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團。拉烏爾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他並沒有摔痛。他伸出雙手在自己的周圍觸摸著,手指所及之處都是砂子。他落進了一間地窖。房子建築在並不堅固的基礎上,久而久之,在不知不覺中,砂子,有一陣子還挺像樣子,現在已經滲了進來,就像海水滲進沉船那樣。他站起身來,盡量踮起腳尖站著,把一隻手高高舉過頭,但他什麼也摸不到。他一刻也不離身的電筒,經受住了摔碰。它雖然只能照出一束微弱的光,但這足可以照出翻板活門的輪廓來。沒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東西,它只是一塊凹凸不平的面板。把地板上的木板門推起來的巨大的彈簧是嵌在砌起的無法觸及的洞中的。
拉烏爾用手電的微光照了照自己的四周。地窖很大,但完完全全是空的,連一個可以站到上面能夠摸到翻板活門的箱子都沒有;即便有,也沒有絲毫的用處,因為翻板活門上沒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東西。但是,微光還是照見了一點東西,就在最遠處的角落裡。拉烏爾走上前去,由於驚嚇,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發光的東西,是一顆死人的頭,一個白色的頭顱,就像人們在沙灘上撿到的墨魚骨一樣白。在一層堆積起來的淺沙下面,拉烏爾在揣測著骨骼的形狀。他心亂如麻,一個可怕的骨架還在緊緊地摟抱著另一副躺在旁邊的骨架,只是要小一些,頭顱一半被埋了起來。但是是朝著它所愛的人的臉的。兩個情人互相摟抱著死去的,他們微笑著面對永恆。
拉烏爾熄滅電筒。這位經歷過那麼多危險,無數次地蔑視過死亡的男人,差一點精神完全崩潰下來。只一剎那,他就明白了他所看到的真情。弗朗熱夫婦被人殺害了。某個人,極耐心、極策略地把這愛巢改造成了死亡陷阱。他的犧牲品每年只到「大卵石」這裡來一次,所以他有極充裕的時間來做這個翻板活門,他確信,在預先選定的某一天,它會把他的獵物關在裡頭的。這罪惡的詭計被證實是行之有效的。倒霉的是,第三個犧牲品主動送上門來了,他不得不與其他兩位分享這共同命運了。喊叫、拍打、求救又有什麼用呢!重新做被判處終身監禁的另外二人徒勞無益地幹過的事又有什麼用呢?
拉烏爾躺在潮濕的砂上,雙手枕在脖子後面,他想靜靜地思考一下。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來參觀這幢房子,所以也就不會有什麼人會下到這片沙灘上來,來四處搜尋。確實萊翁一博萊車子在那兒,被棄置在通往懸崖的路上。會有人報告憲兵隊這部車子的這一不合常理的情況,可是調查卻極有可能走入歧途。剩下的只有掘一條地道了。可是用什麼干呢?用手……
拉烏爾脫下他的西服,細心地把它疊好,然後跪到牆邊,開始挖掘起來,但他很快便不得不屈服於事實了。砂子滑落得很厲害。它隨著挖掘,不停地流下來。他應該把它弄濕。拉烏爾卻頑固地堅持著。他用雙手捧起砂,然後高高地從肩頭上甩出去很遠。他終於挖出了一個洞,然後停下來,因為他已經精疲力竭了。在黑暗中,他有一種感覺,認為這個洞已經很深了。他摸索著,想找到自己的西服。他把它放到哪兒去啦?他跪著向前行,伸出一隻手,但又隨時擔心著,害怕觸摸到枯骨。
還是靠了電筒的微弱的光,他最終找到了西服。這個洞只有六十至七十厘米深,而他卻為這令人哭笑不得的成果干了很久很久。沒有工具,他一無所能。這位如此有毅力的人比另外一位更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額頭,試著跟自己開著玩笑:「這可不是得感冒的時候,我的小伙子。嘿!有一杯摻熱糖水的烈酒該多好呀!」但是萬籟俱寂,他打了一個寒戰,坐了下來,背靠在牆上,他已經被疲勞徹底摧垮了。慢慢地,恐懼感出現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的充滿了各種各樣計謀和策略的大腦,再也尋不出一條解決問題的辦法。有生以來第一次,羅平不再是羅平了。
這件事辦得真是罪惡。是誰陰謀策劃了這起如此殘忍的復仇行動,讓兩位無辜的人慢慢地被飢餓、乾渴和絕望折磨致死?而且,他們是兩個人,而且直到最後一刻,他們還在相互支撐著。而他,他孤身一人……他豎起耳朵聽著。一個沉悶的敲打聲,在很遠的地方……大海……大海在漲潮。沙灘上再也沒有一個人了。恐怖即在眼前,在環繞著他,與他呼吸的空氣攪在了一起。他是剛強的。他可以堅持好幾天。但是他的焦慮卻是時刻存在著的。
他緊握雙拳,就差要喊起來了。使他能夠保持自己的尊嚴的,是他那荒謬的想法,他認為無論如何那兩副骨架就是公眾。他在想,他們在看著他,而且他們也會想:「羅平還不夠偉大。他害怕了。」「他們說的對,」他在想,「我現在就害怕得要命。但願能給我一個企盼的小理由,那會兒人們就會看到我究竟有多大本領。遺憾的是根本就沒有。我的敵人們肯定不會知道我已經陷入囹圄之中。這是一個蠢笨的事故,無法預料和不可救藥的事故。對不起,小呂西爾。我無法按時赴約了。」
驀地,他驚呆了,當然嘍,它是存在的,這個企盼的小理由……呂西爾!但是他馬上又把它撇到了一邊。呂西爾會在三點鐘等候,也許她會等很久的……然後,她會十分憂鬱地回去的。她怎麼會走上這條長長的路,來到勾起她辛酸回憶的房子呢?但是希望就像是一個小火星,它可以燃著小樹枝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也能夠給他勇氣和力量。首先,這條路並非很長,而且城堡裡肯定會有自行車。其次,呂西爾也極想知道,為什麼擔心會發生什麼危險的那個人沒有來赴約。況且,因為這個人已經攪亂了她的心,因為她願不惜一切代價見到他,她要表現出想像力、毅力和勇氣。她會這樣想:「他需要我。正是因為我,他才死去的,就因為我對他說了那些關於我父母親去世的東西。」而她會想起他們的談話,想到關於「大卵石」的一些問題……如果這位如此友善的記者食言的話,那麼肯定是因為位於懸崖腳下的那幢房子……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不測嗎?他是不是掉下去了?……應該去解救他。她會跑出城堡……她會跑來的……而她也會,輪到她被陷阱咬住。我的上帝呀!
拉烏爾站起身來,在這樊籠裡轉著圈,腦袋裡也在鬥爭著。不,尤其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我寧肯死去。當然,他更希望倒在太陽下,為了某些令人激奮的原因,而不願意像一隻窩在坑底的小老鼠受驚嚇而死。不過他寧可屈辱地去死,像一個害蟲那樣,也一定要呂西爾獲救。
他突然充滿了信心,相信她一定會來找他,他伸出雙手,好像是要勸阻她,要推她遠離這個讓她可以看到她父母屍骨的、可怕的陷阱。他踉踉蹌蹌,又脆到了地上,口裡不停地重複著:「不要是你,呂西爾,千萬不要是你。」
疲勞、焦躁和黑夜握住了他,他精疲力竭、意志消沉了。多次地,他在昏昏欲睡狀態下被糾纏人的可怕的幻像攪醒。隨後,由於洩氣在他這裡永遠沒有市場,他馬上便從這種使其昏昏欲睡的遲鈍狀態下解脫出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是警覺的,而且是隨時準備戰勝一切障礙的。他看了一下表:八點鐘。肯定是早上八點鐘了。
「見鬼!」他說,「錯過了晚飯,現在還得挨著。可是早餐呢!……這是不合乎衛生的。這純粹是苦行僧的生活!」
他大聲說著,為的是弄出一點聲響,好打斷這沉寂,因為沒有一個沉寂可以給他思想。他沒有再去嘗試,可是卻總在,出於挑戰,強迫自己在黑暗中進行體育活動。「至少我要健康地死去!」隨後他轉向洞口,用手去摸地面。砂子又湧進了已經挖出的洞穴中,確實無法挖一條隧道出來。翻板活門?更是一籌莫展。他重新陷入了相同的方案和相同的失敗的惡性循環之中。「現在,」他想,「我要求助於呂西爾了。好啦!……傻瓜!你以為這個小姑娘會牽掛你嗎!」
他又一次坐了下來,背靠著牆,重又開始了他的自言自語。「她根本不會想到你,是因為你沒有那麼強烈地想著她。然而,你別無選擇了。要麼是她,要麼就完蛋。那麼,全身心地投入吧!想想吧,昆蟲能在幾里之外互相辨認出對方來。你總比一個昆蟲要強吧!如果你相當長時間地去關注,她終究會感受到你在她的身邊,那麼她會聽從於你,你也會像一隻精靈一樣地置於她的體內的。把她帶到這裡來吧。當你聽到她的聲音時,你要大聲喊叫,為了引起她的重視。此外,不會再有任何其他辦法。但我要提醒你:這將是很艱難的。要向我保證你無論如何不能再睡著。」
拉烏爾伸出手去,發著誓。然後他開始集中精力。這並非太艱難。他只要陪著呂西爾一同去想像,隨她從她的臥房走到餐廳,然後與她同時抓住長椅子,叫波呂克斯,再穿過底層的寬敞房間到花園去,在樹蔭下呆下來,幻想著在同一時刻出現的某一個人,即在日常生活變得太沉重的時刻……
拉烏爾用手抓住自己的後背。「那麼,你就把它叫作思想傳導吧?可是你在打盹呀,我的老朋友……好啦,站起來吧!她也站起身。她去摘采鮮花……她非常地擔心……就是因為你。因為你好像知道她的雙親是怎麼死的……現在,她正在想著: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且她不停地在看表。」
拉烏爾打開手電筒,掏出表來。他呆住了:「中午啦!已經中午啦!她現在正在吃飯,跟她的監護人一起……」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在一間空曠的大房間裡。她並不餓。拉烏爾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她。她正在用纖細的手指捲著麵包心的圈。阿波利納端來一盤魚,因為今天是星期五,油炸魚的香味幾乎讓他支持不住了。他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他囁嚅道:「好啦。再堅持一下。這條魚真鮮美。而你則需要挺住,如果你想騎車來這裡的話……」吃飯時間拖得很長。監護人隔很久才說上一兩句話……時鐘敲響了一點。現在該喝咖啡了。拉烏爾嘴乾舌燥。他完全陷入了這可怕的境遇之中。呂西爾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聽到了城堡裡的響聲,那是帶走她叔叔的汽車聲。很快地,阿波利納會忙著洗她的餐具了……兩點……兩點半……
拉烏爾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現在是做出決定的關鍵時刻。呂西爾悄悄地溜出城堡,沒有人看見她出來。她到達了約會地點。三點整……啊!呂西爾!現在該輪到你想我了,使勁……再使勁!……如果我不在那裡,那是因為我不能……既然我不能,是因為我已經被困住了……要讓這話穿越空間飛出去……囚一犯—……像一封電報……如果呂西爾能夠收到它,她一定會來的。囚犯!我成了囚犯。拉烏爾十分緊張地鼓動著嘴巴。他聽到了脫口而出的話,漸漸地,他虛弱下來:他釋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就像一個已經流盡了血的傷員一樣,他不得不停止喊叫了……現在,該呂西爾想辦法去幹了……沒有必要再去引導她了……要麼她已經在路上了,要麼就是死亡走近了她……但是她肯定是上路了,因為事情不可能是另一種發展,因為亞森-羅平生來不是為了死於地下的,像一隻小鼴鼠那樣。要堅持住,要挺住……別再看時間了,這樣就不會覺得時間太漫長了。要像那拖戽斗水車的老馬,什麼也不想地只管往前走……
他疲憊不堪地走著,雙腳陷在砂中,一隻手扶著牆,在屍骨周圍轉悠著。他只有走路的慾望。如果他不幸倒了下去,那就徹底完蛋了。當呂西爾在上面走到翻板活門時,他將不再有力氣喊叫。因為他毫不懷疑,她會很快到來的……也許不會馬上,但會很快的。他大口地喘息著,他咀嚼著灌進牙縫中的砂子。他的腿肚子在發抖。他一條腿跪了下來,用力按摩了很久。他不讓自己看時間,因為這是最糟糕的想法。剩下的飢餓和乾渴還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他退縮,如果他掏出表來看,如果他發覺,譬如說,已經六點鐘了……那麼,他就會睡倒在地,等待著一切的完結……因為不承認這一點,他已經計算了從歐奈維爾城堡到此地騎自行車所需的時間。他又驀地一下子重新站了起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響聲,他驚訝不已,呆住了,心中充滿了疑慮。這種響聲是腳步踩在卵石上發出的。他用拳頭堵住嘴,僵在原地,閉著雙眼,然後往後退著,以便更好地辨別這極細微的聲音,這很有可能是他的血液在動脈裡流動的聲音。可是這一響聲卻越來越清晰了。它給他帶來了光明,帶來了外海的風,帶來了生命的希望,就像陡峭的遠方岩石向陷入困境的未成年人宣告解脫即在眼前一樣。但是它特別標誌了拉烏爾的勝利。隻身一人陷入絕境,沒有救援,沒有任何被解救的可能,僅僅靠自己意志的堅強,或者靠自己的自尊自信,拉烏爾再一次地向命運發起了挑戰。一種無盡的歡快情感使他陶醉。眼淚湧上了他的眼睛。自控能力這麼強的一個男人竟然哭了起來。
門在吱嘎作響。就在他的頭頂上,地板在輕輕地晃動著。於是,他運足了全身力氣,緊憋著喉嚨,大聲喊了起來:
「是您嗎,呂西爾?……是您嗎?」
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小姑娘的回答:
「是我。」
「很好,別再走動。您確切在什麼位置?」
「在桌子前面。」
可憐的人兒!她看著兩副餐具,在設法弄明白……
「您看到幕簾了吧,呂西爾……陷階就在那裡,在後面……是的,……一扇翻板活門會自動打開的,只要有人一把腳放上去。」
「您受傷了嗎?」
令人愛慕的呂西爾!在她的聲音裡,已經有了一種女人的擔心害怕的味道,一種她自己並不明白意思的焦躁不安,但是拉烏爾戰慄地辨識出了這一切。
「不,我沒有什麼,我只是被困住了。您得幫一幫我……您繞著房子走一圈。在房子後面,您會看到一架舊樓梯。您把它拖到房裡來。然後,我再解釋給您聽。」
腳步聲遠去了。很快,一陣搬動物件的雜亂聲使拉烏爾知道了他所受的磨難快結束了。於是,他做了一個使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動作。儘管精疲力竭、飢餓、半死不活,他還是抖了抖西服上的砂子,理了理頭髮,校正了一下領帶並抻了抻褲線。「著裝整齊,老同志。」他自言自語道,「很顯然,就差刮一刮鬍子了……挺起胸來,見鬼!別忘記你是一名年輕記者!」
高處,梯子碰倒了椅子,在刮著地板往前拖。
「您準備好啦?」他喊道。
「是的。」
從她說話的情形來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種努力已經超出了她的所能。
「很好……您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呂西爾。您把朝您那一邊的梯子頂豎起來,把另外一端朝前推,就像要把它順著幕簾溜下去一樣。梯子將穿過翻極活門,它本身的重量會使板子半張開的。您明白這一動作嗎?……開始吧……慢一點!」
梯子腳刮著鑲木地板,突然,翻板活門朝下打開了,一束斜光射進了地窖。
「停……等一會兒。」
拉烏爾藉著半明半暗的光,走近兩副骨架。
「請原諒。」他喃喃道,「但是今後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你們了。」
他用雙手捧起砂子,蓋在了上面。
「為的是不讓她看見你們。」他解釋道,「安息吧。我要照顧她了。我向你們保證……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錯了!我會像一位老朋友一樣地去照顧她的,這是一種父愛和多少一點點的情愛……我將是她的監護人。另外那一位是個老笨蛋。再見啦!」
「現在我該幹什麼呢?」呂西爾問道。
「嗯,您把梯子豎起來,把它慢慢放下來……」
三分鐘過後,拉烏爾又雙腳站到了人世間。他抽出梯子,翻板活門重又關了起來。他抓住了呂西爾的手。
「快點出去。人在裡面都快窒息了。」
太陽還很高,大海開始漲潮了,看不見一個人影。
「沒有您。」他說,「我就注定完蛋了……多虧了您,我發現了某些重要的東西……看吧……您想一想……在最近這幾個月內,您從來沒有感到受威脅嗎?……沒有任何讓您膽戰心驚的事情發生嗎?」
「沒有……我沒遇見過……不過確實發生過敞篷雙輪馬車的事故!」
「啊!」
「不過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事故。一隻車輪在車轍裡碾碎了,我被摔到了地上。如果馬跑得很快的話,我就會沒命了……但是它卻沒像往常那樣地快跑。」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三個月前。您認為……?」
「當然啦!事故引發了……就像其他的一樣……這絕非偶然,如果城堡主人一個接一個地相繼消失的話……您的雙親是最後一批犧牲者……鼓起勇氣來,呂西爾。」
小姑娘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們就在這裡,是吧?」她輕聲問道。
「是的。有人知道他們每年『初次相逢紀念日』到這裡來。有人精心準備了陷阱。然後有人使他們的船消失。不是人們認為這是一次海難嗎?……可是現在,該輪到您啦。」
呂西爾挽起拉烏爾的胳膊。
「真可恨。」她說。
「在您之後,」他繼續說,「他們肯定會向您的監護人發起攻擊的……始終是以同樣的詭秘和忍耐,為的是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事件的真實性。你們都處於危險之中,像我所預言的那樣。」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呢?……我沒有錯待任何人。」
拉烏爾沉思了片刻。
「啊!如果我能在城堡裡生活一段時間,在您的庇護之下,我將會很快知道原因。」
「哪怕您早來八天就好啦。」呂西爾說,「也許您知道城堡裡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它頗有點名氣。我的監護人在上個星期請了一位秘書,想讓他把書整理一下,編纂一份目錄……總之,他四天之後就會來的。」
「可是這很好呀!」拉烏爾叫了起來,「這個人,您的監護人認識他嗎?他們是否已經見過面?」
「沒有。他們是在一份文學雜誌上登了廣告之後才進行聯繫的。萊翁瑟-卡塔拉先生謀求一份……職業。」
「您還記得這位先生的地址嗎?」
「記得。是我親自給他寫的信……萊翁瑟-卡塔拉,十二號,巴蒂尼奧勒大街-巴黎。」
「您說他應該什麼時候來?」
「星期二。」
羅平把手伸到小姑娘的手臂下面,挽起她,帶著她朝懸崖旁的小路走去。
「很好,」他說,「借助於這位小伙子的合作,我已經看到他十分友好,我們來安排防衛。今後,再也不會有遇險的敞篷雙輪馬車了。我向您保證。」
「可是,」呂西爾突然沒有了羞怯感,問道,「您到底是什麼人?」
拉烏爾放聲大笑了起來。
「我喜歡這『到底』。真遺憾!您想像一下,我親愛的呂西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做為記者,他應該是一個千面人。這是必須的,如果一個人想在這艱難的職業中獲得成功的話,……我去,我來,我要覺察,我要喬裝改扮……做為誠實的人,我或許有點缺欠……因此,這位萊翁瑟-卡塔拉,我感到我將不由自主地進入他的軀體,借助於模仿,就為了想生活在離您不遠的地方。」
呂西爾被弄得面紅耳赤,這讓拉烏爾十分開心。
「您會有此幸運的。」她低聲說,「您是自由的,您!您的生活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我好像覺得我再也不會生病了,如果我有權,我也是這樣……不過我說的都是蠢話。」
「蠢話!算了吧!您從來沒有這麼理智過。是煩惱使您逐漸衰弱下去的,我親愛的呂西爾。但是,在我身旁,您再不會被煩惱所困,我向您保證。看吧,今天,這是怎樣的奇遇呀……」
呂西爾在小路的第一個轉彎處停了下來,轉身去看那即將逝去的房屋。拉烏爾十分溫柔地用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永遠不要往後看,小姑娘……您的雙親得到了他們嚮往的墓地……而且,不應該讓敵人知道我們已經發現……好啦!過來!我把您放在歐奈維爾大門口。」
他去找車子,然後把自行車塞進去,讓呂西爾坐在他的身邊。
「您害怕了嗎?」她問。
「我相信您一定會來的。」
「如果我不來呢?」
「應該是我來說『如果』。我從來還沒有遭遇過。」
拉烏爾又走上了去巴黎的路,按照他的習慣,他把車子駕得飛快。他只是稍微感到疲勞。在與呂西爾分手後,他在一間小客店前停下車來,吞下一大片火腿,一份蘋果塔並喝下三杯咖啡。他十分愜意地感到舒適和幸福。畫面上唯一的陰影:男爵,更確切地說是男爵之謎。因為在男爵的後面,肯定隱藏著某一個人……男爵只不過是一名打手,擅長於各種最殘忍的暴行,但是卻不能想像出歐奈維爾的「事故」,不能如此完美地對弗朗熱夫婦施行酷刑。這表明了一種極殘忍的精明,極大的忍耐性,這就像蜘蛛在布網,蛇在等候它的捕獲物,一旦它們的獵物放鬆了警惕,這些黑暗中的動物便會悄無聲息地發起猛攻。他本人,如果沒有警戒的話,也將會遭到攻擊,甚至會傷及他的肉體,至少也會傷及今後對他會是最寶貝的:呂西爾。
「不被擊中!」他大聲說,「我當然願意了。我總是可以應付的。可是她……如果她不發生什麼意外事情,任何事情都奈何不了我。」他冒起的無名怒火使他把車子駕得就像是一顆出膛的子彈。他在近一點鐘時趕到了巴黎,回到自己在佩雷爾大街的公寓,先是淋浴,然後細心地檢查了一遍之後,咕噥著上了床:
「好好睡一覺,小呂西爾。您的守護天神離您並不遠……他現在也該睡覺了。逐漸地,天神也都該睡覺了。」
第二天,下午剛剛開始,萊翁瑟-卡塔拉吃完很一般的中飯後,從他寄宿的寒酸的小飯店裡出來。他拈著鬍子,神情憂鬱地想著今後在整個沒有歡樂的一生中還要吃下去的簡單飯菜,他滿臉怒憤地穿過馬路去買報紙。驀然而至的緊急剎車的刺耳聲把他嚇了一大跳。一輛大型轎車停了下來,幾乎就要碰上他了。它離他太近了,以致他失去了平衡,雙膝跪地倒了下去。他扶著燙手的散熱器站起身來。此時,駕車人匆匆趕上去,扶住了卡塔拉。
「我很抱歉。」
「不。」卡塔拉低聲說道,「是我自己太冒失了……」
「對不起!是我開得有點太快了。」
「不管怎麼說,我絕對沒有一點事。」
「我可不那麼放心。」
「您看嘛……沒有一點擦傷。」
「肯定有內傷,而且非常嚴重。來吧!」
「去哪兒?」
「去我醫生那兒。我要徹底地放心。」
可憐的卡塔拉,儘管他無力地抗爭著,還是被緊緊地抓住,推進了汽車。他的鄰座始終向他表示出十分的關切,但這並不影響他把車子開得很猛,可是卻讓這位不幸的書記員緊張得直發抖。轉眼間,他們到了訥伊。一位體魄健壯的男護士打開了柵欄門。卡塔拉被他一把從座位上提起來,帶進了這幢房子。他徒勞無益地喊著:
「我沒有什麼……我真遺憾給您造成這麼大的麻煩……您實在太好啦。」
他置身在一間光線暗淡、擺滿了各種各樣複雜儀器的房間裡。此時,男護士正專橫地脫他的衣服。
與此同時,駕車人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他把眼鏡架到額頭上,隨隨便便地拖過一把椅子來,帶著友好的微笑說道:
「你給我想方設法拖住他,怎麼樣,我的老朋友……給他打上三個星期的石膏……給他特定食譜!香檳酒、雞、所有他要的東西……甚至還有他沒有想到要的……他所有的要求就是命令,可是由於他太窮了,絕不會提出很多要求,你就設身處地地為他提些要求。」
他打開皮夾,從裡面取出兩沓鈔票,然後把它們放在了桌角。
「這一沓是為了你新添置的Ⅹ光機……而這一沓,是給你的病人的。當他病癒時……就說是撞傷他的人給的。他會很笨拙地裝腔作勢,但最終他會接受的。」
他站起來,然後又俯下身去,低聲補充道:
「糟糕!我把要緊的給忘掉了。他一會兒會給歐奈維爾城堡的於貝爾-弗朗熱寫信。這封信不能發出去。記住:歐奈維爾城堡……燒掉它,把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