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麗花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我被當成了臭狗屎,還覺得挺驕傲的,還有兩周的時間要打發,然後才能去洛杉磯警察局的某個臭氣熏天的前哨工作。活格爾父子一個被逮捕,一個自殺,這件事被粉飾成了組織內部矛盾,父親因為對兒子的無恥行徑而感到丟臉才自殺。而我現在可以用來結束我那些光榮的日子的唯一體面的做法就是去追尋那個失蹤的人。

    我的調查從他的失蹤地洛杉磯開始。

    反復地閱讀我剪貼下來的李逮捕犯人的記錄,但沒有給我任何幫助,我又去拉維恩的秘巢酒吧找那些同性戀,問火先生是不是又來罵過她們——她們的回答不是“沒來過”就是譏笑我。神父偷偷拿給我一份布蘭查德逮捕重罪犯的完整記錄文件的副本——還是沒有任何線索。凱對我們倆這種一夫一妻的狀態很滿足,跟我說我之前做的事傻透了——我知道那件事嚇到她了。

    找到艾斯勒、斯廷森和活格爾之間的聯系讓我確定了一件事——我是一名偵探。當然,像李一樣考慮問題還是很難,但我還是努力去做,我一直觀察著——也一直暗中羨慕——他身上冷酷的一面。他的冷酷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大,也讓我越來越為他擔心。所以我總試圖回憶他失蹤前發生的事:

    當大麗花案、苯丙胺蘇醒劑和鮑比-德-威特的釋放一起作用在李的身上時,他失蹤了。

    人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蒂瓦納,當時德-威特也要往那兒去,而此時,大麗花案的線索也指向美國與墨西哥邊境。

    然後德-威特和他的販毒伙伴一起被殺,盡管後來兩個墨西哥人被認定是這個案子的凶手,這也很有可能是草菅人命——墨西哥警察屈打成招,結案了事。

    結論:可能是李-布蘭查德殺了德-威特和費利克斯-查西科,他的目的是保護自己不遭到報復,也保護凱不會再受到鮑比的虐待。結論之中的結論:我不在乎是不是李殺了他。

    我的下一步是研究德-威特庭審時的記錄,在檔案館,我找到了更多的細節:

    李指出有線人告訴他消息,說德-威特是“大道—公民”銀行搶劫案的主犯,又說這幾個線人已經離開洛杉磯,以躲避鮑比朋友的報復。我後來打電話到情報中心,聽到的消息讓我不安——那裡根本沒有那幾個所謂線人的記錄。德-威特肯定警察們陷害他,因為他之前販毒被捕,卻沒告得成他。此外,對他的起訴基於從他家裡找到從銀行搶出來的有標記的現金,他也不能提供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據。那個四人團伙中,兩個死在了犯罪現場,德-威特被捕了,第四個人依然逍遙法外。德-威特說他不知道那第四個人是誰——即若他同意誘捕他的那個人的話,便可以得到減刑。

    結論:可能那真是洛杉磯警察局的陷害,可能李也參與了陷害,可能是他想出來這個辦法的,他可以借此拍貝尼-西格爾的馬屁,貝尼-西格爾的錢被真的搶匪卷走了,李又非常害怕他——在打拳合同的問題上,李跟這位老大鬧僵了。之後,李在庭審時遇到了凱,帶著一種負罪感與她相愛了,並開始真的恨起了鮑比。

    結論中的結論:凱不會知道陷害的事。德-威特是個人渣,他活該。

    最終結論:我得讓這個人來親口承認或是否定我的猜測。

    在“休假”的第四天,我啟程去了墨西哥。在蒂瓦納,我分發比索和一毛一毛的美國錢,給人看李的照片,拿著兩毛五的硬幣跟人換“重要情報”。就這樣,我身後跟著的人越來越多,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倒有一點我可以確定:如果我接著發硬幣的話,就會被人踩死。於是我開始采取傳統的美國警察與墨西哥警察之間一美元換機密情報的交換方式。

    那些貪婪的蒂瓦納警察都穿著黑色襯衫,說著支離破碎的英語——但好在他們對這種國際語言基本都能聽懂。我一共攔住了大概二十個在街上獨自“巡邏”的警察,亮出我的警徽和李的照片後,往他們手裡塞一美元,再用英語摻雜著西班牙語向他們提問。美元總是被快速收起,然後有的搖頭,有的用兩種語言跟我胡說八道,也有人告訴我一些很奇怪的故事,而它們卻又好像都是真的。

    一個人說在1月下旬的時候,一個火氣很大的白人在芝加哥俱樂部的色情電影院裡哭泣。另一個人描述了一個金發的大塊頭把三個人渣屎都打出來了,等警察來了,他從厚厚的錢包裡抽出好幾張二十美元面值的鈔票散給他們,就沒抓他。最離奇的一個故事是說李在一個酒吧遇到一個為麻風病人募捐的牧師,他一下就捐了200美元,還讓酒吧把所有人的消費都算在他的賬上,然後就開車去了恩塞納達恩塞納達:墨西哥西北部臨太平洋的一座城市,是個觀光勝地我給了提供這條消息的人5美元,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那個牧師是我兄弟,他自己任命自己為牧師的,是個假的,把你的錢放好,小心別被他騙了。”

    那裡離北面的恩塞納達大約80英裡遠,我在沿海公路上開著車,心裡琢磨著李哪來的那麼多錢滿大街扔。這段路程很宜人——路右側先是長滿灌木的山崖,山崖過了是海,路的左側是起伏的群山,山上覆蓋著濃密的樹木。路上沒有幾輛車,只有一小隊向北去的行人:一家一家的人拖著行李,看上去既慌亂又興奮,仿佛他們並不知道越過美墨邊境會帶給他們什麼,但不管怎麼樣,也比在墨西哥吃風啃泥,等著游客們給點小錢好。

    黃昏時分我接近了恩塞納達,那零散的、小隊的步行者開始以整齊的步伐向邊境前進。幾個人整齊地向北走著,用毯子卷著的家當扛在肩膀上。每五六個一齊走的人拿著一個火把或是一盞燈籠,所有的小孩都像嬰兒似的被綁著背負在媽媽的身上。再爬過最後一座山就是城市的邊緣了,我看見山下亮起了一小簇霓虹,那裡應該就是恩塞納達。火把的光亮不時劃破黑暗,又漸漸融入到霓虹的熒光中去。

    我向山下開去,這座城市給我的印象好像是海風版的蒂瓦納,是供層次更高一點的游人游玩的。這時的美國佬表現都不錯,街上也沒有小乞兒和站在店面前大聲吆喝著招攬客人的店員。那一隊濕背佬濕背佬:對墨西哥人的蔑稱,尤指非法偷渡美國國界的勞工。已經走出了灌木叢,要穿過恩塞納達去沿海公路——向墨西哥警察上供,好讓他們放他們過去。

    那個場景是我見過的最囂張的勒索。穿著棕色襯衫、馬褲和長靴的墨西哥警察挨個兒走到那些農民身邊,拿到錢後往他們的肩膀上用訂書機訂一個標簽。便衣警察在路邊賣小包的牛肉干和果脯,把收到的零錢放在腰上掛在手槍旁邊的換零錢機裡。其他的墨西哥警察被派到每一小隊的農民中去,檢查他們肩上的標簽。當我從大路上轉彎,駛入一個明顯是紅燈區的街道時,看到兩個穿棕色襯衫的警察用槍托把一個人打昏了,他們用的都是鋸短了的氣槍鋸短了的氣槍:匪徒等為了便於隱藏攜帶而鋸短的槍

    我想了想,覺得在去找些恩塞納達的普通市民問話前,還是跟警察們接觸一下比較好,再說,有人看見過李在離開洛杉磯後不久,曾在邊境附近跟一些墨西哥警察攀談,所以跟當地的警察聊聊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我跟著一隊30年代產的破巡邏車沿著紅燈區開,接著轉上一條跟海岸線平行的街——警察局就在那兒。警察局是由一個教堂改造的:窗子上釘著木柵,正面的白色土坯牆上畫著宗教圖畫,畫上塗著兩個大黑字“警察”,草地上裝著一盞探照燈。我走出車來,拿出警徽,臉上掛上美國佬的典型微笑時,燈光正照在我臉上。

    我走進警察局,低著頭,熱氣灼得臉直疼。一個人正在嘰裡呱啦地說著:“美國警察,J.埃德加,得克薩斯巡邏警。”我走過他身邊時他的手伸了出來,我塞了一美元,進去了。

    裡面更像教堂:入口處的大廳牆上裝飾著天鵝絨的掛畫,上面畫著耶穌和他的事跡。坐滿悠閒的棕色襯衫警察的板凳看起來好像是教堂裡的靠背長椅。前台是一塊大黑的木頭做的,上面刻著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很可能是一個廢棄的祭壇。在前台值班的胖墨西哥警察看我進來時舔了舔嘴唇——他的樣子像一個永不知足的猥褻兒童的家伙。

    我拿出必須要給的一塊錢,但沒有遞過去,而是說:“洛杉磯警察,要見局長。”

    棕色襯衫捻了捻兩手的拇指和食指,然後指了指我的警徽。我把警徽和一美元一起遞過去,他領著我走過一條畫著耶穌壁畫的走廊,來到一個標著“局長辦公室”字樣的門前。他走進去像開機關槍似的說了一通西班牙語,我站在門口等著,等他出來了,腳跟一碰,向我敬了個遲到的禮。

    “布雷切特警官,請進。”

    這句一點不帶口音的話嚇了我一跳,我走了進去。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高個墨西哥人站在那兒,手伸著——想跟我握手,不是要一美元。

    我們握了握手,那人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面,拍了拍寫著瓦斯克斯局長的牌子。“警官,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我從桌上拿起我的警徽,放下一張李的照片。“這個人是位洛杉磯的警官,自從1月下旬他就失蹤了,最後一次有人看見他朝這兒來。”

    瓦斯克斯看了看照片,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立刻試圖掩蓋這個反應,搖了搖頭。“沒有,我沒見過這個人,我可以給我的警員發出一份公告,讓他們在這兒的美國人居住區裡問問。”

    我回應了他的謊言:“這個人很引人注目,上尉。金發,六英尺高,像面牆似的。”

    “恩塞納達就是吸引這樣的人,警官。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這裡的警員裝備都十分精良,反應也都很敏捷的緣故。你會在這兒待一段時間嗎?”

    “至少要過夜,可能你的人沒見到他,但我可以自己找到點兒線索。”

    瓦斯克斯笑了。“我看夠嗆,你一個人來的嗎?”

    “有兩個搭檔在蒂瓦納等我。”

    “你所屬哪個部門?”

    我撒了個大謊:“城市分局。”

    “這麼年輕就有這麼好的位子。”

    我拿起照片,“靠裙帶關系,上尉,我爸是個副局長,我哥在墨西哥城的領事館工作,晚安。”

    “布雷切特,祝你好運。”

    我在離紅燈區不遠的地方找了個旅館。花了兩美元得到一間位於一層、從窗子可以看見海景的房間,裡面有一張床,床上有一個薄薄的床墊。這兒有一個室內洗手池,他們給了我一把公共廁所的鑰匙。我把提包扔在梳妝台上,在出去的時候,為了防患於未然,從頭上揪下兩根頭發,再用吐沫把頭發粘在門和門框之間。如果那幫“法西斯”來搜查我的房間,我就能知道。

    我走著去了霓虹的中心。

    街上到處都是穿著制服的人:穿棕色襯衫的警察,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和水手。就是看不見墨西哥平民,而且街上的人還都老老實實的——即使是那幫喝醉了的海軍陸戰隊軍官也都老老實實的,只是走路有點兒晃悠。我琢磨這兒可能是墨西哥警察的步行巡邏區,所以大家都很老實。大多數的穿棕色襯衫的警察都是骨瘦如柴的最輕量級的,但他們的裝備可都不輕:鋸短的槍、沖鋒槍、點45半自動槍,子彈帶上還掛著銅指節。

    熒光燈的燈光不時地掃在我臉上:火焰俱樂部、藝術熔爐、拳擊俱樂部、獵鷹窩、皇家莖藜俱樂部。我的第一站就選在拳擊俱樂部這個大垃圾箱了。

    我本來以為裡面會很黑,走進去才發現裡面亮著耀眼的燈光,擠滿了水手。半裸的墨西哥女孩在一個長方形的台子上跳舞,兜襠布裡塞著一兩美元的鈔票。錄制的木琴音樂和口哨聲震耳欲聾,我踮起腳尖想找個看起來像老板的人,在俱樂部的後面我發現一個壁櫥,上面貼著拳擊比賽的照片,它像磁石似的把我吸引過去了,我擠過又一群半裸的人來到照片跟前。

    也有我的照片,跟其他一些很優秀的重量級拳手在一起,我夾在格斯-萊斯奈維奇和比利-科恩中間。

    那裡也有李的照片,緊挨著喬伊-路易斯,如果李沒有跟貝尼-西格爾解除合約的話,他一定會跟他交手的。

    布雷切特和布蘭查德,這兩個人們寄予厚望的人都走錯路了。

    我盯著那幾張照片看了很久,看著,看著,周圍嘈雜的聲音全都消散了,我似乎遠離了那個裝飾過的陰溝,我回到了1940年和1941年,打贏比賽,跟舉回合牌的女孩睡覺,她們長得都跟貝蒂-肖特一個模樣。還有李,他總在賽場上將人擊倒,跟凱同居——然後很奇怪,我們好像又是一家人似的。

    “先是布蘭查德,現在又是你。下一個會是誰?威利-佩普?”

    我立刻又回到了那個陰溝裡,脫口問道:“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見到他了?”

    我轉過身,看到一個大塊頭的老頭兒。他的臉上疤痕累累——看來總被人當靶子打——但他說話的聲音可不像個二流拳手:“幾個月以前,二月份,那天下大雨,我們倆聊打拳的事,聊了有整整十個小時。”

    “他現在在哪兒?”

    “那次以後我就沒見過他,可能他不想見你。我想跟他聊你們打的那場比賽,但大塊頭李不願意聊,說‘我們不再是搭檔了’,然後開始跟我說次輕量級拳手個個都是好樣的。我跟他說,不對——次重量級才是,扎爾、格拉齊亞諾、拉-莫塔、謝丹,哪個能小看?”

    “他還在城裡嗎?”

    “我認為不在,這個地方是我的,他再也沒來過這裡,你想跟他解決舊怨?重新搭檔?”

    “我想把他從一個大麻煩裡弄出來。”

    老家伙想了想我的話,然後說:“我喜歡你這樣善於跳躍的拳手,所以我告訴你我手頭唯一的一條消息。我聽說布蘭查德在魔鬼酒吧惹了個大事,花了一大筆錢才買通瓦斯克斯局長。你走五個街區,到海灘那邊去,魔鬼酒吧就在海灘上,你跟那兒的叫厄尼的廚師談談,他知道那件事了,你跟他說我說的,讓他好好跟你說——還有,進去之前要深呼吸,因為那兒可不像你現在來的地方。”

    *

    魔鬼酒吧是一棟石板瓦房頂的土坯房,酒吧的霓虹燈設計得很有創意:一個紅色的小魔鬼將一個三叉頭的老二伸向空中。看門的是個真正的穿棕色襯衫的警察,一個小個子的墨西哥人,一邊仔細檢查著來的客人,一邊用手撫弄著一個支著三角架的勃朗寧自動步槍的扳機座。他的肩章裡塞滿了一美元紙幣,我走進去的時候也塞了一張進去,告訴自己打起精神來。

    從陰溝到臭屎堆。

    海軍陸戰隊隊員和水手們正跟趴在吧台上的裸體女孩瘋狂做愛。屋子前面的樂隊台前有很多桌子,桌子下面有很多人在吹簫。一個穿著魔鬼撒旦裝的人正在墊子上和一個胖女人滾在一起。旁邊站著一頭小毛驢,小毛驢在地上的一個大碗裡吃干草,耳朵上還夾著一個用紅色天鵝絨做的魔鬼角。在舞台的右側,一個穿燕尾服的美國佬正在對著麥克風低唱:“我弄了個有錢的妞兒,她的名字叫羅絲安妮,她用一張玉米餅做子宮帽!嘿!嘿!我弄了一個妞兒,她的名字叫蘇,她買了張單程票,沒了歸途!嘿!嘿!我弄了一個妞兒,她的名字叫科琳,她知道怎麼讓我的……!嘿!嘿!……”

    他的“歌聲”被台下的叫喊聲淹沒了。我愣在那兒,被那些狂歡的人擠來擠去,這時一股大蒜味籠罩了我。“想住店嗎,帥哥?早餐一流,一美元。你想要我嗎?全世界也找不到再好的了,兩美元。”

    我壯起膽子抬頭看了看她。她很老,又肥,嘴唇上結著下疳下疳:一種暗紅色、堅硬不敏感的、引起機能障礙的疾病,為梅毒的初期症狀。的傷口。我也沒想,從兜裡拿出幾張錢就塞在她手裡。那個妓女把我當成了夜總會裡的耶穌,行了個曲膝禮。我吼道:“厄尼,我現在要見他,拳擊俱樂部的那個人讓我來的。”

    那個老女人喊了一句:“跟我來!”幫我撥開擋在前面的人,推開一群等著吃晚餐的海軍陸戰隊隊員,她領著我沿著舞台邊一個掛著簾子的通道來到廚房,一股辛辣的味道引起我的食欲——接著我看到掛在湯鍋旁邊的一條狗的半片屍體,食欲就沒了。那個女人用西班牙語跟主廚說了幾句話——那個廚師長得怪裡怪氣的,是個墨西哥人與日本人的混血。他點點頭,走了過來。

    我拿出李的照片:“我聽說這個人前一段時間給你惹了些麻煩。”

    那個家伙掃了一眼照片:“你是誰?”

    我亮出警徽,再讓那個家伙看了一眼我的武器。他說:“他是你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

    那個混血兒把手插在圍裙底下,我知道他的兩只手中一定有一只正握著一把刀。“你的朋友喝了我十四杯最好的麥斯卡爾酒麥斯卡爾酒:一種墨西哥烈酒,用蒸餾某種龍舌蘭的發酵液汁制成。,是這個酒吧的記錄。這一點我很喜歡,他一直向什麼死了的女人舉杯致意,這一點我不在意。但他想要干涉我這兒的玩法,那我不能答應。”

    “那你怎麼辦了?”

    “他撂倒四個我的人,第五個他不行了,警察把他帶回去睡覺了。”

    “就這些?”混血兒抽出一把匕首,按出刀刃,用背面刮了刮脖子:“沒了。”

    我從後門走了出來,來到一條小巷裡,心裡很擔心李。兩個穿著嶄新西裝的人正在一盞路燈下晃悠,一看見我,他們就加快了步子,眼睛往下看,好像地上的土突然很有趣似的。我撒腿就跑,我身後的飛沙走石說明那兩人正緊追不捨。

    小巷的盡頭連著一條通向紅燈區的路,還有一條窄小的土路,通向遠離海灘的方向。我全速跑上這條小路,我的肩膀刮擦著路兩邊的鐵絲網,鐵絲網裡圈著的大狗想向我撲過來。它們的叫聲蓋過了小巷裡其他的嘈雜聲,我不知道那兩個人是不是還跟著我。隱約看見了海岸前的大道,識別了一下方向,我琢磨著旅館應該在右面,再走一個街區就到了,我就慢下了腳步。

    我沒猜錯,走半個街區就到了。

    在離旅館一百碼遠的時候,我屏住呼吸,腳步更慢了,像個老老實實的美國人在視察貧民區似的。旅館的院子裡沒有人,我拿出房間鑰匙。這時二樓上的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我粘在門上的頭發不見了。

    我抽出點38手槍,一腳把門踢開,一個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白人已經把手舉起來了,他嘴裡說著和解的話:“噢,小子,我是朋友,我來的時候沒人跟蹤,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來搜我的身吧。”

    我用槍指了指牆,那個人站起來,把雙手舉過頭頂,手心貼在牆上,兩腿分開,我用槍指著他的後背,從他的上身往下拍,找到一個錢夾、鑰匙和一把油膩膩的木梳。把槍往前又送了送,我翻開錢夾,裡面塞著一厚沓美元,還有一張加利福尼亞私家偵探的開業許可證。上面寫著這個人的名字,叫彌爾頓-多芬,他的開業地址是聖地亞哥的珂巴德區奧羅奧街986號。

    我把錢夾扔在床上,把槍往後撤了撤,多芬扭了扭身子,說:“跟布蘭查德手裡的錢一比,這點不算什麼。你跟我一起干,很快就有大筆的錢了。”

    我照他的腿上就是一腳,多芬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灰。“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提到我搭檔的時候小心你的用詞,要不然我就抓你個私闖民宅重罪,把你送進恩塞納達監獄去。”

    多芬掙扎著跪了起來,喘了口氣,他說:“布雷切特,你認為我是怎麼來這兒的?你是不是以為你跟瓦斯克斯按美國佬那套辦事時我碰巧在跟前?”

    我仔細打量這個人。他應該有四十多歲,很胖,禿頂,但可能很能打——以前可能是個運動員之類的,現在身體發胖了,那股勁兒就轉到智力上了。我說:“還有人跟蹤我,那又是誰?”

    多芬吐了吐剛才啃到嘴裡的蜘蛛網,“墨西哥警察,瓦斯克斯還沒找到布蘭查德的錢,所以他對你有興趣。”

    “他們知道我住在這兒嗎?”

    “不知道,我跟局長說我會來跟蹤你的,他手下其他的人肯定發現你了,你甩掉他們了嗎?”

    我點點頭,用槍挑著多芬的領帶,“你為什麼這麼聽話?”

    多芬的手輕按在槍上,往旁邊推了推,“我對你也有興趣,而且我這人特別善於當兩面派,我善於坐下來說話,你看我坐著說怎麼樣?”

    我抓過那把椅子,放在他面前,多芬站起身來,脫下外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把槍放在槍套裡,“慢慢說,從頭說。”

    多芬往手指甲上呵了口氣,用襯衫大襟擦了擦。我拎過房間裡唯一剩下的一把椅子,面朝著椅背坐了下來,這樣我的手好有地方抓,“說吧,該死的。”

    多芬順從了。“大約一個月前,有個墨西哥女人來到我在聖地亞哥的辦公室,她很胖,臉上化的妝有十噸重,但穿得很漂亮,她答應給我五百塊,只要我能找到布蘭查德,她還告訴我說她認為布蘭查德在蒂瓦納或恩塞納達的什麼地方。她說他是個洛杉磯警察,但現在是個逃犯。我知道洛杉磯警察都喜歡玩這手,就想快點賺到這筆錢。

    “我問了問我在蒂瓦納的線人,拿著那個女人給我的他在報紙上的照片給人看。後來聽說1月末的時候布蘭查德在蒂瓦納,跟人打架,喝酒,大把大把地花錢。這時一個在邊境巡邏隊的朋友告訴我說,他藏在恩塞納達,花錢雇了些墨西哥警察保護他——那些人讓他隨便在城裡喝酒、打架——這是瓦斯克斯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於是我就來這兒跟蹤布蘭查德,他擺出一副有錢美國佬的樣子。我看見過他把兩個調戲一位小姐的美籍西班牙佬打得半死,那些墨西哥警察就在旁邊站著,一點兒也不管。這說明他給保護費的說法是真的,於是我又開始想錢。”

    多芬在空中用手比劃著美元的樣子,我的手使勁地抓著椅子背,上面的板條好像都快被我揪下來了。“下面的事更有意思,有一個不在布蘭查德雇傭之列的墨西哥警察很惱火,他跟我說,他聽說布蘭查德在1月末的時候雇了幾個墨西哥便衣警察在蒂瓦納殺了他的兩個敵人。我又回到蒂瓦納,賄賂了一些蒂瓦納的警察,得知那兩個人一個叫鮑比-德-威特,一個叫費利克斯-查西科,在1月23日的時候在蒂瓦納被人干掉了。德-威特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我就給一個在聖地亞哥警察局工作的朋友打電話。他查了查後,給我打了回來。”聽好了,可能你還不知道,布蘭查德在1939年的時候把德-威特送進了昆丁監獄,德-威特發誓要報復。我猜德-威特提前得到假釋,所以布蘭查德就把他弄死了,省得他找麻煩,我給在聖地亞哥的搭檔打了電話,讓他傳給那個墨西哥女人一條信息。說布蘭查德在恩塞納達,有墨西哥警察的保護,可能是這幫墨西哥警察幫他干掉了德-威特和費利克斯-查西科。“

    我放開椅背,手有點麻,“這個女人叫什麼?”

    多芬聳了聳肩:“她說自己叫德洛麗絲-加西亞,但這很顯然是個假名。我聽說德-威特和費利克斯-查西科的事後,我猜測這個女人可能是查西科的一個姘頭,聽說這小子是個小白臉,跟好幾個富婆有交往,我琢磨著那位女士可能是想報復,她可能不怎麼知道布蘭查德跟這事有關系,就是想讓我把他刨出來而已。”

    我說:“你知道洛杉磯的大麗花那件事吧?”

    “當然知道。”

    “在李來這兒前他正調查這個案子呢,而且在1月末的時候這個案子的調查方向正好轉到了蒂瓦納。你聽說他向別人詢問關於大麗花的問題了嗎?”

    多芬說:“沒有,想知道後來的事嗎?”

    “快點說。”

    “好,我回到聖地亞哥,我的搭檔告訴我說那個墨西哥女人知道我給她的信息了。我接著去裡諾裡諾:美國內華達州西部一城市,臨近加利福尼亞州邊界,自1868年聯合太平洋鐵路通過之後發展起來,是一個著名的旅游勝地,一度作為一個離婚中心而聞名。度了個短假,她付給我的錢幾天就被我在賭桌上輸光了,我又開始想起布蘭查德和他的那些錢,不知道那個墨西哥女人對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件事讓我整天心癢癢的,我就回了聖地亞哥,辦了幾件失蹤人口的小案子,然後大概兩?

    埋人的地方在恩塞納達往南十英裡,在一個沿海公路邊的山崖上,從那裡可以俯視大海,那兒有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的十字架,多芬把車停在旁邊,熄了火。“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兒的人總讓這個東西點著,因為他們不知道什麼人被埋在了這裡,而他們中有很多人都失去過親愛的人,這是他們的一個儀式,他們燒十字架,警察也不管,警察們認為這件事可以威懾那些普通老百姓。說到威懾,你能不能把你那玩意兒拿走?”

    我的警槍正頂著多芬的腰眼,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瞄著他多久了。“不能,你有什麼工具嗎?”

    多芬咽了口吐沫,“園藝工具,聽著——”

    “不聽。你領我去那個孩子告訴你的地方,然後咱們挖。”

    多芬下了車,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我跟著他,看著他拿出一個大鐵鍬,十字架燃燒的火光照亮了私家偵探的老道奇單排座車,我看到後備箱裡備胎的旁邊還有幾根籬笆樁和幾塊破布。我把手槍插在腰帶裡,把破布纏在木樁上的一頭,在十字架上點燃,做了兩根火把,我把其中的一根遞給多芬,說:“在我前面走。”

    我們舉著火把走進沙坑,沙子柔軟,我們走得很慢,火把的光讓我看到一個個的小沙丘上有人放的祭品——小束的花和各種各樣的神像。多芬喃喃地說著美國佬一般都被埋在另一邊,我感覺腳下踩著的骨頭好像咯吱咯吱地響。來到一個高高的沙丘前,多芬朝那兒鋪著的一面破破爛爛的美國國旗揮揮火把,說:“這兒,那個小流氓說在有國旗的地方。”

    我把那面旗踢走,一窩蟲子嗡嗡地飛了出來。多芬尖叫著:“該死的蟲子。”用手裡的火把猛抽它們。

    我們腳邊的大坑裡散發出一股腐臭的味道。“挖!”我說。

    多芬開始挖了起來,我想到了鬼——貝蒂-肖特和李-布蘭查德的鬼魂。鐵鍬第一次挖到骨頭時我背誦了一首老頭兒當年逼著我背下來的贊美詩。第二次鏟到骨頭時我背的是丹尼-鮑蘭在我們的拳擊賽季裡經常唱的《我們的父親》。當多芬說“水手,我能看見他的水手服”時,我不知是希望李活著,活在悲傷中,還是死去,魂魄縹緲——所以我把多芬推到了一邊,自己鏟起土來。

    我的第一鍬鏟掉了水手的頭骨,第二下鏟在了他的前胸上,把他的身體和其余的骨骼分離開來,他的腿早已經折了,我把他的斷腿鏟到一邊,下面是沙子和發亮的雲母片,然後是很多蛆窩、內髒,和一個血染的裙襯、沙子和碎骨頭——再往下我看見曬黑的粉色皮膚和金色的眉毛,上面還有傷口縫合的傷疤,那傷疤看起來是那麼熟悉。再一鏟,我看見李像大麗花一樣笑著,蛆從他的嘴裡和曾經是眼睛而現在是空洞的地方爬出來。

    我扔下鐵鍬就跑,多芬在我後面喊:“那筆錢!”我向那個燃燒的十字架跑去,心裡想著李臉上的傷疤,那是我留在他臉上的。跑到車邊,我上了車,猛地一個大轉彎,把十字架壓進沙子裡,連續換到三擋,向前沖去。我搖搖晃晃地沖上向北去的沿海公路時,耳朵裡聽到:“我的車!錢!”我伸手去打開警笛,卻突然想起民用車裡是沒有這種裝置的,氣得我拍了儀表板一巴掌。

    我向恩塞納達開去,速度是限速的兩倍。到了後把道奇車扔在旅館外面的街上,向我的車跑去——當我看到三個人以包圍的姿勢向我靠近時,我放慢了速度,他們的手插在衣袋裡。

    我的車在十碼遠的地方,我漸漸看清了中間的那個人,是瓦斯克斯局長,另兩個人從側面向我包抄過來。我們之間唯一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是個電話亭,在院子裡左邊的U形彎的第一個門旁邊。巴奇-布雷切特馬上就要成為墨西哥沙坑裡的死屍了,跟他最好的朋友躺在一起。我決定讓瓦斯克斯靠近我,然後干脆利落地打爆他的頭,這時一個白種女人從我左手的門裡走了出來,我看到我回家的車票。

    我跑過去掐住她的脖子,她尖叫起來,我用左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叫,那個女人揮胳膊打我,接著不敢動了,因為我用槍頂住了她的頭。

    那幾個墨西哥警察小心地向我移動,手緊緊地壓在腰上的槍把上。我把那個女人推進電話亭裡,在她耳邊說:“你喊我就開槍!你喊我就開槍!”接著我用膝蓋把她頂在電話亭的內壁上,把手拿開,她的嗓子啞了,喊不出聲來。我用槍瞄著她的嘴,讓她保持這個姿勢,另一只手拿起電話,塞一個硬幣,撥“O”。瓦斯克斯這時站在電話亭前,臉色鐵青,渾身散發著廉價的美國古龍水味兒。接線員接起了電話:“喂?”我說:“你會說英語嗎?”

    “好的,先生。”

    我用下巴夾住電話,摸出口袋裡所有的硬幣塞進電話裡,槍還是貼在那個女人的臉上。等那一堆硬幣都被吞下去之後,我說:“聯邦調查局,聖地亞哥辦公室,緊急事件。”

    接線員說:“是,先生。”我聽到電話接通了,那個女人嚇得上牙磕下牙。瓦斯克斯想收買我:“朋友,布蘭查德死前非常有錢,咱們可以找到他的錢,你可以在這兒生活得舒舒服服的,你——”

    “聯邦調查局,賴斯特工。”

    我怒視著瓦斯克斯:“我是洛杉磯警察局的德懷特-布雷切特警官。我現在在恩塞納達,我跟幾個墨西哥警察沖突起來,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就想殺我,所以我想你可以跟瓦斯克斯局長談談這事。”

    “怎麼回事?”

    “先生,我是洛杉磯警察局的一名正式警察,你最好快幫我跟他說。”

    “小子,你想命令我?”

    “真他媽的,你想要證明人嗎?我以前在中心凶殺組跟羅斯-梅拉德和哈裡-西爾斯一起工作。我曾經做過檢察官的執行警察,我還……”

    “小子,叫那個墨西哥佬過來。”

    我把電話遞給瓦斯克斯。他接過電話,把半自動機槍對准我,我用我的點38手槍對准那個女人。幾秒鍾過去了,我們保持著這個狀態,那個墨西哥警察局的頭兒聽著聯邦調查局的人說話,臉色越來越蒼白。終於,他放下了電話,移開了槍口,“小子,回家去,滾出我的城市,滾出我的國家。”

    我把槍插回槍套裡,擠出電話亭,那個女人又開始尖叫起來。瓦斯克斯往後退了兩步,向他的人揮揮手,讓他們退下。我鑽進車裡,忐忑不安地飛速開出恩塞納達。一直到我進入美國國境,我才開始將速度控制在限速以內——這時我又想起了李。

    我伸手敲凱的門時,好萊塢山正沐浴在黎明的微光中。我站在門廊上發抖,黑色的雲彩與若隱若現的陽光看起來是那麼的陌生,我一點兒都不想看到它們。我聽到門裡問了一聲:“德懷特,是你嗎?”接著打開門閂的聲音。然後,布蘭查德—布雷切特—雷克三人組裡僅剩下我的一個搭檔出現了,嘴裡還說著:“又是那些事。”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墓志銘。

    我走進屋裡,起居室的華麗也讓我感到陌生,凱說:“李死了?”

    我第一次坐在他最喜歡的椅子裡,“墨西哥警察或者某個墨西哥女人或者她的朋友殺了他,噢,寶貝兒,我……”

    我脫口而出的竟是李喜歡用的詞,這讓我震驚。我看了看凱,她站在門旁,背後照過來的古怪陽光把她變成一個剪影。“他雇了幾個墨西哥警察把德-威特殺了,但其實他用不著這麼做。我已經找了羅斯和幾個正經的墨西哥警察來擺平這件事……”

    看到咖啡桌上的電話,我停住了,我拿起電話要打到羅斯家裡,凱的手抓住了我,“別打,我要先和你談談。”

    我從椅子上挪到沙發上去,凱坐在我身邊,她說:“你別太沖動,那樣會傷害到李的。”

    聽這話我才知道她一直在等著這一天,我才知道她比我知道的多。“死人是不會受到傷害的。”

    “哦,會的,寶貝兒。”

    “別這麼叫我!這是他的叫法。”

    凱向我靠過來,撫摸著我的臉頰,“你會傷害到李,也會傷害到我們的。”

    我擋開她的愛撫。“寶貝兒,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凱系了系睡袍上的腰帶,眼神冷冷地看著我,“我不是在鮑比的庭審上遇到李的,”她說,“我在那之前就遇到他了,我們成了朋友,我在那兒住的事沒跟他說,所以李不知道鮑比的存在。後來他自己發現了,我就告訴了他情況有多麼糟,他就跟我說他馬上會有一次賺錢的機會,他不肯告訴我具體的細節,接著鮑比就因為搶劫銀行的事被抓起來了,事情從此變得一團糟。”

    “是李策劃的那次搶劫,還找了三個人幫他。他跟本-西格爾的合同是他花錢買斷的,他當拳手賺的錢那一次就基本上都花光了。在搶劫的過程中兩個人被打死,一個跑去了加拿大,李就是那第四個人。李陷害鮑比是因為恨他對我做過的那些事,那時鮑比不知道我和李經常見面,我們也假裝是在庭審上才認識,所以鮑比知道他的事是陷害,但他沒懷疑李,只是懷疑整個洛杉磯警察局。”

    “李想給我一個家,他真的給了我一個家。他很小心地用自己在搶劫中得來的那份錢,總是提起打拳時存下多少,賭桌上又贏了多少,這樣警局的高層就不會懷疑他的生活水平超出他的收入水平。跟女人同居這件事影響了他的事業,盡管我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同居。在去年秋天以前,一切就好像童話一樣,可就在你和李成為搭檔以後不久,一切都變了。”

    我向凱靠了過去,沒想到李竟然是歷史上最大膽的警察大盜,“我就知道他有膽識。”

    凱推開了我,“等我說完你再抒發感情。當李聽說鮑比可以提前假釋時,他去找本-西格爾,想讓他派人把他殺了,他怕鮑比會說起我的事,怕我們的童話故事會被那些真實的、丑惡的事破壞。西格爾不肯,我就跟李說,沒關系,說現在我們是三個人了,事實的真相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接著,就在新年前夕,參與搶劫的第三個人出現了,他知道鮑比-德-威特要提前假釋,他就敲詐:讓李給他一萬美元,要不然他就告訴鮑比是李策劃的那次搶劫,也是李陷害的鮑比。”

    “那個人說鮑比放出來的那天就是李的死期。李敷衍他,接著又去找本-西格爾借錢。西格爾不借,李又求他把那個人殺了,他也不肯,李了解到那個人跟幾個賣大麻的黑人混在一起,他就……”

    我一下子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件事曾帶給我大黑字的頭版頭條,其實這件事本身真的是黑色的,而凱的話就像是新聞標題下面的腳注:“那個人的名字叫巴克斯特-菲奇,西格爾不肯幫李,所以他就找了你。那幾個人身上帶槍了,所以你們倆算是正當防衛,而且沒人調查這件事,你們也算走運。我不能原諒他的事裡,這件事算是一件,我痛恨自己為什麼要容忍他這麼做。槍手,你還想抒發什麼感情嗎?”

    我答不上來,凱替我回答了:“我看不會了,等我說完,你再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想為李報仇。”

    “這時發生了肖特的案子,李一下陷了進去,有他小妹妹的原因,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原因。他非常害怕,不知道菲奇是不是已經告訴了鮑比,怕鮑比已經知道了陷害他的事,他想去殺了他或者讓人殺了他,我反復地求他,想讓這件事就這樣過去,沒有人會相信鮑比說的話,所以就別再傷害其他人了,要不是那個死了的女孩的事摻和進來,他就能聽我的,可是那個案子的線索指向了墨西哥,鮑比、李和你也都去了墨西哥。我知道童話故事就這麼完了,它真的完了。”

    我渾身發軟,想站起來,凱用兩只手拉住我的腰帶,拉著我坐回去。“不行!我知道巴奇-布雷切特的招牌做法就是退縮,但這次你不能又退縮!鮑比強迫我跟動物在一起,還拍下照片,李制止了。他讓我跟他的朋友們做,還用磨剃刀的皮帶打我,也是李制止的。李真的愛我,他還想讓咱倆在一起,要是以前你不對他那麼敬畏的話你會發覺的。我們不能損害他的名聲,我們得忘掉一切,原諒他,繼續生活下去,我們……”

    聽到這兒我又退縮了,不想任由凱毀掉三人組裡剩下的兩個。

    槍手。

    同謀。

    傻裡傻氣的偵探,瞎子,竟然不知道自己參與了一場凶殺。

    三人童話裡最薄弱的一邊。

    警察大盜最好的朋友,現在是他秘密的保守者。

    “忘掉一切。”

    之後的一個星期我都泡在公寓裡,把“假期”剩下的時間就這麼混過去。我打沙袋、跳繩、聽音樂,我坐在屋後的台階上偷看藍松鴉藍松鴉:一種北美洲產的鳥類(冠藍鴉),頭有羽冠,羽毛主要為藍色,喜叫,聲音刺耳。在房東太太的晾衣繩上棲息。我判定李在“大道—公民”銀行搶劫案中犯有四宗凶殺罪,但鑒於他犯下的第五宗殺人案——殺他自己——而赦免他無罪。我想著貝蒂-肖特和凱,直想到兩個形象混在了一起,她們倆都與我有密切關系,我想要大麗花,因為我了解她;我愛凱,因為她了解我。

    我還重新審視了過去的六個月,一切歷歷在目:

    李在墨西哥花的錢可能是他搶劫來的那筆錢的一部分。

    在新年前夜我聽到他哭泣,就是在那之前的某一天,巴克斯特-菲奇向他敲詐。

    去年秋天,每次我們去奧林匹克體育館看比賽時,李都去找貝尼-西格爾——單獨去找,他是想求他殺了鮑比-德-威特。

    就在槍擊事件之前,李曾經用電話跟一個線人通過話——據他說是關於小納什的事,其實那個所謂的線人一直在跟蹤菲奇和那幾個黑人,所以後來李回到車上時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十分鍾之後,四個人被打死了。

    在我遇到瑪德琳-斯普拉格的那天晚上,凱沖李喊:“那多危險啊!”這句話是個預兆,可能她已經預見了鮑比-德-威特的下場。我們一起忙大麗花的案子時,她一直緊張、不安、憂郁,擔心李的身體,但奇怪的是並不干涉他瘋狂的行為。我那時以為她是因為李過於投入肖特的案子而不安,實際上她是在童話故事的終結篇前面躑躅。

    一切歷歷在目。

    “忘掉一切。”

    等我的冰箱空空如也時,我去超市買東西。走進超市後我看到一個小孩正在看《哈羅德早報》的當地新聞那一版,報紙的底部有約翰尼-活格爾的照片,我站在那小孩的身後看了看,看到他已經被警察局開除了,原因被粉飾成受賄,在那欄文字的底部,埃利斯-洛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貝沃-米恩斯引用他的話說:“伊麗莎白-肖特案件的調查不再是我工作的重點——我還有更大的魚要捕。”我把買吃的事忘在腦後,開車去了西好萊塢。

    正是課間休息,凱站在操場的中間,看著一群孩子在玩游戲。我從車裡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走了過去。

    那些孩子先看到了我,我向他們齜了齜牙,他們笑了。凱這時轉過身來,我說:“這次是巴奇-布雷切特招牌式的前進。”

    凱說:“德懷特。”那些孩子望著我們,好像知道這會是一個重要時刻似的。凱過了一會兒才發覺,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笑了,那些孩子看到我的牙又露了出來,又笑了起來。“有事,我決定要忘掉一切,請你嫁給我好嗎?”

    凱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會忘掉所有的一切嗎?包括那個死去的女孩?”

    “會的,也包括她。”

    凱走過來投入我的懷抱,“那好吧。”

    我們擁抱,那些孩子喊了起來:“雷克老師有男朋友了,雷克老師有男朋友了!”

    三天後,1947年5月2日,我們結婚了。婚禮操辦得很倉促,一位新教的牧師主持宣誓,儀式在李-布蘭查德房子的後院舉行。凱穿了一條粉色的裙子,沒有穿白色,挖苦自己失去了童貞,我穿著我的藍色制服。羅斯-梅拉德是男儐相,哈裡-西爾斯是佳賓。他開始說話的時候還口吃,但我第一次發現,他喝到第四杯酒的時候就好了。我把老頭兒從老人院裡接了出來,他連我是誰都不認識了,不過他玩得挺高興——從哈裡的酒瓶裡大口大口地喝酒,對凱指指點點,跟著收音機裡傳出來的音樂跳來跳去。院子裡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三明治和五味酒,還有其他各種飲料。我們六個人又吃又喝,還有一些經過外面街道的陌生人聽到音樂和笑聲,也聞聲走了進來,加入到我們的行列。到黃昏時院子裡已經擠滿了我不認識的人,哈裡只好又跑去好萊塢大農場超市買來更多的食品和飲料。我解下警槍給那些人玩,凱和牧師跳起了波爾卡波爾卡:一種源於波西米亞,由雙人來表演的一種活潑的繞圈舞蹈夜幕降臨,我還不想結束,所以就從鄰居家借來了聖誕節點的彩燈,掛在後門、晾衣繩和李最喜歡的絲蘭花樹絲蘭:絲蘭屬常綠植物,原產於北美的溫暖地帶,枝干長而粗壯,開有白花。上。我們在人造星空下跳舞、吃喝,那些星星有紅色、藍色和黃色。大概在凌晨兩點時,大街上的酒吧散場了,從投卡德侯俱樂部和馬金堡酒吧出來的狂歡者都擁了過來,埃羅爾-弗林埃羅爾-弗林(1909-1959),塔斯馬尼亞裔的美國演員,以在電影中扮演虛張聲勢的角色而聞名。還過來玩了一會兒,他脫下燕尾服,換上我的制服,制服上還掛著警徽和手槍。要不是一場大暴雨從天而降,這場喜宴可能會一直進行下去——我真希望它能一直進行下去。但雨來了,人們在熱吻和擁抱中分開,羅斯把老頭兒送回了老人院。凱-雷克-布雷切特和我回到臥室去做愛,我沒關收音機,想讓裡面的聲音分散我對貝蒂的注意力。其實沒有這個必要——她沒來打擾我。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