人。
「您知道我要求您做的事嗎,卡塔拉先生?我的侄女將會詳細地告訴您的。您能幹這類工作嗎?」
「我想……可以……嗯……。總之,我覺得這並不難做。」
「我要一本按照作家的姓名字母排列的目錄和一本分類的目錄……」
「很好。這或許……請原諒……需要的時間要久一些。」
「沒關係。您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卡塔拉先生。我沒有時間陪您參觀城堡,因為我要去工廠,不過我的侄女將會十分高興地為您帶路的……!呂西爾!你能來一下嗎。」
小姑娘從客廳裡出來了。一看到書記員,她顯得十分失望,然後無精打采地伸出手來,與此同時,她的叔父也結束了介紹。
「好啦,我告辭了,卡塔拉先生……呂西爾會帶您去您的房間的。」
在比較冷淡的問候之後,弗朗熱先生走了。
「走這一邊。」呂西爾說著,朝樓梯走去。羅平差一點接上話茬:
「我知道,我已經來過……」
對他來說,跟在呂西爾的腳步後面攀援這華麗的樓梯,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就在幾天前,當報警器噹噹作響時,他曾在這裡被嚇得夠嗆;而今天,他是以客人的身份走進這富麗堂皇的房子的。他對此很欣賞,對這些局勢的倒轉,因為它們是對他的騷動的生活的一種刺激。以氣質來戲弄人,他已經在欣賞著他將要帶給呂西爾的驚奇,那是當他向她揭示自己不是卡塔拉,而是裡夏爾-迪蒙,是記者時。他跟在她的身後,疾步快走著,同時還常常停下腳步,向四周投去羨慕和讚賞的目光。
「這就是您的房間,卡塔拉先生……它朝向花園。」
「謝謝……太漂亮了,還可以聽到鳥的叫聲……我很喜歡鳥……如果我有辦法,我要弄一隻大鳥籠,一個非常大的鳥籠……」
他極力表現得很隨使,又特別好奇,他非常開心地感到,他讓這位小姑娘不舒服了,因為她想道,佔據了她的思想的那位神秘的記者不會再來了。
「您想現在就去參觀城堡,還是想先休息一下?」
「我想跟您聊一聊。」
正朝房門走去的呂西爾停下腳步,朝這位突然改變了聲調的平平凡凡的人轉過身來。她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小書記員站起身來,破舊的男禮服襯托出了他的英俊瀟灑;他摘下夾界眼鏡,他的雙眼流露出狡黠;他按照老規矩行了一個屈膝禮,做著摘下假想的禮帽的動作。
「裡夏爾-迪蒙願為您效勞。」
她十分慌亂,不知道是應該笑還是應該發火。她雙手緊貼胸前,差不多是驚恐地望著如此出現的這位新來的人。他在回答著她的無聲召喚,就像是神話故事中的王子。
「怎麼樣,」記者問道,「我不是答應過您,說我還要來嗎?……我覺得以一種很普通的面目出現,要更穩妥一些。我們的敵人在虎視眈眈,這一點絕不容懷疑。可是誰又會去關注某個卡塔拉呢?」
「您經常喬裝改扮嗎……迪蒙先生?」
「經常。這是出於我職業上的需要。我敢說我在這方面是比較成功的。您看嘛。」
一眨眼功夫,他好像又變小了;他的目光在眼鏡後面也變得暗淡了;男禮服也耷拉下了雙肩,好像是一件破舊的衣服;他的聲音也嘶啞了,他又用那結結巴巴的膽怯的語調問道:
「是否我做……如果您俯允的話……嗯……這些字眼……有點迂腐?」
呂西爾拍著雙手,大聲叫喊著,就像在劇場裡看戲的小姑娘一樣:
「再來!」
「不啦。」裡夏爾-迪蒙說,「您忘了我來這裡是工作的……我們要嚴肅起來。」
「那麼您把真正的萊翁瑟-卡塔拉弄到什麼地方去啦?」
「噓!……去聞樟腦味去了……請記住,呂西爾,任何時候都不要向我提問。您不用為他擔心。」
「那麼您會做他那份工作嗎?」
「小兒科。我甚至能做比這更難的工作。」
他笑了。他真幸福。一個他熟悉的小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輕響起:「老蹩腳演員!你剛才在跟這位如此純情、如此仰慕你的小姑娘演了一出《馬裡沃》!當你得意時,你要格外小心。你正涉足於障礙之中。」隨後他反駁道:「事情不會走得太遠的,真的。只是,要清楚,可憐的小姑娘孤獨得生了病。此時此刻,我要讓她恢復健康、微笑和對生活的愛……然後,你再讓我煩惱吧!」
「我們隨處去看一看吧?」呂西爾問道。
「您不必費神地陪著我。請您原諒。我更喜歡一個人觀察城堡。噫,貝納丹怎麼樣了?」
「他還沒回來。」呂西爾說,「我們已經開始焦慮不安了。如果他再不回來,我叔叔就要報告憲兵隊了。他很有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知道他習慣於隨心所欲地來來去去。他惟恐失去了自己的獨立性……」
「確實如此。如果人們要憲兵隊去搜索他的話,他肯定會暴跳如雷的。相信我,最好再等一段時問。您對弗朗熱先生施加一點您的影響。我這一方面,我看是否能做一點什麼……噫,還有一句話。當我在場時,總要保持一種矜持的態度。原因很簡單,我不是為您而存在的。我在這裡只不過是一個身影,一個幽靈……好啦,現在我們分手吧。」
他走進圖書室,十分憂鬱地望著被圖書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牆壁。至少有一萬四至一萬五千冊書要搬動!他不會用幾個星期的時間來編纂目錄卡片,他有更好的事情要做。是什麼事呢?他並不清楚他要尋找什麼。最終,他肯定要把老貝納丹和手稿同時弄到手。因此,推斷一下,男爵遲早要在這附近露面的。於是,拉烏爾走進了藝術品陳列廊。他一下子就被它那和諧的陳列驚呆了。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廳,靠一排高高的、朝向院子的大窗戶采光。細小部分都保持著原貌,在盡頭,有一部分是高出地平的,就像是劇院的舞台。無疑,這是過去,當城堡主人組織舞會時,給音樂家們留出來的。裡面收集的油畫十分精湛,足可以讓一位愛好者駐足忘返。借助他的手電筒微光,拉烏爾早就發現了這些色彩繽紛的織物,現在,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欣賞這全部的財富了。這一財富充分證明了安裝報警裝置和擁有一支史密斯-維森牌手槍的必要性。他一面讚歎著,一面慢慢往前走著,同時盡量不讓自己的腳步在像一副大棋盤的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響聲。許多的肖像畫,尤其是男人的,都表現著併攏雙手的高級神職人員、宮廷人物、還有武士、行政官員,令人目不暇接。在如此浩繁的嚴峻的和沉思的肖像中,它們好像給寂靜增添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註釋。所幸的是,一大張保存完好的壁掛打破了這一排長長的、沉悶的肖像的單調。它是以淡藍色為基色織成的,這是法蘭西學院的特色,它代表了弗朗索瓦一世國王的宮廷色。在第一幅圖上,在棋盤前,國王伸出手去抓一粒棋子,他的對手正在思索。動作十分優雅。在國王腳下,人們認出是特黑布萊,他正在逗一隻獵兔狗玩。周圍是手挽著身著艷裝的太太們的紳士們,他們正在散步。裙子的褶皺有點大,式樣也不大時髦。這是剛剛從中世紀式樣派生出來的復興時期的樣式。但是這種呆板和自然的混合,使得這幅畫具有了十分可貴的詩意。
拉烏爾為了更好地欣賞這幅作品的勻稱,向後退了退,接著是欣賞它那千變萬化的色彩,還有細部,簡直像是在吹毛求疵一般。這是一件無與倫比的精品,在其它年代,或者它不為人識。他歎了一口氣,又站遠了一點,站到了聖讓一巴蒂斯特前……太落俗套了,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邊上的一位劍客,坐在一間小酒館的桌前,跟他的兩個同夥高興地喝著酒。畫面並不缺少動感,只是拉烏爾並不喜歡這一巨作:主題太浮誇了。他更喜歡小幅的畫,例如,這幅小個子雅科布大戰天使……
「哈!……聖讓……雅科布……達爾塔尼昂……」
老貝納丹的話突然一下子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難道是這樣嗎:「聖讓接替了雅科布。」拉烏爾這才發現聖讓這幅畫像的四周牆壁顏色顯得稍微淺一點。他朝後退了退。嗯,毫無疑問,這裡曾經有過一幅畫,它占的面積要大一些。拉烏爾閉上眼睛。已經有過多次,真實情況呈現在他面前,在強烈的光線下,他感到它確實在那裡。今天也是,它朝他猛撲過來,就像靈感對藝術家一樣。只需呆在那裡,讓那晦暗的搜尋工作在深重的神秘色彩中完成……
「聖讓接替了雅科布……聖讓接替了雅科布……好的!然後呢?……啊!現在我知道了!」
他摘下兩幅畫,把雅科布掛到了聖讓的位置上。畫面恰好擋住了牆上顏色淡的部分,所以,肯定是雅科布原來掛在這個位置上。聖讓取代了它。
「現在呢?……這張劍客畫呢?達爾塔尼昂呢?它扮演了什麼角色呢?」急速的閃光只照亮了黑暗一秒鐘就熄滅了。拉烏爾神經緊張,試圖弄懂……真蠢!用手指去摸某些重要的東西來摸索研究……
突然,他下意識地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呆在裡面了。他漫不經心地走到一個裡面裝著收藏的裝飾品櫥窗前,但是他並沒去看這些獎章、徽章和高級榮譽勳章,而是注視著反射出來的藝術品長廊的影像。他發覺,在他的後面,在進門的地方,有一個幼小的身影,他馬上就認出了它。瓦萊裡!貝納丹的孫女。小女孩如果害怕裡夏爾-迪蒙的話,那她就不會害怕萊翁瑟-卡塔拉了,因為他與她同在一個世界裡。他像她一樣地膽怯,或許他還會需要她的幫助呢,因為他好像在這恢宏的藝術品長廊裡有點摸不清方向。拉烏爾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瓦萊裡!」
他用他那最具說服力的聲音喊道。她朝他走過來,向他伸著手。
「你好,瓦萊裡。你看,我在散步,我在欣賞。我同時在工作……我沒有漂亮的本子,像你那樣,但是我把事情記在腦袋裡……你願意拿給我看一看嗎?」
她左手拿著一本藍色的百頁簿子,上面認真地寫著她的名字:瓦萊裡-沃特萊爾。裡面有聽寫、回答問題、複述課文等。
「我打賭你是一個好學生。」
「是的。」小姑娘充滿信任地回答道。
「你的功課學得很好……你的記憶力強。」
「嗯!是的。」
「讓我們來看一看……看看你的周圍……有什麼東西最近改變了位置?」
她一下子變得精力很集中,也很嚴肅,很想給這位溫和的先生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
「沒有。」她回答道,「和從前一個樣。」
「他常到這藝術品長廊裡來嗎,你爺爺?」
「是的。」
「他碰這些櫥窗……這些圖畫嗎?」
「是的。他經常擦拭它們。」
「然後呢?他還幹些什麼?」
她猶豫了,臉也漲紅了,然後低聲說:
「有時候他在屋頂上走動。」
「嗯?他在屋頂上走,你能肯定嗎?」
「是的。他是用四肢在上面爬行。」
她抬起頭來,注視著拉烏爾,擔心揭示的東西會讓人對她的爺爺產生某種令人惱火的想法,但是當她看到這位先生饒有興趣地接受了這一秘密後,她微笑了。
「那他什麼時候在屋頂上走呢?」
「夜問。有一次我醒著,我看見了。結果他發了火。他差一點要揍我。」
「瓦萊裡!」
這是呂西爾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年輕姑娘出現在藝術品長廊進門的地方。
「啊!瓦萊裡,你在這兒。有人喊你時,你就不能回答一聲嗎?……請原諒她,卡塔拉先生。她像只小貓一樣好奇……我來找她,想讓她做功課……」
她走近了一些,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通常,是她爺爺照顧她,可是現在我只好頂替他了。」
小書記員把手放在了瓦萊裡的頭上。
「她讓您滿意嗎?」
「是的。她特別認真。」
「那麼,如果您同意的話,今天就放她的假吧。」
他輕輕地拍打著小女孩的臉。
「去玩吧,瓦萊裡……明天認認真真地做功課。」
「謝謝先生。」
她跑著出去了。
「您在想什麼?」拉烏爾用裡夏爾-迪蒙的聲調問道。「好啦,我需要得到這個小女孩的信任。她知道很多事情……」
「什麼事情?」
「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會慢慢問她的。別忘記她跟她的祖父到處跑……聽到他說話……或許還會交待她,有時候……她對他的失蹤很難過嗎?」
「我不這樣認為,她嘴巴比較緊。可是貝納丹待她比較粗暴。我們對她說他出門旅行了,我的天,她還為此而高興呢。」
「請帶我去看一看花園。」拉烏爾要求道,「我們有時間,而且我要向您的用人表現出一副從巴黎新來的傻瓜相,讓他們抽空帶我走一走這塊領地。」
他跟在呂西爾的後面,只有兩步遠,心裡既有崇敬,又有膽怯,以一種卑躬屈膝的樣子走完了城堡的底層,然後從阿希爾工作的配餐室前走過,走進了花園。他認出了通向小門的路,男爵和他的打手們就是從這裡跑掉的,就在他們劫持了老貝納丹的那天夜裡。走出城堡的視線後,拉烏爾挺直了身子,變得和呂西爾一般高了。
「這次散步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他說,「我完全有理由認為你們都被監視了……不要問我是被誰……現在回答您還為時過早……我應該完全掌握城堡的地形,還有花園的和周圍的。因為在這裡,我敢斷定,將要進行決定性的戰鬥,不,……不用害怕……您不會有什麼事的……哈,又一扇門,它通向何處?」
「哪兒也不通。這是一條路,在另一側,它通向莊稼地。以前,這扇門通向一個屬於城堡的小牧場。在革命時期,這座小牧場變成了公墓。人們拆了它的圍牆,它現在變成了歐奈維爾墓地的一部分。」
拉烏爾打開門,馬上看到一個黑影在牆角處消失了。為了不嚇著呂西爾,他並沒有動,而是顯得很認真地在聽她說話。很多石頭在滾動。這個人肯定是跑著逃離的。
「整個歐奈維爾都在眼前了。」沒有發覺任何東西的呂西爾繼續說,「您想看一眼嗎?……墓地的入口處離這裡很近。」
他們沿路前行,然後朝左拐,走到了從城裡過來的大路上,它直通墓地的大門。拉烏爾疾速地看了看周圍,也許那個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的人還在附近。他肯定是男爵的一個用人……呂西爾走上一條長長的、兩旁長滿紫杉的路,然後走到一條把她一直帶到一排老墓的小路上。拉烏爾始終保持著警惕,仔細觀察著四周。沉重的寧靜籠罩著這裡的石頭、十字架、花環和枯萎了的花束。他有點心不在焉地念著刻在最後一塊石板上的字:
$R%埃克托爾-德-歐奈維爾
一七七二——一八五一
他對所有不幸的人都很友善
請為他祈禱吧$R%
埃克托爾-德『歐奈維爾!就是弗雷內索先生說的城堡主人……那次談話又重現在他的腦海裡……路易-菲力普的出逃……他重又返回歐奈維爾……突然,他盯上了另一塊更時髦一點的石板,就在墓碑的旁邊:
$R%埃瓦裡斯特-沃特萊爾
一八一六——一九零一$R%
什麼?……沃特萊爾?……瓦萊裡的姓?……埃瓦裡斯特-沃特萊爾是這個僕人,他很愚忠,對他,公證員還抱有幻想。所以,瓦萊裡應該是歐東維爾伯爵的總管埃瓦裡斯特的直系後裔,是他把皇上送往特魯維爾的。那麼,老貝納丹呢?
拉烏爾抓住呂西爾的胳膊,問道:
「告訴我……貝納丹?……他是這個埃瓦裡斯特-沃特萊爾的親屬嗎?」
「是他的兒子。」
拉烏爾又一次地感到了在藝術品長廊裡曾經見過的光亮。但黑暗也又一次地籠罩了他。可以斷言,秘密和沃特萊爾家族之間的聯繫是很明顯的了……可是是什麼秘密呢?
「貝納丹一直生活在城堡裡。」呂西爾繼續說,「他很小就在這裡玩,就像現在的瓦萊裡。應該想一想他是否是這座城堡的真正主人,歐奈維爾家庭消亡了,但沃特萊爾家族卻一直在延續。」
「重複一遍!」拉烏爾大聲說道,「請再把它重複一遍!」
呂西爾驚訝地望著他。
「可這是事實呀。歐奈維爾都死了,而沃特萊爾家族卻在延續。父傳子,子傳女。」
「啊!」拉烏爾喃喃著,「是啊。正是如此!」
突然地,他帶著氣得讓他跳起來的一種非同尋常的機敏,得出了沒有中間環節的、理智的結論,他知道瓦萊裡也被盯上了。這群強盜肯定沒能從老人那裡得到所有需要的東西,只得試圖綁架瓦萊裡。他又看到了躲在牆角後面的那個黑影。
「不。」他說,「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發生了什麼事?」看到同伴的臉上突然流露出焦慮不安,呂西爾心亂如麻地問道。
此時,拉烏爾早已抓起她的手,拖著她朝大門口走去。他兩眼搜尋著每一條路,神經高度緊張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真糟糕!既然有人監視城堡,那就是說道路是暢通的。男爵就在這裡,說不定近在咫尺。他肯定沒有想到躲在這位新僱員背後的人會是誰,外表沒有任何疑點,誰也不會攻擊萊翁瑟-卡塔拉。但是他的監護人肯定會告訴他,很少外出的呂西爾,現在已經走到了花園外面。
拉烏爾幾乎是跑步前進了,年輕姑娘艱難地跟著他。那扇小門始終敞開著。
「貝納丹住在城堡裡嗎?」拉烏爾問道。
「不。他佔了您看到的那邊那座小樓,在左邊……鬆開我……我想我要倒下去了。」
拉烏爾放開她,開始跑了起來。他飛快地穿過主要院子,碰上了阿波利納。
「您看到瓦萊裡了嗎?」
「她五分鐘前還呆在這兒的。她在門前玩耍。現在應該進去了。」
他不再聽他絮叨,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了小樓前。
「瓦萊裡!……回答呀,瓦萊裡!」
他打開門,停下來,喘著粗氣。不過他已經明白了……
「瓦萊裡!」
他走進去,飛快地看了看廚房、飯廳和兩間臥房。瓦萊裡失蹤了。沒有什麼地方好躲藏的。人家把她劫持了,就在他的鼻子底下!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果敢,如此快捷,這表明了對手的近乎侮辱的膽大妄為。「其實我已經很小心了。」拉烏爾在想,「可惜太不夠了!嘿!強盜!他們會折磨她的,對她也不會放過的!」他的指甲已經嵌入了手心。他原地轉著,心也懸著,在尋找著對付的辦法,他為被別人抓住了短處而恥辱,為這哽喉的悲痛而難過萬分。這個小瓦萊裡!這麼自信!這麼迷人!流著純真的孩童小辮子,有保護得非常好的本子。問題是:兩列火車……「啊!我要殺了他們!」拉烏爾吼道。
呂西爾氣喘吁吁地來了。
「您在找什麼?」
拉烏爾馬上恢復了冷靜。
「瓦萊裡失蹤了。」他說。
呂西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拉烏爾馬上走過去扶住她。
「呂西爾,您能幫助我。現在還為時不晚……她現在肯定還沒走遠……我們搜尋一下。肯定會在某個地方留下蛛絲馬跡的……我們細心地、有條不紊地搜一搜……先從廚房開始。」
呂西爾克制著自己,陪他走進廚房,然後開始搬動椅子。
「不。」拉烏爾說,「不是這樣。搜尋,就是說要看。看一看有什麼東西動過了。這些東西是會說話的。」
他向前,又向後,就像一個畫家站在一幅畫前一樣。他注意著每一個細節,可是呂西爾卻再也不敢動了。
「這裡!」他叫了起來。
他彎下腰去,在座鐘的底座旁撿起一個小紙團,他把它打開,並用手把它撫平。呂西爾走上前來,他們一塊兒念著:
$R%把藏在聖經封面裡的那封信給我拿來。
我在森林小教堂前等你。
祖父$R%
「他們不願意使用強硬的手段。」拉烏爾在想,「他們害怕她叫出聲來,所以,他們只是簡單地把這張紙交給她。他們要把她帶進陷阱。這一手真厲害。聖經肯定在貝納丹的房裡。」
他穿過餐廳。聖經就擺在床頭櫃上。這是四開本的大厚書,封面包著皮。封面裡有一條極細的縫,放進一張紙去是綽綽有餘的。可是藏紙的地方現在空了。
就這樣,男爵在選擇適當時機進行防衛的同時,還贏得了這關鍵性的一著。在地窖裡,在酷刑下,老頭最終向虐待他的人吐露了聖經的存在和它所保存的秘密。五分鐘之前,這個秘密還在那裡,未被觸及。阿波利納說的:「五分鐘!」拉烏爾看了看表。五分鐘,五分鐘算得了什麼!只要有一部車,他就會輕易地追上他們。啊!他們為什麼謹慎到非讓萊翁瑟-卡塔拉坐火車旅行呢?……
他強使自己鎮定下來,顯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但是他聽到了時間正在毫不容情地一秒一秒地過去。
「呂西爾……這裡有什麼可以作為交通工具的嗎?」
「有我叔叔的一部汽車。可是他開出去了。」
「此外呢……沒有別的了嗎?」
「還有……我的一輛自行車和一部摩托車,確切地說,是一部帶斗的摩托車。我父親曾用過它去作畫。」
「它在哪兒?」
「在車庫裡。可是它有很久沒被開過了。」
「那就讓它開起來吧。注意聽我說,呂西爾……我不在時……噫!我不會去很久的……您忘記所發生的這一切……您去散步,看書,去摘采鮮花。但是您不要想……您聽我說了嗎!……我呢,我去給您把小女孩帶回來。您同意嗎?」
這個男人顯示出這麼大的鎮定力,使得小姑娘又笑了起來,並且感到放心了。
「相信我,迪蒙先生……祝您好運。」
拉烏爾抓住她的雙肩,深情地望著她,節奏感很強地說:
「今天晚上,她就會回到這裡。」
然後他跑到車庫。多虧了阿希爾這位一絲不苟的僕人,他把機器保養得十分好。只是油箱是空的。好在汽油桶並不缺。他灌滿油,他總是那麼細緻,儘管時間在不斷地流逝。然後,他把摩托車期來,用煤氣火烤了烤馬達。好像一切都很如意,馬達在幾次點火後就發動起來了。拉烏爾像耍雜技一樣,跳上了坐墊。他在呂西爾面前停了下來,後者很擔心地看著他的動作。
「這個森林小教堂很遠嗎?」
「不遠……有四百米,過了花園馬上朝右拐。」
他加大油門,掀起了幾顆小石礫。儘管時間很緊迫,他出於對機械的偏愛,還是不停地變換著速度。很快,他看到了小教堂的覆滿了長春籐的牆壁。他鬆開離合器,把腳放到地上,沿著道沿前進,仔細觀察著地上厚厚的灰塵,在這個季節,不會費他很多時問。他很快便看到了蹤跡,而且毫不費力地辨認出來:登洛普!根據它輪胎的平行條紋,很容易將它辨認出來。而且就在劫持者的汽車停過的地方,還有一個小油窪。現場像電影片子一樣清晰地把這些蹤跡顯現出來:小姑娘來到這裡,非常激動。「爺爺在哪兒?」「他在這裡。他在等你。」她朝前走過去,沒有絲毫的懷疑。接下來,一隻大手堵住她的嘴,另一隻手抱起她來。然後汽車就逃走了。
「混蛋!」拉烏爾咒罵著。
他看了一下表。現在已經晚了有一刻多鍾了。他一面繼續趕路,一面觀察著路面。過了很久,他才在幾部馬車的印跡中又發現了登洛普的車轍。好在在諾曼底的這塊偏僻地方汽車並不多。在蓬特一奧德梅,一個鄉下人告訴他,一輛黑汽車剛剛開過去-會兒功夫,是朝魯日蒙蒂埃的岔路上開去的。
「它開得很快嗎?」
「不太快。毫無疑問,這是一些巴黎人。他們好像對這個地方不太熟。」
「也許,」拉烏爾在想,「他們不願意太張揚。」他於是加大油門,繼續朝前趕,過度疲勞的馬達發出轟鳴聲。魯日蒙蒂埃!……在轉彎處還可以看到輪胎印,車子偏離過方向,車輪曾經壓倒了路牙上的草地。強盜們朝布爾一阿夏逃去了。拉烏爾頭髮亂七八糟、眼睛被灰塵和迎面的來風刺得通紅,他緊盯著前面的路,試著繞過坑坑窪窪,雙膝緊緊地夾住油箱,以使自己別被摔下來。他遠遠地看到了布伊勒的鐘樓。
該死!馬路當中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在圍觀一匹倒在地上的、駕著有長凳的載人馬車的駕轅馬。在慢下來繞過障礙時,他看到已經翻了白眼的牲口和馬車伕的抽搐的臉孔,他把車開上人行道,在一個小男孩身邊停了下來。
「你看到一輛汽車一刻鐘前從這裡過去了嗎?」
「是一輛黑的?」
「是的。」
「掛著窗簾?」
「對。」
「還不到一刻鐘,先生。至多只有三四分鐘……媽的!它不得不停下來。」
小傢伙意外地得到一枚五法郎的硬幣,他長時間地盯著這個有點瘋狂的人看著。他眼睛流著淚,但是他把這個大傢伙弄出的響聲又很誘惑人。此時,拉烏爾已經開上了通向塞納河的蜿蜒曲折的路。突然,在十分警覺的行車過程中,由於有許多彎彎曲曲的路,他還是發現了它。
「我會追上它的。」
於是,他像鷹捕獵物一般朝它猛衝過去。他打算超過去,然後橫到馬路當中,當然這是需要一點雜技技巧的。可是他們肯定已經發現他了,因為汽車在加速。一隻手臂從車門上方伸出來,接著冒出了一團小小的煙霧。拉烏爾沒有聽到槍聲,但他能猜測出子彈的呼嘯聲。他俯身在車把上,放慢速度,開始走起之字形的路來。
那個人退彈殼的動作有點古怪。之後,他把手臂縮回了車內,這輛老式小汽車就又加大了油門。拉烏爾突然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他把剎車踩死,從路的這邊向路的那邊來回滑行著前進,與此同時,笨重的汽車開上了人行道,突然轉向衝到一棵大樹上,完全失去了平衡,汽車頭部朝下栽入河中。
水柱揚起的水珠一直濺到拉烏爾的臉上,他正在俯身徑直地望下去,並開始脫西服,河裡一大堆泡沫在擴展著,從中伸出一個腦袋,然後又是一個,只是更小一些。拉烏爾跳進水中,以十分有力的蛙泳朝正在飄走的瓦萊裡衝過去。就在她要下沉之時,他抓住了她。另外一個落水者,丟下他的獵物不管,自顧自地朝海灘游去。
「咱們等著瞧吧。」拉烏爾大聲喊道。
他喝了一大口水,打著噴嚏。水流把他衝向一塊小沙灘。他讓水裹挾著,細心地托著沒有失去知覺的瓦萊裡。好在六月的炎熱並沒有使這次被迫的洗澡變得難以忍受。他站起身來,找到一條通向離帶頭摩托車不遠的大路的陡直小道。瓦萊裡雙手摟著這位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奇怪先生的脖子。現在,他以母親般的溫柔把她放進貼在老摩托車旁的柳條筐裡。阿希爾總是以不屑的神情談論著這個筐。
「我們先去把你弄乾,小寶貝,然後再把你帶回家去。」
她已經不能分辨出聲音了,但是她感覺很舒服。她蜷縮成一團。由於冷,她很想睡覺。也許聖誕老人在年輕時很像這位奇怪的人,可是他現在卻把馬達弄得辟辟啪啪地響。當拉烏爾來到一個農戶的院子,跟人家解釋他出了一次不太嚴重的車禍時,她還在睡著。她沒有聽到農婦所說的同情話,也不知道她為她準備的暖被子和生起的火。她沒有睜開眼睛,喝了一點熱奶。只有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裡轉來轉去,它就像是一點歡樂的火苗:「我被保護起來了!我安全了!」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才醒過來。她的同伴把車開得像散步一樣平穩。活著真好,在經歷了這次令人膽戰心驚的飛車之後。
「怎麼樣,小傢伙。」拉烏爾問。
她微笑著沒有回答,但是她向他伸出一隻手來,他握住它,好像知道要做朋友的意思。
「他們割了你的舌頭?」
「噫!沒有,先生。」
「有幾個人跟你在一塊兒?」
「三個人。」
見鬼!男爵的隊伍出來進行殺人冒險了。
「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們要帶我去見爺爺。」
「你從聖經裡取出的那封信呢?」
「他們從我手裡搶走了。」
「你看過嗎?」
「沒有。有時到了晚上,爺爺一遍一遍地念,他還哭呢。」
「是什麼樣子的?」
小女孩遲疑著。向她提的這個問題太讓她難以回答了。
「它很舊嗎?」拉烏爾接著問道。
「是的。從折的印跡就可以看出來。信封也已經變黃了。」
「啊!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有姓名和地址?」
「是的……德-歐奈維爾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
拉烏爾更加放慢了速度。這一次,他總算抓住了關鍵所在。
「它是從哪兒來的?……努力想一想。郵票是什麼樣子的?」
「嗯!這是一張老郵票……是一顆婦人頭……爺爺說是維多利亞女皇。」
哈!維多利亞女皇!一封從英格蘭寄給德-歐奈維爾伯爵的信!……在拉烏爾摸索著前進的黑暗中,這無異於隧道盡頭的一點亮光。
「爺爺說等我長大後就把它交給我。」瓦萊裡繼續道,「還說這是能產生奇異效果的寶物,讓我永遠不要離開它。」
「可是別人把它拿走了。」拉烏爾抱怨著,「我還要把你爺爺給你送回來。」
「他們也許會責罵我的。」瓦萊裡說,「不得到允許,我是不能出來的。」
「不會的。我會處置好的……」
他看了看表。
「再說,我們會在弗朗熱先生回來前到達城堡的。所以……」
小女孩不作聲了,完全放下心來。拉烏爾也陷入了沉思。男爵的這次新行動表明他並沒掌握全部情況。無疑,他沒能從德,歐奈維爾伯爵的手稿中得到任何東西。既然是個秘密,人們完全有理由想到它是由密碼保護的,而男爵未能破譯密碼,就連關鍵的句子他也未能解開:雅科布……聖讓……德-達爾塔尼昂……剩下的是這封英格蘭來信了!
「我們打了一個平手。」拉烏爾自言自語著,「他拿了信,可是我有老人。而且這位老人早就把信記在心裡了。他可以背給我的,否則我就只能是一個小公國的看門人了。好吧,我的老人。生活多美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