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分難捨的一夜過去,天際緩緩乍放光明,緊密的窗簾微微透進一小束、一小束的金黃色晨曦。
當眼皮微戚清晨陽光有些刺眼時,意識已早一步清醒。
痛……
果然是太久沒做了,以往總是快感大過於痛苦的……我強忍著下半身的不適,掀被爬下床,手腳笨拙地掙扎著要穿上衣服。
身後傳來一陣人體肌膚與被褥摩擦的聲響,然後不到幾秒,我便被一具溫熱的男體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下巴新冒出的胡渣,扎得我頸項處有點麻癢。
「你要回去了?」他語調充滿眷戀地道。
我右手還抓著上衣,全身放松地靠在他胸前,無奈地點點頭,道:「嗯,不趕回去不行,公司還有重要的事要忙……」其實,我心知肚明,這不過是藉口罷了。我只是在害怕,若是再繼續待下去的話,我會變得不想走了。
想永遠待在他身邊,被他的體溫及迷人體味包圍,讓他用溫柔無比的眼神注視……
這種久違的想要依附一個人的感覺很甜蜜,卻也很可怕,令我完全不知所措,因為我已經太久不曾領略這種親暱到會令人腦袋一片空茫的滋味了。
他歎口氣,柔聲勸道:「還是請假吧,你的身體應該還很疼不是嗎?」
廢話!我紅著臉暗想。
毫無節制地做了整整一夜,不痛斃才怪,都現在我的雙腿都還在微微顫抖著……我斜睨他一眼:「你要我用什麼理由請假?」
「理由……」他偏頭看看我,唇角一扯,神情似笑非笑地提議道:「就說是因為便秘 吧?」
轟的一聲,我的臉孔瞬間紅得像關公似的,轉過身不客氣地握拳修理他一頓。
「低級!」
「呃,我覺得很貼切啊……」他接住我的憤怒之拳,發出像是被笑聲嗆到的古怪聲音。
「貼切個鬼!我哪有臉說得出口啊!」
我氣得半死,他還故意撩我一句:「要不然還有什麼理由比這更貼近的?」
「你還說!」打死你!
呼呼……可惡!不該裸著身體滾在床上打枕頭仗的!
不知怎麼玩鬧的,打著、打著我整個人便壓在了他身上。他氣喘吁吁地仰頭看著我,眼眸漆黑深沉,彼此只著四角褲的胯部密密合合地貼著,隔著薄薄的布料,熱源沉甸甸地摩擦在一起,猥褻得教人臉紅心跳。
視線熱切交纏,瞬間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糟糕,我好像半勃起了……真是見鬼了,與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就像只無時不刻在發情的禽獸。
我下意識地舔舔干澀的唇角。好想做喔,再痛都想做……不行!公司還有重要事情等我回去處理……即將陷入本能的沖動時,理智及時抬頭。
我深吸口氣,低下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不早了,我真的該走了……」假裝從沒察覺方才竄流過彼此之間的曖昧電流,大腿迅速離開他逐漸漲熱的地方,我匆忙爬下床,不敢面對他必然無比失落的神情。
在我穿上衣服的期間,他一直默然不語地坐在床沿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雖然面無表情,視線卻直接火熱得令我竭盡全力才勉強壓抑住臉紅的強烈沖動……感覺真不可思議,明明已經失去彼此的音訊長達五年之久了,然而重逢後,彼此的熱情不但沒有消褪,反而迅速加溫得令人吃驚。
在我整裝完畢,打算出門離開之時,他忽然站起身,一把拉住我的手。
「浩,等我一下,我開車送你吧?」
我回頭看他,搖頭拒絕道:「不行,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跟我一起出現的話太敏感了,沒關系,我搭計程車就好。」
似乎能理解我的顧慮,他點點頭,不再勉強。
「那,我走羅……」
在我轉過身的一瞬間,他突然又伸手抓住了我,阻止我離開,我不解地回頭望向他。
「你還會再來嗎?」他低聲冒出一句。
「……」我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住了。
他要我回答什麼?而我又該怎麼回答?五年前,我為了自己的前途狠心離開他,五年後,我又有什麼面目要求回到他的身邊?
見我低著頭久久不回話,智禾神情難掩一絲失望,卻仍是干脆地放開了我。
從不強迫我做任何事,這就是他溫柔的地方。若他硬逼我承諾會過來的話,我一定會答應,但,這就不是他了。
見他眼神黯然,瞬間一股針刺般的痛楚擰住我的心頭,沖動使然地,我伸手抓住他尚未離開的指尖,在他略帶驚訝的期待神情下,認真地低聲承諾道:
「我會過來找你,不過最近有點忙,你給我幾天時間吧。」
聽到模稜兩可卻還算肯定的回答,他定定看著我幾秒鍾,深邃的黑色眼眸仿佛納藏了千言萬語。
「好,我等你。」過了一會兒,他安心似的點點頭,啞聲道。
一雙漆黑眸子仍是直勾勾盯著我,像是在臨別前要把我的模樣牢牢刻在心版上;被他這樣看著,我突然有些靦腆,低頭想走,卻又被他一把拉進了懷中。我仰頭望著他,呼吸急促,氣息曖昧地交纏在一起。
臉好燙,僅僅只是肌膚相貼,我就心跳加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神變得深沉,灼熱的氣息呼在我的頰邊,逐漸而緩慢地,雙唇,又輕輕碰在了一塊兒。
***
五天後,從聯富金控那邊傳來我方的捷報——他們捨棄了馳洋,選擇了與我們合作。
一戰功成,我自然非常高興,然而欣喜的程度卻遠遠不及高澤的萬分之一。
「哈哈!展家那兩兄弟現在一定在辦公室裡頭氣得猛跳腳!想到就爽!」高澤像是中了億萬彩金似的不住在我辦公室裡頭興奮地來回打轉,轉得我腦袋都快暈了。
「哼,臭小子,居然敢跟我賭,看這次還不輸得你脫褲子……」瘋了似的,高澤一臉喜不自勝地開始喃喃自語我聽不僅的話。
「你說脫什麼?」我從一堆文件資料中疑惑地抬起頭來。
「啊……」高澤一副不小心說溜嘴的心虛模樣,朝我猛搖手:「沒事!沒事!」
我眉一挑,嗓音懶洋洋道:「沒事就快滾吧,目前不過是取得合作而已,還有更重要的初期審核這一關沒過呢,要忙的事很多,我現在沒空招呼你。」
高澤伸手一拍自己腦袋,「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來找你的目的,老爸……不,是老總他說為了慰勞我兩人的辛苦,決定放我們半天假,下午不必來上班了,回家好好放松一下,免得精神繃得太緊,在事情成功前就先倒了下來。」
「我想我沒那麼脆弱。」我自嘲一笑。
「是嗎?」高澤朝我走近,一臉不贊同地直盯著我的臉,沉聲道:「我倒認為你該聽我老爸的話,你最近臉色不太好看,有多久沒睡飽了?」
說著,他突然伸出右手,隔著一張辦公桌,俯身摸了摸我的臉頰,銳氣逼人的眸底盈滿關心——我曾不經意在地下停車場見過他對同性的情人露出這種眼神,而對方自然是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
「別這樣。」我厭煩地偏過頭。
男人對另一名男人溫柔真是一件令人不太舒服的事,明明……明明是站在雄性對等的競爭立場不是嗎?
不,或許我會覺得不舒服的原因,不盡然全是因為這一點……
高澤的指尖失去溫度,神情頓時一僵……咦?我眨眨眼睛,以為看錯了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難過表情,但僅只一瞬間,他已恢復正常,甚至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縮緊右手手指,用著說不出是困惑還是嘲弄的語調對我道:「浩子,你應該喜歡男人,不是嗎?」
什麼?我飽受沖擊地瞠大眼,「你……」
不等我回應,他又順手丟一個撕裂現實的殘酷問句:「沒猜錯的話,你應該也是同性戀是吧?」
我腦袋一片空白,睜大眼睛直直瞪著他。
我喜歡男人?我是同性戀?我是……不!我不喜歡男人!我不是同性戀!你胡說!心底有個聲音夾帶狂怒在嘶吼尖叫著。
我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可是,心底卻突然冒出一個小小聲音反駁說:我跟男人上床了喔……所以,我……我應該是?
我是同性戀?
四肢發涼,腦袋一片混亂,長年盤根糾結在自己心底的矛盾,突然被人當面硬生生挑了起來,我簡直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高澤見我整個人呆住了,唇角一勾,迷惑過無數人的醇厚嗓音在我耳邊繼續低喃道:「從你一進公司,我就注意到了,你人長得斯文帥氣,應該頗有女人緣吧,不過我卻從沒聽過你和女人有什麼瓜葛,而你也不曾跟同事談論到有關女人的事情;每次大伙人一聊到A片、黃色笑話每個男人都感興趣的話題時,你偶爾會搭一下話,但更多時候卻擺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所以,我的觀察結論是,你要嘛是工作狂,要不就是同性戀,我有猜錯嗎?」
沒有人回應,一片沉寂。
「浩子?」見我久久不答話,發表了一篇長篇大論的高澤好像終於意識到什麼,露出一臉做錯事情似的畏縮表情看著我,低聲輕喚。
我現在是什麼表情?應該很恐怖吧……若手邊能有一面鏡子該有多好……
過了半晌,「高澤……」我微瞇起眼眸,面無表情,輕聲,一個字一個字清楚明白地道:「我對男人沒興趣,也不是同性戀,以後請你不要再隨便臆測我的性向,否則我會很不爽地想殺人,好嗎?」
「OK!我下次會記得關緊嘴巴,免得死於非命。」他連忙後退,擺出一副被我的冰冷威脅驚嚇到似的滑稽模樣。
我微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
***
最爛的一天!
吃了半包鹵味,抽完一包香煙,喝光半打啤酒,我終於在智禾住的公寓大樓門口前,等到了他。
智禾遠遠地瞧見我便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喜神色,半跑半走地迅速向我靠近。
「浩,你怎麼來了?」
「想來就來啦……」我朝他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或許是察覺到我神色不佳,他腳步停在我眼前約七公分處,神情充滿關心地疑問道:「出了什麼事嗎?你在這裡等多久了?」說著,他突然皺眉往我身上嗅了嗅,發現;到什麼似的,瞧了一眼零落散在地上的空啤酒罐:「這些全是你喝光的?」
「智禾……」我抓住他一只右手臂,藉此分享一點他身上的沉穩力量:「放心,我沒醉啦……有點事,可以進你屋裡再談嗎?」
我勉強對他一笑,不想他太擔心,結果,應該是造成反效果了,他眉頭一皺,反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掌,臉色凝重地飛快將我帶上七樓,進入他房內。
上次沒時間仔細觀察,進屋時,我漫不經心地環視了一下屋內環境。二房一廳的普通格局,一套義大利進口的高級黑色沙發櫃椅。與牆壁上一幅抽象畫構築出男主人的安定世界,陽台外種了幾盆不知名的花草,綠意盎然,這地方,很有單身男人的窩的味道,一點都令人猜不出他其實已婚……奇怪,他什麼時候將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拿下來了?上次明明有看到他戴著呀……
見我神情恍惚地直盯著他的手指看,他歎口氣,伸手將我按坐在沙發椅上,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出來放在我眼前的桌面上,抵語:「你喝了不少,先醒一下酒吧。」然後,也跟著坐下來,靜靜等我開口。
我抓起水杯,仰頭一口氣-個精光。
「智禾,我……」不知該如何說、怎麼說,腦子一團混亂,活像有個碎紙機在啃我的腦袋瓜子似的轟轟亂響。最後怕他不耐煩起來,我只好吞吞吐吐道:「呃、其實也沒什麼……就……莫名其妙就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智禾看著我,困惑地攢起濃眉,「我以為你應該很高興取得與聯信金控的合作權。」
他不提到這個還好,經他這麼一說,我忽地想到一件事,身子頓時涼了半截。
「等等……智禾,你該不會……你該不會在聯富金控的高層決定要與誰合作時,說了我們什麼好話吧?」我十指緊緊交握,用力到指尖完全泛白的程度,不這樣我無法勉力克制住全身倏然往腦袋狂湧而上的怒意。
他微偏頭,似乎無法理解我怎麼突然急了起來。
「不能說嗎?」
我猛搖頭,深吸口氣後,咬牙一字字道:「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可惡!你怎麼可以暗中幫我!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策劃了良久就是要靠自己的實力取得這次的合作權!你這樣根本不是幫……」被人暗助一把的屈辱戚令我倍感受傷,我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了起來,轉身欲走,他連忙跑過來拉住我,我用力推開他,氣得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該死!他該不會以為我跟他上床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智禾再次擋在我身前,無論鈿何都不讓我走,他沉著嗓音,試著跟我講道理:「浩,等等,你先冷靜點……你聽我說,事關三千多億美金的商機,你以為光憑我說幾句你們公司的好聽話,就能左右聯富金控主事者的最終決定嗎?」
絕不可能!
「……」我整個人如遭電擊般瞬間癱軟下來,虛弱地坐倒在沙發上。
他說得對!利益關頭,絕沒有人情可講,如果沒有一定實力、成績,而只有表面功夫的話,我們絕不會被挑上的……
怎麼辦?我錯怪他了……可惡!我今天專程前來不是來跟他吵架的呀……沉重的挫折感令我眼眶泛紅。
「智禾,我很抱歉,我……」
他蹲下來,握住我的手,眼睛與我平視,語調帶點憂慮地道:「沒關系,我沒生氣,浩,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從沒見你情緒起伏這麼大過。」
「我……我今天在公司……發生一件事……」我紅著眼,支支吾吾說著。
「怎麼了?」
好溫柔的聲音……我吸吸鼻子,想哭的欲望差點淹沒了我。
「有人說我、說我總對女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猜我應該是……是同性戀……」
「……喔。」他發出一聲仿佛投擲一顆石子到干涸井水裡頭時撞擊出的沉悶聲響。
見他一副不知該怎麼接續我的話的神情,我陡地提高了嗓音,尖銳得連自己都覺得刺耳:「可是我不是啊!我不是!我只是還沒有碰到喜歡的女人而已!我是家中的獨生子!以後還要結婚的!我才不是同性戀!」我一臉驚恐地緊緊抓握住他的大掌,仿佛他一松手,我就要溺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對我輕輕點了點頭。
「對,你不是。」
「智禾,我不是……我不可以是……」淚水終於抵受不住自身重量,恣意地自眼眶中滑落。我哽咽著、甚至丟臉地啜泣著,不斷地告訴他也告訴自己。
我不是自信的不怕別人知道他是雙性戀的高澤,也不是早已認同自己性向的智禾,我膽子非常地小,無法、也不想承受四周人投射過來的鄙夷目光,所以被高澤一語點破我可能是同性戀後,我登時冷汗直冒,坐立不安得差點就當面狠狠揮他一事。
我以前從沒受過這種仿佛被人瞬間剝去全身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屈辱感——僅僅只是因為有人猜測我是同性戀而已。
好可怕!
可怕得不得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嘗到這種剎那之間從心頭涼透到四肢的難過感受了!
若是沒經人當頭棒-,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發覺原來自己是這麼一個膽小到極點的懦夫。
況且,不管再怎麼拖延,我總有一天還是要結婚的……可是,到了那時……智禾該怎麼辦?他又要被我拋棄了該怎麼辦?
一想到此,腦子便混亂得不得了,恨不得狠狠痛揍自己一頓……因為,我明知將來一定還會重重傷他一次,卻還是不想快刀斬亂麻地現在就離開他。
我好自私……自私得連自己都瞧不起了……
愛情應該是無我的、奉獻的,像我這種從頭到尾只顧慮到自己的自私鬼根本就不值得被愛……被他愛。
「好了,別哭了……這種小事沒什麼好哭的。」他雙眉緊蹙,環臂抱住我,將我深擁入他溫暖的懷中,右手手掌仿佛在安慰一名受傷小孩似的輕輕來回撫摸我的背脊。
「嗚……」拜托不要再對我溫柔了!其實我好想跟他說,他對我越溫柔,只會讓我感到越痛苦而已。「智禾……為什麼在你面前就可以……我根本很討厭在別人面前哭啊……」
「可能是因為你吃定我了吧。」他低聲悶悶地道。
是嗎?我趴在他懷中,彎唇想笑,卻不經意嘗到自己眼淚酸酸澀澀的滋味。
「智禾,你……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卻還跟你上床,是……是欺騙了你的感情?」
智禾神情一怔,似乎從沒想過我會這樣問,末了,他微露苦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
「你回答我!」
就算是死刑,我也認了。
被我執拗地追討答案,他輕歎口氣,說道:「不管如何,我和你,現在是在一起的……這樣就足夠了,你不要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
為何不正面回答我?我神情慌亂地望著他:「智禾,你…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跟你上床只是為了『報答』你吧?」五年前始終問不出口的話,我終於問出口了。
也許,一開始我的確是存著那種不良的心態接近他吧,可是,後來就不是了啊……後來就真的不是了!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我的臉頰,我從來不知自己眼睛裡藏了這麼多的多愁善感。
智禾微蹙眉,困惑地看了我一會兒,見我眼淚突然掉得更凶,不禁啞然失笑道:
「傻瓜,就說了叫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又不是木頭人,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難道我感覺不出來嗎?」
也對!我登時松了一口氣,卻又覺得心頭酸酸的。
「可是……到最後我還是離開了你……」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他沉默了下,視線略抬,看向我身後的牆壁,神情仿佛進入了過往回憶之中而顯得有些恍惚,嗓音更輕柔得有若綿絮。
對,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時我還太年輕,根本不曾領略過一旦「思念」起人來就會要人命的痛苦滋味,也太野心勃勃,不甘心作小,因此想留在他身邊的念頭,輕薄得就像一根羽毛似的,他就算萬般捨不得我離開,也沒法子。
他真的愛我嗎?我突然懷疑。
因為若我換作是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深愛的人輕易自手中溜掉的!我抬眸深深凝視著他,霎時一股愚蠢的沖動升了上來。
「以後,我也會結婚!」話一出口,我幾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然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嗎?」他來回撫摸我背脊的溫柔手指一頓。
他生氣了?我畏縮地盯著他有絲緊繃的下巴線條,試圖自我辯解道:「沒辦法啊,我爸媽一直逼得很緊,加上我又是獨生子,將來我真的不結婚不行……智禾,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我不安地扯扯他的袖子,他才一副突然回過神來的表情。
「沒關系……」低喃著,語氣頓了頓,他面無表情地繼續道:「等你有了喜歡的女人,想結婚了,我會干脆地離開。」空茫的嗓音,仿佛從好遠、好遠的地方飄來。
他居然承諾了……我如遭重擊似的絕望地閉上雙眼。
不對!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啊!
見我一臉痛苦,他露出一絲不解地伸手拍拍我道:「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後我會跟你好聚好散的,你不用擔心。」
「不是的……智禾……我真的對不起你……」我語塞了。
都是我逼他的……為什麼我要逼他到這種程度?我緊抓著他寬厚的背脊,在他懷中猛搖搖頭,低泣聲再也壓抑不住。
我寧願他對我說,他愛我,他永遠也不放開我呀……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後,他輕聲道:
「你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我什麼,以後,若是你再這樣說,我就離開。」
「智……」我啞了嗓子,深感恐懼地望著他。
他歎口氣,解釋道:「浩,我喜歡你,但我更在乎你的感覺,我不希望你覺得虧欠我什麼才跟我在一起。」
「智禾……」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他總是如此成熟、如此體貼、如此……令人想流淚。
「好了,別哭了。」
「智禾……嗚……我真是個自私得可惡的混帳……」
「沒這回事,好了,別哭了。」
他不停輕拍我的背,像在安撫一名愛耍賴的任性小孩。
我沒回話了,只是一逕兒在他懷中哭著,仿佛要將一輩子的淚水份量瞬間流盡似的,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