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個月後。
封天魈的傷還沒好透,就猴急著去截雲嶺的逍遙樓找文。文悠然似是知道什麼也懶得和他們說,笑得冷冰冰的讓另外二人看得心底直冒寒氣。
「你不陪我一起上去?」
「呃,悠悠去我就去。」蘇涵討好的靠近文悠然卻被他眼光煞了回去,只好乖乖的坐在一邊。
「文悠然你不打算去看小白?」
「不去。」
「……」
「怕死就老老實實的待在您的封府,吃香的喝辣的,沒事幹逛逛窯子的日子不是蠻滋潤的麼。」文悠然見他不說話再次諷刺道。
封天魈氣的眼睛差點迸出血來,蘇涵一見大事不妙趕快擋在文悠然面前,「那個封兄,咱們在山下等你,你多小心啊,」
「啥?……」
封天魈還沒有回過神,蘇涵已經拖著文悠然消失無蹤……
抬頭看了看不算淒冷的小道,心中卻亂的一團糟。方才去通報的人已經走了快兩個時辰了還沒有消息,文悠然和蘇涵明顯又是在看好戲……
正不知道怎麼處理的時候,幽幽小道突然出現兩個人影——
「小白!」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定睛一看卻是兩個陌生人。一個是一身青灰的青年,面目溫潤,氣勢卻是不容小覷。另外一個則一身深藍布衣,內斂沉穩,面容雖然硬朗俊美,但髮色灰白好似耄耋老人。
「閣下是?」
「吹愁。」岳秋寒也絲毫不避諱,淡淡報出自己的名號,「小-不想見你,他讓我告訴你,有本事帶著官府踏平逍遙樓。」
原本滿心歡喜的封天魈突然心中一震,臉色蒼白,「他當真還在怨我?」
「你說呢?」
「……好……我明白了。」
岳秋寒挑挑眉,卻看見封天魈自腰間抽出劍來,「你要如何?」
「上山。」
「憑你?」岳秋寒玉蕭一揮,刷的抽出一柄七寸短劍,「我倒真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六扇門主的本事。」
封天魈沒有作聲,只是一笑。
「得罪了。」
劍光閃過,身形已經襲近面前,岳秋寒絲毫不敢怠慢,但只輕輕一擋,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根據掌握的消息,封天魈內功上乘,招式攻守兼備,此人性格非常冷酷強勢,張弛有度,怎麼今天看來卻是這般急躁,且只攻不守,頻頻自暴空門?!
封天魈雖然功夫不弱,但本就非岳秋寒的對手,再加之元氣大傷,失去左臂,不足十招就被岳秋寒一劍刺中左下腹……
退後兩步站定,瞥了封天魈一臉無所謂的神色,「你想死?」
「不想。」封天魈隨便點了止血的穴道再次亮出招式。風吹過,揚起垂在身側的空著的袖管,讓岳秋寒無奈的搖搖頭收劍入鞘,「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做就做了,無所謂後悔。」
岳秋寒冷睇了他一眼,曬然一笑,「好,我成全你。」
將那玉蕭緩緩湊近口邊,封天魈在幾年前便已經知道吹愁便是天山派的雪衣劍,更知道那索魂魔音的厲害,只當自己斷是再也無法活命卻依舊有些不甘心,朗朗開口:「幫我告訴小白,如果他願意,欠他的,下輩子一起還清……」
岳秋寒怔了一下,突地笑了起來。剛將蕭湊到唇畔,就見身邊白影一閃,啪的一聲對面的人已經挨了一耳光,「誰願意!你要還我還當真不希罕!」
「小白……」
啪!又是一個耳光。「你才是白癡。」
「我……」
「不准頂嘴!」
「哦……」
「不准出聲……」
看到此般情形,岳秋寒微微一笑,放下玉蕭走向黑衣男子,「颯,我們也下山走走好嗎?」
「好。」男子解下大裘為他遮去秋風寒氣,順便遮住他望向那擁在一起的二人的視線,拖著他走下山去……
秋意正濃。——全文完——番外——無痕是我的名字,沒有姓。和別人不同的是,我沒有母親。只有兩個父親。一個我叫他封叔,另一個稱為義父。
我出生在西域大漠。從懂事的那年開始,我就知道親生父母在一場瘟疫中病死,我則被路過的義父和封叔收養長大。
義父是一個很溫和寬厚的人,雖面孔上疤痕猙獰嚇到過許多人,但卻絲毫無損他和煦清朗的氣質。義父從不在意別人在背後的紛綸,我行我素的開著小鎮上唯一的一家茶莊。根據我的經驗,這家茶莊開不了三個月就會關門大吉。畢竟短短十年間搬家挪窩的次數已經多的數都數不清。
封叔則是一個很冷漠的人,當然只是對不相干的人才會如同冰塊一般。每到一個地方,封叔便買下一個藥鋪或者布莊茶樓供義父消遣,等把附近名勝古跡,著名美食吃全逛夠了,馬上另覓他處。
在印象裡,封叔從來沒有大聲地和義父說過話,雖然多數是義父不講理,他也只是笑笑,寬容的讓我覺得他簡直完全沒有自尊。
而今天的場面真不多見。
聽著封叔在大廳咆哮,怒氣幾乎掀了屋頂,連一邊勸解的晁叔和翠姐姐也被轟了出來,其厲害程度可想而知。
要說起事情的緣由,就不得不提幾天前家來的不速之客,令狐蕭。
令狐蕭是義父好友的兒子,比我虛長三歲,相貌上來說我完全贊同封叔的看法:惡劣,狡猾,丑一個字不足以形容。當然,對於所有試圖靠近義父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封叔都會這樣形容。
令狐蕭記憶中見過一次,不過印象糟糕到了極點。
我七歲那年,被義父帶去岳叔叔家裡玩,被這個小子用撥了皮的蛤蟆嚇的慘叫到聲音嘶啞的經歷讓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岳叔叔走的時候,把這個小子托付在我家,說是過些天就把他帶走。眼看四天過去了,連個人影也見不到,聽著廳堂裡吵得不可開交的場面,我真是欲哭無淚。
踏進正廳的時候,義父正坐在靠窗的軟榻上喝茶。氣定神閒的表情,是我慣見的優雅淡漠。見我進來,義父笑著招了招手,「無痕,過來這邊嘗嘗我剛進到的恩施玉露,香氣清鮮,滋味甘醇,真是好茶!」
現下正是秋季,午後的風雖不大卻還是帶了些微的寒氣。義父的衣服素來單調,我從未看他穿過銀灰色和白色以外的其他顏色,但義父收藏的一幅畫中,一身紅衣的義父曾經讓我驚為天人。
我瞥了坐在不遠的封叔一眼,面色顯然氣急,正難看的緊。原本冰冷凌厲的眸子似是誰點了把火。燃得正旺。
「呃……」
我識趣的乖乖坐在一邊,偏偏那令狐蕭不知好歹的端了茶點從門外進來,直直的走到義父身邊,「-,嘗嘗剛才我出去買的六和酥,味道很不錯呢!」——?!
我口中一口茶差點沒有噴到桌上。瞥了瞥封叔,他攥了拳頭似乎在拚命壓抑著怒火的樣子,讓我多少有些同情。
幼年的時候或許我什麼也不懂,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明白封叔對義父的感情正是別人口中的逆反人倫。但是對我來說,這些東西似乎沒有任何的意義。世上既沒有永遠也沒有永恆,活一生,能夠找到真愛已然不易,何苦將自己困於世俗枷鎖,拘泥於他人眼光?
封叔對義父的呵護,細緻而深情。每到秋風起時,封叔早早準備了炭火裘衣,生怕他固疾再犯。入冬時分,義父體寒常手足冰冷,每次都見到封叔為他暖手捂足,爐上煨了酒為他驅寒……
這樣的關切,我真不知世上還有幾人做到。
曾經聽封叔說過,義父以前是一個開朗善良的人,但由於過去的錯誤,造就了如今時而不苟言笑,時而傲氣張狂的性格。說這些話的時候,不難看出他眸中的愧疚無奈。然而對於封叔這種濃烈到讓人無法不感覺到的深情,義父的表情卻是一貫的淡漠。淡漠到近乎無情。
所以我想,義父或許根本就不愛封叔也說不定。
「——,今天晚上有花燈會,我們去瞧瞧好不好?」
「今晚?」
「嗯!」令狐公子似乎非常激動,一把抓住義父的胳膊賴在他身上,「——,我們兩個一起去好不好。」
義父側頭看了封叔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好不好。」
我看他的嘴又貼近義父的面頰幾分,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平素即便是我,封叔也決不允許我賴在義父身邊,何況是這個不知道打哪裡冒出來的小子。
果不其然,封叔終於動了怒,狠狠地拍碎了手邊的方幾,起身大步的離去。
令狐蕭似是被嚇了一跳,卻還是噁心巴啦的對我擠了擠眼睛,笑的好詐無比。
晚膳的時候,封叔沒有出現,義父卻依舊如平常般吃得很少。
剛用完膳,令狐公子便拖著義父的手嚷著要出去。如果不是義父告訴我他長我三歲,我真看不出來這個心智不全的傢伙已經一十有七。義父最終倔不過他,被他拖了出去。離開茶莊的時候,我看見封叔的身影靜靜站在樓上。
小鎮上的人雖不多,不過一月一次的花燈會倒是熱鬧非常。
熙熙攘攘的人流,小販們高聲兜售著自己的東西,亂哄哄的一團。
我緊緊握著義父的手,生怕他被人流擠散。側過頭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在我印象中高大的義父竟然已經與我相差不多。那種淡淡的眼神,卻依舊如同多年前在大漠的那個冬季,蹲在我面前一般的溫柔。
「無痕。」
「嗯?」
「你去把蕭兒帶回來,人多別走散了。」
「好。」我鬆開手,卻還是不放心的回頭,「義父你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走。」
他突然笑了起來,明亮而璀璨的眸子好像隨水的河燈,「好。」
等我抓到令狐蕭的時候,回頭只看見他的身影,在人群中閃了一下便消失在人流裡。
我當然是把那個心智不足五歲的令狐蕭罵了狗血淋頭,毫不客氣的把他買給我的燈籠撕了丟在大街上,還不忘用腳跺了幾腳,然後才拖著一臉弱智表情的他回去茶莊找封叔。
那小子顯然是被我嚇到,一路上都乖乖的閉著嘴下說話。從正街到茶莊,我們來回找了許多遍。直到人流散盡月上中天也沒有見到封叔和義父的身影。
那種被拋棄的感覺讓我再次無措起來,「都是你!都是你把封叔給氣走了,現在義父也不在了!你這個混蛋!!!」
他被我的眼淚嚇了一跳。愣了好一會,突然神色詭異的走到我身邊。「笨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
「走。」他絲毫不理會我的反抗,拉著我的手走到茶莊後院門口,「喏。」
順著他示意的方向我睜大眼睛,看見依舊月牙白色的身影,靠在封叔的身上。
柔和的月色灑在那張清麗的面孔上,他似乎很滿足的闔著眼。封叔垂首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抬起頭,靜默了好一會突然拉下封叔的頸項……
後面的事情我沒有看到,因為令狐蕭那小子在最關鍵的時候摀住了我的眼睛,不由分說地把我拖回自己的房間……
「渾蛋!你做什麼啊!」
「笨的是你。」他嬉皮笑臉的笑著,「你沒有發現封叔叔在我們後面跟了多久嗎?就是因為有你這個遲鈍的小子,——才這麼放不下。」
「胡說什麼!你……」
「不是嗎?你表面看起來乖巧懂事,其實片刻也離不開——,讓他總也放不下心。小鬼!」
我瞠目結舌的瞪了他很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或許他說得沒錯,真正依戀阻礙著義父的,或許是我也說不定。
第二天一早,我在桌上留了信便拖著嚎叫的令狐蕭離開了茶莊……
義父口中的江湖,我也想去走一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