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高速公路上向北疾馳,前往洛杉磯市市區。突然,我又看見了那輛白色小車,相隔兩個車道,比我們落後三輛車的距離。我對吉多說:「你能改個車道嗎?」
他看了看我,好像我迷了路似的,但他還是聽從了我的話。在車的反光鏡中,我發現那輛白色小車也改了個車道。
「再改個車道。」我吩咐道。那輛白色小車仍然照跟不誤。「我們被人盯梢了。」我說。
「妙極了!」吉多開始異常仔細地注視著車的後視鏡,「是哪輛車?」
「就是在威斯敏斯特幾乎撞了我們的那輛白色小車。」
吉多稍一考慮,說道:「看來他們要以牙還牙,對我們進行報復了。土匪們總是要把他們失去的毒品搶回的。」
「如果他們是一群匪徒,早就把我幹掉了,吉多。」我接口道,「我看見他們都留著短髮,穿著短袖襯衫,戴著領帶,是伙白人。我猜他們即使不是中央情報局的,恐怕也不遠啦!」
「譬如說呢?」
「海關啦,對外事務部啦,空軍特遣部隊啦……」
「他們找我們幹嗎?」吉多問道,一臉被中傷的無辜。
「他們關心的不是我們,而是我們正在調查的事。」
「要我來耍耍他們嗎?」
「不。」我到車後取出我的相機包,「讓我們好好看看他們。」
「怎麼都行。」
我在那架35毫米相機上裝上了遠距離照相鏡頭,並查看了一下膠卷:還有十八張。
吉多找到了幫助我的路線。他變了兩個車道,放慢車速,與跟蹤我們的那輛白色小車保持一輛車的距離。我跪在車內的底板上向後望著,兩腳緊緊地撐住車座,使相機鏡頭恰好與擋風玻璃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我不敢讓鏡頭露出車窗,因為別人可能會把它當做武器而引起驚慌。另外,如果那輛車上的人在我未拍照之前看到它,肯定會立即閃開。
由於車顛簸得厲害,我無法通過遠距離鏡頭看清後面的人,於是我打開自動調焦裝置,將鏡頭對準後面那輛白色小車的擋風玻璃,迅速拍了八張。
「你能將車開到他們的側面嗎?」我說,「我要拍幾張他們車窗內的照片。」
吉多讓一輛卡車行駛在我們與那輛白色小車之間,希望那輛小車的司機會利用這輛卡車作為掩護,再次開到我們後面去。現在我處於非常有利的位置,吉多放慢了車速,讓這輛卡車向前開去,使我的鏡頭與那輛白色小車的司機之間只留下空蕩蕩的十尺空間。
我飛速拍了三張:「走!」
吉多猛地一踩腳剎,又遠遠落在那輛小車的後面,讓我拍下它的車牌,然後在下一個出口斜坡處加速離開了高速公路。
「他們沒看見我。」我回到車座上,把鏡頭對著吉多,把剩下的全部拍完,「他們正忙於揣測你到底想幹些什麼。」
「於是你成功了。」
「噢,是的。」一整卷都拍完了,相機的自動倒捲裝置開始啟動。「吉多,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我想我們以前一定和他們照過面。星期二那天,這兩個傢伙不是正在系船池邊閒蕩,注視著我們與米丹談話?想起來了嗎?」
「沒有。」吉多開車走了個之字形,轉到旁邊的支路上去,以確保後面無人跟蹤。「他們是誰?」
「上次碰到他們時,他們對所坐的地方大驚小怪的,我那時以為他們想要的只是坐在一張桌子旁,觀看海上的景色罷了,現在我猜他們當時是想靠我們近些。」
吉多聳了聳肩,他還是記不起來。
「再想想我們與米丹的會談。如果你能做些一般性的推測,也許就會明白了。」我說著,從相機裡取出膠卷,「我倒要看看,阿洛能從這個車牌中得出些什麼。」
吉多察看了一下後視鏡,接著往後一坐,靠在車上那舒適的座椅上略作鬆弛。然後他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膝蓋:「這有趣極了,如果那些傢伙幹得更好一點的話,會更有趣的。這些傢伙真他媽笨,總是讓人發現。」
「也許是他們故意讓我們看見的。」我說。
「蠢貨!」這就是他最後的評價。
吉多把車停在市政府問前的路旁,周圍停著三輛新聞車。他在擋風玻璃上放了張新聞單位的卡片,然後我們就穿過街去地下商場,順路把那卷膠卷留在一個照相館,一小時後就能取出。
吉多排隊買咖啡,我抽空給麥克打個電話。
「我在街對面。」我說,「事情有什麼進展嗎?」
「退伍軍人管理局不肯收留爸爸,但並不是因為他最後一次所幹的事。社會服務局說,在特羅納有個地方,那兒對長期失業需要照看的人有很好的方案。」
「特羅納在什麼地方?」
「在沙漠中,只要爸爸不隨意閒逛走失,在那兒他不會闖出什麼大亂子。」麥克清了清嗓子,「可問題在於費用太他媽貴了。國家對老年人的醫療照顧項目所能支付的還不到它費用的一半。我不知道從哪兒才能湊足這筆錢。」
「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我說著,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賣掉那該死的屋子。
「我們不妨將它作為一條退路。我聽說在裡西達有一幢位於兩鎮之間的屋子,今晚我準備去瞧瞧。」麥克接著說。
「我給那個酒吧老闆通了個電話,他挺通情達理的。」我說,「他說早在你過去在霍倫貝克大街上巡邏時,他就知道你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麥克回答。
「那傢伙說過去你曾幫過他不少忙,他欠你不少人情。他說他的保險金能夠彌補奧斯卡所毀壞的檯球桌和水暖設備。但如果你能支付那筆賠償款的話,他會非常感謝。」
「那要多少錢?」
「五百。」
「哎!」麥克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全部呼了出來,「那也太公平了。而我有種感覺,那個令酒吧老闆欠人情的警察就是波拉。我根本記不得那個酒吧了,也不記得曾在那個街道巡邏過,這麼多年來,那些深更半夜穿著藍制服的人,誰沒經歷過下流的舞場,夜總會!你怎能認定他會記得我呢?」
「既然這樣,我告訴他就這樣辦,好嗎?」
「好,如果你不介意再給他回個電話的話,請告訴他,我今晚會去拜訪他,順便看看具體情況。」
我告訴他沒問題。
「現在你能和我與吉多一塊去喝杯咖啡嗎?」我問麥克。
「不行。我要帶香農到警局問話。他現在看起來彷彿又冷又濕的。那乾燥的監獄對他來說簡直妙極了。」
「你準備讓我也出席審訊,是嗎?」
「是的,給我兩個小時時間把他安置到樓上。等我們準備開始談時,我再呼你。」
我給酒吧老闆掛了個電話,把麥克的話轉告了他,他卻在電話裡向我講述他那親愛的父親死於肝硬化的事。
吉多和我喝完咖啡,就在照相館旁邊的一家文具店裡,相互給對方念令人捧腹大笑的卡片以消磨時光,直至我們的照片洗出為止。我一拿到那張有汽車牌照的相片,就給阿洛打了個電話,不到兩分鐘,他就有回音了。
「這是赫茲出租汽車公司的號碼。」他說,「再給我點時間,我得在租車協議中去查詢一下租車人的名字。我查到後再呼你。」
接著,我又給米丹掛了個電話,以確保他在房中。我說:「我要給你看幾張照片。」
我們回到車中,驅車穿過小鎮,前往米丹住的飯店。
因為一切均由製片組付錢,米丹顯得十分閒適。他剛剛剃過頭,修過指甲,穿著一條寬鬆的褲子,外面罩著一件長袍。
吉多四周看看,十分欣賞他說:「不錯啊!在外頭能住像這樣的房子,我會非常高興的。」
「我甚至一次也沒離開過這裡。」米丹笑嘻嘻他說,「我怕是已經習慣這種待遇了。」
「阮凱叫我告訴你,歡迎你去他家做客。」我說,「你去過她家嗎?那簡直是一座城堡。」
「我們曾談過。」他回答道,什麼也沒透露。
我把拉爾夫-然抱埃裡克的照片給他看。這是我們與他道別時照的,我問米丹:「你認識這個男人嗎?」
米丹的目光在然的臉上掃來掃去,眉頭緊皺,努力地回憶著,嘴裡卻只吐出一句話:「這小孩子真可愛。」
「這男人叫拉爾夫-然,這小孩是他的孫子。」我說,「他為蒂厄夫人工作過,而且他認識包貢。」
「對不起。」他把照片遞還我,「也許他變化太大,而且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這兩個人呢?」我把另一張相片遞給他。這是我在車上照的,鏡頭瞄準那輛白色小車司機的邊窗,照片上是那個司機的側身照,他旁邊的乘客露出四分之三的面孔。
米丹點點頭:「我見過他們好幾次了,第一次是兩天前,你給我拍錄像時,他們在旁邊看著。第二次是昨天,我又見到他們,這就是我曾告訴你的那些我認為在跟蹤我的人。」
他從我手裡拿去下一張照片,這是一張擋風玻璃的相片,在後視鏡鏡片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兩張臉。「畢竟我沒患妄想症,不是嗎?」
「他們在跟蹤某個人,這是肯定的。我想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是誰了。」
「還有什麼事嗎?」米丹問道。
我向他簡要地敘述了一下我們與然的談話,並徵求他的意見。
米丹回答說:「我想這個然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包貢還能因為什麼原因而運這樣一批貨呢?這樣孤注一擲地逃離越南這個國家是非常危險的。冒如此大的風險運幾箱貨,那肯定有很高的回報。」
「對你來說,賣掉那些真品有多大難度?」我問道。
「一點不難,亞洲的藝術品現在標價很高。」米丹回答,一副藝術歷史學家的風度,他曾受過這方面的專門訓練。「許多個人收藏家只想收藏它,他們並不介意一件藝術品是通過什麼渠道到達自己手中的,而博物館就謹慎得多。你瞧,現在許多成功的訴訟案中,一些個人與國家就聲稱一些藝術品是非法被弄走的,訴訟費用昂貴,而且當一些珍品被當局從展覽會上帶走並運出國境時,其結果也令人十分尷尬。捐獻者不願在這樣的意外事故上簽名。」
米丹又拿起那張照片,細細觀察,他點了點頭:「包貢對政治不感興趣,對物質財富也不在意,他只是為他的祖國與人民擔心,我相信很有可能是這樣,包貢希望在一個其他國家的博物館裡能保存古占婆的收藏品,如果那是最可行的方案的話。」
「按你的意思,包貢是個可敬的人。」
米丹點點頭:「一個學者。」
我的呼機整上午一直響個不停。我把電話機挪到窗戶邊的一張椅子上,在這兒我能看到這片大海上空即將到來的一場風暴,見到這場風暴的頭一陣雨點。
在我忙著復電話的時候,米丹打開電視機,與吉多兩人舒舒服服地看著,這是一種按收看次數收費的電影。
我的製片人蘭娜-霍華德正在為一件事爭吵不休。我猜不出是怎麼回事,大概是她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這周,我和吉多在製片室逗留的時間很短,正常情況下,我們是她主要的歡樂源泉。當蘭娜佈置我獨立去拍一部影片時,她其實從不希望我做得如此獨立。
為了稍作彌補,使她快樂起來,我邀請她到舊金山加入我們的隊伍,幫助我們拍攝星期六晚上唐人街的新年遊行。這樣,她看起來才平靜了幾分。
斯科蒂已經呼我三次了。他留下的是一個當地的電話號碼。這意味著他仍然在鎮裡或者他隨身帶著地方特許的移動電話。為了維護凱茜的權益,我回了電話。
我問他是否知道拉爾夫-然這個人,他卻把我的問題擱在一邊,反問我:「你是否有時間想想我說過的話?」
「你說過什麼?」
「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來滿足你對那幢屋子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我不知道。」我回答,「斯科蒂,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把我們之間的財務糾紛解決清楚,讓我們別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那兒有很多房子任你挑選購買,而且你根本不喜歡舊金山。為什麼你一定要買這幢房子呢?」
「全部現金支付,沒有任何附帶條件。」
「等我看看其他人提出的條件再說吧。」我回答。
「什麼時候?」
「今天過些時候,我會呼麥克斯叔叔,讓他把條件念給我聽。」
「我們何不今晚一塊兒吃頓晚飯,看看各自的態度?瑪吉,這都是為了凱茜,如果能把這屋子賣個好價錢,凱茜就能上大學了。」
「這個理由毫無根據,斯科蒂。如果你有現金買這幢房子,你就不會付不起你女兒的學費了。如果我把屋子賣給別人,那麼凱茜豈不就有兩個有錢的父母了?」
「瑪吉,你太天真了。」
「這只是簡單的計算而已。」
「今晚與我共進晚餐如何?這樣我們可以把各種可能性都討論一下。」
「我會再給你電話。」我回答。坦白地說,與斯科蒂共進晚餐?獨自一人?我實在有點毛骨悚然。
這時電視屏幕上,一個勇士正在一群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中殺開一條血路。突然我有一種念頭,影片中的這個主人公,如果真有其人,當他與斯科蒂這種人通電話時,也一定會覺得如同被繳了械一般。
我給阮凱掛了個電話,向她詢問一些她所知道的關於然的事。像米丹與斯科蒂一樣,我從她那裡也一無所獲。她說她對這個男人很有興趣,還說星期五早晨我們見面時,她很想看看那張照片。
製片室裡還有些日常的膠卷業務需要處理,我把它們全部推給芬吉。她抱怨說她很煩,說她很想念我們,我知道她在想念的對象上撒謊了。秋天時,芬吉與吉多在辦公室裡很隨意地開著玩笑,但隨著秋去冬來,吉多已淡漠了,而芬吉卻依然熱情似火,她拿的雖然不是火把,也一樣火光四射。她思念的是吉多那張可愛的臉,而不是我。
我翹著二郎腿,望著海邊雨幕滾滾而下,不由地想起小埃裡克在我懷裡的情形。這是一種很好的感覺。我正想著做一個祖母不會很難時,麥克呼我了。
「香農準備跟你談了嗎?」我在電話裡問麥克。
「關於這個我還不太清楚,我指的是他現在渾身發臭。自從我們開始找他以來,他就沒洗過澡,我把他送到樓下,替他預訂好了浴室,讓他洗個澡把渾身的虱子除去,然後再找個房間坐下來與他好好談談。一個小時之內,我會和他一塊兒回到樓上。」
吉多要留下來把電影看完,他對我說:「這總比你興高采烈地工作,而讓我在帕克中心的禮堂乾等著強得多。」
吉多說,如果審問結束前,電影就已經結束了,他會乘巴士到市中心的。於是,我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