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街安魂曲 27
    聖誕節前夕,《堅果鉗子》公演了。凱茜——劇中的白雪公主輕鬆地在舞台上滑動。她待在休斯頓的兩個月裡,她那長長的瘦得皮包骨的胳膊、腿已經變得圓潤豐滿,彈性十足。

    當我的女兒出現在舞台的一側時,我的媽媽激動地哭了起來,我也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但我一直想給凱茜一個鎮定自若的形象。她曾經警告過我,白雪公主的母親不應該大喊大叫,過分熱情,或者閉幕的時候給她獻多於一束的花。要表現得體一些,因為在觀眾中間有一些專業舞蹈公司的星探。

    我的爸爸兩眼模糊了,朝我這邊靠過來對我耳語:「天哪,她看起來多麼像艾米莉,我還從沒有意識到。」

    爸爸是正確的。身材高大,體態優美,像運動員一樣趾高氣揚,凱茜真的就是她剛死去的姨姨的化身。艾米莉走了,沒有給我們留下一個孩子;但我看到她身上的東西傳到了下一代——我的女兒身上,真是備感欣慰。我想念艾米莉。

    凱茜做了一個漂亮的跳躍動作,觀眾們都驚奇得喘不過氣來。麥克悄悄地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胳膊肘下。我抬頭看了看他,他則衝我眨眨眼,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他說:「她應該出現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上。」

    艾米莉是在感恩節後的那一周去世的。沒有中風,沒有再次發作,也沒有什麼醫學奇跡,她就靜悄悄地死去了。一個晚上,就在午夜過後,艾米莉停止了呼吸。她一個人躺在她的房間裡,沒有人可以準確地說出她最後一刻是什麼模樣。那個在定時巡視時發現艾米莉死了的護士告訴我們,床單仍然整齊地放在她的下巴下,這表明她死時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

    在休斯頓過的聖誕節成了對我們所有人的祝福。被我的家人和親密的朋友包圍著,被我的已快成年的女兒弄得眼花繚亂,我感到從來沒有這樣幸福。即使我的前夫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就坐在我後面的那一排,我滿足的感覺也絲毫沒有受到損害。

    那部關於弗蘭迪的電影已進入最後編輯階段,我對它的攝影特別滿意。片子拍了兩宗罪行:那些激進的恐怖分子殺害了羅伊-弗蘭迪;凱倫伯格展開的錯綜複雜的掩飾個人過錯和事實真相的活動。這種對比是赤裸裸的,充滿諷刺意味的:一個人的死引發了四個人的死亡。

    「白雪公主」又被叫回來鞠了兩次躬;朋友和親戚們這下可以大喊大叫一番了。演出結束以後,凱茜收到了很多禮物,也被人吻了很多次。她脫了白色的短裙,換上了紅色的毛衣,看起來還是那麼亭亭玉立。我的爸爸不得不用長長的胳膊護送著她走入一輛大轎車裡。我們租了兩輛大轎車送她的崇拜者們回到旅館。

    凱茜戴著邁克爾用絲帶編成的冕狀頭飾,主持著一個高雅的劇後晚宴。這是在我父母和珀爾米特夫婦共用的一套房間裡的起居室裡舉行的:一頓休斯頓式的晚宴就是他們送給彼此的節日禮物。這兒有蛋糕、香按,還有對我們的「芭蕾舞家」的表揚。

    這一切結束後凱茜回到了她的房間,躺在床上,CD機裡放著她喜歡的唱片——這兩個月來,除了劇中的伴樂,她什麼都沒聽過。我和麥克則回到了隔壁我們自己的房問。

    我把一盤錄像帶放入了錄像機裡。

    麥克用鼻子蹭著我的頸部,一邊解著我衣服後面的扣子,一邊說:「我寧願親自做一回,也不願再看它。」

    「這是蘭娜送來的禮物,吉多帶來的。」我按了一下播放鍵,「這是我們拍的電影最初的剪輯。我想讓你看看,看看我做的是不是還可以。」

    「好的。」他把我拖倒在床上、然後趴在我身上。這時,畫面上正出現熱舞俱樂部裡的情景。麥克吻了吻我的後頸:「你勝利了,它是黑白片。」

    「但我又失敗了,它經過了戲劇化的再加工。」

    電影裡播放的這一段大概發生在1974年5月IO日晚上1點鐘左右。扮演伯瑞-洛治威和米雪的演員開始表演一段淫穢的舞蹈,幾杯酒後,他們被要求離開。薩爾-伊波裡托開始解說:「我不能讓我的地方有這種性質的活動。我經營的是一家比較傳統的俱樂部。但是如果沒有人告訴米雪,她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扭動的。於是我告訴她,把那個喝醉了的警察洛治威帶回家。」

    當演員出現在曼徹斯特大街拐角處的酒店時,伯瑞-洛冶威接過話頭:「我喝得太多了——但是那點酒相對於我那段時間常喝的酒來說又算不了什麼。我和米雪離開熱舞俱樂部後,來到了那個拐角處——我們約好見面的地方。我沒有想到羅伊-弗蘭迪會到得這麼晚。也許他正等著我,也許他又想泡個妞。我到那裡時,他正和兩個長相俊俏的女人說著話。其中一個是米雪的朋友,就是舞女南茜。南茜朝我們走過來,說我應該離開米雪,米雪真是炙手可熱呀!我和米雪離開了,我看見弗蘭迪和那兩個女人鑽進車裡,朝著火車站開去。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

    扮演米雪和洛治威的演員正試著在她的車裡做愛。但是他醉得一塌糊塗,於是她把他帶到停在七十七街警局停車場裡的車邊,然後把他推到車後座上。這一切幹完後,她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的聯絡人查克-凱倫伯格,告訴他共和軍抓獲了一名警察。凱倫伯格告訴她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讓她繼續留在共和軍裡。然後他和她敲定了一次約會,畫面隨之漸漸隱去。

    我的聲音響起來了,解釋說下面發生的只是最大程度上的猜測:弗蘭迪被蒙住了眼睛,手被銬住了,鞋帶也被緊緊地捆在一塊,走在八十四街西區833號幾個住戶的前面。南茜把弗蘭迪警官的槍遞給了一個人,那人則把槍別在了皮帶上。這群傢伙討論著是否把弗蘭迪留下來當個人質,但是這要冒很大的風險。於是他們把這個年輕的警察塞入一輛專為這項任務偷來的車裡——一輛綠色的別克汽車。弗蘭迪被三個人開車帶走了,那個戴著黑人式的假髮的南茜開著車。

    弗蘭迪自己的車也被開到了高速公路上,後面跟著一輛共和軍的車。車被拋在路邊,擦得乾乾淨淨。這個場景拍得有一層濃重的陰影,正好遮住了開車的人。

    畫面切割到八十九街西區那幢燒燬了的房子上。弗蘭迪被共和軍的人押著進了這堆廢墟裡,並被強迫跪下。麥克解說道:「羅伊-弗蘭迪身上帶著半自動手槍。他的頭上有著不計其數的傷痕。但是沒有一個目擊證人來作證。在午夜至凌晨一點之間,住在那周圍的人一定聽到了一聲槍響,然後在燃燒聲中又夾雜著五六聲。」弗蘭迪的身子往前倒下了,但是我不想再在這兒加上開槍的聲音。在槍手把弗蘭迪打死留在那兒後,我在背景裡加了汽車開走的聲音和一陣狂笑。

    太陽升起來了,照在弗蘭迪的車上。麥克和森尼克正在說著他們聽到弗蘭迪的死訊時是如何震驚。然後他們找到了弗蘭迪的經濟型小汽車。洛治威也來了。

    「我整夜醉酒。」洛治威說,「但是那並不是讓我恐懼的原因。我看見了羅伊的汽車,我已經被國內事件調查司查過了,所以我不敢說我知道的一些事情。我什麼也沒說。用二十年來隱藏一個像這樣的秘密實在太長了。」

    我把聲音關掉問麥克:「你覺得怎麼樣?」

    「我想那個扮演弗蘭迪的人在健身房裡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弗蘭迪沒有那麼粗壯。」

    「為了瑪麗-海倫和她的孩子我才這麼做的,在孩子的心目中,他們的父親是英雄,大多數觀眾都會相信是真的。」我把鞋子踹掉,「不管真的弗蘭迪是什麼樣子。」

    「我只是在真人已經死了的情況下才用演員的,除了洛治威。」我說,「我對戲劇化處理後的效果仍然不敢打包票,但是蘭娜堅持要這麼做。她想把這部電影叫做《痛苦的圈套》。意思是當我們開始互相欺騙的時候,我們就進入了一個痛苦的圈套裡。」

    「你想把它叫做什麼?」

    「我想把它叫成《一個過早死去的警察的頌歌》。」

    麥克搖了搖頭:「你把羅伊-弗蘭迪當成傳奇來頌揚?」

    「這個標題可以由觀眾決定,所以我們的爭論毫無意義。蓋洛德已經在尋找作家寫一篇關於我們拍攝這部電影的特寫。也許,作家們會有更好的標題。」

    「這是你的故事,你為什麼不寫呢?」

    「我可不會胡亂干涉的,但我很樂意配合。」

    「誰將飾演你呢?」

    「不知道!」

    他把我的衣服脫去,溫情地說:「別說了,咱們好好睡個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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