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於飆半信半疑的說:「是你嗎?頭我……」
蒙著面的水涵暴:「你再囉唆,小心我砍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想不到於飆挨了罵,卻反而露出笑容。「會這樣罵我的,的確只有頭兒你一個,快上來吧。」
登上馬車,水涵馬上說:「走!」
而於飆也已幾乎同時揚起馬鞭,駕車飛奔。
「頭兒,軍師他們……」說了半天,得不到半點回應,於飆才發現水涵根本沒在聽。「頭兒?」
「呃,」水涵被他最後拔高聲量的一叫喚回神,方才應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見她神情一逞恍惚,於飆雖不明就裡,卻也識趣,便只說:「問你冷不冷?」
「不冷,」卻與言辭相反的用雙臂環緊自己。「不冷。」
夏天秋初的凌晨,能夠冷到哪裡去?但叵與兩個時辰前的情景相比,那現在的她,還真是冰冷,冷在淒楚的心底,冷極了。
兩個時辰前……。
「能安!」乍見夫婿,水涵不禁驚呼了出聲。「你怎麼回來了?」
「一叔怎麼……?」
「我要出門一趟,短則五天,長至七日。」能安卻連問題都沒讓她問完。
「去吧裡?去做什麼?」
最普通的問題,卻換來他最猶豫的反應,水涵當然曉昨他為何躊躇,同時責怪自己:真是的,就快分離,永遠不見的人,何必再給他加添困擾?
但能安想的卻是完全相反的事,成親至今已經七日,水涵的表現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非但外貌秀麗,身形窈窕,而且心思縝密,做事細膩,個性明朗,兼之待人有方,雖然來的時候不長,卻已贏得居內上上下下,包括甘寧在內的眾人的喜愛;總歸一句話,她實在不像一名普通、平凡的漁家女。
能安當然這其中必有隱情,也已打算找個機會,當面向她問個清楚。
只是眼前時間緊迫,要問她是不可能的了,而自己雙不想做私下探查的事,他們畢竟是夫妻,丈夫暗中打探妻子的過往,對他雖非難事,能安卻不願打取那樣的做法,徒然傷害了夫妻間的感情。
感情。
是的,說來驚詫,但能安發現自己對原來純為報恩所娶的妻子,已經暗生情愫。
怎麼會這樣呢?他不是一向自詡為五行三星內,最為理智、最不可能為情所苦的白虎吧
說到底,也只能歎一志情關難過,無分男女,自古皆然了。
況且他們是夫妻,這樣的結果,不是比相敬如空來得列妙、更好?或許是老天垂,才刻意安排這一段美滿姻緣,以彌補他長斯以來,飽受的伶仃之苦。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不要像三叔、九叔那樣,對妻兒隱瞞真實的身份,寧可選擇像師兄及師姊的做法,和人生伴侶分享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包括危險的身份及工作。
既然有這個想法,那就不要拖延,不妨趁今日正巧要出任務之際,跟她把話說個清楚。
「到領省,殺人。」他的眼神是堅定、答案直接、簡單。
所幸茶已端上桌,現在落地的,僅餘漆盤。
能安不動聲色,悄悄彎腰拾起。
「傳言果然不假。」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水涵只好這麼說,其實她慌亂的原因不在能安的身份,那個她早八百年便知道了,而是能安竟然這麼直爽的對她說明。
「什麼傳言?」
「當你修書前來提親時,村中有位隱士說:『席氏一門,來歷不小,背後做的,大都是不可告人的買賣,有人說他們即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五行門,居能安更有個『白虎』的外號,這樣的人,可是理想對像?娃兒,你千萬要想清楚』。」
能安已不想去追究那名隱士是誰,甚至是滯真有其人了,眼前他只想知道:「你沒有後悔?」
在那一剎那,水涵赫然發現和聰明的人對談。實在是一件過癮至極的事。
他不問她:那你想清楚了嗎?因為若沒有想清楚,就根本不會與他成親,只問:你有沒有後悔?
而這個深深撼動她心靈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好像」已在不知不當中,甚受他吸弓!的丈夫。
這個發現讓水涵吃驚,進而不自覺的搖了搖頭。
如今已是騎虎難下,水涵只好硬著頭皮說:「沒有,有的,只是驕傲。」
「驕傲?」這下換能安愕然。
「是的,」敞開心胸,她決定講一次真話。「能夠身為白虎之妻,不應該覺得驕傲嗎?」
「水涵!」能安猛然將她帶人自己懷中,難抑激動道:「我真是個幸運兒。」
是嗎?偎在他胸膛上的水涵默然反問:是嗎?成能安,你當真這麼想,這麼以為?
「我真想好好與你談談,」能安修忽拉開距離,扣住她的肩膀,一臉興奮的表示。「你呢?是否也願意跟我說些什麼?」
「願意。」但不是用嘴說,而是以行動直接表示,水涵頓感心底一陣抽痛。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嗯?」
仰望他俊朗的面龐、發亮的雙眸和優美的唇形,水涵更加不捨,索性閉上,重重點頭,「好,就這麼說定。」
她沒想到能安竟會趁她閉上眼睛之際,吻上了她的雙唇。
或許是因為清楚她的青澀,所以這一吻僅如蜻蜒點水,在她因驚詫而睜開雙眼時,能安已然抽回身子。
「一切,都等我回來再說。」她顫抖的雙唇與身子,令他幾難自制。
可惜你回來時,我已經不在;水涵在心底說,但真正出口的卻是:「你一定會平安歸來,是不是?答應我,你一定會平安歸來。」
「你在擔心什麼?」
「能安!」水涵忍不住輕扯住他的襟領,怪他這時還與她嘻皮笑臉。
「我保證,」見她首度面露驚惶神色,能安終究不忍,立即滿口答應:「我一定毫髮不損的平安歸來。」
而水涵的反應,則是在鬆了口氣後,立刻依人他的懷中,緊緊的抱住他,彷彿想將這美好的ˍ刻,永遠烙印在自己的心版上似的。
能安則覺得她這反應稚氣可愛,一邊輕笑出聲,一邊包攏雙的將她留在臂彎內,輕聲說道:「成親真好,有你這樣的妻子真好。」
他根本不知道堅持不肯上席九坤那裡去給他看腿傷,是因為她的腳沒瘸而不是她所稱的于氏家規——新嫁娘得在夫家待滿一整個月,才能開始出外探親訪友。
他根本不知道在曉得青龍、朱雀於她成親的隔日,即分別出遠門「辦事」時,她是怎樣的謝天謝地。
他更不知道聽聞他也要出外數日,她的心情瞬間轉化,變得多麼得複雜,既驚且喜,還滲雜了不該有的難捨與痛楚。
居能安啊,居能安,水涵在心底歎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想要擄走上官玲瓏,還有哪個時刻比得上現在更加適當與方便?
難得青龍、白虎、朱雀盡皆不在汴京,日日均有公幹纏身的向青雲,更不在她擔心之列,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於是送能安出門後,水涵即刻為原訂計劃忙碌起來,一切都順利,也都稱心,眼看著那上官玲瓏就要成為她的囊中了,能安偏於此時現身!
「我想念你。」能安的回答,再簡單不過。
但一時之間,水涵竟還回不過神來。「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念你,幾乎是一出家門,一看不到你開始,我就深深思念起你來,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裡打轉。」
「能安……」她的雙唇無聲的懦動,雙方卻感應到了那份悸動。
「這些話,可只能當我們的閨中蜜語講幄,」能安忽然自嘲道:「不然若被我那冷酷十足的師兄或英氣逼人的師姊聽去,還不曉得要如何取笑我呢。」
「你認為跟我講這些,很丟人嗎?」明知道不該站在這裡跟他打情罵俏,明知道應該把話帶開,明知道再繼續這樣扯下去,後果可能不堪想像,但是……當情之所鍾時,何曾聽過那些「明知道」派得上用場?
在下一瞬間,水涵山被能安帶人懷中,鬆了口氣的歎息,更令她的眼眶立時微微發燙。「不,一點兒也不,但有些話、某些話,我只想講給你一人講。」
夠了,一個女人,還需要聽到她的男人說什麼,才能令她心滿意足呢?
「我真正想吃的,其實是——」他執起她的下巴,表情古怪,眼神炙熱……
「能安!」覺得心情也開始有些異樣的水涵急忙輕歎著打斷他。
而他則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好,你就去幫我看看還有什麼可吃的,記住啊,剩什麼,我吃什麼,要不許你再重新起灶煮食。」
「為什麼?」
「那麼浪費時間。」他別有所指。
水涵當然聽性了,立刻面似焰火。「能安!」還伴隨著一記跺腳。
能安看了大喜過望。「水涵,你的左腿……」
不好!「好了,」急中生智,只得這樣強解。「早跟你說過,這次腿傷不嚴重,假以時日便會好,你偏不信,天天急著帶我去看大夫,告訴你,從小到大,我最怕看大夫了。」最後一句,可是不折不扣的老實話。
「太好了。」能安馬上說:「既然你不打自招,那往後有機會,我可得善加利用。」
「你真討厭。」水涵嗔道。
「言不由衷,」能安則取笑她,並說:「對了,可不可以看看有誰還沒睡?」
「我啊,我還沒,」水涵調皮的說:「可以幫你提水過來。」
能安露出不可思義的表情,「連我想泡個澡,你都知道?」
「不然如何做你的妻?」她巧笑倩兮,不讓能安再有口的機會,快速出門而去,獨留下一臉神往的能安,猶自怔怔的盯住空空如也的門框瞧。
而水涵當然不會真的親自提水,白虎居內,自有輪更的僕傭可以代過分,等她端著四色小萊與一碗熱粥,一碗湯麵進屋時,正見能安跨出浴桶。
水涵臉上一熱,正為不知退出門快,或低頭放下餐盤快為難時,能安的反應已經更快,他急急忙忙坐回浴桶,都沒有連帶濺起小小水花。
不過這一連串的動作,都沒有水涵的眼睛快。只見她把餐盤往窗旁幾上一放,立刻奪到浴桶前說:「能安,快起來。」
「我口齒不夠清晰嗎?還是你除了背傷之外,連耳朵都受了傷。」
「水涵。」
「難怪急著支開我。」她有些「受傷」的表示。
「不是這樣的,而是怕你——」
「怕我什麼?怪你不守信用?」
「不過——」能安啞然失笑,隨即反應。「我是毫『發』未損呀,三千根煩惱絲,根根在,不信的話。」他甚至用手撩起一絕來,「你可以數數看。」
水涵已轉身去取過棉袍,並拉開來擋住自己的視線。「我保證不偷看,這樣你可以放心起來了嗎?」
能安發出低沉的笑聲,起身背對她,先流暢的套上棉袍,然後再一邊繫上腰帶,一邊說:「頭髮還濕著呢,夫人。」
「那你還不快坐下。」水涵拉著他來到几旁。「坐下來吃,」
「頭髮……」
「交給我吧。」說著已經拿起布巾來輕拍他散開的頭髮,再以牛角梳子梳開,專注的神情,就彷彿手中正在做的,是普天之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等到她將能安猶半濕的頭髮編成一根鬆鬆的長辦後,才發現他不曉得已側身看了她多久了。
「全吃光了?這麼快?」水涵咋舌。
「不然豈不辜負了你深夜下廚的美意?」
「怎麼知道我是做的?」
「肯定是你。」
「哦?」
「有你的味道,我絕不至於認錯。」
心底響起警訊,但水涵卻不想理會地,實在是因為在過往二十五年的歲月當中,從未曾出現過如此刻這般甜蜜的時光,教她怎麼捨得叫停?
「走。」她輕輕扯動他的手說。
「到哪兒去?」能安則由著她拉。
「房裡,」為免他胡亂揣想,趕緊補一句:「金創藥在我房裡,不是嗎?」
「小傷,何需用藥?」嘴裡這麼說,雙腳卻仍跟著她進自成親那夜以後,便不曾再來過的「洞房」。
讓他坐上四柱大床後,水涵卻說:「再怎麼小的傷,也不能治,給我瞧瞧。」
「水涵,真的不礙事,剛剛全是因為經熱水浸泡,才會滲出血絲,現在一定止了,你還是別看,免得嚇著了你。」
「這點小傷就想嚇著我?」水涵失笑。「我又不是什麼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若要比誰身上的代辦處痕多,恐怕連你都不是對手。」
能安無奈,只得輕聳雙肩,將棉袍褲至腰間,水涵立即為那道雖不深,卻又細又長傷口敷上藥汁。
「好利的鉤,」水涵俯首輕輕吹氣。「痛不痛?不痛?」
「你吐氣如蘭,我又酥又麻,哪裡會疼?」
水涵聞言,面孔一熱,就想起身,卻已被他反手拉到跟前去,「能安!」
「好涼的藥,一塗上去,熱痛即消,是什麼藥,這麼好用?」
「小連翹汁,專門用於止血,我自己煎的。」
識得傷他的兵器是鉤,又會自製止血藥汁,能安委實詫異。「你還會多少事?」
「不多,」水涵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出口便應答:「我們脯魚嘛,有時難免弄得全身是傷,不學些偏方,難道有錢次次均找大夫看去?」
「對了,你剛剛說若要比傷,恐怕連我都不是對手,不是誰的對手?」
「當然不是我的對手。」
能安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放聲大笑。
「你不認?」
由她露出微慍的表情,能安趕緊壓低笑聲,卻無法完全扼止笑意,只得頻頻致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你,但是——」
讓他猛然打住的,是水涵突如其來的動作,她不但拉開了襟領,還學他轉身脫下外衣,讓他看她的背部,在雪白滑膩的肌膚上,竟有多條交錯的疤痕,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如何?比你多,也比你深吧?像你此刻背上那一條傷,就肯定不會留下疤痕。」
「老天爺,」能安既吃驚又心疼。「這是……」忍不詮但伸手去輕撫。
水涵驀然覺醒,天啊!她在幹什麼?想要拉回衣服,蛤如何敵得過能安那憐惜的手勢,分明僅只是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背,自己卻為何連胸口都躁動難安,彷彿天上有上萬隻螞蟻在她盡頭爬行似的?
「能安,別……不要……」這已是她所能的最大努力了,卻還是語不成聲,字不成句。
偏連這掙扎出口的幾個字,能安都置若罔顧,非但一手攬腰,將她往後一喧,坐到自己上,還以雙唇代手,吻上了她的背。
從不曾與男人如此親密的水涵,立感呼吸困難,不禁仰起頭來微微喘息。
「是誰把你弄傷的?」能安一邊循著疤痕親吻,一邊呢喃著問:「是誰?當時一定很痛?」
「陳年舊事,早……就忘了,能安……」
「嗯?」他呼在背上的熱氣,讓她更加意亂情迷。
「我從來……沒有……你……求求你不——能安!」
他已咬開了她抹胸的結,一雙手掌隨之往上,正好覆上她一雙玉峰,讓所有抗拒的放再也來不及出口。
她沒有要成為他真正妻子的意思,她沒有!但是當他把她推趴到床上去;當他的雙手與雙唇,在她身上做著她從前連想像都不曾想像過、也想像不到的事;當她的身子完全不聽使喚,只依隨著心中的渴望行事,與他的律動配合時……水涵已完全失去了主張。
在刺痛來臨的那刻,她只能反射性的退縮,並任能安吻在她耳哄道:「沒事,水涵,別抗拒我,我是你丈夫,是誓言要愛護你一生一世的丈夫,不要再拒絕我,不要。」
「可是……」她一手搭在他已然汗濕的肩上,一手以過去揪住枕面,呻吟出聲:「能安,我……我覺得……」
他吻去了她未及出口的那個「痛」字,親暱的保證:「相信我,那很快就會過去,相信我,天啊!你真是教我心疼死了,教我情不自禁……」
接下來能安又說了些什麼,或究竟有沒有說,水涵已經毫無印象,她只知道在下一瞬間,自己失去了平常的意識,達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喜悅的高峰,狂樂的極至,餘韻且充塞全身,久久不去。
久久不去?
這念頭才起,便被水涵推翻,豈止「久久不去」而已,昨夜的溫存,恐怕會永遠跟隨著她,一輩子都休想忘掉吧。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怎麼會任由自己沉溺在歡愛之中,無法自拔?
這個問題她已自問不下千遍了,卻依然找不到答案,但該做的事,不能不做,一待能安熟睡,水涵便起身,蒙上布巾,換上黑衣,直赴玲瓏小築,迷昏睡夢中的玲瓏,堪稱手到擒來。
如果這才是她該做的,那為什麼不該做的事,她也做了呢?
「頭兒?」是於飆小心翼翼的聲音。
「你怎麼哭了?」
「我……我哪有口頭,是你眼花看錯了,」水涵馬上否認。「我沒哭,根本沒哭,你聽清楚沒有?我沒哭!」
這次於飆不出聲了,只靜靜駕車,默默看著她,滿臉的關切。
見他如此,水涵反倒不忍。「於飆,抱歉,我不是對你又吼又叫的,而是……而是……」
「小姐,如果老爺還在世,你就不必受這麼多委屈,吃這麼多苦頭了。」
水涵聞言的,終於無力再自持,將粉臉埋人雙掌中,立時嗚咽起來。
「沒事了,小姐,」於飆趕緊一邊拍她的脊背,一邊加快車速。「沒事了,小姐,回到家後,一切就都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