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茵自己走上樓,拿著敖星野阿姨給的鑰匙開門進屋。
小小的房子簡單乾淨,裡面的擺設直覺是二十年以上的舊款式,從電燈、沙發到地板,處處皆見樸實。
電視開著,敖星野手裡握著遙控器在沙發上睡著了。
許芳茵望著他熟睡的臉孔,發現他連睡著的樣子都似在沉思,糾結的眉心說明了他似乎在為什麼事而煩心。
她輕輕走過去,拿開他手裡的遙控器關掉電視,不解地搖搖頭──一個人哪來這麼多煩惱啊?
「你……你怎麼進來了?」敖星野被細碎的腳步聲驚醒,張眼看見許芳茵出現在家中廚房忙祿著,疑問道:「外面門沒鎖嗎?」
「不是啦!我剛在大門口遇到你阿姨,是她給我鑰匙,我自己開門進來的。」許芳茵把買來的粥放進電鍋裡,開玩笑道:「把你嚇到啦?呵呵,你醒來的不是時候,我還沒開始偷東西呢!」
「偷啥?沒一樣值錢的東西。」敖星野起身伸伸懶腰。「我這裡家徒四壁,哪有什麼好偷的?」
「還好啦,小是小了點,不過──挺溫馨的。」許芳茵吐了吐舌頭,她一向不是很會說場面話。
「哈,你一定想不通我為什麼堅持要住在這間破房子吧?」敖星野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她。「呵呵,很多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其實也沒什麼,這是我爸螞成家後買的第一個房子,也是我和他們共同生活的最後記憶。以前,我沒事就會來這兒逛逛,抬頭看這間房子,看它什麼時候亮燈,然後,一個人窩在水銀燈下想像這家裡的情景……」
敖星野偏著頭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很傻吧?我還會自己想像這家人晚餐吃什麼?想像他們一家坐在這沙發看電視……直到燈滅了,我才滿足地回到住的地方,彷彿我也跟住在這裡的家庭是一家人似的。呵呵,好在這屋主幾年前貼出紅紙要賣房子,我二話不說馬上買,要不然還不知道要在水銀燈下站多久──」
他說得很輕鬆平常,許芳茵聽得眼底滿是酸意,她低頭偷偷拭掉眼角的淚,心裡陣陣抽疼,為他的不幸遭遇心疼。
原來,他從來不提的家人是那麼大的傷口,他心中如此渴望「家庭」,從小失去父母對他是多麼大的打擊啊!
許芳茵抬起頭,深情凝望著他,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知道,你一向不提家裡的事情。」
「沒事。都過那麼久了,沒什麼。」敖星野喝著茶,語氣雲淡風輕,但表情卻開始凝重起來。「你聽過我的故事嗎?你知不知道我爸媽是怎麼死的?」
「沒有,靜靜說這是你的地雷區,不能碰。」許芳茵坦誠以告。「我怕你不高興,即使想問,也從來沒問出口。」
「別人不能問,但是你可以。」敖星野眼神認真地瞅住她。「我爸媽是因為被錢莊追債,逼到走投無路,一時想不開,開車直接衝向港裡淹死。」
「嗯──」許芳茵點點頭。「那些人真不應該,就算是欠錢也不必拿寶貴的性命來抵,人活著他們才有可能討到錢啊,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為了點蠅頭小利逼死一家人,這種人就算變成台灣首富也會有遭報應的一天!」
說著,敖星野不能控制地激動起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總有一天,他們會嘗到家破人亡的滋味?!」
「星野──」許芳茵被他激動的情緒嚇到了,她瞠大受驚的瞳眸,輕柔道:「不要再想那些難過的事情了,生病的人要多休息,你要不要再吃點粥?我剛上夜市去買的。」
「對不起,我好像太激動了。」敖星野深吸口氣緩和情緒,他拉住她的手。「不好意思,第一次來我家就惹你不開心。我們出去逛逛好嗎?我這地方又小又舊,你一定不習慣。」
「不不,我可以。」許芳茵柔情似水地看著他。「你身體不舒服當然要在家休息。再說,只要是你喜歡的地方,我就喜歡。」
「茵茵……」他激動地低喚她的名字,臉上滿是掙扎痛苦。「你不要對我這麼好,真的不要──」
「為什麼?」許芳茵疼惜地擁抱他,嘟囔道:「我偏要對你好。其實你跟我很像,我們都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東西,你失去的是父母家庭,我失去的是母愛。我媽媽在我很小就不在了,都是被我爸爸花心給氣跑的,到現在我還沒辦法確定她到底還在不在人世間?知道嗎?剛聽到你說站在路燈下看老家的事情,我好心痛──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經驗。小時候,我也常在幼稚園偷看別人的媽媽,幻想自己媽媽就要來接我回家……」
說到這裡,她撲進他懷裡哭了起來。「我就是要喜歡你,我要陪你,不要你一個人孤獨地想著父母親,我也不要再一個人孤單地想念我媽媽。我不准你再趕我走了,我要在這裡陪你──」
「茵茵。別哭……」他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心中千頭萬緒,潮水般洶湧的感情排山倒海地襲來,另一股更巨大的力量正使盡力氣想與之抗衡。
她的身子緊貼自己,她的柔軟、她的芬芳正一點點勾起他血液內的騷動,敖星野感覺自己正在陷落,陷落在她無盡的甜美與溫柔之中。
「你會陪著我嗎?」她哭得腫腫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你……會一直這樣保護我……一輩子?」
「我……」
「怎麼了?」敖星野複雜的眼神委實讓她不解,想起方才樓下那奇怪男子的一番怪話,頓時教她心慌意亂。「很難決定嗎?難道真像我剛在樓下遇到你阿姨兒子說的,他說──你只是在騙我?是嗎?」
「不!不是,當然不是!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敖星野忙不迭地否認。「別聽他的,我當然是認真對你,當然……會一輩子陪著你。」
「真的嗎?你不可以騙我喔!」許芳茵終於笑了,她撒嬌地伸出手輕撫他的臉龐。「星野,我覺得自己好幸福,你對我那麼好,對我爸公司又那麼盡心盡力,老天爺總算良心發現!唔……」
不忍再聽她說下去,敖星野低頭吻住她的唇,她是那麼純真善良,又那麼的美好香甜,他深深吻著她。
敖星野知道自己的心正一——地失守,此刻,他已棄械投降,就這麼沉醉在迷人的深吻中,當她以純潔如天使的笑容對待,敖星野在心中豢養的凶狠魔鬼頓時毫無用武之地。
在此柔情片刻,敖星野什麼也不能多想,腦海唯一念頭只想好-地愛她,就算明天世界就要毀滅,他也要義無反顧地愛下去……
夜深,敖星野默默看著沉睡中還帶著微笑的許芳茵,她美麗清靈的面容彷如不經意墜落人間的仙子……
要這麼走下去嗎?先擄獲她的心,禁錮她的靈魂,控制了她,等於控制了「鈦勇」這巨大財團的心臟,乘其不備再給它一刀斃命──
敖星野眉心凝結,不忍地伸出手,輕輕拂開覆在她額上的細發,一次又一次歎氣……
明知不該對她動真心,不該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憐憫,然而,事情卻發展到連冷血理性的他都不能控制的局面。
雖然只經過一段不算長的時間相處,他漸漸發現許芳茵其實是個心地善良,對任何人都不具殺傷力的純潔小白兔,她跟她那個狡猾多詐、心狠手辣的父親完全不一樣。
縱使外表上有著千金小姐的驕傲,但她的內心卻十分柔弱,她蕙質蘭心、冰雪聰明,卻善良天真地不知道身邊正有一個最險惡的暗潮正湧向她,只要稍不注意便會被捲進這股暗流中,唯一的結局只有溺斃。
此刻,她睡得那麼甜、那麼香,她的夢裡或許還充滿粉紅色的旖旎……
難捨不忍,像一根又一根細針插在敖星野的心臟,他的痛苦掙扎,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
睡在她身邊,望著她天使般的容顏,敖星野洶湧的思緒澎湃,根本無法入眠,整個人像是壓了萬斤重的大石,連呼吸都顯得窘迫。
終於,他躍然起身,衝進浴室裡打開蓮蓬頭沖冷水,他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了地愛她更深一些,萬一失控地踩進愛情的泥淖裡抽不開,那他的復仇大計鐵定功虧一簣!
不!不能這漾放棄,絕對不能──
敖星野在嘩啦啦的水聲中對自己精神喊話,他要按照原定的計畫,不達目地絕不終止!
這天,許芳茵一如往常,每天下午六點下班後立即回家。
才剛進門,管家便慌慌張張衝到她面前。「大小姐,事情不好了!老爺他、他……唉!事情不好了啦!」
「怎麼了?」管家慌亂的神色讓她整顆心都揪緊了。「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什麼事?我爸他怎麼了?」
「大小姐,公司好像發生什麼大事了,今天老爺一聽到公司打來的電話,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便急忙被送到醫院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人通知我?奇怪,怎麼星野也沒跟我聯絡……」許芳茵搞不清來龍去脈,拿起電話想打給敖星野問個明白!
「大小姐,您別找敖先生了,他現在應該也正忙亂著呢!」管家打開電視,轉到新聞頻道。「你看,這電視上播了好幾回,老爺大概是中午的時候接到電話,一打開電視整個人都癱了!真是……大家都嚇壞了,公司那一定也是一團混亂啊!」
管家整個人還驚魂未甫,顫抖著雙手將電視聲音調大些。「大小姐,這生意的事兒我不懂,你看看……」
許芳茵張口結舌,超大電視螢幕裡,美女主播正巧笑倩兮地播報──
今日台股再爆地雷!
上市公司鈦勇國際集團涉嫌與子公司互做假帳,虛增營業額,經檢調翠位搜證後,已將董事長許天豪等人限製出境,下午「鈦勇」相關人員前往證交所說明,坦承財務方面確有疏失,但否認做假帳……
天啊!怎麼會這樣?許芳茵不可置信搖頭再搖頭,不敢相信經營穩若泰山的「鈦勇」,居然會虛灌營業額,而且,怎麼可能會做什麼假帳呢?
「不!一定是他們搞錯了。」許芳茵看著螢幕裡檢調單位大規模進入公司內部搜證的大陣仗,她喃喃自語。「一定是有人故意誣賴,要陷害我們,一定是、一定是的──」
「大小姐,您沒事吧?」管家緊張地扶著受不住打擊而渾身顫抖、搖搖欲墜的許芳茵。「您先別亂啊!連老爺都進了醫院,我們可不能再有什麼閃失了。我想,公司那邊的事就先讓敖先生去處理,反正我們女人家也弄不清那些什麼帳的,眼前當務之急,您還是先到醫院去陪著老爺,給他打打氣才是最要緊的。」
「爸爸……對!我應該先去看爸爸才對。」在管家的提醒之下,許芳茵恢復些許理性。「請司機備車,現在馬上送我去醫院。」
「好!我馬上通知他。」管家匆匆離開。
只剩許芳茵一個人在客廳裡,她覺得自己像跌落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載浮載沉,她不斷大口吸進空氣,就怕自己在突來的災難裡滅頂。
敖星野剛從一場平地爆起的驚雷裡抽身而退,便一個人來到許天豪慣常就醫的貴族私人醫院。
他一個人踏著沉重的步伐,來到許天豪正與死神奮戰搏鬥的最後戰場。
經歷漫長的佈局,敖星野用盡心機計算每一步,他不知熬過多少痛苦無助的黑夜,在龐大的集團裡打敗多少擋在前面的奸險敵人,終於他爬到了最頂端,奪走許天豪最摯愛的寶物,在檢調人員大動作進入「鈦勇」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金融市場裡,大企業虛報盈餘以美化帳面的事時有所聞,但此事可大可小,若調查起來也未必會讓體質堅強的鈦勇一刀斃命。
但是敖星野知道,這致命的打擊就足以讓許天豪一個人斃命──以他好強、愛面子、死不認輸的個性,假帳的醜聞就算奪不走他的命,也夠教他晚節不保了,他的後半餘生注定蒙羞以度殘年。
到這裡一切皆如他預期,再來,就只剩下許芳茵……
敖星野對著緊閉的加護病房大門深深歎氣,想起他此生唯一動了真情的女人,在這復仇即將成功的時刻,他的心沒有半點欣喜,相反地,隨著多年大計接近尾聲而感到無比沉痛──
他不敢想像,萬一許芳茵知道真相會有什麼樣意想不到的反應?
搖了搖頭,敖星野幾乎不敢再往下想。
敖星野自認行事縝密,只要與他合作的相關人員信守承諾、守口如瓶,整件事情幾乎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完美,沒有人會知道他正是幕後主謀。
只是秘密可以守多久?隨便哪個人禁不起逼供,真相便會隨之大白,到時……
思及此,一陣椎心刺骨之痛襲來,敖星野緊抿的唇幾乎咬出血痕,此刻,他竟然害怕失去茵茵……
曾經,她只是他一顆重要的棋子,而現在,他只想要她幸福快樂。
然而,情勢發展至此,復仇的利刃已不僅狠狠刺穿許天豪,很快的也會失控並刺向許芳茵,甚至,連敖星野自己也會被這把他親手磨利的刀刃給刺中要害。
透過一方透明玻璃,敖星野表情愁苦地看著加護病房裡緊張走動的醫護人員,他多麼希望自己乾脆也躺進去,失去神智什麼都不理,或許,這樣就不必面對茵茵可能得知真相的忐忑不安。
口袋裡轉成靜音的手機拚命響個不停,敖星野閉上眼,忍著不去接聽。
他不必看也知道是茵茵打來的,此刻她一定六神無主、慌張失措地急著找他。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她早已深信不管發生什麼天大地大的事,這個愛她的男人一定會守候在她身邊──
終究要面對呵!只是,現在的他還沒蓄積足夠的勇氣──
「你──你竟然還有膽子來?!」一道憤怒的中年男人嗓音突然在耳際響起。
敖星野還搞不清楚來者何人,一擊重拳已打在他胸膛上!
突來的劇痛讓敖星野踉蹌跌坐地上,同時,他痛苦地抬起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臉孔──原來是在許家有過一面之緣的孫迪。
「孫……」敖星野不能言語,他不解地皺起眉峰。「你──」
「死小子,你給我過來!」孫迪氣到額頭青筋盡露,他怕被醫院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發現,立刻拽起敖星野手臂,強行將他拉到樓梯間。
「不要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我早就知道你有問題!」撐起雙臂,孫迪用力將他壓在牆壁上,沉痛地從齒中迸出字句。「你老實說──你是敖江湧的兒子、你是敖江湧的兒子對不對?!」
「……」敖星野訝異地睜大雙眼,久久沒有回應。
「冤孽啊!」孫迪憤怒的眼中帶著幾許遺憾,他放開手,沉痛地哀歎道:「怎麼這事情就不能善了?敖江湧個性倔,沒想到他兒子比他還倔──」
「兩條命,一個幸福家庭,一個孩子無價的童年。」敖星野語調冰冷地述說:「為了建立『鈦勇』的偉大事業,不知犧牲多少像我父母這種胼手胝足的辛苦勞動者,許天豪鈔票大把大把的賺,享盡人間富貴榮華,在商界呼風喚雨,他威風不可一世,但他可曾想過,多少人只是為了溫飽卻被他逼得連命都賣掉!這世界還是有公平正義的,我就是要讓許天豪知道,他做的缺德事,總有一天要付出代價!」
「唉……」孫迪頓時由暴怒轉為傷感。「小子,那是一個意外,沒有人願意看著它發生的──我記得當時我已經跟許老開創『鈦勇』,那次敖江湧接到一筆五金工具的大訂單,卻因為趕貨導致產品瑕疵,才遭許天豪退貨,誰知他們夫妻倆為了這筆生意向錢莊借錢周轉,焦急的他們四處開車找朋友調錢,連著幾天疲於奔命、精神不濟,才會不小心掉進港裡──那是個意外啊!」
「不!不是意外──」敖星野激動地怒吼。「如果不是許天豪急著趕貨、又挑毛病不肯收貨,害得我父母收不到貨款還欠錢莊的債,他們不會被逼到四處逃亡,他們是被逼到無路可退的──無、路、可、退!你瞭解那種絕望嗎?你懂嗎……」
說到這裡,敖星野已經情緒崩潰地跌坐地上,他雙手掩面,痛苦低語。「我才六歲,沒人肯收留父母雙亡的我,小小孩子失去父母,是何等恐懼茫然……我被四處轉送,親戚看到我比看到流浪狗還憎惡。
我曾經餓到昏倒路邊,也差點被嬸嬸丟到孤兒院,是阿姨不忍……她堅持領養我,卻讓夫家以此逼她離婚,讓她的兒子失去母親管教,成了混混,殺人坐牢……一連串的悲劇、一連串的不幸,是一句『意外』就算了嗎?」
「這──」孫迪無言以對,只能不住地搖頭歎氣,歎氣又搖頭,揪皺的五官顯現他此刻內心也紛亂無頭緒。「唉!事情已經發生了,人死終究不能復生……這、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別的先不說,大小姐是那麼單純的女孩子,她為了你,什麼都可以改變。女人一旦動了真感情,那……那可是會出人命的啊!」
「她的命是命,我父母的命就不是嗎?!」敖星野一字字清楚明白地說道。「沒錯,自我懂事以來,一直用心致力地想接近許天豪、毀掉『鈦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許天豪的女兒下手,唯有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才能鬆懈許天豪的戒心、換得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敖星野雙手握拳,愈說愈激昂。「學生時代我堅持不談感情,因為我隨時隨地都在準備讓許芳茵愛上我,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要她對我一見難忘,就算不能立刻成功也無所謂,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我有足夠自信等到……」
話語未盡,樓梯間虛掩的鐵門忽然「砰」地一聲被狠狠撞開,一張毫無血色、佈滿淚痕的臉蛋倏地出現。
「你──」許芳茵踉蹌著腳步,顛簸地、搖晃地走到他跟前,眼神混著挫敗、哀傷、絕望。「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大小姐,你保重啊──」
孫迪心疼地想攙扶她,卻被她用力揮開。「不要碰我,我在問他話!」
「……」敖星野愣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好可怕……」許芳茵不能抑制地熱淚狂奔,哀慟欲絕。「敖星野,你用盡寶貴的青春,只為了騙一個女人的真感情,我許芳茵何德何能啊?呵……」
她哭著,卻想笑,笑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想笑自己奉獻一顆熱血沸騰的真心,卻讓人當糞土踐踏。
她想笑自己的愚蠢,卻因此更悲從中來……
一股比墜落地心更無底深沉的哀痛絕望幾乎將她神魂毀滅,許芳茵努力以意志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頓了很久,才困難地開口。「你演戲演了這麼久,演得這麼真,有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的眼睛。「有沒有任何短短的一瞬間,或是稍縱即逝的片刻,是真心真意愛我的?」
看著她的哀慟逾恆,敖星野心如刀割,只能沉痛地閉上眼睛。
「連……連一下子……都沒有?」她的淚,再度潰堤崩洩,許芳茵低下頭,緩緩伸出手抹去淚,哀絕地喟歎。「很好,你成功了。抽掉仇人的靈魂,挖掉她的心和感情,絕對比直接殺掉她更教她痛苦千倍萬倍。」
「茵茵──」見她轉身要走,敖星野上前扶住她顫巍巍的身子,薄唇微啟,卻仍不知該說些什麼。
「讓我走……」許芳茵回過頭,揮掉他的臂膀,淒楚地看了他一眼。「求你不要再那樣叫我,永遠不要了!」
砰──鐵門被用力地關上,那巨大的撞擊,彷彿槍響。
敖星野感覺自己的心,在她轉身離去的那刻,正中子彈,汩汩淌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