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茨走進大都會酒店用玻璃裝飾的接待室,她剛想尋問德比-斯諾住在何處,就見她從一張椅子裡站了起來。在她面前的咖啡桌上堆著至少半打報紙,凱茨看到一些像《鏡報》和《太陽報》之類的有分量的報紙。
“凱茨!”德比叫道,她臉上堆著誇張的笑容,“見到你太高興了!”
凱茨問了問報紙的事。報紙是什麼?眾所周知報紙應該為大眾而寫,而實際上讀那些破爛……?
“可憐的、醒悟了的傻瓜。”德比說。
“我看你那兒有《衛報》和《泰晤士報》。”
“我在研究,我整天都在讀它們。”
凱茨簡直不敢相信,“但你實際上並沒看《太陽報》,是嗎?”
“我當然看了,”斯諾生氣地說,“而且我喜歡它!”她招了招手,一個年輕的涉世未深的招待立即走了過來,“兩杯咖啡,謝謝!”她轉向了她的客人。“當我還是十六歲時見到過這樣的一場比賽,打入決賽的人將有機會成為一名記者,你所要做的就是用不到七百五十個字概括你一生的經歷。我去試了試,我用了八百個字,寫到了我的五歲生日。”
“你在說些什麼?”
“當記者需要真本事,一行精辟的一句話新聞絕不會遜色於《泰晤士報》上的一篇社論,甚至更勝一籌。我們要同電視競爭,上帝啊,我們只有五秒鍾時間去制造一條新聞,我們的世界是個高速運轉的世界。”
“是的,但是《太陽報》……”
“一些重大的頭版新聞報道甚至創造了歷史,例如一兩個首都警察倒下……我們仍然活著。第三版有女人的乳頭,那又怎麼樣?英國有六千萬女人的乳頭,我們只不過每次展示一對罷了,並不是因為公眾想看它們,當然……”德比歎了口氣,“去吃早餐吧?”
當她們一走進餐廳,服務小姐馬上來到德比的身旁,她要了個靠窗的座坐下。從那兒,她們可以掠過王室游行廣場一直看到那污穢的大海。凱茨看見了在陽光下的彼得-梅森的卡瓦利爾車,彼得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她把目光移向別處,她們邊喝邊談。
一位招待走過來,德比迅速和他低語了幾句,凱茨向外望去。“再來點咖啡嗎,凱茨?”德比問,接著就把話題轉到了凱茨的父親。
招待回來時,兩只手各端著個托盤。其中的一個裡面放著精美的瓷碟,裡面盛著塊狀麥片——這是給德比的。另外一個閃閃發光的盤子裡面放著塊精心切好的新鮮三明治,白色的面包和黃油,用動物油煎過的脆生生的豬肉切片,還有蕃茄醬。盤子裡還有西芹和土豆。只是這肉……
凱茨驚叫道:“熏肉黃油面包!”
“對啊,你剛才說要吃這個。”
“可我那時是在開玩笑。我已經吃過早餐了,我會長胖的。”
“別擔心,”德比說,“你會把脂肪消耗光的。”
於是凱茨咧嘴一笑,細細咀嚼起來。
“你剛才說,”德比又一次說道,“你父親是被槍打死的?”
采訪結束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左右了。在下午兩點半,她們會再次見面,然後一起去特雷斯因克曼。德比解釋說那位攝影家在午餐時間一定會在布賴頓。攝影師不是報社裡的,德比說。報社的攝影全委托給了一家代理處——這是他們的一個規矩。她們分手時,德比在凱茨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只要凱茨願意,她們一定會拍出很多照片:正式的,光彩奪目的,穿制服的,還有一些穿著比賽服的。是的,也許會有點兒冷,但在濱海區拍上幾張會相當不錯的。凱茨說透過那件比賽服沒准能看見她的乳頭。斯諾說,那太好了,她會變得性感而神秘,那樣不行嗎?就為了一輛馬自達MX5?凱茨想。就為了馬自達MX5,裸露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笑了笑說道:“好吧,如果你認為非得那樣……”
凱茨出來見著梅森,驅車返回警局。梅森說不管她願意與否,在有些事情上她必須得聽聽他的意見。要不他就會把她綁起來,塞住她的嘴,好讓她沒法不聽他說了。車內的寒氣令他怒氣沖沖。“天哪,弗拉德!為什麼女人總是既想要熊掌,又不願意放棄魚呢?”
“你強奸了莫伊拉,”凱茨只是平靜地說,“當你試圖澄清事實時,你卻讓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會洗耳恭聽,但那無濟於事。”他換了個擋並發出一陣咒罵,她冷笑道:“你是個強奸犯,警官。”
他們在約翰大街停了車,凱茨說她得上樓去見探長,梅森跟她一起上去。
他們從後面樓梯上去,凱茨心裡捉摸著還有多久他們會碰見莫伊拉,她不清楚莫伊拉是否已經和比利說起那天晚上她們出去的事,甚至以後更糟的事。她心驚肉跳,神經高度緊張地緩緩挪動著步子,現在她想要逃跑或者找個人打一架。
“你喜歡這樣,不是嗎?”她對彼得說,上樓這一路上她喋喋不休地嘮叨個沒完。
“別他媽的犯傻了!”梅森說。
他們進屋去見探長麥金尼斯。麥金尼斯抬頭看了看他倆,問他們是否一切順利。凱茨一句話沒說,梅森則說他們已經去找過德比了。“很好!”探長迅速地說,“好吧,現在我告訴你們,你們的住處已經收拾得非常干淨,只是還有些淡淡的油漆味。你不會想到我們已經去過那兒了。隔壁特雷-弗瓊斯的房間裡已有兩個警察了。而現在,瑞德正在你的廚房裡喝咖啡呢。”
“謝謝長官!”
“噢,我把你的床墊和枕頭也換了新的,對你來說就是張新床。”然後他把手伸到桌子底下,“還有,這也是給你的。”只見他略帶尷尬地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大的、粉紅色的柔軟玩具,是一只小豬。
“是小豬文森特!”凱茨說。
“呢,實際上我想它只是文森特的表兄弟,但至少你有東西可以……”
凱茨抱著玩具豬仔,溫柔地說:“謝謝你,湯姆。”
“啊,好的……”麥金尼斯說,他咳嗽了一下。“對了!布萊克賽想一點鍾見到你們。那時我們就已經將你的安全問題搞定了。你們倆先去吃點東西,一點鍾准時回來。”
凱茨猶豫了一下,“我想知道,長官……”
“是關於迪本女警官?”
“呃,是的,先生。”
“有事出去了,去了布朗秀爾。她明天也會去那兒。”
“謝謝你,長官。”
“你們倆去吧,去喝點什麼,呃?”
“是,長官!”
他們徑直來到格雷普斯酒吧。彼得要了威士忌,而凱茨堅持要自己付錢。他又點了份咖喱飯。凱茨什麼都不想吃。他倆在門廳的吧台前坐了下來。
“你能給我個機會說說話嗎?”彼得輕輕地說。
“你愛說什麼就說吧。”
“你會聽我說嗎?”
“你那套我以前都聽過了,彼得。”
“上帝!”
她看上去冷冰冰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彼得。我也抓過強奸犯,我也曾經在審訊室裡開著錄音機給他們錄口供,聽他們用躺在墳墓裡的母親的名義發誓說,是女方願意的。哪怕那個女人的陰門被弄得青一塊紫一塊,哪怕她的陰道被撕裂——甚至她的臉上被劃了一刀,一只眼被打得紅腫。他們都會這麼說:‘是她喜歡我粗魯一些的。’”
“凱茨,莫伊拉-迪本沒有受傷,身上也沒有什麼腫塊,我們發生了性關系,但並不十分愉快。我們喝得爛醉如泥,她不應該那樣,我也不應該。事情就是這樣,兩個警察爛醉如泥。”
“是你逼她的。”
“那究竟是他媽的什麼意思?”
“你強迫了她。”
“我沒有。”
“莫伊拉試圖阻止過你嗎?”
“是的。”
“你停下來了嗎?”
“沒有。”
“所以你強奸了她。”
“不,我堅持著,我試了幾次,她是沒說行但也沒有爬起來就走。”
“她說了她不能嗎?”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是的。”
“她有男朋友。”
“我還結婚了呢!”
“咖喱雞?”一位二十來歲的吧台服務員一臉傻笑地站在那兒。“您要的是咖喱雞吧?”
“是的,”梅森說,“把它放下!”他朝桌子指了指。吧台服務員咧嘴笑了一下,但梅森依舊一臉嚴肅,“是什麼讓你覺得這麼他媽的好笑?”
吧台服務員趕緊躲閃開並舉起了手。“沒什麼,先生。十分抱歉,行嗎?我生就這樣一副面孔。”
“那麼快滾開!”梅森吐出一句話。他轉向了凱茨,“在你看來,弗拉德,我就是個強奸犯。如果這樣,那麼我後半輩子就永遠會是個強奸犯了。”
“是的。”
“那麼為什麼你不願意給我五分鍾,就五分鍾,讓我陳述一下事實,為什麼你不願聽?你如此確信嗎?或者你是擔心自己也許是弄錯了。難道你和所有那些狗娘養的女人都認為性愛總是一成不變的?”
“是的。”
“你說什麼?”
“性愛,一成不變。‘不’永遠就是‘不’。”
“如果你那麼認為,那你和我可不是一類人,弗拉德。”
“我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梅森盯著他的咖喱雞,冰涼的外緣已經開始凝結變硬。“我只需要五分鍾,就五分鍾。”他說。
凱茨說請便,但她所有的結論已經無法變更了。
他把那份咖喱雞拉到面前,那動作看起來就像他不得不出於某種禮節性原則把幾叉子食物硬塞進肚子裡去似的,盡管他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他把頭抬了起來,但兩人誰都不想讓自己的目光和對方接觸。
“我算是結過婚的,弗拉德,我有一個女兒,七歲了,很快她就會開始談論男孩子,然後是來月經,再後就會晚歸,她將成為所有的喜歡胡說八道的壞小子的目標。”
他快速地扒了兩大口咖喱米飯,然後用手抹了抹嘴。“我知道她將面對什麼樣的生活,我會努力讓她懂得男人是什麼樣的,他們的真面目是什麼樣的,我會告訴她的。因為我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德性。
“但她會去參加各種聚會,她最終將學會跳舞、喝酒,她會去試著抽煙,她會慢慢忘記我和她媽媽對她的警告。即使我們會告訴她要當心,別到處亂搞,別讓自己陷入難以自拔的境地。當然如果她能夠理智一點,那最好不過——當她第一次愛上某個年輕小伙,而又無法抑制自己的荷爾蒙分泌時——但為什麼她們不能?她是個人,而不是什麼道德、原則。”
凱茨瞪大了眼睛,一顆沾了咖喱的米粒粘在梅森的唇上。
“所以,你們這種人說,‘我們知道我們想要什麼,我們知道怎麼面對它。如果我需要男人,如果我們想做愛,我們會直接告訴對方。不就是不,因為是就是是。’我今年三十六歲了,凱茨。那種至今仍令人記憶猶新的情形只碰到兩次,一次是同一個警官,她告訴我在她做決定時不喜歡被人撫攬;另一次是同我妻子,當我向她求婚時我還是個處男,她說好吧,然後她帶我上樓,在她父親的床上和我做了愛。”
凱茨冷冷地聽著,“我在聽著呢,彼得,然後呢?”
“或許我沒理解其中的奧妙,但我碰到過的女人並不總是願意讓你弄明白。我是個有些好色的家伙,她們都知道這點,但她們仍願意和我玩。有時我想‘我深陷其中了’,但是我錯了;但絕大多數時候我是對的。也許她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來答應你,也許她不是。但毫無疑問,直截了當地說同意的情況太少了,這一盧勿庸置疑。和我約會的女人總讓人進退兩難,弗拉德,那就是游戲的一部分。”
“這與你和莫伊拉的事有什麼聯系嗎?”
“當然有聯系!莫伊拉的所作所為和大多數曾與我上過床的女人或少女差不多。我的婚姻只是名義上的,每個同我一起出人的人都知道。我在四處尋找對象,所以莫伊拉一直在試著讓我平靜下來?她們都這麼做了。如果當我第一次試圖干些什麼時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那我定會大吃一驚。你想要的是包括抗拒,那是性愛的一部分,這是做愛的常規。”
“但莫伊拉抵抗了,最後是你強迫她的。”
“不,我沒有強迫她。我戰勝了她,她投降了。我從未威脅過她,從未把她的手按在地上,從未把她灌得酩酊大醉以至於她對她所做的事一無所知,她是掙扎了幾下,但那是象征性的掙扎,她所做的只是說‘不’。”
“她確實說了‘不’!”
“當你對一種過分舉動說‘不’,而那家伙並不認為你說的是真心話,那你會怎麼辦?”
“我會再次說‘不’,直到我確信他明白我的意思了。”
“但如果莫伊拉沒有這麼做呢?”
“她一直在說‘不’。”
“沒有,她沒有,我聽到過真正的‘不’,真正的拒絕,它們會突然讓你停止。女人們會變臉,她們會走開,厲聲喝斥你,把你推開。對每一個稍有經驗的男人而言,這種‘不’再清楚不過了。當情形十分確定時,你得讓你的‘不’聽起來十分清楚,明確。莫伊拉渴望得到情愛。她只是不敢肯定她在布賴頓的男朋友是否真愛她。她明確地說過我強奸了她嗎?她說了我虐待她,強迫她了嗎?”
“是你讓她做的,你強迫了她,你無視她的拒絕。你強奸了她。”
“她是那樣跟你說的嗎?她真地叫醒你,然後對你說我把她給強奸了嗎?”
他把我那個了,凱茨。
莫伊拉,彼得強奸了你,你是想這麼說嗎?
是嗎,凱茨?
是的!
真的嗎?
是的!
噢,凱茨,我怎麼跟比利說呀?
凱茨抬起了頭。如果說她看到了什麼的話,那就是彼得眼裡乞求的目光。她大約猶豫了有一秒鍾,然後就開始下結論了。“我不記得確切的字眼了,彼得,但我看見了她的臉,她的眼淚,我認為你強奸了莫伊拉。你可以一直說下去,但那將無濟於事,莫伊拉將永遠籠罩在它的陰影之下,也許比利也是。她不准備將它公諸於眾,因為她不能。但她認為你強奸了她,我也認為她被強奸了。你在場,你是個強奸犯,你是頭豬。”
彼得看上去心灰意冷,他的眼睛黯淡無光,眼神松散,就仿佛剛才他在乞求她賜予他生命而被拒絕。一種絕望的神情從他的眼睛裡透出來,一股憐憫之情使凱茨的決心稍稍有些動搖。她迅速地站起來,說她去要些飲料。她低頭看了看他的碟子,“慢慢吃你的咖喱飯,彼得。你好自為之,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嗎?”
她走向吧台,她知道彼得正注視著她,當她回來時,他已經很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