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電話請了最後一次的累計病假,然後在愛妮島旅館裡消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看書,聽收音機裡的爵士樂,我盡可能不去想我的未來。我反覆地看那些資料,儘管我很清楚案子已經結束了。瑪莎-斯普拉格童年的樣子和李不斷地干擾我的夢境;有時珍-錢伯斯家咧著大嘴的小丑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嘲笑著我,通過臉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洞說話。
我每天把洛杉磯的四份報紙都買回來,從頭看到尾。好萊塢大牌子的事兒已經過去了,沒提到愛默特-斯普拉格、大陪審團要調查有質量問題的房子的事以及付之一炬的房子和焦屍。我開始有一種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兒。
我用了好久——盯著四壁,什麼都不想,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但我終於想到了什麼不對勁兒。
這件「不對勁兒」的事兒,就是我有一種微妙的直覺,覺得愛默特。斯普拉格故意讓李和我去殺掉喬治-提爾登。跟我說的時候,他很直白:「我告訴你喬治在哪兒好嗎?」——非常符合這個人的性格——如果他跟我拐彎抹角的,我倒會懷疑。李把他臭揍一頓之後他馬上告訴了李是喬治殺的人。他是不是希望李的憤怒在見到殺大麗花的兇手時會達到極致?他知道不知道喬治那些從墓地裡掘出來的收藏品呢——指望著我們看到他的收藏時就氣得發瘋?他是不是指望著喬治首先向我們發難——結果就是要麼除掉他,要麼除掉令人討厭的、貪婪的、好事的警察?為什麼呢?他有什麼動機?保護他自己?
這個理論有個巨大的漏洞,也就是說,愛默特賺錢時大膽、貪婪,但他不會自取滅亡。
而喬治-提爾登——這個殺害黑色大麗花的兇手是確定無疑的,邏輯上也沒有什麼理由再追究下去。但這點「不對勁兒」背後還有一個小小的沒有解決的問題支持著:
當我在1947年第一次跟瑪德琳上床時,她提到過在好幾個酒吧裡給貝蒂-肖特留言:「跟你長得很像的人想跟你見一面。」我跟她說這件事還會找上她的,她說:「我會處理的。」
最可能處理這件事的就是警察——而我拒絕了。而且,從時間上來說,瑪德琳說這句話的時間正好是李-布蘭查德敲詐第一筆錢的時間。
這是個太小的細枝末節,是純粹的推理,也許這只是另一個謊言,或半真半假的話,或是個沒什麼用的線索。只是一個生活由謊言堆成,處於極度飢渴狀態的警察發現的一個沒有解決的小問題。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繼續追究那個鬼魂的事的理由。沒有這個案子,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借來了哈里-西爾斯的民用車,連續三天去斯普拉格家外面監視。瑪莎每天白天開車上下班;雷蒙娜待在家裡,愛默特和瑪德琳上街購物和干其他一些白天干的差事兒。第一天和第二天晚上四個人都待在家裡,第三天晚上瑪德琳又打扮成大麗花的樣子出去了。
我跟著她來到第8街的酒吧區,來到茲吧酒吧,來到一群水手和飛行員中間,最後她跟一個水手軍來到第9街的愛奧羅旅館。這次我不再感到妒忌或者對她身體的渴望。我在他們的十二號房間外面聽著,百葉窗拉了下來,什麼也看不到。瑪德琳這次與以往的慣例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凌晨兩點扔下她的情人開車回家——她走進房子後不一會兒愛默特臥室的燈亮了起來。
第四天白天我沒有去,晚上天剛一黑我就去了繆爾費爾德路上我的老監視點。等我下車想伸伸蜷縮太長時間的腿時,我聽到有人說:
「巴奇?是你嗎?」
是珍-錢伯斯。她正在遛一條棕色與白色相間的大狗。我的感覺好像是一個小孩子的手剛伸到糖罐裡就被抓個正著似的:「珍,你好。」
「你好。你在這兒幹什麼呢?監視?想找瑪德琳?」
我想起我們一起談到過斯普拉格一家人:「在享受夜晚新鮮的空氣,這個理由怎麼樣?」
「像撒謊。想不想去我那兒享受一杯新鮮的飲料?」
我看了一眼那幢都鐸風格的堡壘。珍說:「天哪,你對那家人總是有奇怪而固執的想法。」
我笑了——臉上被咬的傷有點疼:「天哪,你就是太瞭解我了。咱們去喝飲料吧。」
我們走過街角,來到六月路上。珍放開了狗,它跑在我們前面,沿著人行道跑上台階,來到錢伯斯家的大門前。我們過了一會兒追上了它:珍打開門。一進門我就看見了噩夢裡的夥伴——那個咧著嘴的小丑。
我哆嗦了一下,說:「這個該死的東西。」
珍笑了:「我把這個包起來送給你吧。」
「請千萬別送給我。」
「你知道嗎,咱們那次談到過這個東西之後,我查了查它的歷史。我最近一直在扔埃爾德裡奇的東西,所以我也想過把這個東西送給慈善機構。儘管它很貴,不應該送出去。這是弗瑞德雷克-雅南圖奧圖的真品,是他在看過一部古典小說後得到的創作靈感。那部小說是維克多-雨果的《大笑的人》。這本書是關於——」
貝蒂-肖特被殺的那間屋子裡的這本書。我的腦袋「嗡」地一下,過了半天才聽清珍在說什麼。
「——十五、十六世紀時的一群西班牙人。他們被稱為康普萊奇科人,他們綁架、折磨小孩子,把他們切去身體的某個部分,然後送到皇家去做宮庭小丑。很可十白吧?畫裡的這個小丑是這本書的主人公——關波雷。當他還是個小孩子時,他的嘴就被從左耳割到右耳。巴奇,你還好吧?」
嘴被從左耳割到右耳。
我又哆嗦了一下,接著擠出一絲微笑:「我很好。這本書讓我想起了一件事——以前的事,只是偶然的。」
珍仔細看了看我:「你看起來可不太對勁兒。你想再聽到一件偶然的事兒嗎?我以前以為埃爾德裡奇跟那家人都不說話呢,可我找到一張收據。這幅畫是雷蒙娜-斯普拉格賣給他的。」
有一瞬間我覺得關波雷正在朝我吐著血沫。珍拉了拉我:「巴奇,怎麼了?」
我說:「你跟我說過這幅畫是兩年前你丈夫買給你的生日禮物。對吧?」
「對。怎麼——」
「在1947年?」
「對。巴——」
「你生日是哪一天?」
「1月15日。」
「讓我看看那張收據。」
珍被我嚇著了,在穿過門廳的茶几上翻了翻幾張紙。我看著關波雷,想著39街與諾頓街區裡拍到的那些照片,對照著它的臉。「這兒呢。現在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DE?」
我拿過那張紙。那是張紫色的信紙,上面不相稱地寫著很有男子氣概的字跡:「收到埃爾德裡奇-錢伯斯$3500.00,為出售弗瑞德雷克-雅南圖奧圖的畫作《大笑的人》之貨款。此收據將作為錢伯斯先生有權擁有此畫作之證物。雷蒙娜-卡思卡特-斯普拉格。1947年1月15日。」
這上面的字跡與我殺死喬治-提爾登之前看到的虐待日記上面的字跡是一樣的。
是雷蒙娜-斯普拉格殺害了伊麗莎白-肖特。
我抓過珍,使勁地擁抱了她一下,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呢,我已經走了。回到車裡,我決定自己解決這件事。我看著那幢大房子裡的燈亮了又滅,在車裡坐了一夜,重新推測作案過程,一邊想一邊渾身冒汗:雷蒙娜和喬治一起折磨,分別折磨,把她切成兩半,兩人各分到一半,各開一輛車去雷莫爾特區。我假想各種可能作案過程,各種可能的作案動機。我什麼都想到了,只是沒想過等我和雷蒙娜-斯普拉格面對面時,我該拿她怎麼辦。
8點19分,瑪莎拿著畫夾走出前門,開著她的克萊斯勒往東去了。
10點37分,瑪德琳拿著手提包上了她的派克,上了繆爾費爾德路後向北開去。愛默特站在門廊處向她揮手道別,我決定再等一個小時左右,估計他也會走——要不然就把他和他妻子一起扣住。中午剛過,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上了車,放著輕歌劇,開走了。
我跟瑪德琳在這兒一起住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所以我知道用人們的作息規律:今天和星期四管家和園丁放假;廚師要等到4點半才會來準備晚飯。瑪德琳拿著手提包出去的,說明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瑪莎要到6點才會下班。只有愛默特不好說。
我穿過馬路,又看了看。前門鎖著,側窗也閂著。看來我只能按門鈴或破門而入。
這時我聽到窗子裡面敲玻璃的聲音,看到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走向起居室。幾秒鐘之後,前門被打開。我走了過去直面這個女人。
雷蒙娜站在門廊裡,穿著一條寬大的絲綢裙子,像個幽靈似的。她的頭髮亂七八糟,臉上又紅又腫——可能是因為前天晚上一直哭,現在又剛睡醒的緣故。深棕色的眼睛——跟我的眼睛很像——顯得驚恐而且警覺。她從衣服裡掏出一把精美的小手槍,對準了我,說:「你告訴了瑪莎,讓她離開我。」
我拍了她的手一下,把槍打掉。它正好掉在門口的腳墊上,腳墊上寫著「斯普拉格家歡迎你」。雷蒙娜咬了咬嘴唇,她的眼神朦朧起來。我說:「一個兇手不配做瑪莎的母親。」
雷蒙娜整理了一下裙子,捋了捋頭髮。這個反應應該就是這個有錢的吸毒鬼所謂的風度吧。她的聲音帶有典型的斯普拉格家人的那種冷酷:「你沒告訴她,對吧?」
我把槍撿起來,放在自己的口袋裡,然後看了看這個女人。她吸毒至少得有二十年了,但她的眼睛還是又黑又亮:「你的意思是說瑪莎不知道你做過的事情?」
雷蒙娜站到一旁,等著我往裡走,說:「愛默特跟我說現在安全了。他說你已經除掉了喬治,說你不會再回來找我了。瑪莎跟愛默特說你不會傷害我們的,所以他也說你不會的。我相信了他。外面的事他總是判斷得很準確。」
我走進屋裡。起居室裡看起來還像個辦公室,只是多了幾口大箱子罷了。「愛默特指使我去殺了喬治,而瑪莎不知道你殺了貝蒂-肖特?」
雷蒙娜關上門:「沒錯。愛默特指望著你能幹掉喬治。他很確定喬治不會把我牽連進去——這個人太瘋狂了。愛默特在行動上是個懦夫,他沒有勇氣自己做這件事,就派個手下去。而上帝啊,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讓瑪莎知道我幹了些什麼嗎?」
這個虐殺人的兇手因為我責難她母親的角色而大吃一驚。「她早晚會發現的。而且我知道她那天晚上在這兒。她看見了喬治和貝蒂一起離開你家。」
「瑪莎那天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離開去帕姆斯玻雷斯看個朋友。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她都不在。愛默特和瑪德琳知道,瑪莎不知道,我親愛的上帝啊,她不可以知道——」
「斯普拉格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已經——」
「我不是斯普拉格夫人,我是雷蒙娜-阿伯肖-卡思卡特!你不能告訴瑪莎我幹了什麼,她會離開我的!她說了想自己出去住公寓,而我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我轉過身去,不想看到她的醜態。我在起居室裡走來走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看了看牆上的照片:穿著蘇格蘭方格呢短裙的斯普拉格家族;卡思卡特家族有人在柑橘園即將開發的空地前剪綵;雷蒙娜還是個胖胖的小女孩時,她穿著一條緊身裙,一定把她勒得夠嗆;愛默特笑著抱著一個黑頭髮的小孩,目光呆滯的雷蒙娜在玩具畫夾前校正瑪莎的握筆姿勢;馬克-森尼特和愛默特互相往頭上戴綠帽子,在一張合影裡,人群背後有一個人,我猜那就是年輕時的喬治-提爾登——很英俊,臉上一條傷痕也沒有。
我感覺到雷蒙娜就站在我身後,她在渾身發抖。我說:「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我為什麼。」
雷蒙娜坐在一張沙發上一口氣講了三個小時,她的聲音時而憤怒,時而憂傷,時而輕描淡寫地說起那麼殘忍、凶暴的事,好像這件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她身旁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幾個陶制的小玩偶,她的手不停地擺弄著那些小玩偶。我則圍著屋子轉著圈兒,看著這家人的照片,將他們的形象融到雷蒙娜的故事當中去。
她是在1921年時遇到愛默特和喬治的,那時他們還是剛從蘇格蘭移民過來的野心勃勃的小伙子,想在好萊塢有所作為。她討厭愛默特對待喬治的樣子——好像他是他的跟班兒似的,也恨自己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這種看法。她不說是因為愛默特想娶她——為了她父親的錢,她知道,但她長相平庸,可供選擇的丈夫人選很少。
愛默特求婚了,她接受了,並開始了跟這個冷酷的年輕承包商和未來的地產大亨的婚姻生活。可她越來越痛恨這個人,於是她通過搜集他的過去而被動地與他抗爭。
他們剛結婚那幾年,喬治生活在他們車庫上面的一套公寓裡。她得知他喜歡死了的東西,也知道愛默特老因為這事兒罵他。她開始給闖進她家花園的流浪貓下毒,然後把死貓扔在喬治公寓的台階上。當愛默特拒絕了她想要孩子的請求時,她去找喬治,引誘他——很高興自己有能力以活生生的東西讓他興奮起來——愛默特對她肥胖的身體一貫嘲笑,只是偶爾才會碰一碰。
她和喬治之間的情事很短暫,但卻因此生了一個孩子一一瑪德琳。她開始很害怕孩子會長得像喬治,那事情就不問自明瞭,所以漸漸沉溺於醫生開給她的鴉片劑。兩年後她跟愛默特生了瑪莎。她感覺這好像是自己對喬治的背叛——就重拾幫他毒死流浪的小動物的習慣。有一天愛默特發現了她的行為,把她臭揍了一頓,說她像喬治一樣「變態」。
等她告訴喬治自己挨打的事時,喬治給她講了在戰爭中救了膽小鬼愛默特的事——原來愛默特說是自己救喬治的事是在撒謊。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計劃排演那些露天的舞台劇——她編的劇情暗指愛默特的過去,既報復了他,他又不會察覺到自己受到了鞭笞。
瑪德琳總愛黏著愛默特。她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他也很寵愛她。於是瑪莎變成了媽媽的小寶貝——儘管她跟愛默特簡直是一個模子裡造出來的。愛默特和瑪德琳瞧不起瑪莎,說她胖,是個愛哭的小破孩。雷蒙娜保護她,教她畫畫,每天晚上哄她睡覺時都告誡她不要恨姐姐和爸爸——可她還是十艮他們。保護瑪莎和指導她熱愛藝術成為她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支撐她保有這個令人無法容忍的婚姻的力量。
當瑪德琳十一歲時,愛默特發現了她長得像喬治,於是把她真正父親的臉劃得無法看出原來的樣子。而雷蒙娜卻愛上了喬治,他現在的外表不如她——她覺得兩人現在很般配。
喬治卻冷淡地對待她持續不斷的熱情,她就是在這個時期看到雨果的-《大笑的人》那本書,而且被裡面的康普萊奇科人和他們致殘的犧牲品所感動。她買下了雅南圖奧圖的畫,並把它藏起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拿出來看,聊以安慰對喬治的思念。
瑪德琳十幾歲之後就開始濫交,回來後在床上抱著愛默特,把具體的細節都告訴他。瑪莎把她痛恨的姐姐畫成淫穢的樣子,雷蒙娜逼著她畫田園風景,怕她的憤怒會一發不可收拾。為了報復愛默特,她把計劃已久的露天演出實施起來,這些演出拐彎抹角地表現出他的貪婪和懦弱。倒塌的玩具房子暗指1933年大地震時倒塌的那些愛默特建的偷工減料的破房子,孩子們藏在穿著仿德軍軍服的商店模特後面的場景刻畫了愛默特的膽小。有些家長發覺這些演出不大對勁兒,不再讓他們的孩子跟斯普拉格家的姑娘們玩。大約就在那段時間,喬治離開了他們的生活,住到愛默特的那些廢棄的房子裡,給市裡清理垃圾,還幫他們幹點雜活兒。
時間慢慢過去。她專注於照顧瑪莎,逼著她提前念完高中,在奧蒂斯藝術學院建了一筆基金,好讓她得到特殊的待遇。瑪莎在奧蒂斯茁壯成長,表現優秀,瑪莎取得這些成就的同時,雷蒙娜一直靠鎮靜藥維持著,想著喬治——想念他,想要擁有他。
接著,在1946年的秋天,喬治回來了。她偷聽到他敲詐愛默特:給他拍色情電影的那個女孩,要不然就把這家人的過去和現在的醜事公之於眾。
她對「那個女孩」妒忌得要命,也恨得要死,所以等伊麗莎白-肖特1947年1月12日出現在斯普拉格家時,她的恨意到達了極點。「那個女孩」跟瑪德琳長得太像了,這恐怕是老天爺跟她開的最殘忍的玩笑。等伊麗莎白坐著喬治的小貨車離開時,她注意到瑪莎回房間收拾去帕姆-斯玻雷斯旅行的行李。於是她在自己的門上留了一張紙條,跟瑪莎說再見,說她正在睡覺。然後她假裝不經意地問愛默特「那個女孩」跟喬治去哪兒了。
他說他聽到喬治提到了他在畢池屋北路的一處廢棄的房產。她從後門溜了出來,上了家裡閒置的派克車,飛速開到了好萊塢家園,然後在那兒等著。幾分鐘後喬治和那個女孩也到了李山停車場附近的山麓。她步行跟著他們來到了林間的那個小屋。他們進去了,她看見屋裡的燈亮了起來。燈光從窗子裡透出來,照在門口樹幹旁邊立著的一根棒球棒上。等她聽到那個女孩兒格格地笑著說:「你臉上的傷疤是在戰爭中弄的嗎?」她>中進屋去,揮起了球棒,伊麗莎白想跑,被她打暈,然後她讓喬治剝光她的衣服,再塞住她的嘴,然後把她綁在墊子上。她答應喬治把女孩的部分身體永遠留給他。她從手提包裡拿出《大笑的人》,大聲地讀出上面的內容,偶爾斜眼看看被四肢張開綁在床墊上的女孩。接下來她就在
女孩身上又切又燙、用棒子打她,等女孩疼得暈過去以後在隨身帶著的筆記本上記下整個過程。喬治站在一旁看著,他們還一起唱起那些康普萊奇科的歌曲。整整虐待了兩天後,她把伊麗莎白-肖特的嘴像關波雷一樣從左耳割到右耳,這樣等她死以後她就不會再恨她了。喬治把屍體切成兩半,在小屋外面的溪水裡洗乾淨,然後放到她的車上。等到深夜,他們把車開到39街、諾頓街區——喬治以前在這個街區清理過垃圾。他們把伊麗莎白-肖特扔在那兒,成為後來的黑色大麗花,然後她把喬治送回他的貨車,回家去見愛默特和瑪德琳,跟他們說,很快他們就會知道她去哪兒了,並從今以後都尊重她的想法。之後她想忘掉這件事,就把關波雷的畫賣給了住在附近的崇敬藝術,也想低價買進這幅畫的埃爾德裡奇-錢伯斯——其實她還賺了點兒。再後來就是日日夜夜的擔憂,怕瑪莎會知道這件事,會十艮她——於是她吃的鴉片酊、可卡因和安眠藥就越來越多。
雷蒙娜講完的時候我正在看一排裱起來的雜誌廣告——都是瑪莎獲獎的作品。突然的沉靜嚇了我一跳,她的故事在我的腦海裡盤旋,一個片斷一個片斷地來回閃現。房間裡很涼爽,但我卻在出汗。
瑪莎贏得了1948年廣告協會一等獎的作品描繪了這樣一幅圖畫:一個穿著泡泡紗料子(一種輕而薄的織物,一般是棉質或人造絲質,面料帶有波狀表面並通常為條紋圖案)西裝的英俊男人走在海灘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個曬日光浴的金髮美女。他是那麼的專注,渾然沒有覺察到一個大浪馬上就要拍在他的身上。畫頁上面的文字說明是:「不要擔心!他的哈特-馬克斯服飾在烘乾後還會像新的一樣——今晚的派對裡她依然會是他的獵物!」那個美女身材渾圓,她的五官跟瑪莎很像——只是更柔和、更漂亮一些而已。圖畫的背景是斯普拉格家的房子,四面環繞著棕櫚樹。
雷蒙娜打破沉默:「你想怎麼辦?」
我沒回頭:「我不知道。」
「不能讓瑪莎知道。」
「你已經跟我說過了。」
廣告裡的男人看起來越來越像理想一點的愛默特——蘇格蘭小子變成了一個好萊塢的英俊小生。雷蒙娜的故事讓我想起一件事,就問了一個很「警察」的問題:「在1946年的秋天,有人往好萊塢的墓地裡扔死貓。是你幹的嗎?」
「是。那時候我特別妒忌她,我還想讓喬治知道我還在乎他。你想怎麼辦?」
「我不知道。雷蒙娜,你上樓去。讓我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兒。」
我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幾聲抽咽,接著什麼聲音都消失了。我想到這家人聯合起來營救雷蒙娜的過程,要是逮捕她就會毀了我的警察前程:我會被起訴隱瞞證據和妨礙執行公務。斯普拉格家的錢可以使她免於被送去毒氣室,她會在女子監獄裡或阿塔斯卡德羅勞動改造,直到狼瘡要了她的命為止。瑪莎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只有愛默特和瑪德琳還會擁有彼此——證實他們參與包庇和妨礙執行公務的證據過於間接,他們很難受到起訴。如果我把雷蒙娜抓起來,那我就當不成警察了;如果我放過她,那我還算人嗎?而不管是哪種情況,愛默特和瑪德琳都會安然無恙——還會在一起。
所以巴奇-佈雷切特的招牌做法——勇往直前——一下被卡在那兒了,進退維谷。我只能坐在這個掛滿了祖先照片的豪華大客廳裡動彈不得。我看著地上的行李箱——如果市議會逼得很緊的話,斯普拉格們就想跑路——看到箱子裡的廉價短裙和畫著女人面部的速寫本。無疑,瑪莎是在畫自己個性的不同方面,並將其運用於牙膏、化妝品和玉米片的廣告。可能她會設計一場廣告運動,好把雷蒙娜從監獄裡營救出來。也許沒有虐待兇手媽媽在身邊,她再也沒有心情工作。
我離開了那幢房子,去以前經常去的地方打發時間。我去老人院看了看——父親不認得我是誰,但看樣子他的精神頭兒還不錯——對我虎視眈眈的。林肯高地那邊建起了很多新房子,都是些待租的簡易房——「軍人可以不用預付訂金」。鷹巖退伍軍人協會禮堂裡掛著一個大牌子,大肆宣傳著星期五晚上的拳擊比賽。而我在中心分局的巡邏區裡還是穿梭著酒鬼、破衣爛衫的人和瘋子。在黃昏時分,我妥協了:再去看一眼那個賤女孩,然後我就去抓她的媽媽;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要問問她,既然她已經知道我再也不會碰她了,她為什麼還要裝成大麗花的樣子呢。
我把車開到第8街的酒吧區,停在愛奧羅旅館的拐角處,眼睛看著茲吧酒吧的入口。我祈禱著她早晨不是拿著手提包去了別的什麼地方,希望她今天還會裝扮成大麗花的樣子出來。
我坐在車裡看著路上的行人:當兵的,愛喝酒的普通老百姓,住在附近的老實人,他們在隔壁的廉價餐館裡出出進進。我想過不再等了,但一想到下一步就要去抓雷蒙娜,就覺得害怕,就繼續等下去。午夜剛過,瑪德琳的派克開了過來。她下了車——拿著手提包,是她自己的樣子,不是伊麗莎白-肖特。
我感覺很驚訝,看著她走進餐館裡。漫長的十五分鐘過去了。這時她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有幾分像那朵黑色大麗花。她把手提包扔到車裡的後座上,走進了茲吧酒吧。
我等了一分鐘;然後走了過去往酒吧的門裡看。酒吧裡沒有幾個當兵的;那個畫著斑馬紋的小間裡是空的。瑪德琳一個人坐在吧檯前喝酒。她不遠處的兩個當兵的正在收拾自己,準備對她採取行動。幾秒鐘之內他們就分別撲了上去。酒吧裡的人太少,我不能在裡面監視;於是我回到了車裡。
大約一個小時過後,瑪德琳和一個穿著軍服夏裝的中尉走了出來。按照她的老規矩,他們坐上車,轉過街角,去了第9街上的愛奧羅汽車旅館。我跟在他們後面。
瑪德琳停下車,去前台拿鑰匙;那個當兵的等在十二號房間的門口。我想起以前監視她的挫折經歷:屋裡收音機的聲音開得很大,百葉窗拉得很嚴——我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這時瑪德琳從前台走了過來,叫了那名中尉一聲,指了指院子另一邊的一個房間。他聳聳肩,跟了過去;瑪德琳打開門,兩人進去了。裡面的燈開了又關了。
我等了十分鐘,然後走到那間屋子近前,隱藏在黑暗之中。屋裡傳來呻吟聲,沒有音樂的伴奏。我看到有一扇窗子沒關,開著大約兩英尺左右,是因為滑槽裡的干油漆卡住了窗子。窗子旁邊有一個爬滿了濃密的葡萄籐的格子架,我藏在那裡面,蹲下身子,聽著屋裡的動靜。
呻吟聲更大了,彈簧床咯吱咯吱的聲音,男人的喘息聲。她的呻吟聲更大了——很做作,比跟我在一起時還要大聲。那個當兵的喘得也更厲害了,接著所有的噪音都平息了下來,瑪德琳用一種裝出來的腔調說起話來:
「這兒要是有個收音機該多好啊。我家那邊所有的汽車旅館裡都有。那兒的收音機都鎖起來,你得往裡投一毛錢才能聽,但怎麼說也有音樂啊。」
那個當兵的還有點喘不上氣來:「我聽說波士頓那個城市不錯。」
這時我聽出了瑪德琳的腔調,新英格蘭那邊的藍領工人說話的口音,貝蒂。肖特應該就用這種腔調說話:「梅德福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找到的工作也一個比一個噁心。服務員,電影院裡的售貨員,工廠裡的檔案員。所以我才到加利福尼亞來碰碰運氣。梅德福太亂了。」
瑪德琳的口音越來越重,她說話的樣子像個波士頓的小流浪兒。那個男人說:「你是在打仗那幾年來這邊的嗎?」
「嗯。我開始在一個營地附近找到一份工作。有個當兵的把我揍了一頓,而這個有錢人,這個得過獎的承包商,他把我救了。他現在是我繼父。他跟我說,只要我玩完以後回家,我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他給我買的那輛漂亮的車和所有這些漂亮的黑裙子,他還撫摸我的後背,反正他也不是我親爸爸。」
「有一個這種爸還真不錯。我爸就給我買過一輛自行車,還有一次我要去參加賽跑時他給過我幾塊錢。他可從來沒給我買過派克。貝蒂,你這老爸可真不錯。」
我壓低身子,從窗縫往裡看去;屋裡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床墊上的兩個人影。瑪德琳說:「有時候我後爸爸不喜歡我的男朋友。但他從來不瞎操心,因為他不是我的親爸爸,而且我還讓他撫摸我的後背。有一次我認識一個男孩,他是個警察。我後爸爸說他不硬氣,太平庸。我沒聽他的,因為這個男孩長得又高又壯,他的大兔子牙也很可愛。他後來想傷害我,但爸爸穩住了他。爸爸知道該怎麼對付那些圍著有錢人家的女孩轉,然後想傷害人家的壞小子。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是個大英雄,而那個警察只是個逃兵役的。」
瑪德琳的口音變成了低沉的喉音。我抑制住心裡的驚恐,繼續聽下去。那個當兵的說:「逃兵役的人要麼應該被送到俄國去,要麼就應該槍斃。不,槍斃他們太仁慈了,應該把他們絞死,那還差不多。」
瑪德琳又用標準的墨西哥口音說道:「用斧子砍死不是更好嗎?那個警察有個搭檔,他抓著了我的小辮子——我留給一個不怎麼可愛的女孩的字條。這個搭檔把我後爸爸臭揍了一頓,然後跑到墨西哥去了。我畫了幾張女人的臉,化妝成那其中的一個樣子,又買了幾條便宜的裙子。我雇了一個偵探去找他,然後真正的演出就開始了。我化好妝後去了恩塞納達,穿著便宜的裙子,裝成要飯的,去敲他的門。『美國佬,美國佬,給點錢吧。』他轉身去拿錢,我揮起斧子把他砍死了。我把他從後爸爸那偷走的錢拿了回來。我一共拿回來了七萬一千美元。」
那個當兵的含糊地說著:「這,這是開玩笑吧?」我抽出點38手槍,扣上扳機。瑪德琳就是多芬所說的「有錢的墨西哥女人」,她化了妝,裝出墨西哥口音。我從窗子縫中往裡瞄準,裡面的燈打開了,那個小情人在飛快地把制服往身上套,我沒法瞄準那個兇手。我彷彿看見李躺在沙坑裡,蟲子從他的眼睛裡爬出來。
當兵的衣服還沒穿好就跑出了門。瑪德琳穿上緊身的黑裙子,現在這個目標很容易射中。我把子彈上了膛,這時她赤裸身子的樣子又在我腦子一閃,我的子彈打向了空中。我踢碎窗子,進到屋裡去。
瑪德琳看著我爬過窗台。她一點都沒被那一聲槍響和踢碎的玻璃嚇到,只是輕聲地說:「對我來說,她是唯一一個真實的人,我必須跟人們講起她。在她身邊,我覺得自己是這麼的做作。她是自然的,而我只是冒名頂替的。親愛的,她也是我們的,是你把她帶回到我身邊。是她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完美。她是我們的。」
我抓亂瑪德琳的大麗花髮型,好讓她看起來只是另一個穿黑裙的妓女而已。我把她的手銬在背後,又彷彿看到自己躺在沙坑裡,跟我的搭檔一起挨蟲子咬。四面都傳來警笛的嘶叫聲,從破碎的窗子裡能看到閃爍的紅光。在一片虛無裡,李-布蘭查德重複著他在佐特裝動亂時說的話:
「巴奇,Cherchezlafemme(法語:找個女朋友)。記住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