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新聞結束之後,轉了幾個台都在放動畫片,電視我便由它開著,調至靜音,自個兒縮在沙發的一角瞪著屏幕發呆。
一邊看電視,我一邊在等待李盛宇的今夜回歸,當然我並不確定他會不會回來。興許此刻他正在地下城的某處風月之地尋歡作樂,也說不準。
不過這回沒有等上很久,他便回來了。先是聽到一樓的響動,然後不一會兒,二樓客廳裡的燈被打開了。
「太晚了……你去睡覺吧,總是看電視對身體不好。」
男人這麼說著,繞到沙發這邊來把電視關掉了。看著他在我面前把外套脫掉,又去廚房倒了一杯水,我依舊窩在原地沒有動靜。
李盛宇發現我沒有聽他的話,也不催促,而是蹙著眉頭坐到我對面的沙發上,問道:「怎麼了?」
我抬眼看他,多日未曾仔細打量過他的形容,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總覺得他有些瘦了,眼色深沉,好像湛藍中摻雜了灰色,多少有點黯淡。
「今天應宇來過,他和我說你不肯參加華寶樓的宴會。」我直截了當地同他說,於是李盛宇在我身前變換了一下手指交握的方式,問:「你是要勸我去的麼?」
我吁了口氣,回道:「去不去是你的事情,我和你提起只是受應宇的拜託,這種事情,還是要你自己做決定的吧……」
「就這些?」話到這裡,李盛宇突然打斷了我,我朝他忽閃著變幻著色澤的魅惑之眼看了一記,重又把視線垂下了。
「其實我想和你說的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替你出席宴會。」
躊躇了一番,終於把這話說出了口。沒敢抬頭去瞧李盛宇的表情,不過從他立馬韁硬的身體看來,他吃驚不小。
「你……還是忘不了付林麼?」
聽到這名字從他的口中迸出,我不可抑制地渾身一震……不管是身體還是意識,經過了那麼久,都沒法立刻忘記這兩個字所給予我的衝擊。
的確,忘記那個人目前來說是不可能的,不過我這趟要去赴宴絕不是為了他。
我沒有應答,看上去就像默認這樣的態度,理所當然地激怒了那個驕傲的李三少。
「好……好,你那麼想去你就去吧,我會和二哥說的!將來你愛怎麼樣也不用總是來問我,直接去和應宇講或是和付林那傢伙說也好,說不定他現在也樂意接收你呢!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總比和我在一起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一回到紐約就一直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哪裡讓你受委屈了?除了你一個,我沒有和其它情人來往了!
「這次拒絕參加華寶樓的宴會,也是不想讓你對我再有誤會,你倒好,爭著要去再會舊情人……蘇狄,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說罷,他猛地站起身,提起外套就要朝樓梯口方向走去。
一股酸楚夾雜著恐懼的莫名情緒湧上心頭,我從沙發上跳起,光著赤腳追向李盛宇,想伸手挽留他,可是指尖一觸到他的胳膊,便被他用力甩開了。
還沒有來得及好好體會那一瞬間掠過心尖的落寞滋味,被推離的我只覺得腳底一滑,仰面便要重重摔倒。
李盛宇驚察,一扭身想要接住我……可慣性太大,他反而被我牽扯著雙雙倒在了地板上。
「嗚……」我小聲呻吟了一記,左肘磕到了地板,麻嗖嗖地疼。發覺後腦正被李盛宇用手托著,才沒有摔到重要部位。
「……沒事吧?」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在上方問詢著,聲音聽來有點恍惚我抬頭,想從男人的臉上捕捉他現在的表情,卻發現他的額角紅紅的,好像是方才護著我的時候,被幾角撞到了。
我抬起手想要去碰他的額,李盛宇卻側過頭,手掌猛地一下撈過那只欲碰觸他的手。
就在我們還互相糾纏、以狼狽之姿跌倒於地的間歇裡,他攥握的力量越來越大,就好像要把我捏碎一般的使勁。
「答應我。」他的聲音有點游離,「……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我。」
空敞的室內,話說得並不響,卻悠悠地蕩漾著……讓我心弦一動。
很快便被擁住了,我的胸口一窒,感覺到身後李盛宇燙熱的體溫、炙人的呼吸……
可能是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我默默地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其實,我今天也有話對你說的……」
李盛宇的呼吸、話音,伴著他韻律的心跳聲就在我耳邊,讓我聽得格外安心,可他突然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說什麼?」
問他的時候,他偏偏又不說了。
奇怪地昂起頭,他突然伸過的五指便順著發跡鑽進我的發間……
想要再繼續追問,嘴巴便直接被他的唇舌攻陷,再多的問題也被消磨在這一個纏綿的深吻之中了。
第二天,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從地板轉移到床上了,清醒時才突然難為情起來。
昨夜,半推半就中,我和那個混血兒居然在客廳的地板上就……雖然期間也想反抗,可是亢奮的李盛宇根本就不放過我,結果兩個人就像野獸一般糾纏了一宿。激情讓我遁入眩暈,亦不知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窗外已經大亮,李盛宇也離開了吧。我起身看了看時間,快到十二點了,再過幾個小時,應宇便會過來接我。
昨晚,李盛宇終於還是答應讓我去了,代替他出席華寶樓的盛宴只為了卻我的一個心願。
自從認識付林的真面目,我從沒想過自己會主動再去接近他,可是這趟機會難得,我實在很想試煉一下,自己面對他時到底還能不能維持從容的態度,拋開過去的一切,開始新的人生。
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報復付林。
只可惜沒有證據,亦沒有強力的支持要揭開他虛偽的假面具,光是想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這樣的話,即使是不甘心,也只得選擇沉默。
又是晚上七點,我拿著請帖同李欣堯、應宇一道前往華寶樓。
時隔半年,重新登入這曾帶給我無盡惡夢的建築物,心情卻是異常輕盈,甚至夾雜著一絲期待。
我很想讓付林看看我的改變,讓他知道,那個過去曾被他玩弄於股掌間的蘇狄已經不復存在!
重修一新的華寶樓裝飾得比過去更為氣派,穿梭在其中,我見識了不少大人物,還有舊相識史密斯,他還是過去那副老樣子。
李欣堯過去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看到了我這個舊部,不過今次他沒有談笑自若地同我打招呼,而像是見著了瘟神般,找個借口匆匆離開了,簡直就像是為了躲我。
真是有點詭異呢,不過我並沒有把這個放在心上。
到了七點半,司儀主持宴會,邀了幾個地區政要上前致詞。
我看到倫索-魯道夫也上去,才說了幾句,下邊便掌聲雷動,好個煽情的議員大人,真是令人感動!
我嗤之以鼻,身邊的客人一邊鼓掌,一邊奇怪地睨了我一眼。
等了片刻,待司儀宣佈「宴會開始,請來賓入席就餐」,我和應宇打了聲招呼,一個人走去休息室方向。
才剛來到迴廊處,突然迎面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一襲白色西裝的男子同我錯身而過,我不禁扭頭望了他一眼。
和我相仿的身形,纖細漂亮、一臉斯文還是戴著那副無框眼鏡,彷彿一切如舊。
可我卻明白,就是這麼一個貌似無害的文弱男人,正操縱著一切,把它們改變成他理想的狀態。
他是個工於心計,善於擺弄是非的危險分子。
我狠狠地盯著他,這般露骨的視線讓男人立刻注意到了我。
我的出現似乎讓他有點意外,不過他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就是麼他可是付林!付林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把真實的喜怒擺於臉面之上的。
「狄,你能來我很高興。」
他停了腳步,就同我兩人站於角落這般說著。第一句話是萬年不變的寒暄,付林式的從容不迫。
然後他笑了,我說過這個男人笑起來很動人,和煦得讓人感覺他是個真誠之士。
第一眼,我也曾被這樣的笑容欺騙過,不過現在不會了,僅僅是心跳略微加快,我很快便鎮定下來。
「我不是為了你而來的。」我報還笑容,伸出右手同他示威,這個動作讓付林怔了怔我很滿意。
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晃了兩下又鬆開了,我感受到他手掌的冰涼,就像他的心一樣……冷酷的人。
「為什麼剛才不去台上說兩句呢?您可是今晚的主角啊。」華寶樓的修繕者,付氏總裁今晚格外低調,自新聞發佈會之後就一直沒露臉呢
「難不成,這裡的桌子下面又安了炸彈?啊……付總裁,這次是六顆還是七顆?我現在逃出去的話能不能安全呢?」
我刻薄地諷刺著,又迎來了一個輕閒的笑容,他聳肩的時候喜歡揚眉毛,然後會盯著對方的眼睛說話。
「你在開玩笑吧,哪有什麼炸彈?又不是恐怖分子,這裡很安全。」
「是麼?」針鋒相對,我一點都不想在口上退讓,正要回他的話,突然臉頰上一涼我一驚,倒退了一步。
摸我的臉……做什麼?
「瘦了,」蹙著眉,付林再度露出動人的傷感表情,道:「幾個月不見,你變瘦了。」
若是換了個人,看罷他這番動情演出,說不定會潸然落淚也保不準,只可惜他是對我說,只讓我背脊生寒,渾身起了細細的雞皮,好不噁心!
「付先生……」
就在我和付林面對面陷入尷尬的時刻,突然走過來一個侍者打破了僵局。
他在付林耳邊附言,不知說了什麼,付林回了一句:「請和他說,我回去給他打電話。」轉身就要朝背離大禮堂的方向走。
「你去哪裡?」我在身後發問,他回首道:「這裡說話不方便,還是到休息室講吧。」
感覺到主動權仍掌握在他的手中,我猶疑著要不要跟隨付林。
眼瞧他漸行漸遠,也不回頭觀望,好像很有把握我一定會跟去……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追了上去。
一進休息室,付林便把門反鎖了,這個動作讓我有點緊張……不過我明白,付林終究和李盛宇是不同的,混血兒是個行動派,想要做什麼會直接付諸行動,而付林卻是個引導者,他會一步步暗示別人照他的意願行事。
這樣的人更可怕,因為談笑間,他便能將人置於死地。
沒有急著開口,付林先是拉鬆了領帶,解開最上緣的扣子,細白的脖頸露了出來。這般輕鬆的模樣讓我愈感不安,我就這樣傻愣愣地站著,問道:
「你要說什麼?」
「站著不累麼?坐吧。」
「付林!」高聲喝道他的名字,付林終於立住不動了,長吁了一口氣,道:「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我很想找個機會同你好好談談,解除我們之間的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麼誤會?
「我承認自己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不過並沒有想到你會受那麼大的影響,之後瓊的那件事也很抱歉,那並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史密斯以我的名義擅作主張……」
他這般說的時候,我冷笑了一聲,心中暗罵這個男人真是好不知恥,都這時候了還敢同我說「過去的那些都是誤會,我也不是故意讓瓊他們綁架輪姦你的」,輕描淡寫得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雞毛蒜皮,若我再耿耿於懷便是小雞肚腸了。
簡直就是笑話!你以為我是任你隨意糊弄的白癡麼?!
越想越是覺得頭腦脹痛,我扶著額,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冷靜地待他的話告一段落,便道:「你說的就是這些?」
「不……」付林頓了一下,挪動身子靠近我,他的目光在我面上巡視著,似乎是在察言觀色。然後他說了那句
「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邊。」
這就像本世紀聽起來最無稽的笑話,我想笑,可是偏偏笑不出來。
我有點懷疑了,自己真的曾為這樣卑劣的人心動過?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付總裁,您在說夢話麼?」我這般嘲弄他,不過付林的表情始終如一,沒有動容。
「狄,我絕不會勉強你,過去是,現在也是。如果你真的願意一直待在李盛宇的身邊,我也不會阻撓。只不過……」
說到這裡,付林的眼裡閃過一絲促狹,那種眼色很奇妙,讓我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個設好的圈套般。立時,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只不過……將來李盛宇結婚生子,你也要一直陪在他左右麼?」
此話一出,感覺好像提至喉嚨口的心臟一下子又猛沉至腹底,我一直都很介意的事情就這麼露骨地被他道出,不由得眼前一陣眩暈,不過我很快予以反擊。
「那就等他真的結婚再說吧,謝謝付總的關心,蘇狄感激不盡!」
「咦?」聽罷我的話,付林突然露出驚奇的表情,有股不祥的預感遂蒙上心頭,我感到他馬上就會說出傷人的話來,想要置之不理,可偏偏他說的句子還是一字不差地鑽進我的耳朵
「李盛宇就要和魯道夫議員的外甥女訂婚了,他們兩家可以從此化干戈為玉帛,難道他沒有告訴你麼?」
要說自己一點都不震驚,那是撒謊。
聽到付林的話,我就覺得腳底好像生出一股涼氣,冷颼颼的從地下直鑽心窩那般難受,聯想起一月前應宇接機時,他和李盛宇私密的耳語,想起昨夜纏綿時刻的一語未盡。
不願去相信付林的話,但我又不得不信……
「是這樣嗎?那我回去得好好地恭喜他了。」口頭上逞著強,可其實我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話音正在顫抖,恐怕再多說一句,便會失態。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麼?哪怕他結婚了,你也會留在他身邊麼?」
一向溫和的付林在這時候突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他越靠越近,直到挨近的距離只剩下我們倆能夠交換呼吸的空間……他的鼻尖差點就碰上了我的。
「和你……沒有關係……」
我顫顫地發音,把頭一側,又朝門邊滑動了一步。斷續的話已然暴露了自己脆弱的內心……
我不敢去看付林的眼睛,因為害怕這種脆弱被他窺視乾淨,那彷彿被人剝光的感覺,讓我難堪得想立即死去。
可付林不依不饒地追逐過來,貼近我的姿勢如此曖昧,附在耳畔的語音也充滿蠱惑的味道:「你不恨李盛宇麼?難道你不想離開他麼?」
不,雖然我嚮往自由沒有束縛的生活,可我並不恨李盛宇,哪怕他真的因政治婚姻的關係而拋棄我,我也不會心生怨恨。
畢竟,那些禍端由我而起,他也是受害者。
「狄,如果你願意回心轉意……我隨時都歡迎你。」
這個時候,付林許下了一個誘人的諾言,在我聽來是如此不合時宜。側著頭,我愣愣看著那張依舊俊秀白皙的臉龐,突然覺得好陌生……
在犯下罪行之後,腆著這樣一張臉繼續欺騙,難道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會傷害過多少人?除了權力和金錢,就沒有別的東西想要去守護了嗎?
這個付林真的是我傾心愛過的男人麼?為何現在的我……會覺得他是如此滑稽又不知所謂?
就在付林自以為遊說成功,貼近了臉龐要向我施與一吻時,我毫不客氣猛地一下把他推開了。
他狼狽地跌坐於地,一臉訝然。
恐怕只有這個時候,他露出的表情才是最真實的吧!
我旋開了休息室的門,奔向樓道直下到底,其間撞到了幾個客人。各色古怪的目光紛紛在我身上流轉掠過,我卻一路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華寶樓。
這種奪路而逃的經歷我有過好幾次,幾乎每一次都是為了付林,今次又是如此……我還真是無可救藥了……
跑得累了,腦中空空一片,我便沿著街道無目的地走著。
「李盛宇……你在哪裡?」
完全沒意識地喃喃了一句,當我明白過來自己正在呼喚某個人的名字時,我停住了腳步,想回過頭看看,那個總是在支持、照顧我的男人是不是就站在我身後……
李盛宇今天並沒有來,明知道不可能的,可我還是回過了頭。
卻不料,真的有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街燈下,立於我的身後。
他緩緩朝我走來,背光的臉孔上懸著一抹尷尬的笑容。
「對不起,我不是李盛宇。」
他嗡嗡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傷感,讓我的眼角愈加酸澀。
對不起,鎮蕭……應該由我來說「對不起」才對,我是如此自私,只有想哭的時候才會借用你的肩膀……
把臉埋進了迎來的肩上,心裡這麼說著……眼淚不自覺地決堤湧出。
就算是晚間,華寶樓地段的行人依舊是不少的,當我意識到路人異樣的眼光時,急急與他分開……也不知道我在鎮蕭的懷裡哭了多久,兩個人就在街道上擁著。
再仰頭一看,鎮蕭的臉上刻滿了無奈的神情,模樣就像看著一個被慣壞的孩子。
「沒事了吧。」他輕拍我的背脊,讓我很安心,點點頭,越過他的身後看了一眼那燈火通明的華寶樓,突然覺得那些是是非非其實離我很遠。
「那個……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鎮蕭囁嚅地說,假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靦腆。
我的心一陣猛縮「回去」?回去哪裡?華寶樓還是李盛宇的別墅?不……這兩個地方我都不想去!
生怕被遺棄一般,我猛地撈住鎮蕭的胳膊,拚命搖頭。他似乎被我這個舉動嚇了一跳,鎮定下來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要不要去我家?」
最後他不得不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