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做是會有報應的!」
「是嗎?不過,我倒不認為我會比現在更不幸。」
***
羽色華美的孔雀昂著頭,踱著步,走來走去,一個、兩個、三個……無論怎麼看,都是些普通的凡鳥,沒有思想,沒有語言,連化為人形也做不到,更不用說其它的能力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樸素的雌性們在一旁泣不成聲。
哭又有什麼用呢?什麼都不能改變。其它雌性所生的鳳子只會是這模樣,沒有出現異常已算是萬幸,怎能要求更多?但僅僅這樣是不行的,如今的飛禽一族太需要強壯的雄性以及能力強的上位者了,如果能讓新一代的孔雀大明王和大鵬金翅鳥降生,情況就會好很多。
鳳凰站了起來,往外走去。無論如何,他需要一名血統優良的雄性來配種,無論是誰都好。只要不是龍族,無論是誰都好,哪怕他是人類……
***
長長的白綾,將屬於雌性的胸脯束縛住,一圈一圈,緊緊纏繞。如果將性別轉換成雄性就不用忍受這痛苦,但那樣對孕育中的生命會有不利影響。值得慶幸的是,腹部還算平坦,穿著整齊後完全看不出端倪。
每月一次的月會是大日子,就算平日能藉故推托,惟有這一天萬萬不能缺席。
步上高高的玉階,只希望能快快結束。
人算不如天算。
是巧合嗎?整個天宮平日所焚燒的幽香改換了,麝香的味道在空氣中漂浮,濃的化不開。麝香性溫,味辛,開竅,通絡,辟穢,散癆。原本溫和的一味香料,現在卻只讓他感到恐懼。
腳尖上勾,纖手輕揚,輕輕舞動,彩袖翻捲,眼波流轉,無視觀者如雲。我欲乘風歸去,無奈身陷紅塵。遍尋不獲,兩面作戲。
舞動的鳳凰如夢幻一般,如非真實。縱舞者已死,在觀者記憶中卻仍活著,且風光無限。只見台上春風得意,誰見台下悲苦?除天帝外,鳳凰不曾為任何人獻過舞,但是現在,卻要因對方一個臨時起意的念頭而舞動。
在他以為終於結束了的時候,天帝的聲音卻無情地留住了他的腳步:「飛禽族長臉色不大好,可要多保重身體啊。」
他惟有答道:「只是受了點風寒。多謝陛下關心。」
「是嗎?」金髮金眼的男人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這藥酒能活血驅寒。請飲一杯。」一名侍從用托盤捧上一杯酒,正要上前,卻被青發金眼的少年搶了過去。
天帝也不阻止,任由兒子端著藥酒來到鳳凰跟前。天寒有禮地將酒奉上,金色的眼睛迎視著鳳凰,鳳凰如遭雷擊,看看天寒,看看酒杯。
天帝的賜酒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藥味,無數雙眼睛看著他,滿含著羨慕、嫉妒、敵意以及警告:天帝何曾對他人表現過如此關心?青龍天寒又為何搶過侍從的工作?也只有鳳凰才可能享受這殊榮。他們的眼睛在說: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見鳳凰遲遲不接,天寒眼中的失望越來越明顯,端著托盤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彷彿隨時就會將托盤打翻。
突然一陣心如刀絞,鳳凰伸手接過酒杯。
「謝……陛下。」
說罷一飲而盡。在還未離去各路神祉的目瞪口呆中,一頭五綵鳳鳥掠過他們頭頂,飛速離去。
當晚,孕育中的小生命就這樣流失了。因為那濃烈的麝香,因為那用藏紅花等藥物泡製的藥酒。
如果當時堅決推辭,或許就不會流失了吧?為何要喝呢?為何要一時心軟?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卻為何在目光接觸的瞬間依然無法自己。
在那配種的雄性已被處理掉的現在,他該到哪兒去找合適的人選?
***
「陪我舒展舒展筋骨,如何?」
常俊微笑著,把玩著齊眉棍,讓它在手指間來回翻轉。
「這恐怕有失體統。」鳳凰冷冷地回絕。「將武器對著天帝,便已是死罪了。」
本來再過個兩三天便是臨盆之日。這一次他掐算好了時間,下一次月會的前一天,孔雀和大鵬便會降生,只要自己隔天打起精神若無其事,便不會被發現。
天帝的使者竟然在這個時候來了,對於天帝的召喚,鳳凰冷著臉回絕。他現在的身體如何能亂走?可這個男人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拒絕,竟然親自來了,厚顏無恥地說什麼山不轉水轉,你不來我來。
常俊揮動手中的齊眉棍,唰地在鳳凰眉際停下。發現鳳凰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常俊微笑:「你想抗旨嗎?」
「不敢。但您既然是天帝,就更不應該帶頭破壞規規矩。」
常俊哈哈一笑:「規矩?我就是規矩!」
眼見鳳凰冰冷的臉因這狂妄的話而動搖了一下,常俊笑容更盛了,湊到鳳凰耳際,輕聲道:「你在隱藏什麼?」
鳳凰一驚,對方的手竟然抓住了他的胸口!為了孕育孩兒,他的身體此時是雌性,匆忙問未曾纏上白綾,只是憑著衣衫寬大來掩飾,怎容得下如此無禮的舉動?又驚又怒下,不假思索抬頭便揮開了常俊的手,同時揮掌將對方擊開。
金髮金眼的男人舔了舔唇,跟著迅猛的攻擊便如雨點般向鳳凰襲去,毫不留情。到了如此地步,鳳凰也只有出手。在因孩兒而行動遲緩的現在,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只躲而不還手,這個時候不能讓對方的攻擊落到自己身上,一次也不行。
過了一陣,鳳凰發覺常俊似乎並不怎麼認真,都是點到為止,莫非正如先前所言只是為舒展筋骨?
忽見常俊臉色一變,望著自己的後面,似乎那裡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正疑惑問,只聽常俊失聲叫道:「子緋!」
這一聲讓鳳凰如五雷轟頂,撕心裂肺,駭然回首,未待他看清,腹上便重重挨了一棍。
「對戰時分神可是大忌諱,我想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金髮金眼的男人仗著齊眉棍,冷眼看鳳凰緩緩軟倒於地,縮成一團。
「喂,你聽到了嗎?回答啊。」
他走過來,一腳踩在鳳凰的肚子上。
鳳凰痙攣了一下,叫不出聲來,也聽不到對方說了什麼,感覺為疼痛完全佔據。連對方什麼時候離去的也不知道,他知道,這一次他又失去孩子了……
第三次失去孩子的時候,鳳凰從昏迷中睜開眼,看到的便是有著青色頭髮和金色眼睛的少年。
天寒那雙金色的眼眸是如此清澈,與其父親完全不同。他注視著鳳凰,擔心,懇切,悲傷,哀求。鳳凰站起來,精緻明淨的臉上惟有漠然,離開。無言無淚。
天寒追上去,想要把手裡的袍子披到他身上。鳳凰振一振肩,抖去那袍子,將背挺得箭一般直直地。天寒追上去,又被抖開,再追上去,再被抖開,直到被鳳凰不耐地推倒在地。
跌倒的聲音終於讓鳳凰回頭正視地上的少年,但只一眼視線便-開了。優美的背影,冷-而決絕消失在天寒的視線中。沒有回頭。不肯回頭。
***
「為什麼……」衝著父親,垂髫少年用變聲期的沙啞嗓音嘶吼起來,「為什麼?」
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那一次經由自己的手奉上的藥酒究竟是什麼。
天帝沉默了一陣,待兒子稍微冷靜一點後,道:「我不能讓飛禽一族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就為了這樣的理由?」天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他不過是個孩子,但也知道隨便流產是極度傷身的行為,會給未來的健康留下許多隱患。
「………」
天帝笑了。
「對了,還有一點,雖然已經寫了休書,但鳳凰畢竟曾是你的妻子。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生下別人的孩子,我想你也應該是這麼想的,不是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