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錢 第一章
    我愛錢,很愛很愛錢……

    老師說要寫下他們最喜愛的東西,但她寫了第一句後,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大家一定都會笑她,說她死要錢。

    可是愛錢有什麼不好?可以買很多漂亮的東西,還有好吃的東西,那些,她看了常常只能歎氣,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

    可是,女孩子都是那樣的,不能說到錢的事,那樣太俗氣、太市儈,而且窮酸、沒有氣質,甚至虛榮勢利,加上愛計較又吝嗇小氣,讓人瞧不起。

    男生也不喜歡愛錢的女生,罵她們「拜金」,認為那種女生都是愛享受、嫌貧愛富,而且虛榮現實。

    早先幾年,國外一首「拜金女孩」非常的流行,大家都學會了那個時髦新鮮的字眼「拜金」,只要有誰提到錢什麼的,就指著她叫著「拜金」、「拜金」。被那樣說是很難堪的。她記得上次林曉蓓就被男生那樣叫著,哭了起來。

    她悄悄看看班上,教室靜悄悄的,大家都低頭寫著作文,有的想不出來寫什麼好像卡住的,在那裡抓頭髮咬著原子筆。

    「張明美,你寫什麼?」隔壁的黃秀錦突然歪過來,伸長脖子看她寫了什麼,嚇了她一跳。

    「沒有啦!」她反射地用手蓋住本子。

    黃秀錦懷疑地看看她,然後聳個肩。「那麼神秘做什麼,我只是看看你寫什麼而已。」跟著嘟了嘟嘴,抱怨說:「老師幹麼出這個題目,好難寫哦。」

    「你不是喜歡唱歌嗎?寫那個不就行了。」

    「可是我也喜歡看小說、漫畫,還有搜集郵票和卡片……哎呀,好多好多,都不知道寫什麼才好。」

    「你就想一個最喜歡的吧。」張明美愛莫能助,陪著笑。

    黃秀錦又聳個肩,不再理她。

    等了一會,確定黃秀錦不再注意她了,張明美才移開蓋住本子的手,一邊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動靜,擔心不知又有誰會忽然冒出來。

    還是重寫好了……她悄悄把紙揉掉,塞進書包。隨便寫一個交給老師就好,免得提心吊膽。

    但寫什麼好?她最喜愛的……

    教室窗外有人叫嚷著。操場上有許多人跑來跑去,不知哪班在上體育課。大概就是那些人在叫喊。坐在窗戶邊,操場上傳來的喧鬧聲不時侵襲過來,感覺特別吵。

    咦?她的目光被操場上某個身影吸引住。

    那個人滿場奔跑,有時抬手不知喊些什麼,時而又抬起手臂抹掉汗,又奔跑起來。其他人也一起跑來跑去的,追著一顆球,又跑又叫的,簡直「蕩氣迴腸」。

    她認得那個身影。

    說「認得」,因為她看過那個人幾次。但連話都沒說過,也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所以,不能說「認識」,也不能說「知道」。她只是認得對方的樣子,好像認得星星月亮太陽那樣,不只有距離感,而且沒有熟稔度。

    更何況,她也不是每天會看到那個人。看到的時候,他身旁多半都有同伴,人緣好像不錯的樣子。她也不是特別注意。車站人來來往往的,每天總會遇到一些人,有些人出入差不多都在固定的時候,如果時間湊巧對上了,也就湊巧的遇上。然後,過段時間,有些人離開,有些人改變路線或時段,又產生不同的「萍水相逢」了。所以,像這樣,她會看過一些人,也被看過,並沒有特別注意,或放在心上。

    生活裡總會看到或遇到很多不相干的人,那些面容一瞥而逝,過去了就過去了,那個時間、分秒點的交集過後,就過去了,從此再沒有任何交集印象,然後就此忘了。

    所以,那個人,她雖然看過幾次,詫訝過後也就過了。有些同學,心裡偷偷喜歡哪班的某某某,每天偷偷地望著人家,又痛苦又快樂的,又臉紅著說著對方的事。她看了有時雖然也有點驚訝羨慕,但感覺還是離太遠,沒有辦法像她們那樣痛苦又快樂的進入情況。

    她也覺得奇怪。連對方是什樣的人、怎樣的性格都不清楚,怎麼就那樣喜歡上了?甚至光憑外表長相,看過幾次面,心裡就偷偷地暗戀著,不時偷偷地追尋凝望對方的身影──

    那樣不是很辛苦嗎?

    難怪班上那些女同學,總是又痛苦又高興地講著哪班的誰誰誰,或是她們在哪條路上、哪個地方遇到的哪個某某某。

    那些問題,她總是插不上口,只有光聽的份,然後,乾笑幾聲,陪著搖頭或歎氣。

    「張明美,」黃秀錦小聲叫她。「老師在看你了。」

    她趕緊收回神,抓著筆胡亂寫了幾個字,假裝在忙碌著。過了一會,悄悄抬起頭掃了教室一眼,見老師專心在改作業什麼的,才吁口氣,挺挺彎得陷得像坑的胸膛,順便順順氣。

    寫什麼好呢?我最喜愛的東西……

    她咬著筆,歪頭斜眉,努力想起來。操場上那些人還是滿場跑來跑去的,但她已經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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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英傑十五歲的時候,張明美十三歲,星期的每天各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線走到車站,但兩條路在某個點交叉在一起,就好像河流支流彙集到主流那樣,在某個點交會並成一條,然後一直延伸到車站。

    偶爾,就會在「支點」碰見。不過,這大多是機率問題,好像河裡兩條魚偶然間游對上一起,一下子又各自游開去。但如此,難免也產生了一絲印象,只是模模糊糊的,好似兩旁成了背景的景物,回想時總想不出什麼大概,但又是認得的,卻又沒存心放在心上,也未曾在意。

    更多時候,因為在心裡有先入為主的感覺與想法,覺得某些事某些什麼是不可能的,就讓自己跟別人一樣保持那匆匆的、有距離的步調,擦身而過就過了。

    所以,張明美站在車門旁邊準備下車的時候,並沒去注意站在她身後的周英傑。

    「啊,是她。」周英傑卻注意到。

    他正在對異性感到好奇的年紀,那偶爾約好似在交會點上不早不晚偏巧同時走到那裡而相遇到的偶然,讓他不禁想到緣分什麼的那種浪漫的事,連帶的,感覺也浪漫起來,就對張明美留上了心。

    不過,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他偏偏注意到她,也因為她臉上一種奇怪的神氣,眼神總好像看得很遠,目光沒有焦距。她不看人,所以目光沒有探索,感覺就少了一點熱情什麼的。

    他知道她是哪個年級、哪個班,但一直沒有跟她說過話。沉默增添了距離性,距離增加了神秘感,神秘感使機率的巧合相遇蒙上宿命緣分什麼的曖昧,曖昧產生了朦朧的美感,美感又激起一種詩意的情愫,那情愫使他便對她留了心,下意識追逐起她的身影。

    但總的來說,為什麼注意到她,為什麼不知不覺會默望她的身影,一切都是沒有道理的。那種感覺就那麼產生,等他意識到時,他已經注意起她這個人。

    但張明美並沒有特別注意到。她是認得他的,不過,也就那樣。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多遇見了幾次,有了印象,但總不能厚著臉皮就以為和人家有了什麼牽繫,自以為是,自來熟起來吧?

    下了車,張明美直往前走,仍然沒有注意跟在她身後下車的周英傑。她差點沒能寫完按時交了作文,最後隨便草草寫了她喜歡聽音樂、想要家庭溫暖友愛什麼的交上去了事。她停下來,把塞在書包裡那張草稿紙抽出來,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但沒丟好,紙團碰到垃圾桶邊蓋彈掉到地上。她沒留意,轉身就走開。

    周英傑走過去,撿起來。格紙上有一行字──

    我愛錢,很愛很愛錢……

    他臉上肌肉不由自主抽動一下,下意識握起拳頭,眼色有點陰沉地盯著張明美的背影。

    「張明美!」兩個女孩子從他身旁跑過去,跑向張明美。

    「黃秀錦?」張明美回頭,有點驚訝。「你怎麼在這裡?你家又不是這個方向。」

    「我要去楊莉她家。」黃秀錦指指另一個女孩。三個人都穿著跟周英傑同樣的制服。「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行耶,我得趕緊回家。」

    三個人並排走在一起,笑笑鬧鬧起來。經過一家唱片行,瞧見店門外貼的海報,楊莉叫起來。

    「啊!瑪丹娜出了最新的專輯了!」跑過去,一邊高興叫說:「我最喜歡她的歌了!我有她所有的專輯。」隨即有點懊惱。「我今天沒帶錢。討厭!怎麼這麼不湊巧。」

    「那明天再買好了。」張明美看看那價錢,心裡直覺得貴。要是她,她才買不下手。

    「可是人家好想買。」楊莉等不及。

    「不巧,我也沒帶錢。」黃秀錦抱歉地聳個肩。轉向張明美。「張明美,你有嗎?」

    張明美搖頭。她更不會有錢。

    「要不,待會到你家後,拿了錢再出來買吧。」黃秀錦提議。

    「那不好意思嘍,黃秀錦,你還要再陪我跑一趟。」

    「沒關係。我也很喜歡瑪丹娜的歌。」黃秀錦說:「對了,今天作文你寫什麼?老師出那個題目差透了。什麼我最喜愛的東西!我喜歡的東西一大堆,叫人家怎麼寫!你呢?不會是瑪丹娜吧?」

    「我才沒那麼笨。我說我最喜歡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覺,快樂啊幸福什麼的,我想要有很多很多的愛。」楊莉邊笑邊比了一顆大大的心的手勢。「你呢?張明美。」

    周英傑走近唱片行,臉色有點陰沉冷淡。

    「我?」張明美頓一下。她們最近才看了一本小說,女主角就說了楊莉那些話。「跟楊莉一樣,我希望有很多很多的──」

    「很多的錢吧!」沒等她說完,黃秀錦就半嘲笑地插嘴。

    「哪有!」張明美臉龐驀地一熱,難堪地紅起來。

    「別裝了!我都看到了。」黃秀錦嗤笑起來。轉向楊莉。「我跟你說,楊莉,張明美作文第一行就寫『我愛錢,很愛很愛錢』,她遮起來,怕我看到,但我都看到了。」

    「真的?」楊莉睜大眼。「張明美,你那麼『拜金』啊!」

    周英傑走過去,有點輕蔑地瞧了張明美一眼。聽見張明美在後頭低聲反覆喃嚷著「我才沒有」,心裡鄙夷地哼了一聲。

    張明美脹紅臉,不斷否認又解釋,她沒有「拜金」、她沒有死要錢,她不是……她跟楊莉一樣,她也是寫她想要有很多很多的愛……

    但沒人聽她的。黃秀錦一直說她愛錢。然後,不知怎麼下結論的,最後就變成張明美愛錢,把錢看得很重,而且很「拜金」。

    張明美百口莫辯,耳根都紅了,幾乎哭了出來。但黃秀錦還是一徑在說她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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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大傑說星期天要跟某某校的女生聯誼,到郊外烤肉,每個人交兩百塊。他沒注意聽,嘴裡隨便咿哦一聲,不怎麼感興趣。

    「你有沒有聽我在說?周英傑。兩百塊。」黃大傑敲敲他的桌子。

    「什麼?」她這才抬起頭。

    黃大傑翻個白眼,重複一次。周英傑沒等他說完,便搖頭說:「你找小范他們,我沒空。」

    沒空,也沒興趣。

    升上高三後,功課開始多起來,課業也重。再說,錢又不是不能用,雖然才兩百塊,但幹麼吃飽撐著花那個錢又浪費那個時間,跟一群長得天知道是圓是扁,智商又不怎麼樣的女孩瞎糾纏烤什麼肉的。

    「小范他們早交錢了,就剩你。」

    「我沒空。」周英傑還是不肯點頭。

    「才兩百塊你也不捧個場,你太不夠朋友了,英傑。」黃大傑鬼叫一聲,長腿橫跨過椅子,雙腿叉開,倒坐在椅上,手臂撐在周英傑的桌上,面對著他咄咄進逼。

    「虧你有臉皮說。你跟小范看上了哪個妞,想泡人家,拉我們去湊熱鬧做什麼?」

    「話不是這麼說,有福同享,大家趁這個機會,可以認識漂亮的妹妹嘛。」

    「那也不少我一個。我對頭腦不靈光的女孩沒太大興趣。」

    前個月,黃大傑跟小范在某商場遇見了幾個女孩,看上了其中兩個,想追人家,打聽了下,對方是某某職校的學生,黃大傑便策畫了這次郊遊烤肉,把班上幾個較好的同學都拖下水。幾個男生男校待久了,也飢渴得蠢蠢欲動,響應黃大傑的「號召」。

    「咱們哥倆好,你不去誰去啊!」乾脆說,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啊。「而且,你也別太偏見了,人家念的雖是商職,腦筋也差不到哪裡去。再說,就是書念得不怎麼樣的女孩長得才正點,那些會唸書的多半都長得很抱歉。你沒看什麼×女中的,全是一堆恐龍,」賊笑一聲又加了句:「其實,×商職在職校裡也算不錯的了啦。」

    「你說哪個商職?」周英傑忽地抬臉追問。

    「靠!我講半天你都沒在聽!」黃大傑又翻個白眼。「我說了N百遍了,××商職。是哥兒就給我干脆一點,陪你兄弟上刀山!」

    刀山一起上,妞兒一起泡,才有哥兒義氣,才是好兄弟。

    周英傑不再廢話,掏出錢丟給黃大傑,黃大傑接住,咧開嘴,拍拍他肩膀,笑說:「這才是哥兒們。」

    「黃大傑。」林佑福走過來,手裡拿了張伍百塊。「這是我的份。」

    「謝了。」黃大傑收了錢,比個手勢。林佑福有點傻氣地笑了笑走開。

    「林佑福也去嗎?」林佑福有點鈍,看起來一副傻氣的樣子,也不知怎麼讓他矇混上這學校的。什麼都沒有,就是家裡錢多。

    「嗯。」黃大傑隨便嗯一聲。「剛好,省了你這一份。」把他剛剛給的錢丟還給他。

    「這樣不好吧。」周英傑看看,沒去接那個錢。

    「什麼好不好的!」黃大傑大不以為然。「要不是我大發慈悲,找他軋一份,憑他那副傻樣,哪來的機會認識漂亮妹妹。」

    「我還是交我那份。」話這麼說也沒錯,但他也不屑從林佑福身上佔那兩佰塊的便宜,沒事搞得那麼廉價做什麼。

    「你啊,就是那一副驕傲的臭氣。」黃大傑搖搖頭,收了錢塞進口袋。

    他本來就當是贊助。周英傑扯嘴笑一下,笑紋淺淡,感覺的確有幾分黃大傑說的「驕傲」。他眼神有力,沒事不會好奇亂瞟;臉上線條不算柔和,輪廓清楚明確。不笑時氣宇顯得冷漠,笑時表情仍然淡,有種篤定但不太親切的優等生的距離感。

    可他要真有那個「臭氣」,哪還會交出那兩百塊,浪費那時間跟一群職校女生瞎混?倒貼他他都不去!他是有些原則沒錯,但也不是那麼「臭硬」,要不,他說不去就不去,黃大傑這會哪還會拍他的肩說「哥倆好」的。

    「我說英傑,」黃大傑忽然湊向他,鼻子幾乎抵住他鼻子。「你是不是看上哪個妞兒在那學校,要不,怎麼聽到校名就改變主意?」

    周英傑不慌不忙把他湊近的臉一掌推開,從容說:「我連你們找的是誰都不知道,要看上誰?大海撈針嗎?」

    「但總是那個學校沒錯吧?」黃大傑賊笑。

    總不會那麼巧的,他只是被黃大傑纏得煩而已。對黃大傑帶有意味的賊笑,周英傑不予置評,正色說: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大傑,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下回你要是再看上哪個女孩,自己賊混去,別再找我,拖我下水,少扯什麼兄不兄弟的。」

    「知道了。」黃大傑咧嘴又一笑。「不過,你就不能有彈性一點?這樣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不累啊?」

    周英傑不吭聲,只是雙手交抱在胸前,抿著嘴,一臉冷肅的神氣望著黃大傑。

    「好,好,」黃大傑投降似舉起雙手,手掌朝外,平舉在胸前,掌心朝外擺了兩下,說:「我不說了,不吵你唸書,行了吧?」一邊舉起屁股,一條腿倒跨回椅子另一邊,站了起來。

    只要不煩他,什麼都好。周英傑挑個眉,意思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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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傑,你別像死人一樣站在這裡,快過來幫忙。」黃大傑將他拉過去幫忙烤肉。

    煙氣裊裊,撲著陣陣的油香與肉香,還有香料的辛辣味。一旁一個扁鼻子和另一個臉上長著斑點的女孩幫忙串肉,把串好的肉遞給他跟黃大傑燒烤。他臉都不抬,接了肉串就藉故忙起來,免去寒暄。黃大傑跟那個扁鼻子女孩則每每要來個「四目交接」,嘴角含著一顆糖地笑一下,曖昧一下,好讓燒烤的火氣更紅更熱。

    但眼角彷彿一直有個影子拂掠晃動,他沉不住氣,目光惡狠地朝左前方掃過去,有仇似地狠狠地盯了一張長年不曬太陽似的白臉一眼。

    左前方那裡已經圍了一個小圈圈,小范幾個人正對著幾個穿著短裙,露出還算漂亮的腿的女孩猛獻慇勤。在小圈子外圍,散落或坐或站的四、五個人。明顯地,四五個人其中,幾個是認識的,聊自己的天;另一邊的,明顯被團體冷落的,默默站在那裡,孤伶伶的。

    不用說,林佑福就是那一個。看他那傻氣樣,沒有女孩子主動跟他說話。然後,跟林佑福同樣被冷落的,還有……她……

    她。他有一年沒看到她了。

    白襯衫、牛仔褲、白球鞋──在五顏六色,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女孩叢中,沒有使她顯得特別,只是更加的不起眼。顯然的,她不懂得怎麼打扮──或者,沒有錢打扮。幾個女孩的穿著打扮,很有幾分雜誌模特兒展示的流行性,雖不是什麼名牌,但也是那種服飾店裡的自家品牌貸;只有她,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地攤貨。

    「哪。」他把烤熟的肉串隨手遞給臉上有斑點的女孩。那女孩臉上立刻發花,盛開笑起來。

    黃大傑也馬上拿了一支肉串給扁鼻子女孩,一邊對他擠擠眼。周英傑不理他,活動一下身子,順便加了幾塊炭火,視線隨著放遠,掃了四週一眼,又掠過那張白白、沉默、有幾分困窘的臉。

    她來幹麼?為什麼會參加這種活動?

    聽說她考上了某女中,不知怎地卻上了某職校,路線不同,這一年他都沒遇到過她。

    正常的發展,他早該不記得這個人,忙碌他自己的考試和生活。他也不認為他還會記得,但黃大傑提起某職校時,他竟然就想起。

    才發現,關於她的某種印象形影,像疙瘩一樣討人厭地附著在那裡,他沒注意到的幽微角落。

    但也沒想到,機率這麼微小的巧合就會發生。

    居然有她!

    她做什麼來了?來了又幹麼像傻瓜一樣站在那裡?

    他突然莫名的生起氣來。

    「你在看什麼?」黃大傑湊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微微皺眉。「那傻子像根柱子站在那裡做什麼?」

    周英傑微訝地抬抬眼,若無其事地烤他的肉串。

    「林佑福。」黃大傑對林佑福招招手。「你怎麼跟根木樁似站在那裡。過來一下。」

    這一笑,引起小范他們的注意,看著林佑福,都笑起來。

    「還有呢!」穿碎花短裙的女生笑得最響,過去拉住一個人孤站在那裡的女孩。張明美,你怎麼也跟柱子似。還真是一對!」

    林佑福呆呆走過去,看大家都在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笑得有點呆。碎花短裙女生硬拉著張明美過去,張明美滿臉通紅,嘴裡不斷喃喃著:「別這樣,黃秀錦。」黃秀錦卻仍硬拉著她,半推到林佑福身邊,湊在一塊。一邊笑著,起哄說:

    「你跟林佑福滿配的,剛好一對。」

    其他人也跟著起哄,又叫又笑著。黃大傑拍拍林佑福的肩膀,扯著嘴角笑說:「林佑福,你有艷福哦!」

    林佑福有點窘,但仍是呵呵傻笑,算是回應。

    張明美困窘透了,白白的臉這時紅得像煮熟、燉過的豬肉,紅到有點發黑,手足無措,垂低著臉,一點都不大方。

    烤肉架下傳出油滴炭火的滋滋聲響,周英傑翻烤著肉串,只是冷冷搭一眼,面無表情,被誰得罪似。

    一夥人哄鬧一下,聞到肉香,便把兩人拋到一旁,擁到周英傑身周搶著要肉串,吃喝起來。

    經過這一哄鬧,男生女生間的矜持被打破,一對一對便聊開。男生給女生拿肉串又拿飲料的,十分慇勤;女生大眼有意無意眨得水亮,笑得像花開,不斷在發花。一下子就又都把林佑福和張明美撇在一旁。

    沒人注意到自己了,張明美才覺得自在一些。鬆了一口氣。她不習慣成為焦點,何況是那種情況。

    「哪。」林佑福不知什麼時候拿了烤肉串跟飲料。

    「啊,謝謝。」有點意外。她不好意思笑一下。

    「呃,剛剛真不好意思,大傑他們就是喜歡鬧著玩。」

    「啊?」張明美抬起臉,看林佑福抓抓頭髮,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她也不好意思笑一下,說:「沒關係。」

    長得真有點傻氣的男生。但她覺得他人很好,又溫和,感覺也好相處。

    慢慢就聊起來。沒人注意他們,所以兩個人覺得自在──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有一雙眼冷淡盯著,冷鋒偶爾掃過,只是他們都沒注意到。

    烤肉架那裡,原先有幾個女生圍著周英傑,但他愛理不理的,幾個女生覺得沒趣,就轉到小范跟黃大傑那裡。兩個男生會說笑,吸引去不少女生。

    那雙冷淡的眼裡有點不痛快,生氣似,又有種怒氣引發的憤懣。

    「啊?!你們兩個好起來了呀!」吃飽喝足,黃秀錦「發現」一旁靜靜交談的林佑福跟張明美,大聲叫嚷起來。

    黃大傑笑咪咪湊過去。「喲!林佑福,看不出來你這麼行,『惦惦吃三碗公』哦!」用肩膀碰碰林佑福,還故意朝他吐吐氣,曖昧地眨眼睛。

    「沒有啦!你不要亂說。」林佑福顛一下,困窘地看看張明美。

    「不必害羞了。」黃大傑戲謔地拍拍他肩膀。轉向張明美,擠眉說:「我們佑福老實體貼又可靠,你真是好眼光!」

    一個團體裡總要有一兩個被尋開心的對象,氣氛才會熱,才會有趣熱鬧。

    「不是的……」張明美試圖解釋。

    「別害羞了,張明美。」黃秀錦打斷她的話。

    「是啊,沒什麼好害羞的。」小范也湊熱鬧,還拉上周英傑。「是不是啊!英傑。」立刻又轉頭過去,比著大拇指,說:「真有你的,林佑福。好榜樣!」

    黃大傑笑嘻嘻加油添醋。「別看林佑福傻傻的,他可是個少爺!是不是啊?林佑福。」

    「沒……沒啦……」林佑福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

    「別不好意思了。」黃大傑大聲幫他宣佈。「他家開大公司,Asprit聽過沒有?有名的服飾連鎖店,就是他家的。」

    「哇!」女生堆裡有人低訝起來。

    「所以嘍,林佑福是有錢少爺,可別小看他了。他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

    「那剛好,」黃秀錦笑咪咪起哄。「張明美什麼都不愛,就是愛錢。」推推張明美把她推到林佑福身上,碰撞到一塊。「你們配得剛好,兩個真是一對!」

    張明美踉蹌一下,撞到林佑福身上,極是尷尬。困窘到口齒不清,急著喃喃地:「沒有……你不要胡說……」

    「不是嗎?你國中作文上都寫了……」

    「黃秀錦,拜託你別一直亂說好嗎?」感覺快窒息般,一波波浪潮打得她喘不過氣。

    「林佑福很不錯的,好歹是個大少爺,你有眼光!」黃大傑又戲謔調侃,無意間將那話題岔開。

    「國中作文?寫了什麼?」一直在一旁看好戲似的周英傑,卻忽然開口問,又撩起。

    「那個啊,」黃秀錦抿抿嘴,故意頓一下。看大家都注意她了,才笑說:「反正就是那些。」

    「你別賣關子了,快說!」

    好幾雙視線投去,成為被注意的焦點,黃秀錦有些得意,抿抿下唇,又笑。「那時上作文課,老師要我們寫最喜愛的東西,張明美就寫了她最喜愛的是錢。」

    男生哄笑著,女生也附和著笑。黃秀錦見自己的話產生這麼好效果,笑得更響更得意。其實說她存心嘲笑張明美,故意使她難堪,那倒也未必,只不過,這種場合,總有一兩個被說笑的對象,張明美運氣不好,正好成為目標罷了。

    「跟林佑福還真是一對。」小范大笑,勾勾周英傑的肩膀。「英傑,這回你這個冷硬派可沒戲唱了,林佑福是我們今天的最佳男主角!」

    功課好,運動神經發達,身材高大結實,身高腿長,長得冷峻性格,老似有種優等生的傲慢——所以他們都戲稱周英傑是「冷硬派」的。女生會莫名的崇拜,把他的不和藹與不耐煩解釋作「酷」與「有個性」。

    不過,他不是最受歡迎的。「俊美派」的黃大傑才是「女生殺手」。可黃大傑太博愛,沒有酷酷不理人的周英傑來得吊人胃口,所以「性格派男主角」總是歸周英傑莫屬。

    「扯上我幹什麼?」周英傑略微諷刺。「有錢的少爺又不是我。」

    他身上統共只有坐公車回去的錢,連多餘買果汁什麼的零頭都沒有,哪像林佑福那種沒數字概念的有錢大少爺。

    冷眼看林佑福那傻樣,和站在他身旁的張明美臉紅又一副嬌羞似的模樣,他冷哼一聲。

    就是錢吧!讓人不痛快。就因為家裡有錢,林佑福那傻樣,許多同學還是對他客氣三分。大量的錢財面前,總讓人感到自己的卑微、無能為力,甚至自慚形穢。林佑福那楞頭,口袋一掏出來全是仟元大鈔,可他身上只有坐公車回去的銅板——拜託!他是不可能對林佑福那楞頭感到自卑或自慚的,就是相當不痛快!

    他口氣裡的諷刺引得張明美抬頭飛快掠看一眼,但沒敢細瞧。她覺得像在哪裡看過他,有點印象又非常飄忽模糊。可在這般混亂情況下,她沒能仔細深索思考。

    「有些老師就會出那種白癡題目。什麼我最喜愛的東西!根本是給小學生寫的。」黃大傑作態地搖搖頭。「就有那種天才!哪個學校的?」

    「××國中。」黃秀錦搶著說。

    「××國中?真的?」黃大傑挑挑眉,有點意外似,咧嘴笑起來,拍拍周英傑肩膀說:「還這麼巧,英傑也是那學校畢業的。」轉向周英傑,對他擠擠眉,朝張明美抬抬下巴,口氣揶揄。「英傑,學妹哦!」

    又轉向張明美,開玩笑說:「你可要叫英傑一聲學長。」

    「別……我……」張明美困窘又尷尬,結結巴巴。目光一不小心,碰觸到周英傑的。他的黑眸冷且沒有笑意,帶著鄙夷及輕視。她楞一下。

    「我不認識她。」語氣態度都相當冷淡。

    使得張明美十分難堪,甚至下不了台,垂低著頭,低到塵土裡,再抬不起臉來。

    剩下的時間,她都很沉默。偶爾一兩個人,可憐她似,跟她交談一兩句,她試著努力地笑,表示開朗,但臉皮總是很僵,凝固住似。偶爾目光不小心對上周英傑的身影,她都趕緊低下頭避開,對周英傑的模樣,也就印象模糊,只記得那黑眸裡的冷淡、輕視與鄙夷。

    她就知道,如果人家知道她愛錢就會被輕視。一般人都不喜歡愛錢、把錢看得重的女孩。

    她覺得有點難過,非常羞恥。但她一直希望,有很多很多的錢……

    這一刻,卻羞恥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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