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使勁地擦抹每一張桌子,動作之粗魯讓每一個擦肩而過的服務生行詫異的注目禮,從一樓到二樓,把每一張桌面擦得光可鑒人,她的臉卻越發黯淡,手勢夾著劈啪響的怒火燒焦味。
「那個──程小姐?」把一張張椅子倒扣在桌面的員工期期艾艾地阻止了她,「夠、夠亮了,我們要拖地了,您、您可以收工了。」
「噢。」她往空無一人的十九號桌看去,拿了個托盤,把上頭早已冷凝的小菜和蓮藕湯收起,頹步下樓。
十一點了,不會有人來了,她把冷菜送往廚房,脫下圍裙,放下扎束的馬尾,強堆起笑臉,對看著帳單的葉芳芝道:「媽,我先回去了。」
「嗯,匡政不送你了嗎?」葉芳芝眉眼未抬,隨口問。
「他今晚有事。」她背起背包,默然離開。
不只今晚,連續好幾天了,匡政白天在店裡坐鎮幾個鐘頭,晚上不再出現。簡單地交代有事會忙一陣子,至於忙什麼、何時可以見面,她一概不知,被動地承受情人的時熱時淡。
她希望他快樂自在,從不要求什麼,她卻因為給予他太多空間而不快樂了。她本可以要求的,她亦可以直接到他住處質問的,但如果連她自己都厭惡這種緊迫釘人的強勢作為,又怎能希望他接受呢?
但,匡政真的愛她嗎?有多深呢?她終究惶惑了,他甚至沒為她辦支手機在身,讓她隨時可以找到他。她替他想了借口,他們每天都能見面,手機沒多大必要;然而,她現在卻有一絲絲後悔了,她多想聽到他的聲音,一、兩句也行,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渴盼一如她對他的,僅僅如此。
即使在緊緊相擁的時刻,他依然時而遙遠、時而模糊。
「程天聆。」
轉角處,熟悉的叫喚聲飛來,她微轉身,沒有顯得更興奮。
「你今天不用送我,我自己會走。」她用力踢著石子。
「我跟在你後頭,你可以不說話。」林義看著她的背影。
「小義,你回去吧!」她悶聲說著。
「……」腳步聲持續著。
「小義!」她怒回頭。「我不要你送,我不要任何人送!不認識你大哥之前我都是自己回家的,我要的不是這個,你告訴匡政,他做不到的事不要叫別人代勞,我不稀罕!」她突如其來低咆,林義往後跳開,不知所措。
「你……別激動,大哥真的有事,不是不來。」看來再有耐心的女人也忍不住了,但是,他可不認為事情沒喬好前坦誠相對,結果會比現在更好。
「有什麼事我不能知道?」對喜愛的人一無所知是她的疏忽,但任憑狀況朦朧下去就是她的失敗。
「反正,他真的很忙,忙完了,就會告訴你了,到時候,你別不開心就好。」他只能盡接送義務,其它事是沒有插手餘地的。
她懊喪地扁扁嘴,「我知道了,他總有他的盤算。」簡言之,匡政把她當孩子看,所有的事他概括承受。
她可以改變這種模式的,總有一天,她是要和他一起面對各種險阻的,而非無知地躲匿在他羽翼下不知世事。
「小義,走吧!」她揮手。
就讓匡政放心吧!這是她現在能做的,下一步,她要想辦法全盤瞭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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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政會來!
她從下午在幼兒園接到他的電話之後就在翹首等待,所有的惱意化為甜意。
「媽,藕湯和涼拌三絲替我留一份。」
她按耐不住,還是作弊了一下,先預留很快就熱賣告罄的單品。
「知道了。十號桌餐點先送去。」葉芳芝冷眼旁觀,女兒的一喜一悲全都因匡政而生,她對匡政沒有意見,但即便她有個大而化之的天性,也能感覺出女兒喜歡的人籠罩在五里霧中。
托盤上的餐點小而多樣,她慢條斯理地將碟碗在十號桌台上擺放好,眉開眼笑地,不時逗弄著高腳椅上的二、三歲的小女娃。將小湯匙塞到女娃胖嘟嘟的手心,心情極好的抓著小手舀起一湯瓢的紅豆奶酪,女娃一口含住,開心地哇哇叫,黑圓的瞳人晶亮地閃著,她看得呆了,輕捏了女娃粉頰一下。
女娃的母親十分亮眼時髦,看著她熟練地喂孩子吃食,友善地回笑,「你們的東西真的很不錯,服務也很好。」
「我們有個好廚子。」不忘吹捧母親一下。
「阿姨──」女娃揮舞著胖小手,想爬出椅座,湯匙跌落在地,她急忙抱住孩子,彎下腰撿拾。
「不好意思啊!」女人忙抱過孩子安撫。
她殷笑,「我去換支幹淨的來。」
匆匆來回,她遞上新的小湯匙給那位母親,正要離去,女人叫住了她,「小姐,請問一下,這裡的老闆匡先生來了嗎?」
「匡先生?」她一怔,職業化地親切笑道:「小姐對餐點有什麼不滿意的嗎?我可以為您解決──」
女人笑著擺手,「喔!不,單純和他打聲招呼罷了。今天本來沒打算要來這的,剛好路過順道進來看看。」
「喔。」她禁不住打量著女人,小女娃順著她的身軀往上爬,拿她當柱子。「匡先生還沒來,小姐要不要留個話,我替您轉告他。」
「不必了,反正晚上還要見面。我只是想當面告訴他,店做得很好,連他女兒都愛吃這裡的點心。」女人大方地表達。
她霎時失神,笑容倏忽隱去,低頭看著呱嚷著要她抱的小小圓臉蛋,喉聲異樣地乾啞,她傾著臉問:「女兒?他有女兒了?」她在作夢吧?這是一個多詭奇的夢,攀爬在大腿上的幼兒卻又如此真實,女人說的匡先生是匡政嗎?她狠咬了下唇一下。
「就是這個小寶貝啊!他現在慢慢在適應作爸爸呢!」女人不避諱地說著,臉上有著近似幸福的愉悅。
「那小姐就是……」突然間,她竟感到女人的美好神態難以直視。
「孩子的媽媽啊!」似乎不可思議有此一問。
下唇滲出了鹹腥味,她指尖一抹,見到了血色,確定了不是作夢。孩子近三歲,那麼,女人就是他的前妻了,她竟為了他留下孩子?如果不是餘情未了,沒有女人會做這麼大工程的事。匡政近日的不對勁,是為了前妻的回巢吧?
她舉高孩子,下意識與印象中的那張面孔對比五官,汪漫起來的水氣卻讓視線糊成一片。圓嫩的小手指拂過她的睫毛,兒語著:「阿姨哭哭……」
她慌錯地放下孩子,有禮地對女人躬身:「請慢用,我去忙了。」
她視而不見地穿過人影幢幢,回到員工休息室,木然地拿下圍裙,抓著背包反身就走,行經廚房,葉芳芝喚住她:「去哪啊?匡政來了嗎?」
「我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她沒回頭,也不敢回頭,紛亂的腦袋、跌撞的步伐,艱難地走出店門。恍惚間,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扳過她的臉,溫柔而關心地問:「天聆,你去哪?」
她困難地在不斷浮升的水霧中認出那雙朝思暮想的眼睛,忽爾笑了,她費力地發聲:「匡政,沒關係的……一切都沒關係……不要為難、不要解釋……我沒關係的……」
他困惑又擔憂,「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她牢牢地看著他,努力記住他令人心折的溫柔眼神,他正要開口,她冷不防攬住他脖子,重重攫住他的唇,他倒退了一步,抱住她。短暫而深眷的吻後,她驀地放手,笑著說:「匡政,我沒有後悔愛過你。」
她快步走開,越走越快,怕稍一停歇就會失控,做出讓他左右為難的決定。
她最終還是抵抗不了他的過去,她也不會再有機會,讓他們的故事畫下完整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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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嫂,阿福嫂?」程楚明大聲叫喚,脖子轉了九十度,不斷往斜後方瞄的婦人終於回了神,眼珠子朝左一斜,神秘兮兮地說:「程先生,你那侄女有沒有問題啊?我看她失魂得很厲害,兩個大眼睛不像以前那麼靈活了,不會是被什麼煞到了吧?你千萬要小心,給她帶去收一收驚……」
程楚明瞟了眼軟趴趴靠在牆上的程天聆,尷尬地乾笑,顧左右而言他,「沒事、沒事,我剛才跟你交代老公的事聽清楚沒?要注意喔!今天就講到這裡。」
阿福嫂邊走邊瞧,「登」一聲撞上門板,聲音不小,程天聆像只被驚醒的懶貓,動了動,抬眼道:「阿福嫂,你常這樣冒失怎麼管得了你老公?」
聽起來神智清明,阿福嫂搓搓發痛的前額沒好氣地走了。
程楚明搬張凳子到她前面,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發燒,那就是失戀了?」
她垂眉斂目,不動如山,打定主意不說話。
他作勢長歎,竹扇扇了扇,「也好,匡政不適合你。安龍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一直是駱進添的隨從,以前聽他提過三年多前那場內訌風暴,駱進添讓底下得力的助手扛了事,度過難關,沒想到那個人就是匡政!匡政這人不簡單,你還是離他遠點好,我看過他命盤,他最近會有些麻煩事,這個人呢,未來好壞都在這一關了。」
「什麼麻煩事?」從奄奄一息中抬頭,不會是桃花劫吧?
「欸?有興趣啦?你不是從不預測未來的?」他找到機會揶揄她了。程天聆雖常基於親情擔任助手,但從不曾好奇探知自己的未來,她常說:「不管知不知道,事情會發生的就會發生,躲得過的就不是命運了,有猜不到的意外,人生才夠精采。」聽來有理,可沒幾人做得到,一遇到關卡,人人迫不及待要趨吉避凶。
「你不說就算,反正不關我的事了。」她又靠回牆上。
「這麼瀟灑?他得罪你啦?」
「沒,是我運氣不好,好人好事輪不到我。」念頭轉啊轉的,還是轉到想淡忘的人身上。「別告訴媽,我不想讓她找上這裡煩我。」
竹扇敲到她頭上,「你……還真是跟你媽一樣瘋!」糊塗到把匡政當寶,把和匡政在一起視為好事?「程天聆,你醒一醒,你看看這個人的名字,匡政,應該要匡正不良,結果該做正事的他,以前做的卻都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高風險之事,他的人就跟他的姓一樣,有自立門戶的本事卻被恩情給框起來了,你甭傻了,安定日子他過不久的,聽安龍說,駱進添最近在懷疑他跟死對頭有接觸,你現在離開他正好。」
她猛揉挨打的天靈蓋,瞅著程楚明,「不是人人都能選擇有好結果的路走,你別說我,你明知道媽不會接受你的,怎麼還是守了半輩子啊?」
「呃,呃,說什麼啊?小孩子胡說八道什麼!」臉乍紅乍白,再兜頭猛敲她一記。
「你別打我了。」她吃了痛,兩手遮擋在頭上。「難道不是嗎?誰沒事管那麼多弟媳婦嫁不嫁人啊?爸曾說,他結婚時,你前一晚醉得連婚禮都沒參加,害他們臨時找不到司儀。你平時眼光很高,竟然和見不到幾次面、說不上幾句話的同事妹妹閃電結婚,二十年後還是離婚了,付了一大把贍養費,診所也讓別人經營不管事了,坐在這個小佛堂裡想從別人的命運看透人生,結果呢?結果呢?」
「你還說,你還說!」扇子此起彼落,毫不手軟。她東閃西躲,乾脆跳起來,一把抓住扇柄,兩人各自拉鋸著。程楚明狠罵:「鬼丫頭沒大沒小……」
「我做的事跟你一樣,開心就好,管它結果怎樣。你以為看透人生就可以看淡對媽的心了,怎麼最近都不上門了啊?因為你知道沒了爸,媽也可以振作,你卻不行……」門一拉開,她飛竄出去,再反手關上,夾住了追來的扇柄,語氣忽轉低軟,對著門縫說著:「大伯,你放心,我會振作,我跟你一樣,只想要喜歡的人快樂,你瞧,我們真是一家人。」
門內一片沉默,扇柄卻縮回去了。她輕笑一聲,眼神很快如失去電力似地黯淡下來,滿面落寞地,在三三兩兩看戲的客人注視下,走出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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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排好隊,不聽話的小朋友就不能多蓋一個好寶寶章嘍!」
隊伍陸續上車,她一手推抱孩子上車、一手抓著蹦蹦跳跳想掙脫束縛的馬曉玲,不久,馬曉玲忽然安靜,扯扯她發尾,「老師,老師,有人在看你。」
她嘿嘿笑,「馬曉玲,不會有人天天站在那裡看我,快上車!」已經有一星期沒人在樹下等待了,心沒來由地一蹦,又沉寂地下滑。
不能改變的事,就不該抱著虛妄的期待度日,可一思及自己被輕易地放手,酸意隨即在喉口泛出。
匡政的愛或許不如她想像的深,他甚至沒有試圖解釋過,寬慰她受傷的心。
「老師,沒騙你啦!我很久沒撒謊了,不一樣的帥哥──」拉門重重合上,截去了童言童語,車一開,她低下視線。
思考了五秒,她毅然抬起頭,對街樹下真有個男人,看清了,她吁了口氣,提著沉甸甸的步子走向十公尺外的對街。
「小義。」她佯笑自若,先開口,「不必說了,我沒事,以後,我也盡量不去店裡,他不必覺得難做。」
他面有異樣,看了她半天,抓抓耳朵,「你──打算放棄了?」
她不可思議地乾笑,「你說得真有趣,我怎好讓人家為難,做出拋妻棄子的事?再說,我自認沒這種魅力。」
林義聳肩,「我就知道,女人很難不介意對方有孩子的。可是,也不能怪大哥,大嫂她……呃──陳芷珊離婚後,才發現懷孕了,她本來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可是醫生說她體質不適合做手術,怕造成不孕,她才勉強留下來的。大哥也是前陣子才知道有這事,並沒有要欺騙你。」
「你不用解釋,我不怪他,孩子比什麼都重要。」她此時才明瞭,愛怨雜陳卻要故作大方是如此不好受。
「孩子是很重要啦,為了陳芷珊的幸福著想,他也不得不接受孩子,可是你也知道,叫他突然做一個到處趴趴走、不聽使喚的小鬼的爸爸,他真的頭痛極了,他又有要緊的事得處理,反正……很麻煩啦!」無奈地耙梳著短髮。
她聽得迷糊,不得不安慰地說著:「再過一陣子,應該就習慣了。而且,小孩有人照顧不是嗎?」
他焦躁地,心不在焉地看著手錶,「那個,你今晚……有沒有空?」話一轉,頭搔得更厲害了。
「我不能見他。」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去店裡的。
「不必見他,不必見他,只要幫我一個忙,一晚就好。」他拱手抱拳,陪笑,「我今天晚上有個約會,很重要,需要你幫忙,就這麼一次,拜託啦!」
她狐疑,「我能幫什麼忙?」
「你先上車,我再告訴你。」他半推半誘地開了車門,將她推進去。
「小義,你可別亂來!」她不安地。
「我發誓,就今天晚上!」怕她後悔,他加足油門,風馳電掣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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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樓門口,她叉著腰,睨瞪著林義,「我不是說了,我不能見他。」
「真的不是見他,他現在還在店裡,我發誓!」他舉起手,一臉認真。
她想了兩秒,拔腿就跑。「見別人也不行!」不是陳芷珊聽到什麼風言風語,想和她表明立場吧?
他抓住她,拖拖拉拉進了電梯,「拜託你,你別害我約會砸了。」
「你約會和我來這裡有什麼關係?」他鐵腕有力,她手動彈不得,不禁怒道:「你真野蠻,匡政從來不會這樣!」
「我才不像大哥,老婆、女朋友跑了一句話也不吭,還接收個難纏的小鬼整自己。」
兩個人一跨出電梯,匡政家門忽然開了,一個陌生的中年婦人探出頭,見到林義,解脫地喘口氣,接著劈頭罵道:「死小子,你說一個鐘頭而已,結果溜得不見人影,我快被這小鬼煩死了,你還敢帶女人回來約會──」
「媽,小聲點,小聲點,你看,保姆不就來了,你可以回家了!」他趕緊把喳嚷的中年婦人塞進電悌裡。
「保姆?什麼意思?」不祥感陡地冒升。
「快進來!」他抓著她不放,直到她站在玄關處,看到原本極素淨的客廳一片狼藉,充斥著小孩的玩具、糖果、剪碎的書本報紙和滾了一地的新鮮櫻桃,他才鬆了手。「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我今天晚上有約會,臨時又找不到放心的保姆,我媽這幾天被小鬼搞得快發瘋了,我想了想,還是你有經驗,可以治這小鬼。」
「你在搞什麼?陳芷珊呢?」她摸不著頭腦。
「陳芷珊?」他歪歪頭,「陳芷珊回美國啦!她得回去準備她的婚禮,哪能一直留下來。」
「婚禮?」
換他困惑了,「你不是和大哥談過了,怎麼一副呆樣?陳芷珊在美國有一個要好的男朋友了,這次再婚,男方希望她把女兒送還匡家,她才回台灣來的。前陣子大哥在忙,一部分就是忙孩子的事,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才氣大哥瞞你的事。大哥說,他有孩子是事實,不能強迫你接受作個現成的媽媽,對你不公平啊!」
她流露一知半解的傻相,久不能言。遠遠的,房門口出現一個小人兒的翦影,漸漸向他們走來,揉著惺忪的睡眼,赤著腳,圓眼新奇地轉了轉、眨了眨,最後,定格在她臉上,向她伸出了短圓的小手臂,發出嫩稚的嗓音,「阿姨,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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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燈火微明,寂靜無聲,他跨進客廳,筆直走向孩子的臥房,發現一路順暢,沒有踢到或踩中障礙物,環掃一眼,客廳竟恢復了舊貌,各類物品歸類放好,地板亮潔一片,空氣飄著淡淡清潔劑的橘柚香。
他極為吃驚,沒想到林義的母親看來粗枝大葉,認真起來倒也乾淨俐落,如果她能適應良好,就不必急著再找新保姆了。
推開房門,夜燈昏暗,他定睛一看,雙臂裹著幼小身軀酣睡的女人,不是身形壯碩的林母,是披散了一枕長髮的年輕女子。
他挨近床沿,撥開女子臉頰上的髮絲,即使光線微弱,那熟悉的側臉線條不折不扣是數日未見的程天聆。
他詫異萬分,當日她在店內和陳芷珊不期而過,惶亂絕望的模樣說明了她對他現況的不能接納,他心底的失落難以言喻,心口似剜空了一塊,但並未加以留難,讓她幸福是他的初衷,他還有更大的考量。
眼前的畫面令他一時連綴不起前因後果,他拍拍她的頰,輕喚:「天聆?」
她清醒得很迅速,顯見是一時打盹睡著了,眼一睜,看到懷裡熟睡的小人兒,她小心翼翼離開纏抱的孩子,蓋好被,往旁一滾想下床,卻滾近男人俯視的寬肩下,她倒吸口氣,摀住嘴,駭不能言,男人扶她坐穩,眼中有意外的喜悅。
「怎麼來了?」
一樣的柔聲、一樣的眼神,千年不變的匡政,她卻感覺不出他對她的眷戀可以衝破一切樊籬,讓他非得到她不可。他永遠是靜水流淌,不會興起波濤吞噬想要的人,至愛想走便走,不必勉強留下,她在他身上恐怕涉水的足跡都找不著一對,這樣的男人,竟讓她揪心若此,她起了怨心,推開他跳下床。
「我是幫林義,不是幫你。」她沉著臉走出房門。
理由牽強,他聞到了火苗味。
「天聆!」他從後攬住她,雙臂交抱在她胸前,面頰貼住她泛著淡香的頸窩,一股悸動游竄,他比自己想像的懷念她的味道。
被圍攏在他胸懷,她一瞬間幾乎軟化,想轉身狠狠吻住他,她旋即想起了他的被動,以及他隨時讓她振翅而飛的不作為,怒火終於克服了愛念。
「匡政,我不能愛一個隨時都能放開我的男人,你不會為我不顧一切,你總有許多顱慮,說穿了,你愛我並不像我愛你那樣深;你連試圖說服我的念頭都沒有,我不想愛到盡頭,發現你又為了某種你自以為是的體貼而選擇放手。你拒絕和我有親密關係,是因為不想讓我對你有更多留戀吧?」
他渾身一僵,慢慢放開了她。
她霍然轉身,怒瞪他的眼有著淚光,唇顫抖,「匡政,你真令我失望!」
門沉重地合上,也合上了他為她開過的心扉,觸手可及的幸福,越來越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