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黑白配誕生之後,一晃幾年就過去了。
常慕努力把自己所學的東西轉授給蒼伶,在實戰中加以認真指導,他這樣做使蒼伶的潛在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激發,短短數年,無論是功夫還是法術,甚至在狡黠的個性方面,都蓋過了常慕,成為冥界名副其實的白無常,驚訝之餘,大家也不忘讚歎判官大人獨具慧眼。
常慕和蒼伶只要一有空,就會往潼州跑,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一到潼州,一個往江邊跑,一個往城東跑,約好什麼時辰在城門口見面,便分頭個忙個。到時候碰頭,再一起結伴返回冥界。
蒼伶會跑回以前的家,坐在以前坐的位子,摸著哥哥以前用的茶杯,懷念一些過去的時光。平時的生活過於忙碌,無暇整段整段的追憶往事,他總是擔心一百年之後,或者一千年之後,會忘記這段曾經在家裡度過的快樂時光。
蒼銘辟了一間小屋子,專門供牌位,現在桌上擺放著的兩塊就哥哥和自己的。牆上還有一幅哥哥的丹青,掛在那裡作為蒼家開山祖師的畫像。蒼伶每次看到自己的靈位都覺得怪怪的,便吩咐銘兒把自己那塊取下來。
沒過幾年,蒼銘成家了,果真娶了夫子的小女兒,還生了個白胖兒子,雖然蒼銘每次都叫叔叔多回家看看,可蒼伶每每看到他一家子其樂融融的樣子,只會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不應該再介入他的生活……漸漸的,他回去少了,有時候只在江邊散步,或者去一些曾經和哥哥遊玩過的小地方徘徊,早早的便回去城門口等常慕。也許終有一天,可以不再回到故地……
而常慕卻恰恰相反。
許點稍稍長大一點,他的「家人」就知道這是個癡呆孩兒,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弟弟,再隔年又生了妹妹,從此許點不再受到關愛,常常被扔在一邊。
無人照看的許點經常受到周圍皮孩子的欺負,好幾次常慕回去看到他被小孩子當馬騎,被大孩子當靶子打。每次細數著許點身上的傷口,就心痛如絞,恨不能每天陪著他。
偏偏這戶人家命中多子,沒過幾年,又多了兩個孩子。什麼事情都不會做的許點漸漸成為家中多餘的包袱,非但外人瞧不起他,連家裡的弟妹都要罵他「傻瓜」、「憨大」。家長們不會給他新衣服穿,不會給他好東西吃,在這個孩子身上,能省的全都省了。
常慕每次偷偷的帶許點出去,都要帶很多好吃的、好穿的給許點,吃的東西吃進肚子也就算了,可是他穿回家的新衣服,都會被父母換下來,給弟妹們穿,還非常好奇是誰對一個傻孩子這麼關心。
常慕怪不得他們,更打不得他們,只能急在心底。每次許點拉住常慕的衣角哭著喊:「木耳哥哥你別走!」常慕真的好想陪著他一起哭,好想帶著他遠走天涯,於是他在陽間逗留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回到城門看到等待已久的蒼伶,只能抱歉的笑。
日復—日,年復一年,到最後,蒼伶不再去陽間,可常慕抱歉的笑容卻越來越多,因為只要接勾魂令,蒼伶就會—個人出去完成全部任務,讓常慕去潼州照看許點。常年累月累計下的恩情,常慕不知道如何還給他。
一次,兩人外出降妖歸來,因為是順道,蒼伶便同常慕去了一趟潼州,他也眼見了許點的悲慘。許點被幾個孩子推下河,差點沒淹死。幸好常慕及時趕到,才把他救上岸來。常慕抱著許點很久都不吭一聲,送他回家卻發現關家的父親在前幾天突然中風癱瘓,只能靠母親織布維持生活了,根本沒人在乎許點的死活。今後的日子,許點一定會過得更艱難……
「木耳前輩,快到鬼門關了,你……還是笑一下吧!」
「哦?」常慕回過神,抬起頭看前方,果然快到了。他尷尬的點了點頭,努力換上一副笑臉,同蒼伶一起走進去。
蒼伶見他是這副樣子,便提議去冥河邊上散散心。等心情緩過來一些之後再回去。
兩人挑了一塊大石頭坐下,常慕累得靠上蒼伶的肩頭,呆呆的望著永不止息的冥河。隔著河岸望過去,有點像一對小情人飯後小憩,甜蜜的靠在一起。偏偏,這河對岸,牛頭馬面巡邏經過……
蒼伶隨口聊聊說:「我到冥界已經有十五年了,許點應該也有十五歲了吧?」
「嗯。」
「他個頭好小,比我十五歲的時候還要瘦小。好可憐……他成年之後,家人會再繼續照顧他嗎?」
「我不知道。我很擔心。」
「能不能想點辦法?」
「我在想……」常慕長歎一口氣,疲憊的閉上眼睛。
蒼伶想了想說:「前輩有沒有聽說過霽雪天將洛之遙的事情?」
「沒有,這個人怎麼了?」
「這是判判跟我說的故事。他說這個天將因為厭惡天庭的生活,在一次出戰中詐死逃離了天界,在凡間過起了無憂無慮的生活。」
「然後呢?」
「然後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詐死!你的腦子怎麼變得這麼愚鈍了?」
「呃……」常慕恢復精神,睜開眼坐直了身子,慢慢領悟到了其中的奧妙。可是……「用什麼證明我死了?」
「我啊,我證明你死了,死得乾乾淨淨,一個魂魄都沒剩下!然後我拿著你的鐮刀回來哭喪。」
「其他人會相信嗎?我是正神,哪有那麼容易隨隨便便就逃脫天上的千里眼?萬一派人來抓我怎麼辦?」
「唔……我們去找判判商量一下怎麼樣?說不定他會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兩人說走就走,快步走到朗月居,卻聽到牛頭馬面在那裡打小報告。
「黑白無常兩位大人感情好得不得了,現在正在河邊你儂我儂呢。」
「真是郎情妾意,甜蜜無間!我看常大人是徹底從許大人的陰霾中走出來了呢!」
常慕聽此,差點氣炸掉!想衝進去擰掉那老牛的耳朵,卻被蒼伶拉住了。
「別衝動,這樣也好。至少他們不會懷疑你為了許點而詐死。」
蒼伶露出很狡猾的表情,這令常慕非常吃驚。他開始意識到,這些年來,蒼伶絕對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是本能的狡猾!
蒼伶攤開手,常慕接到靈子,牽住他的手,裝似「甜蜜無間」的走進去。
「判判,我們回來了。」
兩人若無其事闖進去,一見到牛頭馬面,故意裝作萬分窘迫,把原本牽著的手匆匆放開,蒼伶臉上更是誇張的蒙上了一層紅暈。
牛頭馬面立刻奸詐的笑起來,向判判使了個眼色,很識相的告退了。
判判對於這兩人的舉動甚是驚訝,劈頭就問:「你們兩個……做什麼?」
蒼伶轉身開門,常慕搬了兩張椅子擺在判判前面,和蒼伶坐下後,用一種討好的口氣說:「判判,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判判就知道這兩人有鬼,原本的黑白無常就常慕一個人在搞鬼,現在這個組合簡直就是鬼上加鬼,真不知道是蒼伶本性如此,還是被常慕帶壞了!「什麼事這麼鬼鬼祟祟的?」
「判判記不記得曾經跟我說過霽雪天將的故事呢?」
「記得。」
「噢,那事情……大致是這樣子的!」蒼伶眉飛色舞的大致說了一下詐死的這個想法,聽得判判心裡直喊後悔,後悔不應該把洛之遙的事情告訴他。
「判判,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天上地下的人都相信我死了?或者讓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我?」常慕真心求教。
判判挺了挺胸膛,嚴肅的回絕道:「沒有,我沒有這種辦法,也不贊成你這麼做。」
「判判,木耳前輩和許點前輩真的很可憐的!」
「不行就是不行。我告訴你,洛之遙能躲在人間不被其他神仙發現是有他自己的方法的,但是我們沒有。何況,我這邊沒有黑無常的人選。」
「判判啊……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知道你善良溫柔,聰明絕頂,法術高強,見死必救,我現在很想很想陪在他身邊,你就實現我這個卑微的願望吧!」
「這不可能。我是冥界的判官,不是法力無邊的大仙,也不是你們的祈願樹。」今天的判判似乎正直的有點過分,揮揮手,下了逐客令:「我今天要出門,現在要換衣服,你們回去吧,專心做你們該做的事情,不要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常慕和蒼伶吃了鱉,悶頭悶腦的回去了。
回到無常殿,蒼伶躺在床上和屏風那邊的常慕聊起來。
「唉……什麼時候……判判也鐵石心腸起來了……」
常慕悶了很久,終於恨恨地說:「我就不相信我搞不定他!」
「你想怎樣?」
常慕有繞了過來,一屁股坐在蒼伶的床上。「咱們這麼著……」
三日後,判判辦事歸來。
一到他休息的時間,常慕和蒼伶就閃進了朗月居,確定無人發現,兩人破門而入,常慕「撲通」一聲給判判跪下,接著眼淚就簌簌掉下。
「判判,我沒有辦法再看下去!小媽那樣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讓我走!讓我去照顧他……」
常慕的話,字字帶著哭腔,透著撕心裂肺的痛感,加上蒼伶站在一邊慼慼陪哭,場面非常淒慘。
判判趕忙上前扶起他,心疼地說:「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常慕堅決不肯站起來,死跪在地上哭訴:「小媽他家裡根本不能照顧他—個傻子,他從小被人欺負,被人侮辱,這些我都忍了……可是現在,因為家裡的變故,沒有錢也沒有精力繼續養他,前天我回陽間看他,他們家居然告訴我已經把他賣給了一個人口販子,我一路追下去才發現人口販子又把他賣到了妓院!判判,他現在是傻子,根本什麼都不懂的,在那種地方他會生不如死的!怎麼說他都是你曾經的下屬,是你的朋友,你就當是可憐他,放了我,讓我去照顧她吧!再找一個黑無常不是難事,這件事你可以做到的!判判,求求你幫幫我!」
「唔唔……唔唔……」蒼伶點頭表示深切的同情。
判判急了,趕忙安慰他:「木耳!你別這樣!我已經都準備好了!你們別哭了!」
「什麼?準備好了!?」兩人同時停止哭泣。
「對啊!我準備好了!」
「你……你上次不是說……不行嗎?」
「你們倆不是自稱古靈精怪嗎?難道看不出上次是因為閻王在房裡躲著呢!」
的確,判判今日的態度與上次不同,又恢復了寵溺孩子的親媽姿態。
常慕不解的間道:「他躲你房裡幹什麼?」
蒼伶驚呼:「難道你和他終於有了一腿?」
「什麼呀!西海龍王嫁女兒,我和閻王去參加婚禮,他添置了一套花俏的新衣服,穿了過來給我看看怎麼樣,結果牛頭和馬面闖了進來,他不好意思讓人看見,就慌慌張張就躲了進去,接著你們就來了!」
原來是這樣,相信判判不會說謊。常慕徹底收干了眼淚,勾住判判的肩膀,沒大沒小地問:「老實問你一下,你什麼時候才能把老大搞定?你早點搞定他我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是不是?」
「胡說八道什麼呀!?沒有的事!」判判有些羞惱,甩開他的臂膀,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條小項鏈。「這條鏈子叫『閉月』,它可以掩蓋你身上的仙氣。你什麼時候準備詐死,什麼時候就開始戴上它。知道了嗎?」
「知道了!謝謝判判!」常慕接過小盒子,歡喜的不得了。
「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吧!」
「永遠不要和冥界的人碰面,不要讓他們還知道你還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是當然。」
「然後,許點每過一世,你就到任何一座閻王廟,在我的塑像前求籤,我會在簽上告訴你許點下輩子會轉世去哪裡。」
「好!我記住了!判判的大恩大德,木耳永世難忘!」常慕真心真意的再度跪下,給判判磕了一個響頭。
「好了,好了,別謝了。」判判把他扶起來,「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唔……」常慕轉頭擔心地看了看蒼伶。蒼伶無所謂,笑著是說:「等接到下一個降妖令,你就放心的去吧,後事我會處理。」
「小白,你真可愛。」
之後,大家和和氣氣吃了一頓團圓飯,就當是給常慕送行。
閻王經過朗月居,聽到裡頭歡聲笑語,禁不住爬上牆頭偷偷張望,居然被他看到常慕、蒼伶和判判三個人面帶醉意,把酒言歡,一時間嫉妒得不得了,現在的這對黑白無常加判官組成的小團體常常一起私下活動,就是沒有他的份!真是可惡極了!
正當他眼紅得厲害,忽然聽到有腳步聲過來,便匆匆回到地面,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過朗月居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