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外號被人們稱之為「黑暗斜坡」的元麻布斜坡上,有一間不大被人所知但氣氛獨特的咖啡屋。
在那一帶,有好幾個外國大使館,並且是外交官們的居住地,隨處可見各式的西式建築。
那間木造的咖啡屋就夾在幾幢西式磚瓦建築之間。乍一看像一個普通住宅。
店子位於從馬路縮進去的凹陷處,麻粟樹的建築加上落地式玻璃門窗,顯示出設計者獨具匠心的風格。蔓籐從二角屋頂一直攀到外牆的上部,形成了一個典雅的風格。
透子小跑走上前時,看到了一輛黑色的「寶時捷」跑車,禁不住全身一陣衝動。
屋內的地板也是磨得發亮的麻栗樹板材,意大利的一首名曲《四季》在店內悠悠響起。
下午三點多,今天是薄雲天氣。店內的客人不多,他坐在裡面一點的位子上,向剛剛進來的透子揚了揚手。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你迷路了吧?」秋人問道。
「不,我很快就找到了。你怎麼知道這兒有一處優雅咖啡屋?」
「我有一位巴黎的朋友,現在正在銀座舉辦個人作品展,他就住在這兒附近,是一位德國人的住宅。我來找他時發現的。」
兩個人默默無言對視了一會兒,又望了望窗外。街道上人影稀少,偶爾幾輛漂亮的外國車疾駛而過。
服務員端來了秋人要的咖啡,透子要了一杯「維也納」咖啡。
「前天在家的搜查結果,如同我在電話裡講的那樣。」
等服務員走後,秋人皺了皺眉說道。
「那些白粉真的是蓖麻子白朊?」透子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這件事外界尚不知道。
「是的。昨天傍晚又有刑警來找我,問了許多事情。」
「難道是他們懷疑起人叔叔……」
「我想是的。他們原來就有這個懷疑才進行搜查的,這到不是意料中的事情。」
「這怎麼會……」透子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當然我不這麼認為!」秋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覺得非常奇怪,我認為那決不是我父親干的!」
「噢……」
「如果他真的計劃在死後復仇,怎麼會把物證留在家裡?應當把剩餘的處理掉才對。」
「是啊!」透子恍然大悟一殷。
「故意標榜自己罪行的罪犯太少了!也許有人認為那樣做是家父的犯罪宣言,不過我認為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即使他有這個打算,他會選擇更明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自殺的,然後留下遺書,宣佈自己的意圖。」
「我也有同感。起人叔叔大概是無法忍受世人認為他是研究受阻而自殺的想法。他的自尊心使他不能承認失敗。因此,萬一他要打算報復的話——」
說到這兒,透子突然噤口不語。秋人卻明白了似地點了點頭。
「是啊,阿透。如果家父真的想復仇,他決不會留下證據,而會把謎底留到最後,完成所謂的『完全犯罪』吧!憑他的腦袋完全可以辦得到。他不會讓人那麼隨便到家裡胡亂搜一遍就找到了證據的。」
「可為什麼那個地方會有蓖麻子白朊?」
此時,「維也納」咖啡送來了,透子衝著咖啡的熱氣說道。
「一定是誰放去的!」秋人果斷地說道,「決不是以前就有的,因為毒藥可不是家父的專長。」
「在他去世之後,為參加和操辦喪禮、法事而出入我家的人不少。你也知道,那房子舊了,趁人不注意進去不是不可以的。」
「你是說有人故意放進去,然後栽髒陷害?這又為了什麼?」
「最簡單的結論是這個人要把殺死彌榮子的罪名嫁禍到家父頭上。」
「那麼,隆太伯父就是真的死於意外了?」
在昨天的電話裡,秋人對透子說,警方開始懷疑隆太的墜機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怎麼說呢?比如說……」
「比如說兇手代替起人叔叔完成復仇,為了向世人顯示那是叔叔的意思……」
聽罷透子的話,秋人吃驚地盯著她,「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是對你說過,在隆太大伯伯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夢見起人叔叔的事嗎?他站在雲彩之中說:『阿透,我要送給大家一件禮物,就是死亡的禮物。』」
「這……」
「我想,叔叔一定是在我的夢中,像心靈感應一樣,把心裡的話傳達給了我。」
「還有一種說法,那是你心裡認定家父要復仇而產生的心理作用,對不對?」
「也許吧。我聽人說過,有些人死後會在最親近的人夢中出現,除了我之外,起人叔叔會不會在別人的夢中出現?」
「起人叔叔所深愛的人的夢中……比方說淺井麗香,叔叔也會向她傳達什麼吧?」
「淺井麗香?」秋人不解地看了一眼透子。
「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學生。」
「你怎麼知道了她的名字?」秋人詫異地增大了聲音。
「是我查到的。我從照片上可以推測出,她基本是會與起人叔叔在一所大學。叔叔當助教的時間是一九六五年,蝕窪學生。知道了這一點,查起來就十分容易了。」
白籐起人的大學在港區西麻布。透子今天去了大學的圖輸館,惜閱了歷屆畢業生的照片。如果一九六五年五月是在學校裡,她就應當是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六九年之間畢業的。
透子翻閱不同學系的畢業生照片,很快就找到了她。
「她是一九六八年畢業的理科化學系學生。叫淺井麗香。因為叔叔正好在理科教課。」
「理科?那可能是高材生哪!不知道她現在幹什麼?」
「我原以為調查現在的情況很不容易,想不到這麼簡單就被我打探到了。」
「向同學會打聽的嗎?」
「對。大學有『同學會事務部』,我去查了花名冊。」
「連她現在的住址也查到了?」
「可不是,花名冊上記著她的住址和工作單位。據說每隔三年,事務部給畢業生寄一次明信片確認地點。因此這個地址應當是新的。」
說著,透子打開了記事本。
「還有,淺井麗香結婚了,現在隨夫改姓『寺內』了。地址是山梨縣河口湖町……」
「河口湖?好熟悉的地方!我上中學時去旅遊過。那位麗香女士嫁到那裡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結婚就搬到那兒去的。」
透子在銀座偶爾遇到起人和麗香,是六年前的十月底。聽當時他的口氣,麗香似乎要和他分手到什麼地方去。
透子還聽事務部的人講,花名冊是四年修訂一次。然後透子又要了一下上一次的花名冊。透子把現在的即一八六年的和一九八二年的全都看了一遍。
「一九八二年的花名冊上,她還姓淺井,住在東京新區下落合的公寓裡。也就是說,離起人叔叔家很近。另外她的工作地點是東洋油脂公司。」
「原來是公司職員呀!」
「肯定是。也許是我遇上她的那年結了婚,搬到了山縣的。」
「也就是說,她一九六八年大學畢業後,到東洋油脂上了班,八二年結婚了。」秋人說道。
「那她三十六歲才結婚呀!我見到她時,確實是那個年齡。你不覺得她結婚太晚了嗎?她長得又那麼漂亮……」
「也許有個人因素吧?」
透子認為這個「個人」因素可能與起人有關。
「我還想知道那家東洋油脂公司是一家什麼樣的公司?」
「顧名思義,大概是製造油脂的公司吧?也許是製造業用油或食用油,化學藥品和漆料什麼的吧。」
「果然……秋人哥,你記得不記得,若尾在彌榮子伯母家錄口供時說的話?他說蓖麻子油的用途十分廣泛,一般工業用油或漆料工廠都常備有蓖麻子白朊的原料……」
秋人屏息盯著透子。他驚異地發現這個小姑娘突然增間增長了這麼高的智慧。
透子也緊緊地盯著秋人的眼睛,心中喃喃地說道,自從這次見到你後,我發覺自己突然變了,早上醒來,頭腦十分清醒,知性和悟性都變得異常敏銳……
2
星期六下午四點,秋人來到了透子的家。
透子的父親千野宏到公司去了。本來是週五工作制,週末不上班,但現在經理和一名常務董事相繼突然去世,蘆高公司頓時進入了非常狀態,尤其是內定的下任經理興二以及常務董事千野宏,簡直忙得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了。
佐知子在廚房裡切好檸檬,沏了一杯紅茶,向透子問道:「真的要去嗎?天氣不好,還是……」
佐知子看了看窗外,皺了皺眉頭,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天空灰雲密佈,大風不時地把雨滴吹到玻璃窗上。外面天色竟也昏暗了許多。
「如果早一點就好了。可是我的法國朋友舉行的展覽會到令天結束,我必須到場幫忙。恐怕不好不去。」秋人說道。
「明天星期日,我要出席美子的婚禮,去不了了。」
透子說道,高中同學結婚,邀請透子出席。
「下星期我會更忙,只能今夭去一趟。」秋人說道。
「淺井——不,寺內麗香女士,我無論如何也想見她一面,然後根據調查的結果來決定我們下一步的事。」秋人想了想說了這些話。
透子已經向母親透露了事情的梗概。她和母親無所不談。沒有說出來的只有自己心中複雜的感情變化了吧!
「那就早點出發好了!可能會冷的,要小心一些。」
佐知子知道已經無法改變他們的主意了,便馬上上了二樓,拿了兩件毛衣下來。一件給了透子,另一件是千野宏的,她遞給了秋人。
「讓您費心了!」秋人笑著接過毛衣。
四點半鐘,他們出發了。
「到河口湖也許要兩個小時,再找找地址,可能七點多了。」秋人說道。
「不過,在這個時間裡,對方在家的機率不是才高嗎?」
秋人聽了後,點了點頭。今天突然拜訪寺內麗香家的主意,是他們兩個人一致的想法。
過了相模湖,駛入山梨縣縣境後,車道穿過了幾個山頭。這時天色已暗,山麓被雲深鎖。
車子又駛過了都留市。
透子熱切地注視著田野間古樸的農家。田久保曉的老家就在都留市。
她沒有把今天的事告訴阿曉。
今天早上也沒有在學校碰上他,也不知他在東京幹什麼?!
從河口湖高速公路出入口出來時,剛好六點四十五分。
秋人大略地看了一下市區圖,他們便朝第一三七號的國道開去。
當他們的車子來到飯店和各種商店林立的河口湖大街時,寥寥落落的霓虹燈發出了寒冷的光亮。
秋人先把汽車停在了一個小停車場,兩個人走進了一家咖啡店裡。
「累了吧?」秋人問道。
「不,還可以。」
「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還不餓……」
「先休息一下,我去問問路。」
秋人馬上要了咖啡後,就拿著富士五湖一帶的地圖朝櫃檯走去。地圖上用鉛筆記著寺內麗香的地址。
由於今天是週末,店內十分擁擠。
秋人問了一下櫃檯的值班經理,然後滿意地走了回來。
「她就住在附近,東洋油脂公司的宿舍也正好離這兒不遠。」
「喲,問得這麼清楚?」透子也高興地問道。
「運氣好嘛!那位經理的家也在附近。」
說著,秋人用手指在河口湖南邊的一三七和一三九號國道之間劃了一個圓圈。
「其實昨天我打電話給東洋油脂總公司,他們告訴我,公司的研究所位於河口湖東邊,所以公司的宿舍也建在了公司職員可以步行上班的距離。」秋人說道。
「那麼,麗香女士的丈夫也是……」
「對,我想他在那個研究所裡做事吧!也許她結婚後還上班,我沒說出她的名字,怕她萬一知道了提高警戒。」
「不錯,我想突然提起叔叔的事,看看她有什今反應。」
喝完了咖啡,他們馬上離開了這兒。
他們返回一三七號國道,轉入一條小道。周圍完全暗了下來,田野空地上只有雨三處小小的農舍建築。
「剛才經理說,那是一處有五六個房間的長形屋。」
他們又拐了幾個彎,又回到了原來的地點。秋人耐著性子繼續尋找。透子想,最好找人問一下,但她沒有說出口。也許男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少問路吧?剛才在咖啡店裡問路可能是個例外。
「啊,可能是那邊!」秋人說道。
透子馬上朝前方看去。果然,在前方的黑暗中,有幾間白色的相連的建築物。
「我想就是這裡了。」
秋人很自信地說,並把汽車停在了路邊。
他們來到車外時,含著雨氣的夜晚沁人肌膚。透子連忙又從車上取下了從家裡帶來的毛衣披在了身上。
「媽媽說得太對了。」
同時她把另一件毛衣也遞給了穿了一件短袖襯衫的秋人,但秋人搖了搖頭。
「我習慣了,我是經常半夜到屋外燒窯的人哪!」
說著,他把手繞到了透子的肩上,彷彿要呵護她不受到冷風的吹襲。
他們來到這排建築前,一一辨認著門牌號碼。
總共有六個宅子,其中五個都不是。最後右邊那個沒有亮燈,只有大門上方點著一盞小燈。透子和秋人上前去看了一下這家的姓名,兩個人都同時「啊」了一聲。上面寫著「寺內詳平-麗香」兩個名字。
透子心中一陣激動。秋人則失望地向四周看了一下。
「好像不在家吧!」秋人說道。
「按一下門鈴吧!」
於是秋人伸出手按了按門鈴,等了許久也沒有回言。
秋人又用手敲了敲門,同時喊道:「寺內夫人!家裡有人嗎?!」
當他喊了三四次時,左邊的鄰居打開了房門。大概是被秋人的喊聲驚擾了吧。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主婦打開了半扇門,驚奇地看著他們。
「對不起,請問寺內夫人在家嗎?」秋人間道。
「哦,他們兩人不在。」
「他們去哪兒了?」
這位主婦在他們兩個人的臉上看來看去,有些猶豫,「請問你們是……」
「啊,我們是寺內麗香女士的朋友,今天正好從這兒路過,想過來坐坐……」
「那……你們不知道她丈夫住院的事?」
「啊?!寺內先生住院了?什麼病?」
「是交通事故。他的車和一輛貨車撞上了,受了重傷。在大月的醫院住了半年多了!」
「那麼麗香女士去了醫院?」
「不,她不能天天去醫院。」這位主婦苦笑著道。
「那……她今天去哪兒了?」
這位主婦遲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最近她在富士吉田的酒吧做事。她丈夫那個樣子了,她總要花錢吧!她每天傍晚出去,週末特別忙。估計今晚多半不回來了。」
「在酒吧……」
秋人和透子相互看了一眼。
「那……請問,寺內先生和麗香是一個公司的同事嗎?」
透子問道。雖然這樣有些唐突,可她還是想多知道一些情況。
「好像是吧。」這位主婦答道。
「他們是一九八二年結婚,然後搬過來的嗎?」透子又問道。
「不。聽說寺內先生被派到美國加州學習了兩年油脂加工業,他的夫人辭了職也跟去了。回國後才到這裡的研究所工作。」
「麗香女士和她丈夫同齡嗎?」
透子說完,對方瞪大了眼睛搖了搖頭,「不,寺內先生小夫人六歲哪!不過,看上去他們很般配,很幸福……」
主婦歎了口氣,轉過臉盯著麗香家的窗口。似乎這聲歎息裡包含著萬千的感慨。
「那您知道她做事的酒吧在哪兒嗎?」
「這我知道。」
聽到這話,秋人連忙拿出了市區地圖。
店名叫「水芭蕉」,位於富士吉田市的繁華街上。
兩個人向這位主婦感謝了一番,默默地回到了車上。
透子感到一種不祥的疑惑湧上心頭。
3
汽車又一次行駛在昏暗的馬路上。
他們來到河口湖的高速公路入口,駛過了富士吉大遊樂場。
「前面就應當是富士吉田市了……」秋人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時,透子在腦子裡描述著麗香的生活軌跡。
六年前的秋天,三十六歲的淺井麗香,嫁給了同一家公司的同事、三十歲的寺內祥平。寺內很快被派到美國加州的公司研修,麗香也辭職去了彼岸。
記得那次和起人見面時,他是這樣說的:「阿透,這個女人很快就會消失在我的面前,我們分道揚鑣……」
這些話似乎是在暗示麗香將離他遠去。
兩年後,寺內回國,夫婦兩人搬到了河口湖町。
去年年底,寺內遇上了交通故事,住進了大月的醫院。
「看起來他們是一對很般配的夫妻……」
那位主婦的歎息聲又在透子耳邊響起。
富士吉田市比河口湖盯的面積要大得多了。停了一陣子的雨又下了起來。霓虹燈的燈光滲進了擋風鏡裡,映入了透子的視網膜中,彷彿電影一樣流逝過去。
秋人依舊默默地開著車,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地方。
車子停了下來,透子把眼睛貼近車窗。她看清了「水芭蕉」的店名。橙色的霓虹燈半明半暗地閃爍著。
「這兒離大街很遠,不容易找到。不然從河口湖町到這兒只要十分鐘左右。」
兩個人下了車。
水芭蕉酒吧只有一個大門口,兩旁都是高層公寓,這會兒是八點半,四週一片寂靜。
也許是由於週末的緣故,除了櫃檯還有五張長方形的桌開。店裡的客人不少,年輕的情侶和散客們在開懷暢飲。
「歡迎光臨!」
門侍禮貌地對秋人兩人說道。
他們進來後,在靠近門口的高腳凳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名女服務員拿了兩條擦手毛巾走了過來。
這位女服務員身穿紅色上衣,披肩長髮,招呼了一聲,便站在一邊等他們點菜。
「來杯攙水的威士忌。」秋人說道。
透子要了杯果汁飲料。
她盯著這個女服務員仔細觀察,眼影塗得很濃重,圓臉,鼻樑挺直,口紅塗出了唇線,十分性感。
她的年齡不太小,大概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於是,透子從她那張因濃妝而「變形」了的「面具」下面,看到了她那張原本是柔和恬靜的臉龐。就在她們的視線相對的一剎那間,透子一下子喊了出來:「麗香女士……你是寺內麗香?」
這位女服務員也怔了一下,臉上一下子露出了戒備的眼神。她吸一口氣,然後冷冷地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啊,我們剛剛去過您的府上,是鄰居告訴我們您在這兒的。」秋人連忙解釋道。
「哦……為什麼去找我?」她又冷冷地問。
「因為我們想知道您對白籐起人的印象。」
秋人按原先說好的理由,冷不防提出了「白籐起人」這個名字。
麗香果然有了反應——但卻是茫然不知的樣子。
她默默地歪了一下頭。
「白籐起人是蘆高公司的領導之一,他發明了超小型電子計算機等熱門商品,他和你同校;在你上理學系時,他在工學系當助教,你會聽過他的課……」
「好了,我記起來了。」麗香露出一絲苦笑,打斷了秋人的話,「好像他最近死了。報紙和電視上也出現過他,所以我記起來了。」
「只有這些?難道你沒有私人之間的記億?」透子追問道,「一九八二年十月,我在銀座偶然碰上起人叔叔和您一起。不記得了嗎?」
「什麼?」
於是透子便把當時的情形說了出來。包括他們在銀座的那家俱樂部裡,起人握著麗香的手說過的話。當時麗香邊聽還邊落了淚。
「那天晚上的事一直銘刻在我的心裡,我永遠不會忘記。起人叔叔後來一定還給你寫過信,或是見過面。在他去世前,說不定……」
突然,麗香笑了起來。周圍的客人都紛紛回過頭來看著她。透子覺得麗香有點醉了似的。
「別開玩笑了,你想到哪兒去了……」
麗香笑得都說不出話來,好像認為透子說的事太滑稽了。
「我想起來了,那次是我畢業後十年的時候吧。我也是偶然遇上了白籐起人先生的,在和你相遇的一個小時前。然後他請我喝茶,問了我的情況。那時我快要結婚了。婚後我去了美國。當時我根本沒有想到會遇上當年的老師,他也覺得是個奇遇,興奮得很哪!」
透子不知說什麼好。
「我們離開咖啡屋不久就在大街上碰上了你。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先生喝醉了,像個演員一樣,說了那麼多的浪漫台詞。那時我比現在年輕,而且又要離開日本,受這些事情的感染,也流下淚來,也就這些吧!」
「怎麼……」透子有點不知所措。
「什麼怎麼的,難道我在撒謊?」
「不……」透子無言以對。
起人的相冊裡,還真的只有一張麗香和其他女同學的照片。
這時,調酒師把攙好水的威士忌遞給了麗香,麗香伸出塗了紫色指甲油的手把酒杯擺在了櫃檯上。
「那麼,我想再問一問,從那次之後,您再也沒有見過白籐起人嗎?」秋人一本正經地問道。
「當然。」
「也沒有打過電話或寫過信?」
「沒有。」麗香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你看到白籐起人的死訊時,你怎麼想?」
「也沒有什麼……我只是在大學裡聽過他的課而已,不就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一樣嗎?」麗香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們還以為您可能比我們更多地知道起人叔叔的事情……」透子有點失望地說道。
這時,麗香又用不快的目光盯著透子,「你一開始就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可是有丈夫的人。請不要說些引人誤解的事情讓我為難。」
說完,她又煩躁地掏出煙來點了一支。吸了一口,然後吐了一口煙。
看來她一定喝了酒,透子從她的臉上也看出了一個因丈夫長期住院導致女人性格消沉的表情,不由得轉過臉去。
「您是什麼時候來這兒上班的?」秋人平靜地問道。
「有三個月了吧?」
「每天晚上都來上班嗎?」
「除上星期日。」
「這麼說,四月二十八日晚上您也在這裡?」
「四月二十八日?」麗香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是天皇誕生日的前一天,星期二。」透子補充了一句。
「幹嗎問這個時間?……不過,那一天正好是這個店建店一週年。那天中午十二點貼出停業的廣告牌後,我就和經理以及幾位常客去箱根旅遊去了。我們還在旅館裡住了夜呢!奇怪?幹嗎問那一天的事?」
回到車上,秋人沒有馬上發動汽車。
他掏出一支煙,叼在了嘴上。但他又取了下來。
雨更大了,雨點敲打在車頂上。
又過了一會兒,秋人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問她四月二十八日的事嗎?」
透子沒有說話。
「那天市原彌榮子不在家。她去熱海參加同學女兒的婚禮,第二天中午才回來。回家後她發現窗戶上的鎖鬆了,懷疑有人進來過……」
透子想起來,在刑警來調查時,提起過這件事。
「我想,問一下她那天有沒有『不在現場證明』。萬一是她偷偷溜進了彌榮子的臥室,偷走了黑珍珠的戒指,再把她從她丈夫的研究所裡弄到手的蓖麻子白朊弄進戒指裡,第二天早上又偷偷放回去,不就可以替家父完成復仇使命了嗎?」
「可是她回答得很詳細。當然必須有證據才能證明這一點。不過,我想十有八九不是謊言。因為她沒有必要做偽證嘛!」
「替叔叔復仇?不可能。」透子說道,「她連起人叔叔是誰都記不起來了。叔叔可太可憐了……」
「沒有的事吧?他們也許真的只是偶然街頭相遇,到俱樂部喝喝酒,不會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吧……」
「也許是的。我真像胡思亂想,在叔叔和她之間編了這麼個芙麗的故事……不過這樣也好。如果叔叔在臨死前真有這一段美好艷情,也許更加幸福……所以,我說叔叔太可憐了呀!」
透子竟然激動地哭了起來。
在銀座遇見的麗香不停地出現在她的眼前。說不定這是因為自己暗慕著起人叔叔,因而產生的嫉妒呢!
有嫉妒,也有憧憬。超越時空的靈魂結合,死心塌地追求而毫無結果的愛。
「我真太傻了!如果不來找她就好了!這樣我才會相信叔叔死得是那麼寂寞,相信那個美麗的故事……」
透子不停地顫抖著,秋人的雙手緊緊地護住了她的雙肩。
秋人慢慢地捧起了透子的臉龐,「我想家父一定是很幸福的。他從不理會別人的閒言碎語,把畢生精力投入到科研工作之中,他就是這樣過了一生。我想他在雲間裡也一定會高興的。因為我和你也是有了這個緣份的。」
說完,秋人用嘴唇輕輕地吸吮著透子的淚水,然後溫柔地吻住了她的嫩唇。透子從他的唇上聞到了法國陶土的香味。
透子的全身在發抖,她感到腦子裡一片空白,彷彿自己和秋人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