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萬人的目擊者 膽鹼酯酶之謎
    1

    笛水時三郎的心情壞透了。在殯儀館上車之前為止,情況尚好,但隨著時間過去,大家開始用疑惑厭惡的目光來打量這個誰也不認識的笛木刑警了。作為刑警,苗木曾不止一次深入犯罪者的巢穴與之周旋,但這一次遇到的情況從未有過。因死者是著名的棒球手,假裝成球迷的樣子擠進來並非難事,但當大家心情平靜下來,在眾人的記憶當中,便想起這副面孔是早上遺體運出經堂之後便一成不變的,此時又擠在送喪行列之中。笛木刑警被上上下下打量個遍。這在車上時已是如此,到達了火葬場,將棺木裝入爐中,在休息室裡等待遺體化成灰的時候,遺屬、球隊方面的人便開始竊竊私語。

    「那人是誰?好面生嘛。」有人提出疑問。如果讓人知道了是刑警,那可不妙。高山檢察官不希望出現這種局面。所以笛木一會兒在走廊上逛逛,一多兒端茶送水。但是,當人們聚集到打通兩間十張榻榻米大的房子裡開始喝茶的時候,又把那點兒戒備心理拋諸腦後了。菊江和兒子在最裡頭,不可能聽見人們的談話。於是笛木得以穿著鞋坐在高高的門框上,留心傾聽房間裡的談話聲。他知道一般情況下,當棺材運到火葬場入爐之前,有個習慣做法是打開嵌在棺材上的一個小洞望上最後一眼。因為現在棺材裡面是空的,當然不能這樣做了。但是,好像現在沒有人對此有疑問。連菊江也好像把這些忘掉了。然而當進入休息室過了個把小時之後,人們開始議論「太長時間」了。看來人們大多有一兩次到火葬場辦理事務的經歷,知道一個小時便大致可以結束。

    「新海君的骨架子大,挺花時間的。」茂木老闆習慣於這樣的解釋。他一方面盡力穩住屋子裡的人,另一方面還留神著外面的動靜。他心裡一定在祈求真正的棺材盡快抵達。

    人們最初也對阿伊子沒有同來感到疑惑,而對此事的詢問則集中到菊江身上。菊江照高山檢察官所教的話回答,說是為了有一個全新的房間來迎接回歸經堂的新海清骨灰,就先回家去了。球隊的隊友因為有賽事,一個也沒有來。只有中崎教練來幫忙,並兼任葬禮委員長的助手。其餘的人,是新海家的親戚、球隊有關人員以及聯賽其他球隊的代表。

    「看樣子,矢後七郎是頂替新海的遺缺了吧。」一個年輕的男子開口說道。笛木刑警豎起了耳朵。聽者看樣子也是其他球隊的人。

    「是吧。」

    「對於上院隊來說,發生這件事利弊如何看?」

    「從名氣效應看當然是負面的啦。不過,對於比賽來說就未必。將矢後放在一壘是眼見的事,對上院隊肯定是比原來好。矢後七郎眼下狀態大勇哩。」

    「這樣說新海雖然過分,但好歹他也算輝煌到最後一刻了。算是自蓋裡格以來最戲劇性的引退吧。他是在惋惜聲中逝世的。想一想,如果他到了被矢後奪去其位置,要在替補席上坐冷板凳,最後落到被趕出球隊的結局,他確是死得其時啦。」

    「矢後七郎也終於出頭啦。阿伊子也會高興吧。姐夫的死幫了自己戀人大忙,說來真是諷刺。」

    笛木時三郎對棒球所知不多。但他聽了這段對話,能感覺到至少有兩個人對於新海清之死是高興.的,即矢後七郎這名年輕替補球員,以及今天頭一次聽說的、作為矢後戀人的長岡阿伊子。極端一點,不妨說兩個人是盼著新海清死。笛木刑警一陣衝動,就想要出示警察證件給此二人,把來龍去脈問個清楚。但是,一個反對的聲音此時浮上心頭:這一切尚未足以成為一個事件!

    這時候,笛木刑警看見一名辦事員打扮的年輕女子離開休息室的人群站到走廊上,越過窗戶怔怔地眺望遠處。他曾在汽車上見過她。看樣子是和球隊或新海有某種關係的女人。笛木刑警悄悄地站起來,向那女人走去。

    2

    「打擾啦,」笛木刑警一邊留意不要使對方受到驚嚇,一邊在她的側面止步問道,「請問你是球隊的人嗎?」

    「不。」女子搖搖頭。在近處看她的臉孔,雖不屬麗人之列,仍是頗有魅力的那種輪廓,「我在澀谷的『皇冠滴流』當出納員。」

    這女子的名字叫做保原香代。香代似乎認為笛木是新海的親戚之類的人。笛木刑警是頭一次聽到「皇冠滴流」這個新海清經營的飲食店的名字,但他馬上就醒悟到是怎麼回事。他那天向高山檢察官報告這間飲食店的情況,是向同署相熟的刑警處打聽來的。所以此時他很偶然地抓到了一條線索。

    「我還沒有到過貴店哩,生意興隆吧?」

    「啊、啊、般吧……」

    「新海君名氣大呀。有了這一點,經營上就輕鬆得多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

    「新海君經常上店子去嗎?」

    「他極少來的。」

    「他本人不出面,光是新海清的店子就有足夠的號召力,真了不起呀。」笛木刑警說道。誘導型的詢問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從這個叫做保原香代的年輕女子身上可問出什麼名堂則存疑問。不過,即使事情尚未至立案程度,但一想到眼下監察醫務院那頭也許情況突變,仍有必要盡量收集情報。

    「你這間店子大體上是由嵐鐵平在具體管,對吧?」

    「是的。」

    「我不認識這個人,他今天也到這裡來了嗎?」笛木刑警問道。

    「他來了。」香代向休息室方向望望,「就是坐在新海太太身邊的那個人。」

    「嗚,是那個人麼。」笛木刑警稍感意外。從名字來聯想,此人應是保嫖一類的粗男人,但香代告知的嵐鐵平卻是個年紀輕輕的小白臉,是頗受女性青睞的那種類型。

    「是他麼。」笛木刑警點點頭。「聽說新海太太的妹妹也在店裡干?」

    「是的。她的工作是隨意做做而已,但因為人長得漂亮,挺受歡迎的。」

    「我麼,」笛木刑警說道,「算是新海的遠房親戚。我人不在東京所以不甚瞭解情況,但我想這店子該不是那些不良青少年聚集的地方吧?」

    「絕對沒有那種事。我們的咖啡弄得好,很有名的。這是嵐先生的功勞。」

    「資本是新海出的吧?」

    「我想可能是這樣吧。」

    「新海和嵐鐵平君的交情如何呢?」

    「聽說是服役時的戰友吧……」

    「原來如此。那麼,長岡阿伊子小姐和年輕球員矢後七郎關係熱乎吧?」

    「我不清楚。矢後先生是常來店裡的。不過……」說到這裡,香代突然停住了。似乎她覺得這些是不太應該說出來的。笛木刑警迅速改變話題。

    「你看棒球比賽嗎?」

    「不好意思,我幾乎完全不懂。雖然經常拿到票子……」

    「是麼?總之,以後就難啦。」

    笛木刑警想該結束談話了。他覺得抓住了這個女子,還可以問出些東西來的。此時,一輛特長的汽車從公路上轉入火葬場的前院。這輛車子沒有在廣場停留,直接開去焚化爐的建築物。沒有人注意到這輛車的情況,因為火葬似乎也有一次二三組的,靈樞車進出火葬場的大門有好幾回。笛木刑警看見車來,便悄悄離開保原香代身邊,向有焚化爐的建築物走去。他來到的時候,正好是真正的新海清的棺木被放入焚化爐的時候。一個戴著火車站站長那種帽子的男子砰地關上了焚化爐的門。甸甸然的聲音隨即響起。在這裡,笛木刑警見到了從汽車上下來的高山檢察官。沒有阿伊子的蹤影。檢察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有什麼問題嗎?」

    「唔,」檢察官欲言又止,遲疑一下說道,「僅就解剖所見而言,似乎不能說明什麼。令人不解的是瞳孔收縮。胃裡和腸裡都沒有藥物反應。問題應在血液上。我已經要求作科學測驗。大概要花兩周時間。我的直覺有可能不準確。」

    「不過,已不能說全是由於心臟死了吧?」

    「也有窒息死,或者因神經中毒而導致交感神經麻痺的因素。這事請原島君來做——遺族那邊情況如何?」檢察官轉頭問道,「讓人看見我和你在此說話不大好,今晚到我家來好麼?」

    「那我晚上到府上吧。」笛木刑警說道。

    3

    「在科學測驗完成之前,要盡量收集情況。結果也許是雷聲大,雨點小,但我們除了控告罪犯之外,也有責任為保護市民的安全而防患於未然。」當天晚上,高山檢察官對笛木說道。

    笛木刑警將火葬場的所見所聞全部作了匯報。就目前來看,二人分頭收集到的所謂疑點,尚未有不謀而合之處。然而,也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發現,就將事件清晰地勾勒出來。二人取得一致的是兩點:任何人都有可能遇上禍從天降之時,以及犯罪有時也會以最不像犯罪的形式突現出來。高山檢察官看來對此事還沒有放棄初衷。

    「我想請求單位的松山事務官也來參與此事。」高山檢察官說道。

    「我去調查澀谷的飲食店吧。」笛木刑警說道。

    其實,笛木當天晚上便逛到澀谷去,在「皇冠滴流」的一個不大矚目的角落坐下來。

    他再次告誡自己:此事目前尚未成為事件!這一來,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焦躁起來。

    日間見過面的香代仍舊穿著那身衣服坐在收銀處。顧客在付款時順便搭搭話時,香代所顯露的職業性微笑,以笛木刑警的眼光來看,反比店裡來回走動的女人們更具魁力。笛木刑警有個與之年齡相近的女兒,已經嫁給了他的同事——刑警了。她的生活與這裡的豪華相比,可謂天壤之別。不過,女兒的事情與這次的事件,以及眼下笛木刑事置身之處,完全沒有關係。

    十時許,香代所指示的負責人嵐鐵平自外邊歸來,他走上階梯,消失在似乎通向裡屋的門後面。因門口上方有「洗手間」的標誌,刑警便過去看了一下。門內是狹窄的走廊,洗手間在左側,盡頭處的門上寫有辦公室的字樣。

    笛木刑警當晚所見僅此而已,沒有任何出格之處。估計新海清的死會使這裡的經營蒙受損失,但似乎也是僅此而已。笛木刑警憑一杯咖啡賴在那裡期間,只有一點使他有點在乎。一個男人推門進來了——事後他在腦海裡整理一下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亦沒有特別不同之處。收銀處的香代對那男人微微俯一俯身打招呼。那男人打個招呼,正眼也沒朝店堂望一下便徑直穿過台階,消失在剛才刑警去過的門後。看情景也可以是熟客就座前上洗手間的,但那男子並沒有再出來。但是,可能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或許只是飲食店進貨上或其他方面有關的人,到辦公室來拜訪嵐鐵平談談生意而已。笛木刑警打算等等看那男子和嵐鐵平再次從那門裡走出來的情形,但二人現身之前,已是小店打烊的時間——十二時了。於是,他產生了一個念頭。嵐鐵平恐怕要將營業收入放入保險櫃吧。剛才那男子莫不是會計師之類的,在關門之前得待在辦公室裡吧。

    入口的門上掛了簾子,沒有新的顧客進來了,店內客人數目逐漸減少。服務生急手急腳地清理空下來的桌子,擺正椅子的位置。一個像是住得遠的女服務生看來要先走了,和同事客氣地告辭。

    笛木刑警下了一個決心,慢悠悠地站起來朝收銀處走去。

    「您要走了嗎?」香代說道。

    刑警這樣說道:

    「其實我是一個刑警。」

    香代面露驚愕之色。

    「我想打擾你一下。如果你能抽點空的話,到『中國麵條』那邊談談好嗎?不會有麻煩的。我在大門外等你。」

    「……」

    刑警沒有聽對方的回答。但是,保原香代將遵囑行事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在大街等了約十五分鐘。夜晚的街頭此時像是落下一張幕,又似是剛剛才開始。在一夥顧客走出來、店裡燈光熄滅之後,準確地說是十分鐘後,出現了香代的身影。

    「我在這裡。」笛木刑警揚揚手。

    保原香代與刑警碰了面,一臉困惑不解的樣子。

    「我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您想瞭解什麼呢?」她說道。

    「住哪裡?」

    「世田谷……」

    刑警先邁開了步子。

    4

    笛木刑警看著眼前的保原香代,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這對於身為刑警的笛水時三郎而言,難說是一件好事。而且,因為尚未定為案件,即尚未可清晰界定為工作,所以雖然出示了證件,當走入內街,進入還在營業的中國麵條店相對坐下時,他感到很彆扭。香代那邊肯定也是如此。刑警的心情影響了姑娘吧。

    「你為什麼要撒謊?」香代先開口說道。

    「撒謊?——我撒了謊嗎?」

    「你在火葬場不是說過你是新海先生的遠房親戚麼?」

    「啊、啊。」』笛木刑警想起來了,「對不起。我當時覺得如果不那樣說的話,你什麼都不會說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說出某些情況?」

    「我幹這一行20年啦,」笛木刑警說,「跟許許多多的人打過交道。對於人來說,雖有善人與惡人之別,但我20年刑警生涯所練就的,是區別可以信賴的人和不可信賴的人。」

    「……」

    「我當時馬上就覺得你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你這樣做有什麼必要性嗎?」

    「因為我希望你不向其他人提及我問過你問題、問題的內容以及這樣做的原因。」

    「與新海先生的事情有關嗎?」

    「是的。這事情尚未至於說是誰做過了什麼。而是處於要知道可能有人做過什麼的階段。所以,你是否可以信賴就是一個特別的問題。」

    「是有關新海先生個人的事呢,抑或與飲食店有關?」

    「可能與兩者都有關連吧。——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保原香代此時的表情頗為奇妙。感到她表情奇妙的自然是笛木的主觀印象。這裡面的謎底是什麼呢?例如,是悲傷的因素?是嘲笑的因素?或者是其他的因素?雖然笛水尚未知道底細,但香代表情上的變化,看來說明她知道一些內情。

    「我知道的事情,」香代答道,「我會告訴你。不過我覺得很不自在。」

    笛木從此時起又變成刑警了。他的話沿著一條線吻合起來。

    「迄今,新海清和嵐鐵平之間有沒有過爭論或者吵架?」

    「我沒有看見過。」

    「為了經營上的問題,或者為了女人而……」

    「沒有。」香代答道。

    「那就是說,皇冠滴流運作順利……」

    「是的。」

    「洗手間盡頭有什麼東西?」

    「是辦公室。有八張榻榻米大。有兩張辦公桌和一個衣櫃。角落裡有一張床,一般是嵐先生在那裡過夜。」

    「剛才在嵐先生之後進去的那位是……?」

    「是叫做田沼的人。他是幹什麼的我不知道,不過他是本店服務生東野公子的戀人。」

    「這個叫田沼的人以前就是嵐鐵平認識的人嗎?」

    「我覺得是。因為田沼和東野都是比我早就已和店裡有關係的。」

    「是這樣。」笛木刑警改變了話題,「你是從何時起坐收銀台的?」

    「還不足兩年。」

    「怎會有這機會的?」

    這個問題令香代頗難啟齒。

    「這是我個人的問題吧。不談這一點可以嗎?」

    「我不會再對任何人說的呀。當然是希望你談一談啦。」苗木刑警笑著說。此時,他感到如果新海清只是病死的話,自己就可能令這姑娘白白難受一番了。

    5

    保原香代出生於伊亞東海岸的溫泉町。父親在鎮上做雜貨商,香代度過了幸福的少女時代。在22歲上,她和保原卓造結了婚。卓造是個手藝很好的馬口鐵工匠,但有貪杯的毛病。當然,這一點是香代結婚之後才知道的。香代在醉醺醺的卓造的毆打中度日。婚後第三年,卓造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折了手,因此而不能再干老行當。如果卓造不是行為出格,香代的父親也不至於坐視不管的,但卓造在香代的父親伸出救援之手前,便反客為主地粘上了香代的父親。聽來簡直就像是因為與香代結了婚才使卓造失去右手的,結果惹怒了香代的父親。香代夾在丈夫和父親之間,過著苦悶的日子。然後,兩年前的春天,當香代在露營地被卓造折磨的時候,被來野外集訓的新海清所救。

    「當時我還不知道新海先生是怎樣一個人。」香代說道,「我去答謝時,將身世說出,他勸我與卓造分居。那時只能這樣做了。」

    「那時具體是什麼時候?」笛木刑警問道。

    「前年年底。不過我仍和卓造一起生活,且窮困潦倒。之後第二年上院隊又到鎮上來集訓,與新海先生相遇。那時新海先生責備我,又給了我錢。他說如果未有去處,可先在『皇冠滴流』工作。我已無法再忍耐與卓造一起生活,且父親的店子又因城市規劃要拆掉,娘家歸不得,結果便悄悄地來到東京。那是去年的五月。」

    「自那時起便一直在店裡干了吧。」

    「是的。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說清楚的。我只有一次,在兩人同醉之下與新海先生做了錯事。」

    「哦。」

    「不過僅僅一次而已。新海先生也後悔了,我更加不想他有麻煩,再沒有第二次發生過那種事。」

    「卓造後來怎麼樣了?」

    「我離開鎮子不久他曾來過一次。也不知他是怎樣找到線索的。他說我和新海先生的關係有古怪。但那時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事情的發展正相反,因為卓造那樣說我,一定在我的心裡種下了惡念。不過卓造並不知道。結果沒有發生什麼事他就回鎮上去了。聽人說卓造在給旅館當看門的。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消息了。我父親在今年夏天亡故了。這就是我的全部情況。」

    「謝謝你詳細介紹身世。我發誓這些情況都不會告訴他人。」笛木刑警點點頭說道。於是香代又作了一點補充。

    「我之所以說出這番話,是因為悶在肚子裡憋得慌。我從來沒有想過以此為資本去獲取新海先生的一部分遺產,或者在皇冠滴流得到更好的待遇。當我知道新海先生亡故時,我獨自哭了一場。真的是一個人悶頭大哭。」

    「還想問一點,」刑警說道,「據說新海清去世的當日,長岡阿伊子小姐和某人在銀座,這個人是誰?」

    「我認為是田沼先生。嵐先生因為本店稅金的事走不開,阿伊子小姐和田沼先生去進貨。是日本橋後面的瀨戶批發店。」

    「嵐鐵平在店裡嗎?」

    「在。我看見的。」

    「東野公子呢?」

    「她來店了。」

    「據說阿伊子小姐和叫矢後六郎的年輕球員是戀人,確有其事嗎?」

    「看樣子是矢後先生頗投入。阿伊子小姐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二人有時加上嵐先生一起在後面的辦公室長談,有時又高高興興地去看電影。」

    「謝謝你啦。」笛木刑警說道。

    中國麵條已經變冷了。冷了的中國麵條味道差得多。笛木刑警吃完了,香代則剩了一半。

    「你住在哪裡?」

    「在千歲船橋。」

    「佔用你的時間啦,我送一送你。」

    刑警站起身時說道。此時的苗木刑警已不再按刑警身份行事,他僅僅是笛木時三郎而已。

    6

    對於笛木刑警來說,保原香代所處的立場再好不過。爭取到香代的話,皇冠滴流內部的大體情況便在掌握之中。而香代正如最初刑警所指望的那樣,是個可以信賴的女子。

    第二天,苗木刑警拜訪了地方檢察院的高山檢察官。

    「之後又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現在是半明不白的狀態。」檢察官答道,「我每天都跑監察醫務院。今天這一趟就要動身啦,一起去麼?」

    「那就陪你走一趟。」刑警答道。在車上,笛木報告了從香代處得到的情況。他邊說邊想,這樣算是違背了向香代作的承諾嗎?不過,他還是以工作為重。

    「這麼一來,如果此事涉及犯案,那個叫做保原卓造的男人也得查查清楚啦。」

    「也許有必要這樣做。不過如果相信香代的說法的話,那樣做不會有收穫。保原卓造在鎮上的旅館把門。保原如陷入誇大的被害妄想,難保不忌恨新海……」

    「先看看科學鑒證吧。」檢察官說道。

    在監察醫務院的二樓,與血液檢驗不同,兩名職員正在兩台機器前操作。所謂操作,是用器械將拇指大小的石蠟塊創成紙一樣的薄片。進展並不順利。用鑷子將削成紙一樣薄的一片石蠟放在水上浮著。從中只選取好的,放在玻璃上溶化,置於顯微鏡下。

    「這是幹什麼?」笛木刑警問道。

    「用石蠟將腸壁的一部分固定。因為將腸子切片突然置於顯微鏡下是不行的。」那人答道。

    笛木這才明白是借助石蠟檢查顯示腸子截面的薄膜。是一個需要耐性的工作。

    在笛木觀看操作的時候,原先在另一間屋子裡談話的檢察官和原島監察醫生走到這邊來了。檢察官向原島介紹了笛木。屋子裡沒有屍臭。因為已經寒冷了,所以放了個煤爐。

    「血液方面也還沒有定論。大概是這個腸壁顯微鏡檢查的結果出來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你估計如何?」檢察官問道。

    「目前尚未有藥物的反應。存在於血液和細胞之中的膽鹼酯酶酵素極度減少,使肌肉自由伸縮的某二種物質在增大。這是以肌肉收縮的形式呈現的。新海清的瞳孔不擴散反而收縮就說明了這一點。」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變化呢?」

    「什麼東西倒是可以推斷的,問題在於他是怎樣吸收的。」

    「怎樣?」

    「因為這一點尚未弄清楚,所以在搞這個測驗。」原島監察醫生指指正在做那個需要耐性的工作的兩名職員。「新海清小腸的一部分有較輕的炎症。現在正截取作檢驗。你說過新海不久前曾經腹瀉,那炎症可能僅是粘膜炎而已。但是,從其他部位吸收了某種藥物的痕跡又完全沒有。如果這人是非自然死亡,簡直就是奇妙的死法。有某種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它是何時、從何處進入的,簡直無從推測。」

    「檢查完成之後該清楚了吧?」

    「那也不能保證。人的身體彼此差別太大,且對醫學而言尚未解明的領域太多。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僅靠解剖弄清楚死因、斷定是否自然死亡,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氨酸那樣的東西,可立時判明。但是,例如像安眠藥之類,如果被完全吸收了,就完全無法估計了。」

    「別說洩氣話啦。」高山檢察官笑道,「我們必須將你們的判斷作為最終的依據啊。即使有證據說A男子有殺B男子的動機,也不能說就是A殺了B呀。」

    「新海清此人沒有得過原爆症1吧?」原島監察醫生此時間了一個微妙的問題。

    1原爆症即因原子彈爆炸直接影響而患上的病症。

    「沒有聽說過。在戰時他被迫入伍,似乎是在中國。戰爭結束歸國時,已是戰後過了年把的時候了。他到廣島去是在球場落成之後的事,而且可不是單單他一個人去哩。」

    「其實,遺傳也應當調查。」

    「別開玩笑啦。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學者。」高山檢察官吃了一驚。

    「不過,可能真的有必要。」

    「那我就沒轍啦。你還是先告訴我,你現在想到了什麼?」

    「高山先生,如果有利器,馬上會想到凶器就是利器吧?但那是不必解剖也想得到的。這是在完全不可能有利器之處所發現的利器傷痕。就是膽鹼酯酶之謎啦。」原島監察醫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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