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於昨天 13
    塔姬雅娜夜裡感到不舒服,一直忍受到了天亮。早晨伊拉見到她後嚇了一跳。

    「你瘋了!」她喊叫起來,聲音大得全屋子都能聽見,「你怎麼了?」

    「有點不舒服。」塔姬雅娜一邊給自己煮著藥茶,一邊沒精打采地說。

    「馬上去看醫生!」伊拉下命令似的說,「你都七個月了,要是出點什麼事情,可不得了,馬上去!」

    「我得上班。」塔姬雅娜還想反對,但伊拉毫不妥協。

    「工作可以推一推,孩子是最重要的。」她鄭重地說。

    「可我已經約了人來……」

    「那也可以等一等嘛。」

    塔姬雅娜知道這位親戚是對的。人你永遠也應付不完的,但未來寶寶的健康卻不能冒險。於是她去了婦科咨詢處。

    「是的,您這個當媽媽的,不該上班去了,得在家裡待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女醫生搖搖頭說,「您現在的反應是所謂的『高齡初育症』。在懷孕和分娩的整段時間裡,隨便什麼都會對您產生影響。您如果二十五歲時就懷孕的話對這些甚至都不會有反應,可三十六歲初育就複雜多了。而且您的心臟本來還應該更好一些。」

    從咨詢處出來,塔姬雅娜便到了班上,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自己的上司。前不久,就是去年的十二月,在聖彼得堡,她已經不得不忍受與自己過去的上司之間的幾次不愉快的談話,這位上司不想放她到莫斯科與丈夫團聚。她已經做好準備,這樣的情景非常可能又要重演了。怎麼能這樣呢?剛剛調動過來,馬上就要休假,在家裡休息,然後還要休產假。「大概那些不願意要婦女工作的領導人是對的。」她一邊在走廊裡向上司的辦公室走,一邊想,「我過去對此也是感到既可笑又氣憤,但現在我開始理解他們了。而且我的情況特別令人尷尬。因為斯塔索夫想法子把我弄到莫斯科就是要調到這個頭兒手下,他們之間比較熟。似乎還為我作了擔保,唱了讚歌,說我是一個優秀工作者,可我總共才幹了四個月,就得離開崗位了。」

    但這位新上司卻顯得很平靜,並未做出激烈的反應,既沒有正面的反應(會感覺不好),也沒有負面反應(感覺會好得多)。

    「那以後三年你就要坐在家裡看孩子嗎?」他不滿地皺了皺眉問。

    「不,只要一有可能,我馬上就上班。我家裡有人照看孩子。」塔姬雅娜很堅決地回答。

    「有老人可以做保姆?」

    「是丈夫的妹妹。」她解釋說。

    「斯塔索夫有妹妹嗎?」這位上司很奇怪,「我記得,他從未說過有妹妹。」

    「這是另外一個丈夫的妹妹,是前夫。」

    這位上司突然大笑起來,他笑得如此歡快,使塔姬雅娜也忍不住笑了,但她並不明白,是什麼使他感到如此可笑。

    「好了,現在我理解弗拉德了。怪不得他那麼急著要把您從聖彼得堡弄到莫斯科來。很顯然,他是怕您被別人拐走,那樣他也會成為前夫之一。算了,塔姬雅娜-戈裡格利耶芙娜,回家去吧,好好休息,把孩子生下來。我非常希望您不會坑我,您會很快就重返工作崗位的吧。現在談談您辦的案子,您現在手裡有多少件?」

    「十八件。」塔姬雅娜歎了口氣說。

    「有沒有已經結案的?還是十八件案子都要移交給別人?」

    「有兩件就剩寫起訴狀了,我今明兩天搞完。其餘的只能交給別人了。」

    一直到晚上,塔姬雅娜都在忙亂地做著那些正在辦的案件中還來得及做完的事情。一直到6點鐘左右,她才想起娜斯佳來。太不該了,她本來想和她談談烏蘭諾夫的事,可是卻忘了個一乾二淨。真是個大馬虎蛋!其實塔姬雅娜並未注意娜斯佳對這位電視節目主持人的興趣,並且直到因為女巫師伊涅薩被殺一案她自己需要烏蘭諾夫之前,還一直拒絕接受他的電視採訪。事情做得不漂亮,要知道正是娜斯佳幫著安排了與烏蘭諾夫的會面,還使她認識了多羅甘,而且這位多羅甘還為這次會面付了賬。

    在記事本上找到了卡敏斯卡婭班上的電話號碼。塔姬雅挪撥了號,占線。再撥一遍,還是占線。她懊喪地看了一下表,至少還需要兩個小時,把寶貴的時間耗費在按電話鍵這種乾巴巴的事情上是很可惜的,而這台已經用了很久的電話機的自動撥號功能早已壞了。塔姬雅娜果斷地撥通了自己家裡的電話。

    「伊拉,請你給娜斯佳打個電話,請她到咱們家吃晚飯。」她用耳朵和肩膀夾著話筒,一邊不停地用打字機打字,一邊用十分幹練、不容反駁的口吻說。

    「為什麼?」

    「我需要和她談談,而且她也需要和我談。你跟娜斯佳約好後,再給我來個電話,我在班上。」

    「跟她約幾點?」

    「無所謂,什麼時候她來都行,但不要在9點前,我在這裡還得磨蹭兩小時。」

    「你跟領導談了嗎?」

    「是的,談過了。不用擔心,我最多再干兩天。得移交案子,還有些文件要辦。就這麼著,伊麗莎,到家再說吧,我現在事情很多。」

    半小時後伊拉才打來電話,乾巴巴地說,娜斯佳答應9點之前到。

    「出什麼事了?」塔姬雅娜順便問了一句,目光並未離開那份馬上就要完成的文件,「你怎麼這麼無精打采的?」

    「我本來晚上是有安排的,可現在既然我們要來客人……」伊拉奇卡含含糊糊地說。

    「算了,你原打算去哪兒就去吧。沒有你我們也能行。我找娜斯佳也不是為了請她吃餡餅,主要是談事兒。」

    伊拉奇卡立刻興奮起來,開始給塔姬雅娜下達各種指示:晚飯吃什麼,什麼東西在哪個鍋裡已經做好了,等等。奧勃拉茲佐娃並沒留意聽,她頗有理由斷定,根本沒必要留神聽,等她到了家,所有一切她自己總歸都能找到,你以為這是牛頓的二項式呢。塔姬雅娜想起布爾加科夫筆下那只名叫河馬的公貓所說的那句歷史名言,由此,她不禁聯想起了自己。「此刻或許我的樣子也像一頭母河馬了。種種跡象表明,分娩後還會更胖。這樣的體重可怎麼活?鬼才知道。現在就已不能再給自己買漂亮衣服了,如果再發胖,那可不得了,喊救命也不行了,也可能斯塔索夫說得對,我確實該呆在家裡寫書,而不要硬裝什麼積極的國家公務人員了。」

    一走進斯塔索夫家,娜斯佳就驚呆了。她整個陷入一種錯覺當中,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來這裡,儘管她清楚地記得,不久前剛來過這兒,和塔姬雅娜談了很久,然後和大家一起吃的晚飯。但與此同時她的新鮮感仍很強烈。原來,廚房和客廳之間沒有門,而是一個形狀複雜的幾何形門洞,上次她怎麼會沒發現呢?而且客廳裡的地板也做得很有趣:一半鋪著地毯,而另一半則鋪著地板革,而且二者之間的邊緣線不是直的,而是波浪形的。地板革鋪在從過道到廚房這段常走人的地方,而鋪地毯的地方則放置了軟傢俱。「天啊,上次我就在這個沙發上坐了至少一小時,到廚房的過道和地板就在我的眼前,而我居然沒有看到。卡敏斯卡婭,你可真行啊!」她心裡想。

    「你怎麼了,娜斯秋莎?看得這麼仔細,就好像頭一次來似的。」塔姬雅娜有些奇怪地問。

    「你會覺得可笑,可我恰恰有這種感覺。」娜斯佳承認說,「好像這些東西我都是第一次見到。你別在意,最近一段時間我總是心不在焉,沒留意的東西大多了。對啦,你的守衛天使哪兒去了?」

    「去赴約會了。」塔姬雅娜笑了笑,「她剛認識了一個什麼人。真是謝天謝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整天給我做家務,這叫什麼事。如果伊拉奇卡能談起什麼戀愛來,我只會替她高興。」

    「原來是這樣。那我介紹的那個人怎麼辦?」娜斯佳有些不高興,「我們的米沙-多岑科是那麼好的小伙子,可你連看都不著就給拒絕了,你得把可愛的親戚交到好人手中,而不能逮誰是誰。」

    塔姬雅娜笑了,愉快地揮了揮手。

    「你算了吧,她已是成年人了,自己能料理好的。你餓了吧?」

    「是餓了,但沒必要把它當回事。我可以順手抓點什麼吃,比如三明治之類的東西。」

    「幹嗎要吃這些供奉用的東西。」娜斯佳笑了笑,「冰箱裡東西有的是,足可以做三道菜了。」

    娜斯佳留意自己,她發現,現在她又有食慾了。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想到食物時就帶著一種溫情,而不像近幾個月以來那樣厭食。「得,看來我真的是個道德畸形兒。」她悲哀地想,「昨天季姆卡-扎哈洛夫在我的眼前被殺了,可我現在還在想食物。但從另一方面說,未發生這事時,我卻什麼都不想,只想一些個人的痛苦。像嚼口香糖似的,就那麼一塊反反覆覆地嚼個沒完,在沙土上建構起世界悲劇,然後就一天天從早到晚看這齣戲。但發生在昨天的真實悲劇震動了我。我甚至應該感謝列什卡,說得好聽一些,感謝他將我流放了,我完全是罪有應得,所以一點也不冤屈。沒關係,我會改好的。我全明白了,彷彿復活了,好像頭腦也好使多了。至於食慾,也沒什麼,是正常機體對飢餓的一種正常的反應,僅此而已。我不會為此而害羞的。」

    「娜斯秋莎,我想同你談談烏蘭諾夫。你看星期五的節目了嗎?」

    「當然看了,你不是事先提醒我了嗎?對不起,我沒給你打電話,一直沒空。」

    「這得請你原諒我,我也沒抽出空兒。你覺得節目怎麼樣?」

    「我很喜歡。」娜斯佳謹慎地回答說,「不管怎麼說,和我近幾周所看的不太一樣。是烏蘭諾夫改變了策略嗎?」

    「不是。」塔姬雅娜笑了起來,「我略施小計騙了他一下。他和我認識的時候,我裝得像一個大笨蛋。於是他就放鬆了,這個蠢貨。無論如何,他的那套把戲我瞭如指掌。他們無非是把嘉賓請來,請他喝茶或咖啡,向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再竭力讚頌烏蘭諾夫,說他如何出色、如何善良,如何熱愛自己電視熒屏上的交談者。然後是烏蘭諾夫先生本人出場,與嘉賓進行一場友好溫和的上流社會式的談話,小心探摸嘉賓的各種弱點,也就是那樣一些話題,討論那類話題能使嘉賓的樣子顯得如果不是最糟糕,那至少也不是最好。到後來被搬上直播節日的恰恰就是討論此類話題的鏡頭。他的欄目組裡有一位超級化妝師。起初我費了很大勁兒也沒想起來在哪裡見過她,後來才想起來:是在一本雜誌上讀到一篇關於美容師大賽的文章,那上邊登了這位化妝師的照片。她差一點沒拿到歐洲賽區第一名。這樣,他們把嘉賓弄得非常漂亮,這也是這齣戲——如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稱之為圈套的一部分。一切都是那麼原始,那麼簡單,就像一把草耙一樣。至於亞歷山大-尤里耶維奇本人,我可以跟你講兩點。第一,他對離婚以及離異夫婦之間的關係這類話題很關心。第二,他正處在巨大變化的關頭,而且是令人愉快的變化。如果把第一點和第二點結合起來,可以推斷出,他正準備離婚,並且要同一個深愛著的女人開始新的婚姻。對此你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任何消息。可你怎麼會斷定將會有變化發生呢?」

    「在節目播出之後,他誇獎了我並向我道了謝。你明白嗎?而我本來以為他會怒不可遏的,可他沒有,根本連發火的跡象也沒有,還咧開大嘴嘿嘿笑,最後吻了我的手。我當著全體觀眾的面破壞了他的形象,他本應有所反應才是。我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說,對明天的節日將會怎樣,他根本無所謂。他不會再在這個欄目工作了。因此,讓什麼主持人形象、節目本身的形象,統統見鬼去吧,反正都一樣,這個節目他烏蘭諾夫再不需要了。他面前一定有更加美好的前程在等待著他,只是這一前程與『素面朝天』已經毫無關係了。」

    「明白了,」娜斯佳若有所思地拉著長聲說,「這確實挺有趣。你說他還微笑著吻了你的手?」

    「可不麼。還說了好多奉承話。」

    「居然會這樣……不知怎麼我從沒見過他有好心情。和我打交道時,他總是很壓抑、很凶、很尖酸,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個心腸善良之輩。顯然,在他的生活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搞不清我究竟有沒有必要來調查一下這件事。米沙-多岑科正在電視人圈子裡深入挖掘,可安德列耶夫和邦達連科被殺案的動機還是沒搞清。或許,我死抓住這個烏蘭諾夫也是白費勁兒?當然,我對他沒有一點好感,但這卻不足以成為懷疑他犯有任何死罪的理由。」

    塔姬婭娜一聲沒吭,只是默默用手指來回捻著一根芹菜,一片片往下咬芹菜葉子。房間裡一陣怡然的安靜,只有她們兩人,既聽不到伊拉奇卡清脆得像小鳥唱歌一樣的聲音,也聽不到斯塔索夫宏亮的大嗓門。娜斯佳在這一瞬間感到超脫了一切,帶著一種欣慰沉迷在這軟綿綿充滿舒適家庭氣息的安寧之中。

    「娜斯秋莎,咱們可不可以訂一個偵查犯罪案協定?」塔姬雅娜突然問。

    「訂破案協定?可以啊,訂吧。」

    「根據你調查的情況,烏蘭諾夫有沒有在哪裡與一個叫盧托娃-瓦連金娜-彼得羅芙娜的女公民打過交道?」

    娜斯嘉皺起眉頭,把電視台工作人員被殺案中的所有人,哪怕是僅出現過一次的人的姓名都回想了一遍,最後回答說:

    「不記得這個人。你需要找她嗎?」

    「需要。你還記得女巫師伊涅薩被殺案嗎?」

    「記得,通報上提過,但是我們沒有參與偵破。」

    「這我知道。」塔姬雅娜點了點頭,「這件案子按照屬地原則來偵破,正好歸我管。」

    「會有這麼巧?」娜斯佳很驚訝,「那你對這個巫師的材料研究得怎麼樣?費了很大勁兒吧?」

    「別提了。」塔姬雅娜歎了口氣,「她有過許多主顧,可就是沒留下一點記錄。當然,記錄是有的,而且非常詳細,但卻連一個名字也沒有。這女巫有一種特別有趣的小把戲,她親自給每個主顧起名字,一個很特殊的名字,就像去教堂洗禮時一樣,你懂嗎?她就這樣跟人說:您在我這裡不再是伊萬-伊萬諾維奇,而是費奧菲拉克特,這將是您與至高無上神力世界進行交流的名字。而她就用此類新名字做記錄。當中一些人我們已經確定了,其中就有盧托娃。說實在的,我之所以同意參加烏蘭諾夫的節目,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想親眼見見他,和他認識一下。對了,為防萬一我得提醒你,對烏蘭諾夫來說,我不是警探,只不過是個作家,記住了嗎?」

    「那盧托娃是什麼人?她是幹什麼的?」

    「是一個幼兒教師。前不久剛和丈夫離婚。可以推測,她在和烏蘭諾夫談戀愛,而他同樣也終於決定要和自己妻子離婚了。但這僅僅能解釋通我所見事情的一半。」

    「是的,」娜斯佳也這麼認為,「令人費解的是,他從這次新的婚姻中能得到什麼樣的燦爛前程呢?既然他決定離開這個欄目,那麼他會到哪兒去呢?如果他與一個百萬富婆結婚,我還可以理解,可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幼兒教師……你是對的,確實無法解釋。我得和他妻子談談。她找過女巫?她有什麼痛苦?」

    「她擺脫不了她的丈夫。」

    「怎麼會呢?」娜斯佳有點糊塗了,「你不是說她和丈夫離婚了嗎?」

    「哎呀,你這都不知道。這種事太普遍了,到處可見!」塔姬雅娜遺憾地聳了聳肩說,「辦了離婚手續並不都意味著解脫,特別是那些仍住在一套房子裡的前夫婦。而很多離異的夫婦恰恰就繼續住在一套房子裡,因為沒有錢買新房。申請分房,又不夠條件。而且用這樣一套赫魯曉夫時代帶現代廚房兼衛生間的房子換來的房子簡直讓人無法居住。就這還得是兩居室住房換來的呢。如果是一居室,你什麼也換不來,夫妻也就休想分居。所以就只能在一起住著。」

    「那盧托娃要幹什麼?難道她想讓女巫伊涅薩將自己可恨的丈夫置於死地嗎?」

    「不,娜斯秋莎,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我們是在與別的主顧接觸時才發現盧托娃的。我們首先對她進行了初步查詢,然後在伊涅薩的記錄中尋找與她情況吻合的主顧。我們在記錄中找到了一個被稱做葉甫蓋妮婭的女人。她第一次來找帕施科娃差不多是在一年前,她說她對丈夫在感情上很依戀,可是她的丈夫卻對她不好。常常打她、罵她,和她吵架,用種種醋海風波來折磨她,而她卻邁不出決定性的一步來和他分手,因為她還愛他。簡言之,這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帕施科娃對她做了一系列工作,促其離婚,她最後成功了。在她的記錄中,關於葉甫蓋妮婭有這樣一段話:這位女主顧最終成熟了,採取了決定性的步驟,遞交了離婚申請書。我們到法院查了一下,與盧托娃遞交離婚申請書的時間是吻合的。」

    「為什麼上法院?是丈夫不同意離婚還是要分財產?」

    「不,他們沒有什麼家產可分。上法院當然是因為她丈夫。最可笑的是在法庭上他很輕鬆地就同意了離婚,並且總的來說,他給人的印象是一個很有文化修養、討人喜歡的人。我和法官談過,她對這對夫婦記得很清楚,因為盧托娃的丈夫外表很有特點。女法官覺得他非常討人喜歡。她竭力想使我相信這人好像具有無窮魅力。女原告所述的他的種種劣跡在女法官看都是根本沒有根據的,她認為這都是盧托娃杜撰出來的,或者至少也是被她誇大了的。儘管如此,女法官還是在第一次開庭就為他們解除了婚約,甚至沒有給他們一個調解的時間,一般說法官都會給調解期限的。她不想再糾纏下去,因為她知道,他們還會再找她的,而她這兒待審結的案子已經排成長隊了。」

    「那麼離婚後盧托娃就不再造訪女巫師了吧?」

    「哪能呢,還能不去?」塔姬雅娜笑了,「去得更勤了。去抱怨說,丈夫繼續任意欺負她,像對待女奴一樣對待她,而她卻不能拒絕他。好像他對她施了魔法,對她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控制力。從這個意義上講,離婚毫無用處,原來什麼樣,現在還是如此。她自己講,在他不在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可以拒絕他,可以離開他,可以對他撒野,甚至可以殺死他。可是只要一見他,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全完了,她就變成了全無意志的一堆廢物。伊涅薩為此對她做了工作。」

    「她是怎麼做的工作呢?我很想知道,是給她祛了邪嗎?」

    「不是。一般說伊涅薩並不是傻瓜,也不是騙子。現在我告訴你更有趣的東西。伊涅薩從前當過戈托夫齊茨的情人。」

    「誰的情人?」

    娜斯佳瞪大眼睛望著她,由於事出意外,她居然連手中的勺子也一下脫手了,她本來是用它不時到罐子裡舀一點軟蝦奶酪的。

    「戈托夫齊茨-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無辜被害的尤麗婭-尼古拉耶芙娜的丈夫。我也是不久前剛知道的。就這樣,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告訴我說,英娜-帕施科娃在當實習醫師時就表現出了精神病學方面的突出才能,驚人的嗅覺使她能準確探究人的生活和心靈中妨礙他正常生存的那些創傷何在。而且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對英娜也就是女巫師伊涅薩放棄了醫學實踐而去招搖撞騙感到很痛心。他甚至為此而憤怒,應當公正地說,他的做法是公正的。而從調查帕施科娃主顧的那些偵查員們講的情況來看,可以清楚看出,伊涅薩只是利用巫師的影響,其實她做的是正常的精神分析方面的實踐工作,而且看來還相當成功。所以她並不是招搖撞騙者,她確實在給人提供幫助,只是在巫術的掩蓋下。」

    「一般說來,她這樣做是可以理解的。」娜斯佳終於回過神來,揀起了掉到地板上的勺子,「去看精神病醫生,這總有點不太像是俄羅斯人該有的做法,我們對此還不是很習慣。可如果是找一個巫師去去邪,這就地道得很了。我想伊涅薩和戈托夫齊茨的主顧們是完全不同的人。找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看病的都是些不尋常的人,是一些精英人物,著名的演員、畫家、音樂家、大商人。甚至我懷疑還有一些黑幫頭子,儘管戈托夫齊茨本人顯然並不知道這些。可到女巫師那裡去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你說得對,」塔姬雅娜贊同說,「從我們已經確認的看,伊涅薩的主顧,其成分比較單一。主要是些無力應付家庭生活矛盾的不幸的女人。有的是與丈夫打架,有的是與兒子吵嘴,還有的是與父母不和。盧托娃就是此類人中的一個典型。所以,娜斯秋莎,我想請你幫忙,如果得到有關烏蘭諾夫的情報,別忘了我對此人感興趣。好嗎?」

    「你還能感什麼興趣?」娜斯佳很奇怪,「你不是把案子都移交給別人了嗎?難道還沒交?」

    「我是要移交的。」塔姬雅娜歎了口氣說,「但是你知道,算了,不管這些了!總之,這個案子我拖得太久了,幹得很累,進展得慢。現在面對在我之後將要把伊涅薩的案子接到自己手中的偵查員,我突然萌生一種強烈的恥辱感。所以,如果有可能幫忙的話,我求你……」

    「可以理解,」娜斯佳打斷她的話說,「當然了,你不要著急,一切都會好的,你最近寫的那本書怎麼樣?有進展嗎?」

    「一點進展也沒有。連一分鐘時間都抽不出來。等到我坐在家裡天天吃伊拉烤的餡餅時,可能會有所進展。對了,我們的大美人該不是在外邊玩得忘了時間吧,已經10點半了。」

    「和她的追求者在一起,不會有事的。」娜斯佳說。

    「要看和什麼樣的追求者在一起了。」塔姬雅娜反駁道,「伊爾卡太容易和人結識了,有時我真替她擔心。萬一突然碰上什麼倒霉事怎麼辦?」

    「但你要知道,她至今也沒碰上什麼倒霉事。」

    「是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凡事總會有第一次的。」

    塔姬雅娜仔細聽了聽房門處傳來的響動聲。

    「啊,好像回來了。謝天謝地!」

    但回來的是斯塔索夫,他高大魁梧,長著一雙綠色的眼睛,和平常一樣高高興興,渾身散發著健康、力量和樂觀的氣息。

    「姑娘們,我剛才看見伊拉的情人了。得,馬上向你們報告……」他一進門檻便嚷嚷起來。

    他跑進廚房,擁抱了一下妻子,一把抱起娜斯佳,幾乎把她骨頭弄斷。然後他動作誇張得像騎馬一樣地撲通一聲坐到椅子上。

    「塔紐什卡,我快餓死了!」

    「你先給我們講講那個男人的事。」塔姬雅娜要求說,「否則我心裡不安生。我都不知道他是誰,是在哪裡被她勾搭上的。還有,你是在哪裡見到他的?」

    「就是剛才,在樓門口。」

    斯塔索夫伸手從桌上盤子裡抓起一個包了奶酪和青菜餡兒的西紅柿。

    「聞起來很香啊。」他伸鼻子聞了聞後誇獎說。隨即就把西紅柿整個塞進了嘴裡。

    「斯塔索夫,真有你的!」塔姬雅娜以央求的口吻說,「你還是發點善心吧!把那個男人給我們講講,你馬上就會得到一大碗熱乎乎的食物。」

    「你對我就像是對一條不聽話的狗。」嘴裡塞得滿滿的弗拉季斯拉夫有點季屈地說,「我到底是你的丈夫還是什麼人?算了,我給你們講吧,嗨,你們這些女人啊,無論是肩章還是民警局的工作,都改變不了你們。別人的情人對你們來說比自己丈夫還重要。」

    娜斯佳伸出一隻手指以示警告:「斯塔索夫,不許你侮辱懷有身孕的妻子。快點講,我得走了,否則就太晚了。」

    「你到哪兒去!」他有點不高興,很快從盤子中拿起第二個西紅柿,「塔紐什卡我還可以理解,因為畢竟談到的是她的親戚,可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對了,能不能勞你大駕離開你的椅子給我弄點熱的、可吃的東西?」

    「可以啊,」娜斯佳站起身答應道,「我給你盛飯,只是你得快點兒講。我也很感興趣。我可是想把我們的米沙-多岑科介紹給伊琳什卡,但塔尼婭不讓。因此,我想知道,你們這個和睦的家庭究竟用怎樣一個人取代了我那位討人喜歡的單身同事。」

    「阿娜斯塔霞,」斯塔索夫一本正經地說,「我非常尊重米沙,而且我本人也認識他。但說實在話,要是與我剛才看見和我們的伊琳娜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比,他就只能到一邊歇著去了。姑娘們,就是這麼回事!」

    「斯塔索夫,你比任何女人都壞。」塔姬雅娜有些不高興了,「總也說不到點兒上,你這叫什麼表達感情的方式!你進家門已經這麼長時間了,我們從你這兒還沒聽到一句有意義的話,除了一些『啊』,『呀』之類的感歎詞,就是責備人的話。快點講經過!」

    「經過?」他狡黠地瞇縫著眼睛,「好吧,就給你們講講,我開車到咱們樓前,很黑,但路燈還亮著。正好在燈下停著一輛異常漂亮的汽車,本特立-大陸牌,比奔馳600還要貴一倍。」

    「這種型號的奔馳值多少錢?」娜斯佳立即發問,她對汽車一竅不通,但她不能容忍任何含糊性。

    「一般十二萬,根據發動機情況再上下浮動兩萬,」塔姬雅娜馬上回答道,「斯塔索夫,別岔開!」

    「我不會岔開的。」

    娜斯佳在他面前放了一個盤子,裡邊裝著一大塊薰肉和燉好的土豆。弗拉季斯拉夫馬上用刀切下一大塊肉,開始有滋有味地嚼起來。

    「這還差不多,」他把第一塊肉吃下後滿意地說,「和空肚子相比,已經完全是另一種感覺了,我繼續給你們講。我感到很奇怪,是誰開著一輛這麼漂亮的傢伙到我們這個已被上帝遺忘的新區來,所以我坐在車裡沒下車。隨後,我看見從這輛昂貴的高檔小汽車裡下來的是我們的伊拉奇卡。可她是怎麼下車的,你們真應該親眼看一看!先從車上下來一個男人,他繞過汽車,從乘客位置那一側打開車門,伸出手,然後,我們的姑娘才出現。而且,我們的姑娘手中拿著非常、非常大的一束花,這麼大的花束我只在電影節的時候在電影明星手裡才見過。他們並肩站著,很親切地談著話。具體在談什麼,我沒聽見。這位追求者還不時地略微擁抱一下伊拉奇卡,並吻她的額頭或鬢角。而她緊緊地依偎著他,貼得是那麼緊。但他沒有任何下流的性挑逗,確實沒有。沒有摸她的臀部,也沒有碰她的前胸,連她的嘴唇都沒吻。只是吻了她的額頭和鬢角,我看他們好像在告別,這位追求者在吻伊拉奇卡的手。不能就這樣,他馬上就要離開,而我還沒看清楚他,這不行。我下了車,逕直向他們走過去,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非常禮貌地問了聲好。然後很嚴肅地說:『伊拉,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家了。』我的目的是讓這位情人知道,伊拉在我們這兒不是沒人照看,如果有事情的話,有人會為她出面的。但我沒有再施加壓力,馬上就進了樓門,以免他們尷尬。現在我向你們報告,這個男人比我稍年輕一些,三十五至三十六歲之間,面相敦厚,不像個生活輕浮的人,是個挺嚴肅的人。衣著高檔,和他的汽車很相配。他手上那塊表也得值三萬美元。」

    「他長得漂亮嗎?」塔姬雅娜問道,她聽丈夫講得入了迷。

    「鬼才知道。」斯塔索夫聳了聳肩說,「你們這些姑娘們,難道你們能搞清楚,誰長得漂亮,誰長得難看嗎?比如說貝爾蒙多這個嚇人的傢伙,如果要評價他的長相,沒見過他這麼醜的。可全世界的女人都愛他愛得發狂。就我的審美觀來看,伊爾卡的這個情人從各方面看都很好,而你們感覺如何,就不知道了……好了,我親愛的,故事結束了,現在大吃大喝的美食節開始了。我再也忍受不住,我要吃飯了。」

    他熱切地向盤子中的那塊肉撲去,好像有三個月沒給他飯吃似的。塔姬雅娜默默地看著丈夫,然後擔心地看了一眼表。

    「他們告別的時間有點太長了,要不要去把她接回來?」

    「塔尼婭,你冷靜一點。」娜斯佳以責備的口吻說,「伊琳娜已經是成年人了,一小時前,你自己還跟我說過嘛,反正我現在要走了,我看見伊拉,悄悄跟她說一聲,告訴她你著急了。如果看不到她,我再上來。那時候再讓斯塔索夫出去找。而你要安心地坐在家裡,著急上火對你無益。」

    來到樓下,娜斯佳一下子就見到了伊拉奇卡。她站在樓門裡的信箱旁,兩眼死盯著一張報紙,她的臉因憤怒而變了形,兩頰還流著憤恨的眼淚。一大束異國情調的花被隨便地扔在了暖氣片的木罩上。

    「伊拉!」娜斯佳喊了她一聲,「怎麼了?你的那位追求者惹你了?」

    伊琳娜恨恨地把報紙揉成一團,哽咽著說:「敗類!真是一群敗類!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待她?她把他們怎麼了?」

    「鎮靜點,我親愛的小燕子,」娜斯佳安撫地擁抱了一下年輕的姑娘,「不要吼,冷靜地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看,針對烏蘭諾夫的那次採訪,有人往塔姬雅娜身上潑髒水。」伊拉憤恨地用手指點著那張報紙。

    「不可能!」娜斯佳很驚訝,「為什麼?我也看了那個節目。如果人們因為行為不得體而批評烏蘭諾夫,我可以理解。可為什麼要批評她呢?」

    「你自己讀一讀!」伊拉痛苦地哭泣起來。

    娜斯佳從她手裡拿過報紙,把揉皺的地方撫平。大字標題立刻映入眼簾:《別了素面,化妝萬歲!》一個姓海伊娜的女記者肆無忌憚地寫道:「以其由薄紗緊裹的鬆軟前胸對人產生的震撼力,女作家托米林娜傲慢地教訓了我們一下,她長篇累牘、引經據典地教訓我們應該如何對待大眾文化。她對那種愚弄人民大眾的、廉價的文學日用消費品的寬容態度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托米林娜本人也正是靠這些東西來賺錢謀生的。她用了三年時間就粗製濫造出了十五本質量低劣的偵探小說。但女作家本人卻對此毫無愧色,而且在回答主持人提問時,還大言不慚地把對她來說當然是很珍貴的她自己的名字與一些公認大師的名字並列,比如海明威。她自視甚高,這種自負心理是很明顯的,而且女作家病態的想像使她不得安寧:她確信,現在全世界電影工作者在睡夢中都在想著要把她的這些不朽的作品搬上銀幕。他們甚至準備偷著把她的書拍成電影。所以托米林娜在電視上直接向他們發出威脅:這些壞孩子們,不要用你們的髒手來碰我這些純潔的書,否則我會上法庭告你們。看來,儘管可能會出醜,但托米林娜女士希望出名的願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她連自己即將為人母親這一點都忘記了。她本應關心自己未來寶寶的健康,可是卻奔走在法庭之間。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早已不再對種種訴訟案感到驚奇,對我們正在成長的這一由怪誕的孩子們構成的怪誕的一代也完全可以理解了。如果連我們未來的母親們都只想著鬧糾紛,並且成天讀那些由體態豐滿的托米林娜女士提供的不規範的趣味低下的東西,那又怎麼會有正常的下一代呢?」

    文章裡還有另外一些更惡毒、更骯髒的段落。娜斯佳讀完後,伊拉奇卡已經不哭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

    「怎麼樣,看見了吧?塔尼婭會氣壞的。這個海伊娜是幹什麼的?」她用顫抖的聲音問。

    「不知道。或許塔尼婭在調查案子時不知怎麼得罪她了吧,所以她現在就竭力報復。」娜斯佳猜測道。

    「我把報紙扔掉,什麼也不對她說,」伊拉很堅決地說,「把這髒東西給我,我把它扔到臭水溝裡去。」

    「這沒用,伊拉奇卡。明天塔尼婭一上班,我可以向你保證,會有一大堆好心人把這個拿給她看的,就算不給她看,也會把內容轉述給她,而且還會添加一些自己的東西,這樣只能把事情搞得更壞。政治鬥爭的歷史教育了我們,應當掌握第一手材料。」

    「不,不能。她不應該看到這東西,她會氣瘋的。」伊琳娜固執地搖了搖頭說。

    「伊莉什卡,請你相信我。如果她不是在自己家裡,沒有你和斯塔索夫在一旁陪伴,而是在其他什麼地方看見這張報紙,那情況會更糟糕。你不可能確保讓她始終蒙在鼓裡。既然不可能,那麼效果不明顯的措施就可能帶來更大危害。你就聽我的吧,把報紙拿回家去,馬上交給塔尼婭看。只是不要用悲傷的語調,而應該嘻嘻哈哈地給她看。」

    「不,不要勸我。我做不到,我太可憐她了。」

    伊拉又開始抽泣起來。娜斯佳明白,她和伊拉是說不到一塊兒的了。於是拉起她的手,向電梯走去,同時還沒忘記拿起那束花。

    「走,我和你一起上樓。」

    「幹什麼?」

    「讓斯塔索夫開車把我送到地鐵站。你們這兒這麼黑,晚上都走不出去。給,拿著自己的花。這是人家給你的,又不是給我的。」

    她們兩人一起上樓來到房間。從廚房裡傳來了不知在給誰打電話的斯塔索夫的大嗓門,還有水聲和餐具的碰撞聲。塔姬雅娜晚飯後在收拾桌子。

    「伊拉,你怎麼這麼長時間?」她並未離開廚房到過道裡來。

    「我也回來了,」娜斯佳說,「我害怕一個人在你們這兒摸黑走路。想讓弗拉季克用車把我送到地鐵站。」

    塔姬雅娜走到過道裡,邊走邊說:「這就對了。對不起,我剛才沒想到這一點……伊拉,出什麼事了?你哭過?我就知道,你結識新朋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你讓伊拉奇卡的男朋友安靜一會兒吧,跟他沒關係。」娜斯佳出面調解了。

    「那是怎麼回事?」

    「塔紐什卡,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要你去參加烏蘭諾夫的訪談的,現在有一個什麼女記者就此事大做文章。寫的內容當然純屬胡說八道。但伊莉什卡卻非常氣惱。給,你自己讀一讀就會知道,這東西一文不值。」

    娜斯佳把報紙遞給她,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塔姬雅娜並非她的密友,她們也是不久前剛認識,娜斯佳還沒能仔細研究一下斯塔索夫妻子的性格。怎麼能知道她對此做何反應呢?萬一讓伊拉說著了,塔姬雅娜一激動,出現歇斯底里和絕望的反應……而她又懷有身孕。

    斯塔索夫在廚房裡繼續他的電話交談,塔姬雅娜站在過道裡飛快地讀著報紙,娜斯佳感到自己每秒鐘都彷彿是在向斷頭台邁近了一步。是的,這次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她的罪過,而且有罪過的就只她一個。因為是她讓塔姬雅娜和電影製片人多羅甘認識的。而塔尼婭在電視採訪中說的關於她作品可能拍成電影的那番話是多羅甘讓她講的。他需要鬧出點事兒來,而塔尼婭則需要找烏蘭諾夫。當時,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如果說對多羅甘來說,這事表面看似乎沒有什麼後果,實際上極有可能轉跟就會轉化為巨大利潤,那麼塔尼婭所得的結果,卻只是潑到自己頭上的一桶污水而已。女記者海伊娜對塔尼婭唾沫橫飛,肝火大發。她所寫的一切,簡直是一派謊言和捏造,誰碰上心裡能輕鬆呢?讀過或正在讀這張報紙的,有成千上萬個莫斯科人,他們準會相信這些惡毒誹謗的。

    塔姬雅娜終於讀完了這篇文章。她平靜地把報紙折好,放到櫥櫃裡。

    「斯塔索夫!」她喊了一聲,「趕緊打完電話,娜斯佳在等著你吶!」

    「馬上就來。」弗拉季斯拉夫回答說。

    「你覺得怎麼樣?」娜斯佳小心翼翼地問。

    「沒什麼。」塔姬雅娜平靜地笑了笑,「能說什麼?說我的前胸不鬆軟嗎?不,鬆軟。感謝上帝,我自己有眼睛,對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我還知道我是個胖子,所以人家在報紙上,哪怕是在這樣一份令人不敢不敬的報紙上寫這些東西,我不能去責怪。其他確實都是胡說八道。凡是看過那次電視節目的人,都會明白這個海伊娜在玩弄偷牌換牌的伎倆;而沒有看過的人準會以為我是一個愚蠢、過分狂妄而又愛惹是生非的女人。這樣的話,這還能算是災難嗎?那些喜歡讀我書的人,對這上面的話,反正連一句也不會相信的;而那些不喜歡我的書的人,本來他們就不喜歡,所以我在他們眼裡的形象再壞一些,也改變不了什麼。可是你,伊莉什卡,真的傷心啦?就為這點小事兒哭鼻子,那真是個小傻瓜!」

    「我是怕你生氣。」伊拉嘟囔著說。

    「看你說的,親愛的。難道我在你眼裡真的就像一隻無助的小母雞嗎?你認識我已經不是第一年了。別擔心,我會保護自己的。更何況這一切還具有巨大的、潛在的好處。當我讀這篇胡說八道的東西時,我已經想出了如何構思下一步情節。我差不多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寫我的書了,但這不僅僅是因為工作忙,而是因為我在故事情節上遇到了障礙:我搞不清楚下一步應該發生什麼。確切地說,是在此之前一直沒搞明白。可現在我想出來該怎麼寫了。你幹嗎一動不動地站著?脫下外衣,你是到自己家了,而不是來做客的。」

    伊拉奇卡輕鬆地鬆了一口氣,脫下風衣和鞋子。幾秒鐘以後,整個房子裡就又能聽到她響亮悅耳的聲音了。斯塔索夫走了出來,他穿著運動服,開始系旅遊鞋的鞋帶。

    「弗拉季克,你把娜斯佳送到家行嗎?已經很晚了。」塔姬雅娜請求說。

    「這叫什麼話?當然可以,只要我親愛的妻子不嫉妒就行。你不會嫉妒吧?」弗拉季斯拉夫用他的大嗓門寬厚地說。

    「我會嫉妒的。」塔姬雅娜笑了,「可是如果娜斯佳一個人走,我會擔心出什麼事的。二者當中,我只能選擇對我身體危害較小的。」

    午夜時分,路上的車極少。他們開得很快。斯塔索夫默默想著自己的什麼事。娜斯佳回想著塔姬雅娜對那篇文章的反應,對斯塔索夫妻子與自己如此不同而驚奇不已。要是這件事發生在她娜斯佳身上,她大概早就會因為氣惱和困惑而歇斯底里了:她怎麼把女記者海伊娜給得罪了,惹得她向自己如此大潑污水?可塔姬雅娜卻滿不在乎,讀報紙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還安慰起她和伊拉來。「她完全是另外一種人,」娜斯佳想,「她對生活的觀點與常人完全不同。也許她早就明白生活中什麼最重要,而什麼不重要。她有足夠的智慧來將二者區分開來,因而才會對二者有不同反應。而我卻沒有這種智慧。大概只是在昨天,季姆卡-扎哈洛夫在我眼前被殺死,我才猶猶豫豫地在這智慧之路上邁出了第一小步,開始明白一些了。」

    在娜斯佳家樓前停了車,斯塔索夫轉過身來對她說:「和上次相比,我更喜歡今天的你。」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上次你有點……」他停下來,在尋找更準確的詞,但是卻沒找到。

    「有點什麼,萎靡不振?」

    「更確切地說是像死人一樣,就好像一隻筆被抽走了筆芯似的,在逐漸沉積、散落。今天你又和從前一樣了。雖然很疲累倦怠,但還是很有生氣。出現生活危機了嗎?」

    「是的,但已經過去了。」娜斯佳點了點頭,「斯塔索夫,你如果有空兒,去打聽一下女記者海伊娜的情況。」

    「你幹嗎要瞭解她?」

    「現在還不知道,也可能沒用。但以防萬一先瞭解一下,總歸會有用的。」

    「好吧,」他聳了聳強壯的肩膀,「要送你到家門口嗎?」

    「我自己走,謝謝!」

    她吻了一下弗拉季斯拉夫的臉,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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