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街安魂曲 25
    我們錯過了曼徹斯特大街上的勝利旅館裡的宗教服務和晚飯。這兒的宿捨要到9點半才關門,所以在那兒付費住房的房客們要麼在樓下的娛樂室裡看電視消磨時光,要麼做一些雜事來掙付房租的錢。

    兩輛車和我們一起開了進來。當我們幾個人排成一行通過娛樂室時——四個穿制服的警察、麥克、拉斯孔和我,一大群男人擁了出來。

    “你們在找誰?”“我真的什麼也沒做,甜心。”“把那個甜甜的姑娘留下來,孩子們。”接著是一陣大笑。

    聽到最後一句話,我趕忙緊緊靠著麥克,抓住了他的胳膊。這十幾個半醉半醒、牙齒中間有縫隙的無家可歸的光棍漢可不是我想找的人。

    “今天早上我們發現洛治威不見了。”勝利旅館的局長是個花白頭發的男人,很瘦,戴一副金絲眼鏡,說話慢慢吞吞的,“他經常護送女房客到周末市場去。我擔心他已經成了星期六晚上欲望的犧牲品。”

    “他打過電話給你嗎?”麥克問道。

    “沒有,對不起。”局長從他的鑰匙鏈裡找出一把鑰匙,然後沖我說,“你將不得不在這兒等著。嚴禁女人進入男人的宿捨。”

    “但是宿捨是空的,”我說,“所有的男人都在這兒。”

    他揚了揚手,表明這條規定不容改變:“如果有一個女人通過了我們男人睡覺的地方,就會有些什麼事情要發生的。我不能解釋清楚——也許,一股女人的香味會點燃他們心中的欲火。我只知道這樣一來,打架就不可避免了。”

    麥克看了我一眼,眼神告訴我不要再往下說了。但是如果我進入一個空空的男人宿捨就可以讓他們無限滿足的話,那麼我現在身處這個滿是男人的娛樂室裡又會發生些什麼事呢?我不想把這個道理想清楚。於是等麥克、局長和那幫穿制服的警察上樓去後,我馬上抽身往接待區裡走。一路上,大約一打左右的男人對我表示崇拜。

    我問一個使勁往我身上靠的小矮子:“如果你過了宵禁之後才回來,會發生些什麼?”

    “什麼也不會發生。”他笑起來牙齒都不露,“他們11點鍾關門。如果你那時候還不回來,你就進不來了。”

    “如果你病了或受傷了,該怎麼做?”

    “叫護理人員。他們從早上8點到晚上9點半都把我們鎖在宿捨外。這兒簡直不像一個旅館,你也知道,女孩。你不可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且,他們對誰都毫無例外。”

    “如果你想把一個人偷偷地弄進來,你會怎麼做呢?”

    他的臉上一派癡情,離我更近了,差點兒靠在我身上:“如果那是你的話,我會為我們找一條路的。我們可以去吉米家後面的那塊空地上,在那兒我們兩人會得到更多的快樂的。如果上樓的話,每個家伙都想分一點兒你的甜蜜。”

    “如果我是個男人又怎麼樣?”

    他沖我眨眨眼:“我對那種材料的東西不感興趣。”

    小矮子被一個年輕一點的男人推到了一邊,那個年輕男人對我說:“你可能不得不去找那個拿鑰匙的家伙。以前我曾經試過,但是那沒帶給我什麼好處。”

    “其他人有鑰匙嗎?”

    “沒有。只有他有。”他沖局長上樓的那個方向指了指。

    “這兒還有其他的門進來嗎?”

    他沖飯廳指了一下:“那兒也鎖得死死的。”

    我說了聲謝謝,就沖辦公室那邊走了過去。那兒是工作人員喝咖啡的地方。如果洛治威是從這兒上樓的話,一定會有人看見他,然後每個人都會知道這件事的。如果我列出的時間表沒有什麼漏洞,如果我擊中的真是洛治威,那麼他不可能在所有的人都下樓去吃7點鍾的早餐時到達勝利旅館。我能做的最好的猜想是他一直待在塞爾家,在我打電話過去後他才溜之大吉。如果他被勝利旅館裡他的朋友保護著,那麼我就不可能在男人的宿捨裡找到他。

    我擺脫保衛,直接穿過辦公室來到了後面的過道裡,這兒一直通向我第一次遇見洛治威的貯藏室。貯藏室的門關著,但沒有上鎖,於是我走了進去。

    一排排的東西——一條床單、一條毛巾、一套梳妝用品和一本《新約全書》,整潔地堆放在書桌子上。地板仍舊濕漉漉的,因為昨天晚上沖洗過。一袋袋的髒衣服碼放在後門的旁邊——我知道從後門可通往一條小胡同。

    突然,一陣微風吹來,我順著風流尋找著它的來源。風是從後門吹來的,接著我又發現門半開著,這種地方還會有人粗心大意不鎖門?

    我一把推開了門,朝黑黑的巷子裡望了望,沒看見有人,於是又把門重重地關上了。轉過身來,我發現身後站著一個女人。她一只手抱著一個眼淚汪汪的小孩,一只手拎著個塑料尿桶。我們都吃了一驚。

    我問她:“你從哪兒來的?”

    她沖天花板指了指:“我必須把這些東西泡一泡。”她把髒兮兮的尿布扔入一個固定著的大桶裡。

    那個女人緊緊地盯著我,而不是那個大桶。當我離開貯藏室,回到過道裡時,她也跟了出來。我發現一扇門前放著小孩的游戲積木,門虛掩著,於是我推開了門。這扇門通向一段狹窄的樓梯,樓梯的盡頭也是一扇門,用積木撐開著。我沿著樓梯往上走時,那個女人想拼命擠到我前面去。

    “只有住戶能上去。”她說,“你不能上去。”

    “我當然能上去。”她根本沒有辦法阻止我。我比她高大,又沒有孩子的拖累。但是她盡可能地緊跟著我,一路罵罵咧咧的,最後進了女人們的宿捨。

    樓下嚴格的“不准待在宿捨裡”的規定在這裡毫無作用。七八個女人和她們的孩子住在這兒,就像一個大家庭。她們共用著一個廚房、一個電視機房,但很明顯每家人都給分配了一個單獨的睡覺的地方。

    這是一個年紀小一點的孩子睡覺,大一點的孩子寫家庭作業,而媽媽們吃爆玉米花喝可樂的時候。透過飯廳那邊一扇開著的臥室門,我可以看見一個嬰兒睡在有欄桿的童床裡,一位母親正給床旁邊的一個小孩讀著什麼。

    一個10歲左右的女孩第一個沖我說話:“你從縣裡來?”

    “不是的。”我注視著剛才那個洗尿布的女人說。她匆匆忙忙地跑過去和一個坐在餐桌前的女人說話,談論著什麼。

    那個女孩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聳聳肩,然後繼續在地板上做她的游戲。而那些孩子們,也許已經習慣了陌生人在他們的房間裡走來走去,對我毫不注意。但他們的母親們很明顯已開始關注我了。

    我透過開著的門四處窺視。當我走向一扇關著的門時,一個老女人——她的年齡大大,顯然不是那些小孩的母親——走到了我的身後。她的頸上掛著一串念珠,看起來就像一個穿著平民服裝的修女:“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我正在尋找一個受傷的朋友。”我說,“如果他不馬上獲得幫助的話,會出大問題的。”

    “他?”老女人已經站在了我和門中間,“這一層是不讓男人進來的。”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查床的原因。我聽到了一些謠言。”我越過她,然後旋轉著把手。

    麥克曾經說過,他一走進塞爾家的房子就可以嗅出血的味道。打開門,我現在可以嗅到的就是小孩的味道和伴著陰森森的恐怖而來的濃得辛辣的汗味。

    我摸索著要去開燈時,門砰地向我撞來,重重地撞在我的臉上,使我不得不往後退。伯瑞-洛治威跑過了我身邊。對一個受傷的男人來說,他跑得非常之快。我在他後面追著,但是兩個女人企圖拖住我。我掙脫了,躍過一張低矮的咖啡桌,在洛治威快要到達出口時撲在了他的後背上,把他臉朝下撲倒在孩子們玩游戲的地方。孩子們的方塊飛起來時,他們懷著又驚恐又高興的心情尖叫著。我用我的手和腿緊緊地環抱著洛治威的軀干。

    洛治威身材高大,而且在警局受過訓練。他一個翻身,騎在我身上,攥緊拳頭就要朝我揮來,我趕忙說:“你沒事?”

    他的拳頭停在半空中,好像已經認出我是誰了。

    “我的槍沒有擊中你?”

    他的拳頭松開了,我也松開了雙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在他的胸部不停地拍打著,碰到的都是堅硬而完整的肉體。

    他開始發問了:“你這該死的家伙到底在干些什麼?”

    “有很多人都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他拉下襯衣的下擺,用手撫平了頭發:“你把電影攝制小組帶來了?”

    “沒有,但我帶了三個警察來。昨天晚上你在哪兒?”

    “在這兒。”他看起來有些糊塗,“我必須減少活動。”

    “為什麼呢?”

    “因為上周每次我和老朋友約會,他們都死於非命。海克特、米雪、瓊——我接到電話,他們就倒下。因此當我接到你的同事吉多打來的電話,說你想在你家裡見見我,我就認為這又是一個陷阱。蘭娜告訴我你不在城裡。我想我應該躲在這兒,直到我掙到足夠多的錢可以逃出這個城市。”

    我瞧了瞧他滿是塵土的臉:“你真的和塞爾-丹格羅約會了?”

    “約會她?”他又撫弄著他的頭發,看起來特別困惑,“我們准備吃一頓晚飯,討論一下在電視台安排一次采訪的事;但是我想這該算不上一次約會吧?”

    “你星期天到過海克特家嗎?”

    “是的。”他的眼睛裡一下子盈滿了淚水,“我到那兒的時候,正是他們把他的屍體搬走的時候。我們正准備談論一下羅伊-弗蘭迪。二十年來,我一直想和海克特談談那個晚上。等我終於趕到了他家,已經太晚了。”

    “你想告訴他些什麼呢?”

    “告訴他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醉得一塌糊塗,事情或許就是另外一個樣子啦。”

    “什麼樣子?”

    “我以前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他抬起手,以停止他嘴角的顫抖,“現在要再說起那些事真不容易。”

    “三個人死了,一個還躺在醫院裡。如果你真的說了,還會有更壞的事情發生嗎?”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如果你不帶攝制小組來的話,也許你會被竊聽的。”

    “我不怕被竊聽,因為我有一屋子的目擊證人。”

    那些女人們已經在我們周圍站了一圈,靜靜地全神貫注地聽著。洛治威一個個看著她們的臉,直到那個戴著念珠的女人把珠子遞給他時才不看了。那女人說:“供認不諱對靈魂有好處。”

    我說:“她說得對。如果當時你不是醉得一塌糊塗的話,事情會有什麼不同呢?”

    “弗蘭迪也許可以再當二十年警察。”他說,“那天晚上,他是因為我才去曼徹斯特大街的。我們在酒吧裡談論著瓊,說她不值得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癡情,為她而影響我們之間的感覺太不應該了。我們准備休戰,就像看完一場電影一樣又聚在這裡——一個嶄新的開始——在常來的地方喝一杯啤酒。”

    他的手指撥弄著念珠,似乎每一個珠子代表著二十年前那個晚上他走的每一步。

    “我比弗蘭迪早點離開酒吧。我在路上又停下來喝了一些酒,搭載了一個女孩子——米雪,然後玩到很晚。但是羅伊一直在等著;他是一個比我好的男人,對待事情比我更認真。

    “等我到達街道拐角處的停車場時,他正和一群女孩說著話。如果我更清醒一點的話,或許我會跟他一塊去的,或者他就跟我一塊走了。但是我醉得不輕,羅伊告訴我去睡一大覺,把酒醒了,我們以後再談。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時,他正和那群女孩進入他的車裡。”

    “到他自己的車裡嗎?”

    他點了點頭。

    “你還認識那些女孩嗎?”

    “米雪認識他們其中的一個。”

    “一個經常與她一起跳舞的舞女嗎?”我說。

    他一定是抓得太用勁了,念珠都被他扯斷了。他臉上帶著負罪的神情,看著念珠的兩端,臉漲得通紅,似乎又犯下了一樁不可饒恕的罪行。

    如果洛治威說的是真話,那麼麥克的想法在一些重要的細節上比我的更接近真相。我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因為我知道我會聽他講很長一段時間的。於是,我拽起洛治威的胳膊,架著他往樓梯上走去:“既然你已經把你的故事講了一遍,我想要你再講一遍也不會太困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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