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成養傷的時候,北真經常來,倒成了常客。兩人雖然吵吵鬧鬧的,感情卻已化敵為友,彼此間也多了更多的瞭解。
叔成家裡環境不好,卻處處周全懂事,做事又格外有主見,北真反而對他更多的敬重。而叔成也漸漸覺得北真不像自己想像的驕縱,其實還是豪爽又好說話的性格。反觀叔成,懂事之外,卻有些乖僻,北真是覺得自己做事虧欠與他,還凶不起來,處處還陪著小心。而叔成從小到大不要說同齡的玩伴,就是連稱得上是熟識的人也沒有幾個,突然有一個人主動和自己親近起來,剛開始的時候還倔著性子不理北真。到了後來,卻也是少兒的天性,又哪裡抗拒得了別人的好意。
等到叔成再上學後,已經形成一致對外的聯盟,讓眾人大吃一驚。
往日裡,北真胡來還有蔣衡壓著。北真又是個實心眼的人,往往才說幾句話,就被蔣衡套出話來,接著就是挨訓,打手板心。事情鬧得大時,敬親王那裡也討不來好。現在北真卻愣愣就認準個叔成,和其他同學都疏遠起來,兩人好像是自然而然就玩到了一起,但玩的卻更瘋更野。
叔成和北真相熟起來,慢慢覺得北真不僅心眼不壞,心眼更是實在,只是家裡和周圍的那些人對他多嬌寵禮讓,讓他養成受不得激也受不得騙的個性。他覺得北真好起來,就覺得怎麼看也順眼,他難得有了個玩伴,加上小時候聽到跑船的人每每喜歡提江湖義氣,覺得義氣是最重要的事兒,自然是幫親不幫理。他打小性格沉穩,又沉得住氣,考慮事情也多周全一些,有時掩蔽得好,連蔣衡也抓不住把柄。
但壞事總是壞在北真這塊,出了事,兩人還爭相求蔣衡處罰,弄得蔣衡也是哭笑不得。私下裡,一旦叔成被北真拖下水去,總是氣得直罵北真笨。偏偏北真也不與他計較,回過頭來卻嘻皮笑臉地想法子惹叔成開心。
轉眼,已是落葉紛飛時節。
跟著叔成一起,北真見識了不少新奇的玩法,都是他從沒見識過的,比如捉蛐蛐,秋天的蛐蛐個頭大,力氣猛,鬥起來很有意思,但說起來,北真印象最深的還是游泳,初秋水未寒,魚卻肥美,叔成一個猛子扎進水裡,就像自己也變成魚似的,在水裡游來游去,上岸時,還會拎上一兩條魚上來,這時身為早鴨子的北真看著得意洋洋的叔成就像看著會變戲法的神仙。
叔成會烤魚,會抓蛐蛐,會鳧水,會上樹,本來是尋常百姓家孩子的本領,在北真眼中看來,竟似層出不窮的戲法,讓他眼花繚亂。
北真覺得最開心的日子好像都是叔成帶來的,也越來越黏著叔成了。
冬天到的時候,秦氏在華繡蘇坊裡找到活,生活穩定下來。
華繡蘇坊相傳是給皇帝做繡品的,一向是傳媳不傳女,一直採用手工繡花添加在布料上,色彩絢麗,華貴。華氏傳到這一代,可是做得大了,除了給宮裡頭做貢品外,也開始賣給達宮貴人,有專門的染色、印色,還有繡花,及成品紡布,全部按手工作坊的方式,招得女工做活,由幾個媳婦傳些手藝,但也只是做些粗活,高一點等級的繡工,則可以繡些在店舖裡出賣的繡品,真正送進宮的還是由自家的媳婦做。
秦氏在華繡蘇坊裡工作,按計件算錢,比起做洗衣婦來生活要好一些,收入來源也穩定多了,身份上感覺也不一樣。但更辛苦,特別是眼睛,為趕活,往往是在光線不夠的時候還繡,實在看不見了,才點起燈。叔成心痛娘,把和北真一起玩的心也收了幾分,少和北真玩在一塊。讓北真失落不少。又加上快過年,不少達宮貴人都向華繡下了訂單,秦氏更格外忙了,叔成也和蔣衡說了,請了些時的假,回家裡幫忙。
北真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自從和叔成在一起玩了,再要他去和別人在一起,看著別人老是唯唯諾諾的臉孔就是覺得沒了意思,一來那些人和自己說話就是說了上句還在想下句,結結巴巴地好像老是在討好他一下,二來又覺得他們要和自己玩的遊戲也沒有意思。連忙著過年和慶生都沒有了興致,好不容易十五過了,又盼著學堂開學。學堂開了卻不見叔成來,憋了幾日,又找叔成去。
叔成掛不住聽他的勸,又返回了學堂,但也不像原來那麼用心,多是三天兩頭斷斷續續地來。蔣衡說要多給些資助,叔成持意不肯。到了後來,北真去叔成家反而更見勤快。
叔成是隨他自由來去,但是也很難得和他再笑鬧到一處。
這天去了,卻見叔成在家裡取了繡花的繃子繡花,北真不禁哈哈大笑,「叔成,你你你,你好像個娘們呀。」
叔成白了他一眼卻不理他,自顧忙手上的活。
北真見他不理自己,心裡煩燥,想到二人已經好久沒有像往日一樣親近,這個樣子不是又回到最初像仇人一樣的時候,忍不住又拿話來擠兌他,半天沒見有反應,便開始胡說八道起來,說道叔成「果然是沒有爹的孩子」時,叔成一下子下手拿手上的繡花針就紮下去了。北真猝不及防,手上被紮了一針,叔成怒叱道:「沒事回家待去,別在這礙我的事。」
北真看叔成用力,本來想著會出血,沒想到只是有些痛,仔細一看才意識到叔成扎的時候,是用針的背面,而不是針尖,不知道為什麼沒來由的心情就好了很多,搓著手說:「叔成你這樣好凶呀,要是個娘們,也沒有人敢要。」再看叔成的臉色不好,目光也變得凶狠起來,忙道:「我不作聲就是,你不要趕我走。」
叔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想到他終於是老實了下來,也不多說,只是繼續忙著。
北真坐在一旁打量,雖然是做女兒家的針線活,但叔成卻不似別的小女兒一樣繡花帶著點秀氣味,他繡花的時候,好像平時寫作業,又像是應付考題,臉是板著的,眼神極認真,一點也不柔和,甚至連眉頭也緊皺著,盯著繃子,穿針走線,嘴角抿成彎彎的稍稍向下的弧度,眼睛像貓一樣輕輕的瞇著。
北真對他繡的東西不感興趣,只知道仔細去看叔成,手指頭纖細,因為瘦,骨節都露在外面,再望上看,就見那嫩白的耳垂顯得精緻又像糖果。無意識的,北真輕輕靠近過去,想靠在叔成的背上,還是想……
「碰」的一聲,叔成卻剛想站起身來,兩人撞到了一起,「做什麼?困了?」
「沒有,沒有。」北真「轟」一下坐直,心裡怪怪的,好像有說不出來感覺,連自己想做什麼都恍惚起來,臉卻不自然地飛紅了。
叔成的手自然的摸著他的額頭,「怎麼了?是不是坐在風口吹風吹涼了?頭暈起來了?果然是大少爺呀。」
北真覺得他這話說的陰陽怪氣的,好像是把自己想成大家閨秀,心裡突然生氣起來,「沒有,我哪裡來的那麼嬌氣。」
叔成又白了他一眼,只顧著說:「天也黑了,光線不夠了。」
北真覺得不舒服,看叔成哪裡有關心自己的意思,聯想著這幾日受到冷落,好不容易才壓下火氣,問道:「那,繡完了嗎。」
「嗯,差不多吧。」叔成說著向屋裡去,又回頭又對北真說,「你快回去吧,我要弄飯了。」
北真聽到這話明顯是有著趕人的架式了,但也知道自己的話對叔成一向都沒有什麼影響力,此時只能表示關心又略帶討好地加了一句,「我請你們出去吃好不好?吃完我再幫你說說情,我們一起出去玩一會吧。」
「你就知道玩,將來准變成個繡花大枕包,有這功夫去看看書吧,免得蔣老師說我把你帶壞了。」
聽了這話,北真盯了叔成兩眼,難得沒有頂上兩句嘴,想到來坐了一下午,就只換了叔成這兩句話,很有些失望,他心裡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但他又覺得叔成好像根本不能體會。一瞬間只覺得好沒意思,說了句「我走了」,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叔成見這次難得北真沒有鬧也奇怪,追到門口,有心想叫他一起吃飯,又想著家裡哪裡有什麼可以待客的,猶豫了會兒,已不見北真的身影。他心裡也開始後悔,不應該那樣子說話,但又覺得北真奇怪,嘟著嘴想,平時不是也被自己這樣說過,怎麼這次反應這麼大。淘米的時候,邊想邊做事,米差點跟著水一起流走了。
叔成忐忑不安了幾天,所幸過了幾天,北真又回來了,看起來也沒把他那天的話放在心裡。
兩人看起來吵吵鬧鬧地,還如往常一樣。但叔成卻對北真添了幾分小心,北真這個朋友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失去的。北真仍是時喜時怒,性子有些不可捉摸。
叔成之後上課都是斷斷續續的,北真開始還常帶些筆記來,後來看叔成心事不在這個上面,也就懶得帶了。但每次來,總不忘帶些新鮮的好玩的玩意來給叔成看。剛開始,叔成並不覺得好,心裡面還覺得北真炫耀自己,比著自己家境不好,但次數多了,卻看到北真是事事都牽掛著自己,時時不忘記與自己分享,心裡面說不出來的感動,從小到大,叔成總是與周圍的人相隔很長一段距離,他自己從來沒有想到要跨出去,也從來沒人親近過來,難得有人這麼把自己當朋友。
雖然並不能夠常在一起,叔成和北真的感情已經一天好過一天了,叔成有了話不想和娘說的,都留給北真說,北真雖然在他眼裡看起來不夠聰明,聽他說話的耐性卻是十足。
夏天的時候,叔成這天好不容易得空,便叫了北真去河邊玩,兩人靜靜地坐在河邊,叔成看著幾隻漁船開過,情不自禁和北真說:「我們家原來就是住在小漁船上呢,不過我爹死了後,我娘就把那船賣了。」停了一會說,「小時候我的想法就是最好有一條自己的船,開著到處去玩。」
北真驚訝地問,「你會開船?」
叔成笑道:「小看我不是,我在船上長大,船上我知道的事,比你知道陸上的事還多。」他見北真豎起耳朵,聽得認真,續道:「原來聽說我們祖上還有人跟著三寶太監出過海呢。」
兩個才說著話呢,一群更小的孩子跑了過來河邊玩,一瞬間都脫得赤條條的在水中瘋鬧。
叔成大笑,指著他們說,「就這樣就只會狗刨也敢下水。」說著來了興致,便把衣服也脫了,回頭向北真眨眼,「剛好,洗個澡,你也來吧。」說著褲子也跟著褪下。
北真不是第一次見到叔成的裸體,但是隔了一年,卻突然發現叔成的身形變高,被太陽曬得有些蜜色的皮膚居然耀眼的晃得他眼睛都睜不開,甚至產生了一種羞恥的感覺。才低下頭,叔成過來脫著北真的衣服,邊說著:「來,我教你戲水。」
北真又想裝得坦然,又覺得越來越沒有勇氣。三下兩下被叔成扒了衣服。沒了衣服,北真更是縮手縮腳的,兩手禁不住摀住自己的重要部分。叔成卻是大笑著拉開他的手,「你有的,難道我沒有,還要你遮遮掩掩的。」說完用力一扯,讓北真也跟著他滑落到水裡。
北真兩手努力掙扎,也忘了自己是赤身裸體的,拚命地叫著:「我不會水,我不會水。」直到看著身邊的叔成笑得抱著肚子站在那裡,才發現和他身形差不多高的自己是可以站到底的。
叔成笑著說,「我就不說你了,你看看你周圍的,人家都在笑你呢。」
北真生氣,學著周圍的小孩子,也把水拚命向叔成身上潑,一邊叫著「叫你笑我,叫你笑我」。他力氣大,打起的水花又高又凶,叔成招架不住,一下子潛到水裡,去拉他的腳。北真被他拉著了腳,腳一滑,跌在水裡,嗆了幾口水,叔成過來拖著他,卻是感覺自己的皮膚與叔成皮膚相接,兩人都是赤裸的,皮膚接觸起來滑滑的,讓他有種不自然卻有興奮的感覺。
叔成教他游泳,手托著他腰,有時往下滑,去掰動他的腿,北真連著嗆水,只覺得被叔成觸摸的地方無一不是敏感得要燒起來一樣,又有一種奇癢,一直癢到心裡去,也不知道自己是玩得開心還是玩得難受。叔成教了一會,就罵他笨,北真不服氣地回罵過去,兩人一會又變成了玩水仗。
秋天的時候,北真藉口覺得天寒,不肯下水,卻越來越愛戀著看叔成的身子。這是他心中慢慢升起的一個小秘密,但叔成擔心天氣沒那麼熱了,頭髮不容易乾而被秦氏發現,也變得少下水,讓北真失望起來。
但隨後,兩人又找到了新的玩法,就在沙灘上築起城牆,互相打過去殺過來,追逐著跑來跑去,有時也會鬧得好玩地打上一架,滾得一身的沙回家。惹得秦氏歎氣不已。
北真卻在那時心裡突發奇想,要是那沙可以築起真正的房子,讓他和叔成一起住起去,天天在一起玩,一起說話就好了,就算沒有自己的父母,過得辛苦一些也沒所謂。他總想減輕一些叔成的生活壓力,和叔成一提,叔成卻弄得想和他翻臉一樣,只好悶在心裡。
*
一晃過了年,就是叔成的本命年了。
還不到十五,北真蹦蹦跳跳的來了。南方天暖,不見下雪,但冬天很有些潮氣,叔成家裡不過燒了個煤爐子。北真的冬天過得不爽快,見了叔成就抱怨還是家鄉的北方好玩,有雪,可以堆雪人。
但叔成見了北真心裡卻是真的高興,他自家親戚多不往來,過年正是熱鬧的時候,曉是平日裡多喜歡清靜,這時也不禁希望有個朋友走動,連秦氏也抓些糖,對北真比平日裡更熱絡些。
但北真心眼粗,也沒太在意這樣,又說起了好久沒有騎馬射箭,南方的小鎮多,石階一排排的,都沒有開闊的地界可以獵玩,然後問叔成願意不願意和他一起去北方。
叔成聽著一愣,沒來由的增加起傷感來,他心裡父親早逝,平日裡對人並不多親近,小小年齡已覺得世事無常,但和北真關係越來越密本來還很少往這方面想,現在望著北真心裡卻多了心思,難道兩人大了還能想小時候一樣嗎?北真家做官的,這做官哪裡有在北京做得大,哪裡有在皇帝面前的官做得大呢。這一情緒低落,卻讓北真看在心裡了,北真馬上從內襟裡掏出了一對布藝的小老虎,笑咪咪地說:「送給你的,是給你生日的。」
叔成是屬虎的,一見高興起來。虎的頭上因為有王字,平日老百姓家都不敢做了來玩,這一對小老虎顯是喻意將門虎子,做得很是精細。叔成一邊拿在手裡玩,一邊心裡想著年前北真的生日自己都沒有什麼可送的,今年年底也是北真的本命年,可一定要仔細著記著挑份好禮物。
玩了一會,突然笑著問:「誰給王爺府裡送的,怎麼送了一對來了,難道是要給你說媳婦了?」
北真急道,「才不是呢,我要什麼媳婦。這是你和我。」說著手抓著兩隻老虎靠在一塊。
叔成愣了一下,「我們倆靠在一起做什麼。」
北真一下子臉也紅了,吱吱愣愣也答不上來,叔成大笑,一個勁地樂。秦氏在旁聽了也抿著嘴樂了。
冬天也過得快了。
冬天過了,秦氏的眼睛越來越不好,叔成便生了退學之意,因此與蔣衡有了一番長談。
蔣衡看著叔成上課總是七零八落地,便有心為叔成的前程算計一番,他心裡是想著叔成和北真投緣,不如就做了敬親王府的家臣,他和北真也可以多照顧他。
叔成的功夫底子差,又不是從小練起來的,也沒有專心致志一心一意地練過,但要進府也不是沒有可能,他身手靈活,蔣衡自忖在敬親王面前說話也很是算話。
又或者跟蔣衡學學佈陣行軍之法,再由王爺推薦到軍裡去,就算是吃皇糧,生計是不用愁,就是怕萬一打起仗來生命都有危險。
蔣衡話說的明白,「你娘本來是想你來讀書,將來求個一官半職,但現在官場上考試多是以八股文來論成敗,這些,我是教不來的,我這教的,可能……」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截了當地點出來,「都是為北真的將來所選的課。你自己考慮一下,就看你選什麼樣的路了,若是有我能幫忙的,可不要客氣。」
想了一會又說:「你若是轉個老師,也應該有個心理準備,不知道多少人讀了一輩子書也不過是個秀才,或者是中了個舉人,真正做得官的,是少之又少的人。」
他望著叔成,也怕傷了這個心思敏感的孩子。
「我說的很直,是怕你少走彎路,做老師的,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幫你才好。」
叔成的感激是放在心裡,和秦氏回家一說,秦氏是反對兒子當兵的,生怕叔成有個三長兩短,更何況叔成也不過是十二三的孩子。
若是去王府做家臣,叔成又不願意,他想和北真保持朋友的關係,而不願意感覺上比北真低了一等。最後還是秦氏拿了個主意,和華繡蘇坊的老闆說了,去做個學徒。
叔成去的時候,見的是華家大少爺。這大少爺二十多歲,但身子骨不好,是由大少奶奶陪著見的。叔成見過的女人不多,但感覺這個大少奶奶與自己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但也說不上來原因,就是很不開心的樣子。看人看的人心裡都是空空的。
問話是由大少爺強打精神問的,叔成詳細說了自己能識字,還會算術,把平時飛揚的態度都壓了一些。大少爺比較和氣,微笑著一直聽,並不打斷,末了說道:「你這樣倒是很適合做個帳房的,就是年齡小了些。」又向秦氏說,「你孩子很聰明,我回了老太太的話,老太太準了就成了,我這邊是不會攔著的。」
說完了又說,「我也倦了,鳴鳳。」說著回頭向大少奶奶點了個頭,那大少奶奶便扶起大少爺。
叔成也跟著他娘一起低頭行禮,送大少爺和大少奶奶。
回去便是等消息了。
叔成想著要做事了,心裡憂喜參中,一半想到自己做事了,可以分擔娘親的負擔,另一半又覺得突然從自己熟悉的小圈子裡走出去,不知道前途。北真見他這幾日心神不寧,心裡也不舒服,這天晚打著燈籠過來約叔成去看星星。秦氏見是小王爺也不好攔著,只多叮囑了幾句要早點回來。
兩人走到河岸,北真拉拉他衣袖問,「你有心事呀。」
「嗯。」叔成點頭。
「怎麼了呀?」見叔成不說話,北真的蠻性子又上來了,「南蠻子就你們這樣,有話都吞吞吐吐的,呸,有事悶在心裡,小心爛在肚子裡……」
叔成心裡有事,也難得沒攔著他話頭由著他罵,直到北真沒話可說乾瞪著眼望著自己才扯了他的袖子問,「喂,你說說,你將來想過做什麼?」
「將來?」北真覺得自己的腦子轉不過彎來,快要怪叫了,「你腦子發燒呢?」若是往日,叔成聽了少不得又要和他一場爭吵,此時卻沒有興致,只是笑笑說,「你說來聽聽。」
北真其實甚少想這些事,此時見叔成極有興趣一樣,想了一會才說,「將來,我想是和我爹一樣,要做大將軍的,哎,我是恨不得能生在太祖的年代,要是那時候,跟著太祖打下江山,不知道是多榮耀的事情。」
「沒意思。」叔成說,「打打殺殺的,建功立業的都是有官的,不走運的總是老百姓。我對打仗可沒有興趣。」
北真卻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這樣的話,他自小的教育全是要做武官的,從來沒有想過打仗有什麼不對。忍不住爭辯起來,「男人就是要建功立業的,難道要像女人一樣在家繡花紡棉不成?」
叔成卻被說到傷心事了,冷哼一聲。
北真最怕就是叔成不說話,忙著轉話題,「你想過做什麼呀?」卻見叔成眼望著天上的星星不說話。他知道叔成要是不想回答,自己怎麼說也是白搭,也只好跟著看星星,心裡想我怎麼比怕蔣先生還怕秦叔成呀。
半天才聽得叔成說:「小時候,我家是住在船上的,那個時候也經常可以看星星。」叔成說到這,頓了一下,「那時我想我會和我爹一樣,一直做個打魚的呢。而且我水性那麼好。」
北真正想著怎麼接下句呢,叔成的聲音又響起來,「和你說,我不讀書了,再往後,我可能要進華繡做事去了。」
*
過了幾日,叔成真的去繡坊做事了,去的時候來和蔣衡告別,態度極是恭敬。連帶著對同學也友好地打了招呼,偏偏北真卻沒來得及和他單獨說上話,氣悶了好幾天。
哪曾想一個月後,北真正在屋裡看書,卻聽到說叔成在府外候著,高興地不得了,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衝了出去,一見面就擁著叔成,直說:「怎麼好多天不見你了。可想死我了。」
叔成的模樣似大了些,穿著打扮也故意顯得老氣,行事更見沉穩,微微笑道:「我領了月錢了,來看看你,請你喝茶。」
這北真哪有不說個好字的,撒了歡一樣,跟著叔成出府。兩人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路上嘰嘰喳喳的也怪引人注目。分開了一段時間,感情卻越見好。北真是一向話多,一路上抓著叔成問這問那,到了茶樓也不安寧,恨不得把叔成這一個月的大小事宜全弄個一清二楚。
茶樓的人認得小王爺,忙安排了一個好位子。兩人說了一段話,叔成被北真纏得告饒,「小祖宗呀,你讓我歇會說話好不好,我的嗓子都說痛了。」
北真哂笑著放過他,讓他清靜了會,兩人這才注意到茶樓裡剛好有個說書的先生,在說三國的故事。北真轉了注意力,聽的有趣,直說他自己讀史書也讀過這一段,卻覺得沒這說書的說的有趣,叔成忍不住笑他,「正經書你是都讀不進去的。」
兩人一聚,不一會天都黑了,叔成又急著要回家,讓北真代問先生好。
北真卻送了一段又一段,依依不捨,突然冒出個心事。「我們不如也學著三國裡結拜吧。」
這個時候,兩人又走在江邊,周圍沒什麼人,遠遠只見江中心幾支小船上有星點的燈光。叔成只笑北真孩子氣,說,「我們這又不是在做戲,哪裡還真的在一起結拜,況且你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
北真氣悶了半天說,「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你原來從來不當我是小王爺,別人都覺得我是,讓著我,你沒,就你把我當朋友的,你現在跑去做了幾天事,怎麼變這樣了。」
叔成怔了一下,說,「都大了唄,哪能總在一起打打鬧鬧的。」
北真站在那裡,望著江邊的漁火,突然跪了下去,「我就要,你自己說怎麼著吧。」見叔成沒有動靜,激動地喊了起來,「在我心裡,我們還是和原來一樣,我從來沒想過你大了怎麼樣,我大了怎麼樣。」此時北真心裡突然像扭著一樣,實在是不懂,為什麼長大了好多事會變呢。他跪著,腰直直的,心裡卻是扭著的。
北真覺得自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的時候,叔成也輕輕地跪下了,手在兩人前面攏了個小坡,輕聲說:「這就算是香爐吧。」
北真忙倒下頭去拜天,拜地,只為了不讓叔成看到他自己眼裡快要流出來的淚,又回過頭來再對著叔成拜了一拜。叔成將他扶起的時候,看著他眼眶都是濕的,心裡隨便哪個角落裡都軟了,「哎,你這啥樣呀。」抬起衣袖給他擦眼淚。
北真一下子扯著袖子哭起來了,「哥,哥,咱們也學劉關張他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叔成半天噎著說不上話,只是不停地給北真擦眼淚,勸著他,「哎,怎麼你就委屈了,別哭了。」
這往後,叔成發了月錢總來約北真,但卻叮囑北真不要主動到華繡坊去找他。他是去做事的,老闆見了他有朋友來找不好。
北真覺得叔成做事後,和自己距離遠了些,臉上也慢慢有些大人的樣子,不像原來那樣的尖銳。但好在多少學會著去寵著北真,不像原來愛說些話來擠兌自己。北真也喜歡叔成寵,他在父母面前都不撒嬌的,偏偏卻喜歡在叔成面前放肆。
甚至有時,北真有種莫名的衝動,很想去咬叔成兩口,他總覺得那樣做,自己一定會很舒服,可是感覺上,那樣又好像是動物。這讓北真心裡有了困惑,可是這種困惑卻好像不知道去和誰說好。
叔成跟著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去看過幾出戲,還覺得很有意思的,和聽書的感覺不一樣,回頭也拉著北真一起去聽。北真不喜歡聽叔成說起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總覺得離自己陌生得很。
但叔成帶著北真去看戲的地方,是搭著戲台的地方,兩人為了看得清楚,非得爬到樹上去。這樣兩個人坐在樹上擠在一起坐著的感覺十分驚險,又可以聊天,還兼著看了戲。
北真喜歡看武戲,打打鬧鬧很是有趣,不過這天演的卻是出梁山伯與祝英台十八相送那一段。所以看得覺得沒意思,只是陪著叔成打發時間。
叔成也是看過的,這才有空陪著北真閒扯,聽到戲裡唱了一段突然望著北真笑了起來,心裡想,「其實我們的關係也差不多喲,都是同窗感情。」突然心理一個念頭一閃,「喂,如果我家有個小九妹和我長得很像,你要不要呀。」
這話本來有點調笑的味道,哪裡想北真一抬頭說:「不要,我只要你!」弄得叔成差點滑下樹去,狠狠地推了北真一把,「要死呀你,我又不是女的。」
北真哂笑了一下,心裡頭那種模糊的念頭漸漸清楚的浮了上來,是男的是不是就不能喜歡?不能像夫妻一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