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虎緣(上) 第八章
    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叔成暗暗下了決心,把北真的事拋在腦後算了,他不來招惹自己,自己也不去招惹他,誰料想祺瑞來了。

    祺瑞來了就誇叔成的羽衣讓他大出了風頭,又說趕著再備些年貨。叔成知道他身份,待他客氣,迎進門來由他挑樣。但他挑的幾樣,都是上好的高檔,價格高所以店裡的存貨也不敢備多。叔成面露為難之色,猶豫了一會方告訴他華繡蘇坊的總鋪子那邊出了麻煩,這有些貨一直沒到。

    祺瑞很是吃驚,笑道,「你這麼個能幹人放在京城裡,倒是讓人信服,可做無米之炊。」

    叔成被說中心事,「倒叫世子取笑了。」

    祺瑞笑著要叔成放心,「回頭一定會要江南的人協調一下,定不會讓路上有人耽誤了。」

    叔成心裡惴惴不安,知道是得了個很大的人情。

    祺瑞沒買到東西,出手卻十分闊綽,上上下下都打賞了遍,又問叔成怎麼那天敬王妃的生日上沒有見著。

    叔成說:「去是去過了,不過身體不適,走得早。」

    祺瑞打量了他一下,自作聰明的說,「可能是南方人身體弱,可怎麼著就水土不服了。」

    叔成一聽,覺得好笑,裝著咳了兩聲才說是不勝酒力。

    祺瑞便說,「可要找個地方,讓你好好玩玩。操心太多,一起去玩耍輕鬆一下才好。」說著便對著阿縲說,「不如阿縲姑娘也跟著一起去?想來阿縲姑娘來了京城,還沒有好好玩過。」

    阿縲一聽面露喜色,忍不住貪玩。

    叔成心裡瞭然,知道祺瑞賣個人情給華繡蘇坊,是對自己家的這個姑娘有意思了。

    他看祺瑞相貌堂堂,官居要職,也不失為一個合適的托付終身的良配,更難得是還有心追求費力討好,不禁莞爾一笑。但也知道祺瑞本來就是有原配,阿縲是丫鬟出身,做妾本來也不算是辱沒於她,但他與阿縲常年相處,都是拿阿縲當妹妹,也不知道阿縲是不是覺得委屈,這事也不知道是促成的好,還是迴避的好。

    看著阿縲高興,也不忍掃興,想著多看看也是個機會,便跟著一道出了門。祺瑞興致高昂。沒曾想冬天裡京城下過雪後,雪化開了,路上卻結了冰,並不好走。馬車也有些打滑,祺瑞便說,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喝茶,再聽聽戲。

    阿縲被凍著,玩的興致大減,一個勁的點頭。祺瑞便吩咐馬車把他們帶到一個地方。

    車停在一處園林,馬車一停下,就有站在門口的僕人趕忙上前,掛車簾的拴車簾,攙扶的攙扶,十分慇勤周到。往裡走的時候,聽到遠遠傳來有吊嗓子的聲音,周圍的景致十分精細。

    叔成見了點頭稱讚道:「這裡倒是打點得跟我們家鄉的園林一樣,好像江南。」

    祺瑞笑著解釋由來。原來這處本是寧王府,寧王原來有一寵妾來自南方,便為了寵妾特意造了這宅子,叫江南居。後來寧王去世了,寵妾也被福晉趕了出去,福晉惱怒。覺得這宅子不吉利,便變賣了,現在是給了戲班子。

    這戲班子比不得外面的野班子,是王家專用,戲子也是從小從各地挑選了來,受了專門訓練的,不論是唱坐念打都出類拔萃。

    叔成笑道:「這可真是托了世子的福了。」

    進了一個園子,便見有一個拉胡琴的,幾個年級小的孩子在練水袖,叔成見那幾個孩子大冷天的,穿著單項,嘴唇已凍得發烏,猶自強撐著,心裡不忍。

    一邊的阿縲已經說了:「這麼冷的天,怎麼還在這園子裡站著?」

    祺瑞不以為然,「都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哪一個不是這樣唱出來的,穿得多了,還練什麼水袖。」阿縲張口欲說什麼。祺瑞一擺手說,笑了起來:「縲兒姑娘心腸真是好。」說完,聲音揚高,「老萬,你們今天歇著吧,在梅廳裡擺個桌子,叫幾折戲來聽。」

    那拉胡琴的人忙站起來答應了,說了一聲:「這就去準備。」躬身退了去。那幾個小孩子卻呆呆站著,好像還不習慣休息。

    叔成和縲兒相望了一眼,便默默跟著祺瑞往裡走。進了梅廳一看,一會的功夫,裡間裡面收拾得齊整,連火爐也燃起了,桌子上,擺了幾碟涼菜,還有些小吃和精緻的點心,叔成心裡想,果然是有排場的。

    祺瑞便招呼著說坐下,自己也大剌剌地坐在主位上。邊上有人上茶,另一人低頭呈了戲摺子,祺瑞一邊看,一邊說問阿縲想看什麼戲。

    叔成便閃了神,想起小時候總是喜歡和北真一起看戲,現在也好多年沒看了,猛然聽著祺瑞在和阿縲說:「演武生演得最好的叫書硯,說起來是我表弟的弟子,不過一個戲子,求我表弟教他練武好久了,也真奇怪,不過是在台上唱唱,難道還真以為是將軍要領兵殺人不成。」說著大笑起來。

    叔成心裡想,原來他叫書硯呀,這個祺瑞說話真不中聽,怎麼如此尖酸。他便開口道:「那天在敬福晉過壽的時候,是見過書哥兒的功夫的,一看就是真下了苦功練的,是個有心人。」

    祺瑞聽了,還算是有風度,並不接他話,又在問阿縲想聽什麼戲,突然聽到邊廳上一聲尖叫,接著是「砰」地一聲,三人一聽驚得全站起來了。

    祺瑞皺著眉問那邊上伺候的,「怎麼了,就鬧起事來了。邊上那廳裡是誰。」

    「這,回世子,是戶部的王大人。」才說這話,門口又「砰」地一聲,一個人被摔在他們門口,那人掙扎地站了起來,大家一看,卻是慘白了臉的書硯。

    接著一胖子從對面廳裡出來,指著書硯說:「你還管起老子的事來,小心老子要打斷了你的腿。」

    叔成一聽忙跑了過去,去查看書硯的傷,另一個比書硯年齡更小的人已經出來跪在地上扯住那說話的一人,「王爺,你饒了他吧,我都依你,都依你了。」

    書硯忙著要說話,一口氣嗆住咳嗽起來,但顯然一咳是牽動了傷,一張臉漲得通紅。叔成安慰他:「你別逞強了,可不要傷著肺了。」

    那書硯卻是硬氣,一口氣終於衝了出來,「墨琴是威武將軍的人,你也敢碰!」

    叔成聽了手一抖,腦子一片空白。

    祺瑞也已經走到門口,看這情形,八成是這個戶部的王大人看上了那個小戲子,卻被書硯所阻,所以惱羞成怒在發威呢。他走了過去,「啪」地一掌打在書硯臉上,「怎麼這麼不知規矩,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言,敗壞將軍的名聲。」轉而站直腰輕描淡寫地向那個王大人說,「不就是要這個人唱出戲嗎?居然說得這麼難聽,可不是讓王大人生氣。這個小戲子是誰,剛練了幾天戲,怎麼就知道挑撥離間了。來人,給王大人換一個懂事的。」

    那邊上伺候的又忙答應了,扯了那個叫墨琴的人走了。那王大人臉黑了,卻又不好發作。勉強行了個禮,說了幾句場面話。

    不一會又換一個化了妝的小戲子過來,祺瑞發話道,「你聽你的,我們也樂我們的去。」

    京裡做官的人當中,喜玩男人不少,大家也沒人當回事。可是當眾來說,總不是件好事情。又是在親王府的世子祺瑞面前,那王大人也不敢輕舉妄動。知道鬧起來誰也好看不了,見祺瑞給了他個台階下,雖然生氣,還是行了個禮退回他自己的屋了。

    叔成便扶起書硯進屋。祺瑞在屋裡踱了幾步,壓低聲音訓起書硯,「我可不管你和將軍是什麼關係,在外面就別亂說,將軍是什麼身份,有頭有臉的人,傳起來和人爭戲子,我拿你是問。」

    那書硯低頭說了聲「是」。

    祺瑞看這樣這戲也沒什麼心情聽了,便說也乏了,大家不如都回去吧,叔成卻向書硯說:「不如一道走,順路我帶你去看看大夫。」

    書硯低頭說:「不。」臉上卻儘是冷汗,估計著是強自撐著。

    祺瑞冷著臉出去,阿縲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叔成,叔成又對書硯說了一句「一起走吧。」

    那書硯皺著眉把臉別過去,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叔成逕自扶了書硯,四人各懷心事出了門。

    先到了藥鋪,叔成不放心,要阿縲先跟著馬車回去。自己陪著書硯,那書硯腿受了重傷,下車站都不直,重心都快壓在叔成身上,猶自還勉強想甩開叔成。

    叔成倒是好笑,又有些心服,並不點破,慢慢扶了書硯進屋。

    那大夫也厲害,下了藥酒,又是針灸,叔成看書硯被折騰得一臉冷汗,就是咬牙不叫,到了後來,嘴唇已破,滲出血來。

    大夫終於鬆了手,對叔成說:「放心,你弟弟沒事了。」

    叔成笑著說:「不是我弟弟呢。」

    那大夫驚了一下,又仔細看了叔成一眼說:「看你們長得還有幾分像呢。」

    叔成搖頭,心想,哪裡見得像。回頭再看書硯一眼,卻是笑道:「你性子倒是像我小時候,很倔的。」

    那書硯冷哼了一聲,臉色更是難看,「你也不用可憐我,我們打小什麼傷疼沒經歷過。」

    叔成見他沒有什麼好言語,便也不理他了,自去聽醫生說的,開了傷藥包好交與他。

    那大夫果然有些本事,書硯痛過那陣,臉上終於有些血色,叔成待他緩了一下,又去雇了輛馬車。

    書硯不理他,對著那車伕說:「送我去威武將軍府。」轉過頭來看著叔成聽了這話的反應,眼光之中全是挑釁,叔成臉上沒什麼變化,心裡被他一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起北真對自己早已避而不見,眼前這人卻處處拿自己當肉中釘,真是所為何端呢?

    兩人一路無話,各懷心思,只到車行了半路,書硯突然開口說道:「你沒在京城裡我就聽說過你。有人說過我們長得像。」

    叔成心「格登」縮緊了一下,臉雖然沒轉過去,耳朵卻是豎起來了。

    那書硯繼續說:「我也知道他看上我,也是因為你的緣故,不過那又怎麼樣,我可是真心的。比起你拒絕過他來,又沒膽量承認可不是好上太多。」

    他這話說的奇怪,叔成心裡只是想,你憑什麼認為我是喜歡了就是沒膽承認呢?但覺得北真居然就這樣把過去的事情都說給別人聽了,心裡無一處不是痛的。

    書硯也不理他,像是自言自語,「我們做戲子的,都說我們是沒有情義的,可我們打小了挑得來,不過就是給人玩的,又有誰是拿了情義待我們。」說到後來卻忍不住激動起來,「憑什麼一樣是人,憑什麼我們的命就是這樣,憑什麼?」

    叔成被他吼得也不禁對視他,看到書硯目光隱隱有淚,「不過我知道將軍不一樣,沒有把我們當玩意,我敢為他做的事,你都不敢,那麼憑什麼他卻總是忘不了你,惦記你,每次想起你總是……」

    說到此,書硯別過頭去,雖然是沉重的呼吸,叔成知道是在強忍眼淚,偏偏是說不出一句話安慰也說不出一句話為自己辯白。

    到了將軍府,書硯下車,叔成要去扶,他卻甩手甩開,逕自向屋裡走過去。

    叔成在他背後說,「若你和北真在一起,我只會祝福他,我一直當他是親兄弟。」

    書硯聽到這話卻是冷哼一句,「騙你自己吧。如果你不喜歡他,為何那天非要上門去,為何還那樣看著他。」

    叔成看他一跛一跛的背影走了進去,只有自己站在屋外掛著的燈籠影下,再望向將軍府,用腳在地上翻動著小石子,低低歎道:「北真,難道想起我就是這麼不開心嗎?為什麼我心裡一次一次想的卻是我們在一起開心的日子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向跟在自己身後的人走到了前方,換成自己望向他的背影,是什麼時候呢?

    *

    轉眼就到了年末,店裡也提前准了假,不少人是從南方和叔成一道過來的,到了這個一年回一次家的時候都是歸心似箭。

    生意在京城裡是打開了門路,不過總店那邊還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要處理,叔成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幾年,他懶得面對大少奶奶,就不想著回去,只叮囑著總管張旺回去一定要和大少奶奶說說,可千萬不要再差貨。又說起自己義父和母親的墓麻煩他代為掃墓,向兩老告罪。心裡想著,自己就等著清明回去吧。

    阿縲是打小被華府買回來的,也沒有什麼親人在南方,看叔成不走,也吵著要留下來看店。發完歲錢,一轉眼的時候,店裡便冷冷清清,人都走空了,叔成開店的時候還忙,雖然有心事可想,但忙起來時間一下子就打發了,到了這真正閒下來,卻是破天荒地覺得寂寞了。

    一個人的時候便想,過了好幾年一個人的日子了,怎麼現在才開始覺得心空空的,不知道做什麼好呢?不知道用什麼來填滿好,好像每天都在期盼什麼,可是每天又沒有發生什麼。看著阿縲忙出忙進的,置辦各類年貨,卻提不起絲毫興致。

    每每清理東西,把北真送的兩隻小布老虎總是翻了出來。不經意的放在臉上蹭著,那軟布在臉上的感覺不禁讓他想到兒時的北真身上的味道還有北真細膩的皮膚,那一瞬間,他已經覺察到自己心曠神怡,不能自抑,男性的反應讓他倍覺羞恥和興奮。而那好像是種美夢,讓他醒來時,倍覺寂寞。

    寂寞已經深到靈魂裡了,或者一直都在,從十年前開始。怨恨往往在無人能及的深夜裡到來,是誰打破了自己的寧靜,是誰讓自己渴望擁抱?想到這個時候書硯是在北真的身邊,會有溫暖,每當想及此,他的心裡就好像被數萬隻螞蟻嚙食。

    他自己知道,是的,如果他不是想再見到北真,那一天,他可以隨便差遺誰送去禮物,他好像越來越想見到北真,特別是過年的時候,總是讓他想起原來北真吵架先過來低頭討好的樣子……

    年夜飯吃得草草的,來不及細想掃了阿縲的興致,便提早睡去了,一夜聽著外面的煙花鞭炮放個沒完,呆呆地玩著兩隻小老虎。過了半夜,仍然時斷時續地聽著外面有鞭炮的聲音。迷迷糊糊地睡著的時候,卻是覺得外面亮得不可思議,才在想這麼快就天亮了,就聽到外面有哭鬧的聲音,突然一下子驚醒,坐了起來,卻見外面火光沖天,卻是失火了。

    叔成這一下子哪還有睡意,抓過外衣胡亂穿在身上,也來不及抓著什麼東西,只是趕緊把那兩隻小老虎放在兜裡,口中大叫著:「阿縲,阿縲,快醒醒!」

    沒有聽到應答就衝到阿縲房門前猛拍起來,「阿縲,失火了!」他只怕阿縲累了睡熟了,一個勁地用力打門,聽到裡面阿縲驚叫著答應了一聲,才回頭向院中跑去,他看到火一下子從院外燒了起來,忙從井裡打了桶水,那水潑了上去,只是冒了陣水煙,一點也沒用,已經不足以阻止火勢。身後阿縲邊扣著衣襟邊慌張地跑了過來,「秦爺,這可怎麼辦?」

    「保命要緊。」說著,叔成拉過阿縲到了井邊,從井裡又拉了一桶水,披頭從阿縲頭上澆上,臘月裡的夜晚,正是最冷的時候,阿縲直來得及「啊」地叫了一聲,便打了個噴涕再說不出話來,叔成已經又拉上第二桶水,從頭向自己澆了下來,一邊拉著阿縲,一邊把罩衣扯破,示意阿縲包在頭臉上,兩人便一起向火中衝過去。

    兩人衝出火裡,叔成拉過阿縲,看看她臉上是燒得灰黑,還好沒有受傷,心裡吁了一口氣,阿縲驚魂未定,一下子哭了出來,緊緊抱著叔成,「秦爺,這怎麼辦?」

    叔成歎了口氣,輕拍著她安慰著:「還好,也沒什麼損失,我們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貨也在年前出完了。」

    阿縲冷得發抖,捲著身子,慢慢滑下去,傷心的說:「那我們住哪裡呀?這不是沒家了。」

    叔成說:「撐著點,我先去幫著救火。」說完輕推開她,又拍了她的肩兩下,趕著去幫忙。

    到處都是火光,還有不斷哭泣的女人的聲音和小孩子的聲音,叔成和幾個壯年男子拚命去拎來水,阻止火勢,但火卻越燒越大一樣,這一下子半個北京城只怕都能看見了。

    來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叔成覺得自己又累,又僵硬,身上的水若不是在火邊可真的快要結冰一樣貼在身上了。只是又因為那火,身上就好像有濕氣一直穿透到骨子裡。

    到了天已亮開的時候,叔成覺得自己的手越來越沒力,腳也虛浮起來,打了個趔趄,卻有人將自己扶住,接著那人接去了他手上的木桶,叔成一看,卻是北真,心裡一驚。

    北真望了他一會,把木桶緩緩放下,又解開身上的皮衣要披在他身上,叔成才說了一句話:「別,你會冷的。」

    北真的動作沒變,仍是堅持,接著繼續脫了裡面的棉衣交給邊上的輝圖,拎著水桶,向火邊走去,叔成也沒接著說,只把那皮衣也接著放在輝圖手上,轉過頭去接過別人手裡的木桶。留下錯愕的輝圖抱著衣服站在原地。

    過一會,北真跑著熱,把外衣全脫了,赤膊著在場上跑,叔成看著他緊密的肌肉,居然也是一陣臉紅心跳,穩了半天神,才跟上節奏。此時火勢驚動了官府,來了些軍隊,終於是人多讓火滅了。叔成看著一片殘磚斷瓦,耳聽得一陣陣嘶啞的哭聲,歎了口氣。跑了半天,現在是不覺得冷了,只是又累又餓,便向阿縲那個方向走去。剛一邁步,北真卻拉住了他,沉聲道,「去我那兒住!」

    他說的突然,叔成忍不住結巴了,也不敢看北真的身子,「這,這沒必要吧,我,我和阿縲可以去鋪子裡睡,鋪子裡還有些銀票,總撐得過去的。」

    北真漂亮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不想說第二次。你和你鋪裡那個丫頭都和我走。」說完仍像是不想再見叔成的臉一樣,抽過輝圖抱著的衣服往身上亂套,大踏步地走了。

    輝圖一旁說:「秦爺呀,你就別這個那個的了,我們家小王爺是一看見火就跑來了,慌得和什麼似的,你就別讓他擔心了。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睡哪不是睡呀,阿縲姑娘總不能跟著你一起窩著吧。」

    叔成臉上全是臊的,有心拒絕,遠遠看著阿縲踮著腳尖向這邊看,臉上猶有淚痕,默然點點頭,跟著輝圖向前走。

    *

    當天,叔成和阿縲便住進了北真的將軍府。

    輝圖備了熱水,招待他們換了衣服。專門收拾了個小別院給他們住的。還算安靜。聽了一天屋外還有零星的煙炮之聲,才想著,這都是新的一年了。一天也沒有見著北真的人,叔成也不知道府裡有哪些規矩,輝圖跑來了說了一聲,意思是小王爺有些應-,要叔成不要客氣,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叔成也客氣,能得到收留就已經是大恩大德了,沒有什麼特別的需要。兩人客氣了一番,輝圖走了,也沒再出現。

    吃了晚飯,叔成睡在床上總不踏實。

    這麼些年來,他心裡不是沒想過北真,但是一晃眼已經十年了,他總是拿著那句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來寬慰自己,就算是小時候再好的感情,真正能一直走到老的兄弟又有幾人,就算是三國裡的桃園結義,也不過是在戲中說說,誰又真的看到他們三人從沒有間隙到老?日子久了,反而也覺得淡了。若要他去想兩人間除了兄弟之情,還有另外的什麼,那他是從來不敢想的。

    但是沒有想到還會在京城裡相見,又沒有想到現在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從書硯的話裡居然知道十年來,北真一直還是那個心意。知道了總是和不知道不一樣,北真這樣叫自己怎麼好放得開呢?又叫自己怎生面對呢?只是想想書硯的樣子,對北真的掏心挖肺,無一是自己能比的上的。

    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便想著在院子裡透透氣,一推開門,卻見台階上坐著一人,卻是北真。

    北真聽到門推開了,並沒有回頭,背脊一抬,挺直了幾分。

    叔成覺得自己內心有什麼東西變得柔軟起來,多年前,北真每次低下身段用心討好自己的情景一一浮現,慢慢走了過去:「怎麼不怕冷,還坐在台階上。」

    他話雖然這樣說,自己也坐了下去。

    隔了一會,北真開口了,「對不起,上次我凶你,是我不好。」

    叔成小心翼翼地說:「說哪裡話,其實也沒什麼的。」

    兩人都沉默下來,一時也找不到話說。

    「那我走了。」北真突然地站起身來說。

    「北真、你?」叔成覺得突然,可是又留戀這個難得的平靜,也覺得傷感,難道真的就回不去了嗎?站起身來試圖挽留北真,「北真,其實可以留下來多坐一會,我們哥倆好多年沒有見面了。」說到此處,情緒激動,「你總不會什麼話也沒有和我說的吧?」

    「我?知道留下我,我會做什麼?」北真停下了步子回頭問,叔成不敢看他爍爍的目光,低下了頭,北真失望地說,「你看,你也知道。」

    停了一會,「我發過誓不去見你,是因為我知道我不可能當你是哥哥。如果你不想我抱你,就不要留我。」說完抬腳又要走。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叔成再次喚了聲「北真」。接著北真已經像風捲一樣將他抱在懷裡,灼熱的唇落了下來,叔成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一夜又累又困,居然沒有想反抗的力氣,隱隱有種被人珍愛而幸福的感覺。模模糊糊中好像也回吻過去,北真卻放開了他,盯著他的眼睛,似乎非要從他眼睛中看出他的真心有幾分一樣。

    被那雙眼一盯,叔成的眼前突然閃過義父蔣衡的身影,推開北真,軟弱無力地低頭說。「我們是好兄弟,永遠都是好兄弟。今個都乏了,還是早點睡了吧。」

    尾聲的幾句,他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是混濁不清的。不待北真說話,先向屋裡走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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