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夠了那個數了。」宋瞳垂下頭,黯然一歎。「今天我們都得死在他手裡。」
蕭書嵐頭聲道:「雨煙……她?」
宋瞳道:「他殺了她。」
蕭書嵐木然地站了半日。
他並不想看,他寧可眼前一無所有,那絳色衣衫已無生氣的女子,那笑得像失了心的青衣的男子。
可是那紅葉卻落得到處都是,像在他的眼簾上,濺了很多血,紅紅得他一陣陣地想吐。
柳聽竹的笑聲漸漸低了下來,只見滿無紅葉,輕飄飄地亂飛。
他抬頭,一個個地瞟過面前的人,最後視線停留在蕭書嵐身上。
「怎麼?都不說話了?」
宋瞳道:「無話可說。」
柳聽竹站起身,笑道:「還是天師識時務。」見蕭書嵐兩眼發直地盯了自己,道:「怎麼,不認得我了?」
蕭書嵐咬了牙道:「你……你為什麼要殺雨煙?」
柳聽竹冷冷道:「你當日為替她尋花,入我山中,壞了我千年修行那也罷了,但這女子又弄死了寒月芙蕖,一命還一命,我殺她理所當然,說到底,人在我眼裡,就像是動物在你們眼裡一般,是該被殺的,該宰的,沒區別。」
蕭書嵐嘶聲道:「包括我也沒區別?」
柳聽竹頓了一頓,方道:「那都不重要了。」仰頭望天,只見陽光耀目,一時間有些睜不開眼。
蕭書嵐的眼神,卻漸漸沉澱成了停止的水。
「你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柳聽竹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緩緩道:「你覺得是真就是真,是假就是假,也已經不重要了。」
鐵錚一直冷眼看著,此刻忍不住冷笑道:「蕭兄,他都要下手殺你了,你還在這裡跟他說舊情?你難道就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的路上,殺了多少人?
「若非此事實在鬧大了,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人都無緣無故地暴死,宋天師會來?他吃人越多,法力就越大,你可知道前些日裡,從天河縣,三橋縣,一直到漢台鎮,死了多少人?」
見蕭書嵐仍然沉默不語,鐵錚怒道:「你一直清楚,卻跟我正面衝突,維護於他!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也等於是你間接害死的!你又知不知道,因你的不忍而死的人,有千人之數!而你的紅顏知己,還當著你的面死在他手下!」
蕭書崗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宋瞳卻歎了口氣,道:「他們的法則跟我們不同。我們一樣地也宰殺動物,不當一回事,而他們看我們,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我們不能讓這類事發生而已。原本他取人性命,也盡皆是入山摘取寒月芙蕖之人,而且……」
宋瞳話到口邊又嚥了回去,卻道,「後來,卻不一樣了。他為了換回被你壞掉的修行,已經用了最犯忌的法子,罪無可恕。
「蕭書嵐,鐵錚說得沒錯,這件事上,你是真的做錯了,送了這般多無辜之人的性命,這位姑娘的性命,現在,大概還得搭上我們的性命。」
柳聽竹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忽然啊地一聲,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人已倒了下去。青衣在紅葉中,如同一縷淡煙。
「怎……怎麼會……」
他哇地一口血噴了出來,星星點點濺在身下的紅葉上,又看不分明,就見他一口血一口血地吐,直像把心都要嘔出來的模樣。
「寒月……芙蕖……怎麼會……在她……」
宋瞳先前已把那朵枯死的寒月芙蕖拾在了手裡,此刻忙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細看,變然啊了一聲,道:「少了一個花瓣。」
蕭書嵐腦中昏昏沉沉,像喝醉了酒般,又像是踏在雲裡,踩不到實處,但聽得這話,還是直覺地道:「是雨煙,她說她不小心把花瓣弄掉了一個。寒月芙蕖就是這樣子死的。」
宋瞳望著手中那朵枯黑的花,慢慢道:「她不是弄掉了。」
蕭書嵐腦中暈眩,還未反應過來,柳聽竹慘笑道:「她是吃掉了!」
蕭書嵐後退了兩步,宋瞳道:「傳說得了寒月芙蕖,能讓人青春永駐。她大概也聽過這個傳說,於是便吞了一片花瓣,想不到……這般的因,卻種了這般的果。不……她要你進山尋花,便是種了因,然後才會有今天的果……」
鐵錚見蕭書嵐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便問道:「他怎麼了?」
宋瞳道:「他是靠寒月芙蕖修煉到如今的,相生相剋,他害了這位姑娘,卻也是害了自已。等於是他自己吞了那寒月芙蕖……這下自然是元氣大傷,沒個一年半載是恢復不得了。」
鐵錚道:「天師難道還要容他活到那時候?再讓他去吃人,殺人,害人?」大步上前,走近柳聽竹。
柳聽竹一手扶著樹身想站起身來,略一動彈卻更是嘔血不止。
鐵錚笑道:「那日在莫離的古董店裡,輸在你手中,讓我這個神捕好生不服。明明眼前是個妖孽,卻只有眼睜睜看著他繼續為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卻真的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的手掌在柳聽竹頭頂上方尺許,略頓了頓,便緩緩往下落去。
青光閃動,蕭書嵐長劍已出鞘,疾削而出。
鐵錚卻似並不意外,退了一步。
柳聽竹驚呼一聲,他最怕的便是青龍劍,本來就已全身無力,此時更是一頭栽倒在地,幸喜紅葉鋪得甚厚,他也沒再摔傷。
鐵錚怒道:「你還要救他?你看看,你的紅顏知己,屍身還未涼呢!」
蕭書嵐回頭,雨煙那睜得大大的雙眼,像兩顆暗淡的水晶球,在陽光下也沒有光彩。
本來的如花容顏,在絳紅的衣衫襯托下,慘白得像戴了個面具。
蕭書嵐忽然狂叫一聲,雙手握劍,向柳聽竹當頭劈去。
柳聽竹仰頭看著在日光下青光刺目的長劍,平日裡只要劍一出鞘,哪怕是在夜裡他一般的受不了,何況是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元氣大傷之時?連叫聲也被生生地扼斷在咽喉中,整個人像片樹葉般委頓在地上。
蕭書嵐的劍,又硬生生地頓在了他頭頂上。
他的手在發抖,抖得讓這以劍術名動江湖的劍客,竟然握不住用慣的寶劍。
蕭書嵐忽然狂呼一聲,右臂一展,只見青光一閃,長劍直沒入密林之中,一聲鈍響,想來已是插入了樹幹中。
蕭書嵐轉過身,抱起雨煙掠入林裡,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沒了青龍劍在眼前,柳聽竹勉力抬頭,張口欲呼,卻連叫的力氣也沒有了,手想抬起來,卻哪裡動彈得了。
他的青衫在紅葉上磨擦,沙沙作響。
霧氣慢慢地漫上了他的眼睛,沾濕了他的睫毛。
像清晨的露珠。
他乏力地倒在紅葉之上,任滿天紅葉紛紛飄落,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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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書嵐。」
蕭書嵐聽到莫離的聲音,卻當作沒聽見,只伸了手在桌上繼續摸酒。
這日,他喝了很多灑,又打了很多酒,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莫離的宅子,他似乎看到屋角有熟悉的煙霧升起,知道是莫離已歸,卻連招呼也不想打。
他一直這般醉生夢死。
「書嵐,夠了。」
蕭書嵐丟下一個空酒壺,又去抓另一個。
「莫離,是我傷了他。他要怎麼樣對我,我都由得他,可是……他害死了雨煙。」
莫離的聲音,在煙霧裡,空空渺渺。
「那你為何不殺了他替雨煙報仇?」
蕭書嵐慘笑。
「你何必問這種廢話?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你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裡,那跟親手殺了他又有何不同?」
蕭書嵐沉默。
莫離歎息一聲,突然從身後取出一件用青布裹得緊緊的長形物事,遞到蕭書嵐面前。
蕭書嵐心中怦然一跳,伸手接過拆了開來。
他已隱隱料到是何物,一拆開時,還是不由得「啊」了一聲。
青龍劍。
「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莫離張口,又閉口,終於又張口。
「我從宋瞳手中得來的。」
蕭書嵐渾身發顫,叫道:「柳聽竹呢?」
莫離簡簡單單地說:「走了。」
蕭書嵐怔住。
「走了?到哪裡去了?宋瞳和鐵錚……」
莫離回答:「宋瞳是我師弟,這個面子,他不能不給我。而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且……」
他遲疑了一下,「宋瞳也並不真的想造這個孽。柳聽竹……不是普通的妖物。」
莫離後面的話,蕭書嵐幾乎沒有聽進去,只是問道:「他到哪裡去了?」
莫離不回答,蕭書嵐也不再問,只是靜靜地等著。
莫離終於道:「你還打算去找他嗎?你無法原諒他,他也無法原諒你,你又何必苦苦去尋?」
蕭書嵐道:「就算不原諒,我也想見他。」
莫離搖頭,道:「雨煙在九泉下,也會傷心的。」
蕭書嵐道:「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把心剖成兩半。」
莫離長歎,立起身,弓著背向內堂走去。
「我一直不知道,我救他是對,還是錯,我只是想,雨煙的命,回不來,而你已經選擇了他,作為朋友,我不想讓你再失去一次。」
蕭書嵐把酒壺一扔,衝上去揪住莫離的領口:「你告訴我,他究竟上哪裡去了?」
莫離推開他,道:「你現在這般憂心著急,當時又為何一走了之?」
看到蕭書嵐的眼神,他終是不忍,歎道,「你也真糊塗了。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啊。」
蕭書嵐恍然大悟。
沒錯,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回首望向窗外,眼神似穿過茫茫霧氣,來到那座雲霧繚繞的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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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圓。月華如練。
到了這裡,真會忘記如今還是三九嚴冬,飛雪漫天。
這深山裡四季如春,與山外的寒風凜冽實是兩個世界。
蕭書嵐抬了眼看天上的月,有些驚詫地發現,這夜的月妖異得一如慘白的臉,非是清輝流轉,卻是透了白透了亮的妖。
那無頂的小亭依然未變,那石雕的棋盤也一如他初來那時,只是,那千顆黑白子,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蕭書嵐順著那竹林裡的溪流走進去,他看到柳聽竹時,並沒有覺得詫異。
也許這裡確實是最適合他的地方。
柳聽竹仰了面躺在那株老柏樹上,濃密的樹葉給他架了一張天然的床,浴在月光之下,右腳卻搭在左膝之上,伸了雙臂枕在腦後。
他閉了眼,玉似的鼻翼微微地一張一放,似在吸那月的光華。
月光在他臉上灑了一層影,連帶他的臉,都有了妖氣,本來青色是清淡飄逸,在這月下,卻像凝住了的瑩白。
那雙眼張開,轉了一轉,如水般澄澈,未言語便彷彿有琴音漾動。他看到蕭書嵐,目光突然有點飄渺,就像突然被雨打濕了。
「你來了。」
蕭書嵐身形微動,已拔地而起,那樹幹粗大,再坐了一個蕭書嵐也只是輕微地搖晃了幾下。
「是莫離告訴我的。」
柳聽竹頭更往後仰,無聲地笑,笑得眉更如遠山清渺,眼中水波卻轉得蕭書嵐眼發花,笑得整個人在無聲地顫,笑得撓人心癢。
「是呀,是你那朋友救了我。不過,我也沒有告訴別人我要回來呀。你是因為知道我無處可去,只能回來麼?」
蕭書嵐順手摟了他的肩。
讓他奇怪的是,柳聽竹卻沒有反抗,甚至還一直在笑。
兩人的臉近得就在呼吸之間,被那雙眼睛,把靈魂都攝了進去,有光有影,閃閃爍爍,那冷如冰玉的肌膚貼了自己火燙的肌膚,好涼。
柳聽竹反手摟了他頭頸,笑道:「也難怪,我們就是在這裡遇見的吧。」
蕭書嵐心中一顫,也不說話,只貼了他頸側,嘴唇在他脖頸上輕輕地磨擦。
柳聽竹眨了眼,睫毛閃動得讓他的眼神更朦朧。「怎麼還敢上這裡來呢?不怕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蕭書嵐微笑道:「那我就不出去了。」
柳聽竹眼中漾了水光,似也有雲霧在蒸騰。
「這裡面妖很多很多,魑魅魍魎,什麼都有。它們會吃人。」瞪了眼睛做了個鬼臉,卻被蕭書嵐揉進懷裡。
蕭書嵐低頭看著那張略帶了天真的臉,咬了他耳朵低語:「現在你要吃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柳聽竹大笑,想推開他,蕭書嵐卻抱牢了不放。
柏樹樹枝雖然粗大,但也經不起兩人在上面沒輕沒重地折騰,咯吱一陣響,終於折斷。
兩人捲了一樹的綠葉,飄飄墜落,撲地一聲,兩人都跌到了那小湖中,卻跌得相距甚遠。
晶瑩透明的水花四濺,彷彿是星輝灑在水面,長長的一串,閃閃爍爍。
那星光隨了水波,一點一點地忽明忽昧,倒映了水邊的竹,翠色新潤,如被春雨洗過。
柳聽竹半個身子浸在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衣衫如淡青的輕雲,霧氣一般散在水中,依稀可見玉琢般的腳踝。
他看著蕭書嵐朝他走來,臉上的表情卻成了一片空白。
蕭書嵐見到他的神情,停了下來,不敢再走近。
柳聽竹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山泉清鍘,叮咚如仙樂,他的聲音卻比泉水竄流的聲音更清悅。很靜,很空,在空無一人的深山裡月下撫琴,才會有的清靈與絕俗。
他向蕭書嵐揚揚手,示意他過來。
月華凝在他的指尖,隨著他指尖的顫動,月華如同水波在流漾。
青衫本鬆鬆地披在身上,此時卻滑在了水面上,他也不管不顧,就任青衣隨波飄飄而動。
月的清瑩,玉的華彩,就沿著他全身的肌膚,一寸一寸地……散發,如同他身上的淡香,在空氣中發散,瀰漫到每一個角落。
蕭書嵐恍惚地記得對他肌膚的觸感,冰涼,堅實,光滑,像最上等的玉。
藍田日暖,玉生煙。
他的身旁,永遠如同有輕煙籠罩,蕭書嵐曾以為,是他的青衣,如煙如霧,而此刻,他未著衣,卻仍舊如被裹在薄霧之中。
蕭書嵐走近,還想說話,忽然腦中轟地一聲,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腦門。
柳聽竹已經貼到了他的胸前。
柳聽竹的肌膚本涼,此時浸了水,更是冷得透骨,蕭書嵐觸到他時,硬是打了個冷顫。
接下來的一刻,他卻連冷也忘記了。
柳聽竹的嘴唇,就在蕭書嵐的耳側輕輕掠過,順著他的額,他的眼睛,他的臉,一路滑到他頸側。
他伸手,摩挲著蕭書嵐寬厚的肩,堅實的胸膛。
「聽竹……」
柳聽竹的聲音,似乎也帶了月的柔。「你為什麼不看我?」
蕭書嵐低頭,看他的臉。
柳聽竹雙臂纏在他脖頸上,柔軟卻冰冷的誘惑,眸子裡是澄清,你見過世上有清純的誘惑麼?是了,這便是。
那比怎樣的妖媚都更讓人動心,動情。
兩人的嘴唇,慢慢相接,本來只是淺嘗輒止,此刻卻互相粘住了不放,抵死纏綿。
冰涼卻甜美的唇,如盛放的花,蜂飲了花蕊中的蜜,醉死了也甘願。
熟悉的香氣蔓延在清泉間,飄飄蕩蕩在山谷裡。
綠的草,白的石,透明的水。青的竹,吸了月光,隱在霧裡,青成了腺朧的紫,紫又暈了厚重的紅,讓人分不清這些些許許的顏色,是如何水一般交融的。
不知何時,已雨聲淅瀝,雨絲如煙,裊裊繞繞。
濺到湖中被沖刷得光潔如鏡的白石上,雨滴碎成水晶的碎片,落到碧青如洗的竹葉上,狹長的竹葉竟也把雨水承載其中,越積越多,終究盛不了的時候,雨水便順著竹梢輕輕柔柔地滑下。
在竹梢上溫柔地停留,像一滴淚。
「真奇怪,你不是一心想毀我修行麼?這時候卻要作君子了?」
蕭書嵐見他背轉了身子,從水裡把青衣拎起來,濕淋淋地就披上身,突然把他一拉,拉到了懷裡,手指順著他沾滿水珠的臉頰,慢慢滑下,停留在他光潔如玉的脖頸上。
「如果那會使你傷心、絕望,永遠不快樂,我就不做。」
柳聽竹仰起頭,掉落滿頭滿臉的水珠,在月光下竟也晶瑩華彩,不可方物。「你已經讓我傷心了。」
蕭書嵐粗糙而厚實的手掌,溫柔地摩挲著他光滑的臉,兩者相觸,卻升起一種莫名的快感。
「我錯了。對不起,聽竹。」
柳聽竹瞪大眼睛看他,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尤其清澈,清澈得如同腳下的清泉,連一粒小石頭,一棵水草也能看得分明。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無波的水面,激不起一絲漣漪。
「一句錯了,對不起,就能抵消嗎?我能原諒,寒月芙蕖呢?」
他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水和水草卻纏住他的腳,讓他趔趄了一下。
蕭書嵐伸手,想去拉他,手卻停在了半空。
不知何時,淡淡的青煙瀰漫在湖面上,竹林中,兩人間只隔了一重煙霧,卻如同隔了遠山,幾乎看不清柳聽竹的面容。
柳聽竹突然笑了,笑聲如同游絲一般,輕微縹渺,
「寒月芙蕖伴了我兩千年,我能修煉到如今,大都因為它。山中修煉的靈物無數,都是在寒月芙蕖護庇之下。你以青龍劍脅我摘取仙葩,我恨你入骨,比你壞我修行還恨。
「可你真的對我很好,你答應我將寒月芙蕖還回山中,我高興,我想過很多很多。我想帶你去看,山頂有個湖泊,湖水是很淡很淡的冰綠色,不管春夏秋冬,都有白色的晶瑩碎冰浮在湖面上,湖旁生著只有枝幹的老樹,樹枝垂到湖上,像在照自己的影子。
「我想在夜晚的時候,跟你一起聽風吹過竹梢的聲音,我一直是一個人……聽竹林沙沙的聲音……秋天的雨打在竹葉上,我那時就會睡不著。我一直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無法入睡,現在我明白,那是因為寂寞。是你教會我的……」
月光透過竹林,射在他身上。
刺目的白光下,柳聽竹的身影越來越淡,淡得就像一縷青煙,幾乎與湖上飄動的青煙相融,越來越模糊不清。
「有時候我覺得,你很喜歡變成狐狸的我。我也喜歡,有人抱著疼,抱著寵。我一直記得那天你買了一堆栗子,在火前剝了一堆栗子殼,那火,明亮溫暖。只要你喜歡,你要我什麼樣子都可以,我都喜歡,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蕭書嵐聽著,柳聽竹的話,像欲絕未絕的琴音般,似斷似續。
「寒月芙蕖死了,那畢竟也不是你的所願,然而……你為什麼會想用這種方式留我在你身邊?用劍禁錮我,毀我千年修行,這就是你們凡人所謂的情嗎?所謂人世間的真情,你不顧一切要我去明白的東西,就是如此!
「你的未婚妻,為了她的一己私慾,竟然害死仙葩,你可知道,那朵寒月芙蕖,需要上萬年的歲月,吸盡天地日月的靈氣,方能開花?我殺她,難道不應該?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屢次傷害我也罷了,你卻將我留在那些人手裡,這跟親手殺我,有何區別?
「而現在,你身上,還帶著那柄青龍劍!你一樣還是把我當成異類,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人看!」
淡青的霧氣,越來越濃,濃得泛出紺碧色。
柳聽竹的身影,如淡青的雲,在煙霧與月光中浮動,他的臉,他的手,都是半透明的。
半透明淡青的玉。
蕭書嵐情急伸手,去捉他的手,一捉卻捉了個空,只是虛空。
「聽竹!」
一縷淡淡的微笑,浮現在柳聽竹唇角。
「與其被你禁錮終生,不如這般來得好。」
月光驟然間發白,白亮如正午的太陽,蕭書嵐只得閉上眼睛。
再睜眼時,月光已柔美如情人的微笑,青煙裊裊,遍佈竹林。
映在水中的一輪明月,似也染上一層碧色,讓人幾疑天上人間?
眼前已杳無人跡。
竹梢上停留的那一滴淚,輕輕墜下。
破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