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鴿子」給燒了
早上六點剛過,史佩特走出電梯,拐過牆角,一眼就看見他的事務所那扇磨砂玻璃門上透出黃色的燈光。他倏地立定,緊閉著嘴,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馬上邁著大步往門口走去。
女秘書在外間,裡間辦公室是空的。他回到女秘書身邊,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那深色的激動的眼睛瞅見他帽簷下露出來的太陽穴,叫道:「哦,你的頭!出什麼事了?」史佩特右面的太陽穴又黑又腫。
「我不知道自己是摔倒了還是挨打了,大概沒事嗎,不過痛得要命,」他用手指摸摸那個地方,又趕快放下,一副苦笑變成了獰笑。他解釋道:「我去拜訪人家,中了人家的迷藥,就此攤手攤腳在人家地板上睡了十二小時。」
「太可怕了,」她說。
「我走了以後有什麼事嗎?」
「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來過電話,檢察官要見見你。」
「還有個小子捎來個口信——說古德曼先生想在五點半前和你談談。」
史佩特關上水龍頭,擰開手絹,從小房間裡出來,把手絹敷在太陽穴上,「那個我知道了,」他說,「我在樓下遇見那小子。跟古德曼談談,就把我弄成這樣子。」
史佩特茫然盯著姑娘,他邊說邊想,彷彿想理出個頭緒來。「他要樣東西,以為我能為他搞到手。我說,要是他不在五點半之前跟我打交道,他就休想弄到手。後來——唔,沒錯——後來我告訴他還得等兩三天,他就給我吃了迷藥。看來他們不是要把我弄死,他一定知道過了十小時到十二小時我會起來的。也許,他覺得用不著我幫忙也能弄到它,就先收拾了我。讓我設法插手。」
他說到這兒,想了想,問女秘書:「心肝兒,你有一個叔叔在大學裡教歷史,是嗎?」
「是一個表哥,幹嗎問這個?」
「如果我們告訴他一件據說是四個世紀以前的歷史秘密,他會替我們保密一陣子嗎?」
「哦,行,他是個好人。」
她拿起鉛筆和本子,坐在椅子上。史佩特又站在她面前,口述了從古德曼那兒聽來的黑鷹的故事。他說完了,姑娘合上筆記本。她抬起通紅的臉對他說:「這故事很驚心動魄!真是——」
「那就讓你表哥考證考證吧。」史佩特說。他這時感到餓,到皇宮飯店吃了早餐。飯後,他到亞歷山大裡亞旅館去,古德曼不在:他那套房間裡的人都不在。史佩特瞭解到這裡住的人還有威爾默-柯克——胖子的秘書,以及他的女兒雷亞。旅館職員說,她是個棕色眼睛的金髮姑娘,才十六歲。長得很美。他們還告訴史佩特,古德曼一家是十天前從紐約來的,現在還沒有結帳。史佩特聽罷,決定到貝爾維德裡旅館。他在朋友盧克的幫助下上樓到凱羅房間裡。凱羅的床又整潔又平滑,行李計有一隻方皮箱、一隻旅行袋、一個小皮包,他在箱子裡掏啊掏的,也沒發現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史佩特穿過房間,彎腰翻起字紙簍來。「好吧,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從字紙簍裡拿出一份報紙,當他看見這份報紙就是昨天的《呼聲報》時,眼睛頓時一亮。他攤開報紙,左下角,第二欄底下兩英吋式的一塊被撕掉了。靠近撕去的地方,上面有個小標題「今日到達」,下面是:
上午零時二十分——卡帕克號由陳斯托裡亞抵港
上午五時零六分——阿巴拉多號由班東抵港
下一行也撕掉了,從剩下來的幾個字母能猜測是「由悉尼抵港。」
史佩特把《呼聲報》放在桌上,又翻查起字紙簍來。字紙簍底裡有一片碎報紙搓成的一小團,他仔細打開這團紙。在桌上攤平,湊在撕掉的《呼聲報》上,三方都對得攏,只有剛才猜出來的「由悉尼抵港」那方少了半英吋。這部位大到可以登載五、六條輪船到港的消息。
史佩特立即到《呼聲報》營業部,買了一份隔天的報紙,翻到船期消息欄,把報紙從凱羅字紙簍裡拿來的那份對照起來一看,撕下來的那部分是這樣的:
上午五時十六分——培希提號由悉尼及帕皮提抵港
上午八時零七分——卡多匹克號由聖佩得羅抵港
上午八時零五分——鴿子號由香港抵港
他慢慢看著這張表,看完之後用指甲在香港二字下面劃了一道,用口袋裡的小刀把這一小段裁下來。他把買的報紙和凱羅的那張碎片扔進字紙簍裡,就回事務所去了。他在辦公桌前坐下,查了一下電話簿,開始打電話。「請接卡尼一四0一……昨天早上從香港來的『鴿子號』停靠在什麼碼頭?」他又問了一遍,「謝謝。」他用拇指把聽筒掛鉤按下,過了一會兒再放開,說道:「請接達文波特二0二0……請接偵緝處……波勞斯探長在嗎……謝謝……嗨,湯姆,我是史佩特,跟我一塊兒吃午飯好嗎……行。」他打第四個電話時說:「喂,錫德——地方檢察官約我今天下午兩點半去一趟,你四點左右給我來個電話好嗎;看看我有沒有事?……你的任務就是要保護我不進監獄……對,錫德,再見。」
他推開電話機,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摸摸青腫的太陽穴。他看看表,捲了支煙,點上火。他正睡意朦朧地抽著煙,埃菲-珀雷因進來了。
埃菲進來的時候滿面春風,眼睛發亮,臉蛋通紅。「表哥說可能有黑鷹這事,」她報告說:「他希望有這事,他說,這方面他不算是專家,不過這些名字和日子都是對的。至少你說的這些典故和作品沒有一個是假的。」
她一面用粉紅的圓粉撲在鼻子上撲粉,一面對他補充道還有一件事,「我回來的時候有一艘船失人了,人們正把船從碼頭上拖出來,那股煙都吹到我們渡船上了。」
史佩特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急忙問道:「你離開船的距離近嗎?看見船名沒有?」
「看見了,『鴿子號』。怎麼啦?」
史佩特懊喪地笑笑:「姑娘,我要知道原因就好啦。」
十 帶血的鷹
史佩特和波勞斯探長在霍夫-勃勞飯店餐桌上吃著鹹豬腳。波勞斯叉起一塊亮晃晃的淡色肉凍,正要送進嘴裡,半路上又停下了。他說:「嗨,聽著,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忘了吧,他全錯了。不過要知道,如果你那麼捉弄他,隨便什麼人都會被你搞得氣昏頭的。」
史佩特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就為這事來找我的嗎?」
波勞斯點點頭,把一叉肉凍送進嘴裡,嚥下去,「多半為這個。」
「鄧迪叫你來的?」
「呸,見鬼!鄧迪又沒認為你殺了邁爾斯。可是他不帶頭來一趟又有什麼法子呢?你處在他的地位也會這樣子的。」
「是嗎?他怎麼會認為我沒殺人呢?你怎麼會認為我沒有殺人呢?你究竟認為我殺人沒有?」
紅光滿面的波勞斯的臉比先前更紅了,他說:「沙士比殺了邁爾斯。」
「你認為是他殺的?」
「是他。那把威勃利手槍是他的,打邁爾斯的子彈就是由他的槍裡射出來的。」
「肯定嗎?」史佩特問道。
「完全肯定。」探長答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小伙子——他是沙上比住的旋館裡的服務員——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房間裡看見過這把槍。他還特別注意了一下這把槍,因為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式樣的槍。就算槍不是沙士比的,那他那把槍又上哪兒去了呢?而且,托爾斯中的那顆子彈就是從這把槍射出的。」
史佩特點點頭說:「這麼說,就剩下沙士比一個人是我殺的了。」
波勞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老天啊,你怎麼老忘不了這事啊?」他誠懇地埋怨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你這樣大發牢騷就像你忘了自己也是個偵探一樣。我想,你從來也沒像我們騙你那樣騙過人家吧?」
「唉,你呀——」波勞斯看到史佩特的笑容住了口,一句活沒有說完,又另外打話說:「我們搞到了沙士比的檔案。」
「是嗎?他是什麼人?」
波勞斯嘟嚷說,「好吧,我們瞭解到他最初在聖路易當打手,由於種種原因多次被捕。後來他跟迪史西-莫納漢打得火熱,以後他插手的事情都沒再出紕漏。那迪克西是地方一霸,沙士比曾經是迪克西的保鏢。當年迪克西欠手下一批弟兄債,不知他是還不起還是不肯還,後來跟他們鬧了彆扭,就此出走。沙土比也跟著他走了,那是兩三年以前的事——就是新港海濱划船俱樂部關門那時候,我不知道迪克西在那裡面有沒有份兒。總而言之,從那時到現在,無論是他也好,沙士比也好,都還是第一次露面呢。」
「迪克西也露面了?」史佩特問道。
波勞斯搖搖頭。「沒有,」他那雙小眼睛目光銳利地盯著史佩特。「沒露過面,除非你看見過他。或者知道有人看見過他。」
史佩特咧開嘴笑著問道:「你們在哪兒打聽到沙士比的全部歷史的?」
「有些是檔案裡的,其餘的嘛——晤——我們從各個地方湊攏來的。」
史佩特又笑了,他看看表,呼侍者過來,要了帳單,「今天下午我和地方檢察官有個約會。」說罷付帳走了。
出來後,史佩特打電話給亞歷山大裡亞旅館,古德曼不在。史佩特打電話給貝爾維德裡旅館,凱羅也不在家,那一天他根本沒有回來過。史佩特走進他的事務所,埃菲-珀雷因到裡間辦公室來了。她那黑黝黝的臉顯得心事重重,滿腹狐疑,「你還沒找到她?」她問道。
他搖搖頭。
她低下頭來看著他的臉。「你一定要找到她,已經一天多了,可她——」正說著,電話鈴響了。史佩特拿起電話說:「喂……是的,錫德,沒事了,謝謝。……不……當然啦,他發火了。可我也火了……他編出一段賭徒間的格鬥,一些想入非非的故事……我們分手的時候可沒有吻別。我說明了我的觀點,撇下他就走了……你大概就是為這事擔心嗎……好,再見。」他掛斷電話,又倒在椅子上。
埃菲從他背後走到他旁邊站著,問道:「你認為自己知道她在哪兒嗎?」
他粗暴地說:「她上那兒去了,沒人送她去。她打聽到這艘船到了,就不上你家,直接到船上去了。唉,這到底叫人怎麼說呢?難道我應該跟著委託人到處轉,求他們讓我去幫助他們嗎?」
「可是,我告訴過你了,那船起火了!」
「那是中午的事,當時我已經約好波勞斯,而且跟布賴恩也約好了。」
她對他瞪著兩眼說:「史佩特,虧你做得出來。你真是天下少有的卑鄙小人。就因為她事先沒跟你打招呼私自行動,你就明知她處境危險,偏偏坐在這兒袖手旁觀!你知道她可能——」
史佩特滿臉通紅,他頑固地說:」她才會照應自己吶,而且一旦她認為需要,時機合適,也知道上哪兒去找人幫忙。」
聽到這副聲調,她那對激動的眼睛裡掠過一絲不安的閃光,她說道:「如果你這會兒不馬上到那裡去,我去,我還要報告警察,叫他們上那兒去。」她嗓音顫抖,隱隱帶著哭腔,「哦,你去呀!」
他說,「好吧,」說罷載上帽子,忽然又把帽子脫下來,拿在手裡走出去了。
一個半鐘頭以後,他回來了,他興高采烈,進來就問:「我去的時候有什麼事嗎?」
「盧克——他叫什麼來著?——就是貝爾維德裡旅館的,大概半個鐘頭以前打電話來說,凱羅回來了。」
史佩特突然閉上嘴,一個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你打聽到她了嗎?」那姑娘叫道。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他頭也不回地答道,他要去見凱羅。然而不湊巧的是,他沒趕上他。他只好又嘟嚷著走進自己辦公室,回答女秘書的追問。
「奧肖內西小姐怎麼樣了?」
他回答道:「我沒趕上她,不過她到那兒去過。」
「到『鴿子號』上去過。」
他點上煙,把打火機放在口袋裡,拍拍她的小腿說道:
「對,『鴿子號』。是昨天過晌午就到船上的。船長當時不在船上,他名叫雅各比,她指名道姓的找他。她就在那兒等他。一直到下午四點,他才回來。然後他們倆一直呆在船長室裡,呆到開飯時間她就陪他一起吃飯。吃完晚飯,船長室又來了三位客人。一個是古德曼,一個是凱羅,還有一個是那個小子。這三個人一塊兒來,當時布莉吉還在那兒。他們五個人在船長室裡談了很長時間。大約晚上十點左右,船長室裡響過一聲槍聲。守夜的人趕來,可船長在船艙外堵住他說平安無事。我看見船長室一個角落裡有個新的彈孔,從高度看來,大致可以肯定子彈沒打中人。據我瞭解,只開了一槍,不過我瞭解的情況也不多。」他沉著臉又吸了一口煙。「說起來,他們是半夜時分來的——船長和四個客人一起走的——他們好像都是步行走的,這是我聽守夜人說的。情況就是這麼些,船長到目前還沒下船,今天中午他本來約好幾個貨運代理商,結果也失了約。他們要找他報告失火的事兒。也沒找到。」
「那麼失火的事呢?」她問道。
史佩特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發現火是從貨艙起的——在後面底層——是今天快近中午時發現的,可能是昨天什麼就起火了。他們已經把火撲滅了,不過損失可不小。船長不在,大家都不願提這事兒,但是——」
正在這時,走廊門開了。史佩特趕忙收住口,埃菲連忙從桌上跳下來。可是她還沒到當中那扇門口,一個男人已經推開了門。
這男人間道:「史佩特在哪兒?」聽到他的聲音,史佩特頓時把身子坐直,警覺起來。這聲音刺耳而粗啞,看樣子他十分難受,費了好大勁才吐出這幾個字來。只聽得他喉嚨裡咕嚕咕嚕直響,彷彿悶得透不過氣來。
他就站在門口,頂著門框,頭上一頂軟帽皺巴巴的。他差不多身高七英尺。一件黑大衣又長又直,像緊身衣裹在身上,下面露出一隻黃爪子,緊緊把一個縛著細繩子的棕色紙包揣在胸前——那紙包是橢圓形的,比橄欖球大一點。
這高個子站在門口,似乎並沒看見史佩特,他說,「你知道——」這時他喉嚨裡又吐嚕咕嚕的,把聲音淹沒了。他一隻手按住揣著紙包的那隻手,直挺挺地像棵樹一樣朝前倒下去。他瘦長的身軀一動也不動,史佩特忙說:「鎖上門。」
埃菲牙齒不住打顫,笨手笨腳地鎖上走廊門。史佩特跪在這個瘦子旁邊,把他翻過來仰臥著,手伸進他的大衣裡。大衣的裡子已經全被血弄濕了,裡面那件藍色雙排鈕的前克衫也浸透了鮮血。茄克衫的翻領,靠近胸口處,還有緊挨在胸口下的衣服兩邊都有濕透的、參差不齊的彈孔。
「他中了這麼多槍不可能走很遠的路,如果他——他到底為什麼不能在這兒多站一會兒,把話說出來呢?」他對女秘書皺起眉頭,跨過死者的腿,抬起那個棕色紙包。他掂掂份量,眼睛頓時發亮。他拆開灰紙,露出一個蛋形的灰白色物體,裡面用鋸木屑塞得緊緊的。他把塞在裡面的東西都撒開扔掉,這才看見那只一英尺高的鷹像,像煤似的烏黑,沒粘上刨花木屑的地方閃閃發光。
史佩特哈哈大笑,他一隻手按著這只鷹,張開指頭,盡情摸著鷹身上的線條,這時電話鈴響起來。
他朝姑娘點點頭,她扭身走到桌旁,拿起話筒說:「喂……是啊……誰?哦,對!」她眼睛睜大了,「是……是……別掛斷……」她突然張大嘴巴,一副害怕的神情,大聲叫道:「喂!喂!喂!」史佩特這時已經站在她身邊,「是奧肖內西小姐,她找你,她現在在亞歷山大裡亞旅館——有危險。她還沒說完就出事啦。快去救她!」
「好吧。」史佩特把她推開,彎下腰,把黑鷹放回到那堆刨花裡,再塞上紙,一下子就包起來。他吩咐道,「我一走,你就打電話給警察,就說我接到一個電話,聽完電話就跟你說要出去一趟,也沒說上哪兒去。忘了這個玩意兒,把經過都告訴他們,就別提他拿著包東西。」他咬咬下嘴唇。女秘書驚詫了,指指地上的男人屍體,「行——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咧開大嘴一笑。「我猜他就是『鴿子號』的主人,雅各比船長。」他拿起帽子戴上,若有所思地看看屍體,又望望房間四周。
「快去吧,老闆。」姑娘直求他。
「好,」他心不在焉地說,「我會趕快走的,趁警察沒來,你最好把地板上那片刨花掃掉。」他摸摸下巴。「你要把門鎖上,一直等到他們來。」他說著,走了出去。
十一 並非惡作劇
他把那個包裹輕輕挾在腋下,步伐輕鬆愉快。出來之後,叫了一輛過路的出租汽車。出租汽車把他送到第五街的匹克威克公共汽車終點站,他把黑鷹存在那裡的行李房裡,把收據放進一隻貼著郵票的信封,在信封上寫著:姆-佛-霍蘭先生,又寫了舊金山的一個郵政信箱號碼,封了口,投進了郵箱。做完這一切,他來到旅館。
史佩特來到十二樓c室,敲敲門。敲第二次的時候,一個金髮小姑娘穿著一件黃色閃光的晨衣給他開了門。這個小姑娘臉色慘白,神情遲鈍。她兩隻手拚命拉緊裡面的門把兒,喘著氣說:「你是史佩特先生?」
史佩特說了聲:「是。」見她歪著身子要倒下來,就急忙拉住她。史佩特扶著她走,姑娘搖搖晃晃,邁著七高八低的步子。史佩特腳跟著力,絲毫不受她搖晃的影響,她臉色慘白,閉著眼睛;他繃著臉,眼神冷酷,留神看著四面八方。
「他們給你吃什麼麻藥了?是不是給我吃的那種?」
她眼皮抬了抬,勉強說了聲「是的」,聲音幾乎聽不出來。
他用刺耳的聲音又問:「你是什麼人?」
她那句「雷亞-古德曼」雖然聲音沙啞,卻也聽得清楚。
「是他女兒嗎?」
「是。」這會兒她說話只是咬音有點不准罷了。
「布莉吉在哪兒?」
她在他手臂裡掙扎,又一次扭過頭對著他。「不……告訴你……睡覺……去救她……」
「救布莉吉?」他問道。
「對,……帶她……布林格姆……二十六安柯德……快去……來不及了……」她的頭倒在肩膀上。
史佩特粗暴地把她的頭扶起來。「誰帶她上那兒去的?是你父親嗎?」
「是……威爾默……凱羅。」她一個勁兒的折騰,眼皮一動一動的,可就是睜不開。
「誰打死雅各比的?」
她彷彿沒聽見這個問題,怪可憐地拚命想抬起頭,睜開眼,她嘴裡嘰哩咕嚕地說:「去吧……她……」
他蠻橫地一個勁兒搖她。「你醒醒,等醫生來了再說。」
史佩特到電話電報公司營業站打了個電話,「請接急救醫院……喂,旅館十二樓C室有個姑娘中毒了……你們最好派個人來看看她……」
史佩特打完電話,連忙去找安柯德26號,到那裡,他發現整幢房子是空的,看樣子有好幾個星期沒人來過。
史佩特心一沉,返回旅館,來到服務台前,那兒坐著一個高個兒年輕人,黑黑的臉,神色莊重,史佩特問道:「十二樓C室古德曼一家在嗎?」
那年輕人瞥了史佩特一眼說,「不在」。猶豫了一會兒,喃喃說:「今晚出了件怪事兒,和他們有關係。史佩特先生,有人打電話給急救醫院,告訴他們這兒有一個姑娘生病了。」
「結果沒那回事。」
「沒有,他們房間裡沒人,他們不到傍晚就都出去了。」
史佩特勉強說了句「那可能是有人搞惡作劇,」搖搖頭走了。
半個鐘頭以後,史佩特來到第九街一所兩層樓的磚房門前,按了鈴。埃菲開了門,她的臉顯得很疲倦。不過她依然笑容滿面,「喂,頭兒,進來吧。」她又問:「見到她了嗎?」
「沒見到。」他咆哮著說,「我中了人家的圈套,你肯定剛才聽到過她的聲音嗎?」
「錯不了。」
他不高興地做了個鬼臉,「嗯,那是騙人的。」
她把他帶進一間明亮的起坐間,歎了口氣,他挨著她坐下問道:「事情順利吧?你沒提那包東西嗎?」
「沒提。我就照你說的對他們說了一遍。他們大概以為那個電話跟這事有關係,所以你才追出去了。」
史佩特搓著兩手,「好極了,」他說,隨即皺起眉頭。
「除了警察,還有哪個你認識的人來過?」
「有,」她端坐著呢。「那小個子——上回替古德曼送信來的那個——來過,他沒進來,因為警察來的時候把走廊門開著,我正好看見他站在外頭。」
「你沒說什麼吧?」
「沒有,你叫我別說,所以我也不理他。過了一會兒我再看看,人已經走了。」
他緊緊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來,「我得走了,已經累壞了,最好還是上床睡覺去吧!」他回到家時已過午夜。他剛把鑰匙插進大門鎖孔,後面就響起了高跟鞋腳步走來的篤篤聲。布莉吉-奧肖內西跑上台階,趕到他身邊。她摟著他,倚在他身上,氣喘吁吁地說:「哦,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她臉色憔悴,心煩意亂,渾身上下抖個不停。
他一手扶著她,一手開了門,半扶半抱地把她抱進去,「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她喘著氣說。
他們乘電梯上了樓,走向他那套房間,他開門的時候,裡面的燈亮了。
姑娘叫起來,緊緊貼著史佩特,大胖子古德曼就在門口裡站著,慈祥地微笑著,那小子威爾默從他們後面的廚房裡走出來,兩把手槍在他的小手裡顯得格外大。凱羅從浴室裡走出來,他也握著把手槍。古德曼說:「好吧,先生,你自己也看見了,我們都來啦,現在讓我們進來,坐下,舒舒服服地談談吧。」
十二 替死的人
史佩特兩手樓著布莉吉-奧肖內西,乾笑了幾聲。
「當然啦,我們談吧。」古德曼搖搖擺擺從門口往裡退了三步,一身肥肉晃個不停。
史佩特帶著姑娘走進去,那小個子和凱羅跟著他們也走進來。凱羅在門口停下,那小子把手槍放好,站在史佩特身後,史佩特扭過頭去對那小子喝道:「走開,不許你搜我。」那小個子說:「站著別動,閉上嘴。」
史佩特的鼻孔隨著呼吸一起一落,聲音倒挺冷靜。「走開,你的爪子敢碰碰我,我就跟你動槍。問問你們老闆,他是要跟我談,還是要打死我。」
古德曼那雙圓滑的眼睛帶著笑轉向史佩特,他的聲音顯得很和藹,愉快,而且心安理得。「當然是談,先生,你剛出去過。」
史佩特的眉毛擰到了一塊兒了,「對的,出去過,」他說。「我一搞到那只鷹,就想馬上見你。我到布林格姆就是希望跑到那裡能跟你們碰頭,我不知道你們正到處亂撞,如果晚了半個鐘頭。你們無非是想把我排擠出去,趕在雅各比找到我之前碰上他罷了。」
古德曼嘻嘻一笑,那笑聲完全是滿意的笑。「好啦,先生」,他說,「不管怎麼說吧,你希望碰碰頭,我們不是這兒坐齊了嗎?」
「我正希望碰碰頭啊,你準備什麼時候付給我那第一期款子,並且把鷹拿去呢?」
胖子抬起頭來,親切地笑笑,把一個信封仍在史佩特身上。
史佩特不慌不忙撿起信封,打開,裡面是一疊嶄新的千元美鈔,史佩特抽出鈔票,數了一下,一共是十張,史佩特抬眼笑笑,「我們說的好像不止這個數啊?」
「是啊,先生,」古德曼說。「不過當時我們光是談談。」他笑得渾身肥肉一顛一顛的,笑完之後,他又嚴肅起來,「現在我要照顧的人也多了。」他那胖腦袋和發亮的眼睛動了動,指指凱羅,「而且——好吧,先生,總之——情況起變化了。」
史佩特漫不經心地對胖子說:「對,你們現在都湊到一塊兒來了,可是鷹在我手裡。」
凱羅說話了,那雙難看的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向前深著,一本正經,嗓子又尖又細:「史佩特先生,我認為必須提醒你,雖然鷹可能在你手裡,可是你現在在我們手掌心裡。」
史佩特咧開嘴笑著說:「我才不為這事操心呢,」他直挺挺坐起來,把信封放在旁邊對古德曼說:「我們回頭再來談錢的問題,還有件事要先處理一下,我們一定得找一個替死鬼。」胖子皺起皺頭,像是不理解他的意思,不過沒等他開口。
史佩特就解釋說:「警察方面總得搞到一頭替罪羊——好把這三條人命案栽在一個人身上。我們——」
古德曼挺有把握地一笑,「好啦,先生,根據我們對你為人的所見所聞,我覺得這方面我們是用不著操心的。我們可以把對付警察的事交給你,你用不著我們這些外行幫忙。」
史佩特喉嚨和鼻子裡直哼哼,打斷古德曼的話,「對付他們的法子。就是拋出一頭替罪羊給他們,讓他們有個替身好把這些事栽上去。這是我們最好的賭注了,把那個小流氓交給警察,他們——」
「不過,我的好朋友,」古德曼反對說,「難道你不明白嗎?這一點我連想都沒想到——這實在太荒唐了,我待威爾默就像待我的親生兒子一樣,確實如此。」
那小子一雙淡褐色的眼在睫毛下冷冷地閃光,他聲音低沉清晰:「真可恨,你這狗娘養的……」
「好啦,威爾默,」古德曼說,又回過身來對著史佩特。這時他臉色和聲音又恢復正常了。「先生,你的方案我一開頭就說過了,根本不行,我們別提了。」史佩特說:「那就好,現在我再提個建議,當然沒有第一個那麼好,可是也聊勝於無吧。要聽聽嗎?」
「洗耳恭聽。」
「把凱羅拋給他們。」
凱羅立刻從桌上抓起手槍,兩手緊緊握著槍貼在身上,他臉色發黃了,那雙黑眼睛一下子從這張臉瞟到那張臉,瞳仁黑得像兩個黑珠子。
古德曼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怎麼著?」
「把凱羅交給警察。」
古德曼似乎想笑,可又忍住了,他終於叫道:「老天爺,先生!」聲調聽得出他拿不定主意。
史佩特說話毫無顧忌,這對他們起了作用,「你如果殺了我,怎麼拿得到鷹呢?如果我明明知道鷹沒落到你們手裡,你們就不敢殺我,那你們想嚇唬我把鷹給你們,我會害怕嗎?」
古德曼朝左面偏著頭,考慮著這些問題。
喬爾-凱羅從椅子上跳起來,走過那小子身邊,站在古德曼身後說起悄悄話來,見此,史佩特朝那小子說:「二比一,他們要出賣你了,小傢伙。」
那小子一聲不吭,他膝蓋開始哆嗦起來,兩條褲腳也抖個不停,古德曼睜開眼睛,凱羅說完了悄悄話,筆直站在胖子背後。
那小子激動萬分,憋得嗓門都嗆住了,他失聲叫道:「好吧!」一下子把手槍移到胸前。古德曼一手劈去,抓住那小子的手腕,扳下手,讓槍口朝下。他那尊肥胖的軀體趁勢從搖椅裡站起來,凱羅急忙趕到那小子另一邊,抓住他另一隻胳臂。他們跟那小子搏鬥,使勁扳下他胳臂,讓槍口朝下。這堆搏鬥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只聽得那小子斷斷續續的說——「好——去——雜種——煙」——古德曼說「得了,得了,威爾默!」
史佩特對古德曼說:「好啦,這就是我們的替死鬼。」
古德曼臉色灰白,眼神陰沉,他不看史佩特,卻看著地板,一聲不吭。
史佩特說:「別再傻了,這事兒你可不能一笑置之,難道你打算自己去挨子彈嗎?」古德曼雙腳在地毯上動了一下,還是沒吭聲。
史佩特說:「另外一個辦法嘛,你們現在不馬上答應也行,我把鷹和你們這幫混帳傢伙統統送到警察局去。」
古德曼抬起頭來,喃喃地說:「這個我不願意,先生。」
史佩特說:「你不願意能怎麼樣?」
胖子歎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傷心地回答:「你可以把他送去。」
史佩特說:「好極了。」
十三 利益趨使的自招
現在那小子仰躺在沙發上,除了呼吸之外,整個看上去完全像具屍體。凱羅坐在那小子身邊,彎著腰,摸摸他的臉和手腕。把他額上的頭髮捋到後面去,輕聲對他說話,焦急地盯著他那蒼白而平靜的臉。布莉吉站在桌子和牆根的角落裡,一手擱在桌上,一手放在胸前。她咬著下唇,史佩特不看她的時候,她就鬼鬼祟祟朝他瞟上一眼。古德曼臉上煩惱的神色消失了,又變成紅彤彤的。他兩手插在褲袋裡,面對史佩特站著,毫無興趣地看著史佩特。史佩特動手卷一支煙了,「我們先把細節說說——他為什麼打死沙士比?還有,他為什麼,在什麼地方,怎樣打死雅各比的?」
古德曼寬容地笑笑,搖搖頭,愉快她說:「好了,先生,你不能指望我這麼多。我們已經把錢和威爾默都給你了。這是我們協議的一部分。」
史佩特把打火機湊到煙捲上,「我要的是一個替死鬼,如果沒有把握叫他坐牢,他就不成其為替死鬼了。為有把握起見,我就得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兩條眉毛又擰在一起。「你埋怨什麼?如果不把他交出去,你能在這兒太太平平坐著嗎?」
古德曼探著身子。胖手指點著史佩特腿邊桌上的手槍,「這就是他罪行的充分證據,兩個人都是用這槍打死的。警察方面的專家可以很容易地鑒定那些殺人的子彈是從這槍裡射出來的,在我看來,這足以構成犯罪的充分證據。」
「興許吧。」史佩特同意說,「不過事情要複雜得多。我一定得知道這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然後才能確定哪些事不宜說出未,應該摀住。」
古德曼停下搖椅,說,「沙士比是個臭名昭著的兇手,又是奧肖內西小姐的同黨,我們知道怎樣把他幹掉,他讓她考慮考慮,覺得到頭來還是把她和我們分開為妙。再說,又甩掉了她身邊這麼一個兇猛的保護人。你瞧,先生,我說話可是開門見山吶。」
「對,就這樣說下去,你認為鷹不可能在他手裡嗎?」
古德曼拚命搖頭,「我們從來也沒有這麼想過。」他回答說,「我們太瞭解奧肖內西小姐了。儘管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她在香港就已經把鷹給了雅各比船長,把鷹放在『鴿子號』上運來,不過我們認為,要是只有一個人知道鷹的下落,那準是沙士比。」
史佩特沉思地點點頭說:「你幹掉他之前沒事先跟他談談買賣嗎?」
「談過,先生,我們當然找他談過,那天晚上我親自我他談的,威爾默兩天前就找到了他。他在哪兒跟奧肖內西小姐碰頭,威爾默就盯到哪兒。可是沙士比詭計多端,那天晚上威爾默到他的旅館去,打聽到他出去了,就在外面等著他。沙士比殺了你的夥伴,回旅館去了,正遇到威爾默。威爾默帶他來見我,我們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一心要忠於奧肖內西小姐。哦,先生,威爾默等他回到旅館前面,就殺掉了他。」
史佩特沉恩片刻,「聽上去倒講得通,那麼雅各比呢。」
古德曼嚴肅地看著史佩特說:「雅各比的死全怪奧肖內西小姐。」
史佩特嗓音沉重而平穩:「先不提這個,告訴我怎麼回事。」
古德曼機靈地朝史佩特看看,笑了。「先生,你也知道,凱羅跟我有聯繫。那天晚上或者說清晨,他從警察局出來以後,我派人找他,他就上我那兒去了。我們認識到合夥的共同的利益。凱羅具有很好的判斷力,『鴿子號』就是他想到的。那天早上他看見報上船期通告說這船要到了,就想起在香港時聽人說過雅各比船長和奧肖內西小姐在一塊。當時他就打算到船上去找她,他以為她已經乘『鴿子號』走了,後來才知道她還在。奧肖內西小姐把黑鷹給了雅各比,讓他替她帶到這兒來,當然雅各比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奧肖內西小姐這方面可謹慎著吶。」他對那姑娘笑笑,搖了兩下搖椅,這才接著說:「我帶了凱羅先生和威爾默一起去拜訪雅各比.幸虧我們到的時候奧肖內西小姐還在那兒。不論從哪方面看,我們這次協商都是很艱巨的。不過最後到了半夜,我們終於說服奧肖內西小姐讓了步,至少我們是這麼想的。於是我們就離船回我的旅館去,準備在那兒付錢給奧肖內西小姐,把黑鷹拿到手。可是,先生,我們男人本來就應該懂得,不能過高估計自己跟女人打交道的能耐。她和雅各比船長帶著那只鷹,半道上想從我們指縫裡溜之大吉。」他快活地笑起來,「上帝呀,先生,幹得可真不賴。」
史佩特看看那姑娘,她那雙眼又大又黑,祈求地看著他。他問古德曼:「你在船上的時候開槍了嗎?」
「不是有意的,先生、」胖子回答說,「不過我可以說我們——至少是威爾默——應該對船上的起火負責。我們大家在船艙裡談判的時候,他跑來跑去打算找那只鷹,毫無疑問,大火是他隨便亂扔火柴引起的。」
「那就好了。」史佩特說:「如果出了什麼岔子,我們需要在審理雅各比謀殺案的時候,還可給他加上一條故意縱火罪;現在再說說他是怎麼打死雅各比的吧。」
「好的,先生,我們整天在城裡到處亂闖,想找到他,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一開頭,我們只找到了奧肖內西小姐住的公寓。可是我們在門外聽聽,就聽見他們在房裡走動。因此,我們信心十足按了門鈴。她問是誰,我們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隔著門——接著只聽到開窗的聲音,當然我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於是威爾默趕緊下樓,奔到大樓後面去堵住防火樓梯。他剛奔到那條小巷,正好撞在雅各比船長身上,他挾著那只鷹正打算逃走呢。當時的情況很棘手,不過威爾默還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對準雅各比開槍——開了不止一槍——可是雅各比硬著呢,他既沒倒下,也沒扔下那只鷹。他把威爾默打倒在地又跑掉了,當時是下午,大白天的。威爾默剛站起來就看見一個警察從鄰近的一條馬路往這邊走來,他只得罷休,趕緊躲迸皇冠公寓隔壁一座大樓敞開的大門裡。他很走運,先生,沒讓警察看見——我那時又給難住了,奧肖內西小姐等雅各比走了之後,關好窗子,再開門讓我和凱羅進去,而她——」他想起當時情況不由得笑出聲來,「她這才告訴我們,原來她已經叫雅各比把鷹送到你那兒去了。從當時情況看,即使警察沒抓住他,估計他也不大可能活著走那麼遠,不過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先生。因此,我們再次說服奧肖內西小姐稍微協助我們一下,我們——嗯——說服她給你事務所打電話,打算趁雅各比來到之前,先把你引出來。我們還派威爾默去跟住他。不幸的是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決定麼辦,還要說服奧肖內西小姐——」
這時那小個子在沙發上哼哼卿卿起來,翻了個身,再次睜開眼睛,又閉上了。那姑娘站起來,又挪到桌子上和牆壁當中那塊地方去了。
那小子一隻腳踩在地上,肘拐兒撐起身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另外一隻腳也下了地。
古德曼見狀,親切地對他笑著說:「好啦,威爾默,我的確捨不得和你分手,你知道我喜歡你,就是對我的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可是——天吶——失掉一個兒子還可以再弄一個——可天底下馬爾他黑鷹只有一個啊。」說到此,胖子臉一沉,滿臉肥肉變成了橫肉。
史佩特明白小個子命已定了,旋及點上煙,對古德曼說:「我們談談錢的事吧。」
「先生,我很願意奉陪。」胖子回答說,「不過我現在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最多出一萬美元。」
史佩特噴出一口煙,「我應該收到兩萬。」
「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可是我以名譽擔保,目前只拿得出一萬美元。當然啦,先生,你知道這不過是作為第一期付款。以後——」
史佩特笑了。「我知道你以後給我一百萬呢,」他說,「不過我們別扯到別的地方去,一萬五千美元怎麼樣?」
古德曼微笑著皺起眉心,又搖搖頭。「史佩特先生,我已經很坦白地告訴你了,而且以一個紳士的名譽擔保,一萬美元已經是我的全部所有,我最多出得起一萬美元。」
「可是你並沒有肯定這麼說呀。」
古德曼笑著說:「肯定的。」
史佩特陰鬱地說:「這可不太好,不過你真的只出得起這麼點兒——那就拿來嗎。」古德曼把東西遞給他,史佩特把裡面的鈔票數了一遍,把它塞進褲袋裡去。這時布莉吉-奧肖內西端著一個盤子進來了。那小子不肯吃,凱羅拿了一杯咖啡。
古德曼打了個呵欠,看看表,問史佩特:「你現在能拿來嗎?」
「再等一個鐘頭。」
古德曼點點頭,又看他的書去了。
七點鐘,史佩特走到電話旁邊,給埃菲打電話,他輕輕用口哨吹了幾句《古巴曲》,「喂,寶貝兒,對不起,你到郵局我們那個霍蘭郵箱裡可以找到一個信封,上面的地址是我寫的,那裡面有一張匹克威克公共汽車站行李房存件收據——你去取出包裹,送來給我——快點啊……再見。」
埃菲倒也迅速,八點十分,大門門鈴響了,古德曼立即站起來說:「我跟你一塊兒到門口去,行嗎?」
「行。」史佩特說。
古德曼跟著他來到走廊門口,正好埃菲挾著那個棕色紙包從電梯那兒過來,簡直一溜小跑,只朝古德曼瞥了一眼,就對史佩特笑著,把包裹遞給他。他接了包裹說:「多謝,小姐。」
她說了聲,「再見,」就往電梯走去了。
史佩特關上門,把包裹拿到起坐間裡。古德曼興奮得臉紅彤彤的,凱羅和奧肖內西也過來了,他們都激動得不得了。史佩特從桌邊往後退了一步說:「給你吧。」古德曼的胖手指很快就把包裝紙、繩子、刨花都拆開,雙手捧起了那只黑鷹。「啊,」他聲音沙啞地說,「等了十六年到底弄到手啦!」他兩眼淚汪汪的。凱羅舔舔紅嘴唇;兩手握在一起,那姑娘咬著下唇。古德曼又把黑鷹放在桌上,說,「不過我們還要肯定一下。」他那張圓臉上滿是汗珠。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夾的時候,指頭都在抽搐。
史佩特往後退了一步,這一來,他即可以看得見那小子,也可以看著桌邊這一堆人。古德曼把黑鷹翻過來,用刀向底部邊上刮去,刮下來的黑色瓷釉變成很小的細屑,露出底下黑色的金屬。古德曼的刀刃戳迸金屬裡,再抽出來,在上面挖了一道又細又彎的口子。口子裡面,除去那層薄薄的瓷釉之後、就看見柔和的灰色的鉛在發光。古德曼咬著牙嗤嗤地直喘氣,臉都快腫起來。他把黑鷹再翻過來,朝頭上砍去,結果裡面也是鉛。他聽任小刀和黑鷹砰地一下掉在桌上。他轉過身來而對史佩特,聲音嘶啞地說:「是個假的。」
史佩特臉色陰沉,慢慢地點點頭,一隻手卻早已伸出去,抓住了布莉吉的手腕,把她拉過來;另一隻手托起她下巴,粗魯地把她的臉蛋朝上抬起。「好哇,」他對她吼道,「你又要什麼鬼把戲,快說。」
她叫道:「我沒耍,這就是我從凱米多夫那兒弄來的,我發誓——」
凱羅衝到史佩特和古德曼當中,唾沫飛濺,尖聲尖氣地叫喊:「就是這隻!就是這隻!都是那個俄國人,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們都當他傻瓜,他可把我們耍了!」眼淚流到凱羅的臉頰上,他跳個不停。「都是你壞的事!」他對古德曼高聲叫嚷,「都是你,你出的蠢主意向他買。你這個笨瓜!你讓他知道這個是值錢的東西,他知道這東西值錢,就給我們做了個假的。難怪我們不費力就偷到手了。難怪他還表示願意派我到處去找它。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大傻瓜!」他雙手捧住臉,嚎陶大哭起來。
古德曼的下巴耷下來,茫然地眨眨眼睛。後來,他身體抖了一下——這時他又變得眉飛色舞起來。「好了,先生,不必這麼傷心嘛,人有失誤,馬有漏蹄,你也明知道這事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打擊,是啊,毫無疑問,是那個俄國人耍的花招。得啦,先生,你說怎麼辦?難道我們就站在這兒,抹著眼淚,你罵我,我罵你,還是我們」——他停下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回君士坦丁堡去呢?」
史佩特一動不動,臉上毫無表情,他說:「我已盡了最大責任。你拿到了你的小玩意兒,如果這玩意兒不是你要的那個,只能算你不走運。可不是我。」
「唉,得啦,先生,」古德曼說服他道,「我們都失敗了,沒理由要哪一個負擔最的大的損失,再說——」他從身後伸出右手,手裡有一把小手槍,槍柄上雕著花,鑲嵌著金銀和珍珠貝。「乾脆一句話,先生,我請你還給我一萬美元。」
史佩特面不改色,聳了聳肩,從口袋裡拿出那只信封。他剛想交給古德曼,又猶豫起來。他打開信封,抽出一張一千元鈔票,把這張鈔票塞進褲袋,再把信封口塞好,遞給古德曼。「這算補償我的時間和開支。」他說。
古德曼沉默了一會兒,也學史佩特的樣子聳了聳肩,接過了信封。「好,先生,我們得向你告辭了。除非」——他眼睛周圍的肥肉全都皺起來——「你願意加入我門這個君士坦丁堡的探險隊嗎?你不去,好啦,先生,老實說,我倒願意跟你在一塊兒,你正配我胃口,一個非常機智,很有見識的人。因為我們知道你很有見識,所以我們相信你一定會為我們這個小小的冒險計劃保密,這樣我們就能安心向你告辭了。我們知道而且相信你也瞭解這個事實,情況明擺著,如果這幾天出的事有法律上的麻煩,那你和可愛的奧肖內西小姐同樣也有責任。先生,你很精明,不會看不出這點的。」
「我懂,」史佩特說。
「你肯定會懂的,現在你已經用不著一個替死鬼也能對付警察方面了。」
「我會安排好的。」史佩特說。
「我肯定你會安排好的,好啦,先生,告別辭越短越好,再見。」他莊重地彎了彎腰。「至於你,奧肖內西小姐,我把桌上這個希罕的玩意兒送給你留作紀念。」
十四 如果他們絞死你
古德曼和凱羅走了,外面的門關上之後,史佩特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盯著起坐間開著的那扇門上的把手,足足有五分鐘。他眼神陰鬱,皺著眉頭,眉心那幾條皺紋又紅又深。隨即他走到電話旁邊。布莉吉站在桌邊,神色不安地看著他,他根本沒理她。
他拿起電話,報了號碼後說:「喂,波勞斯探長在嗎?……請你叫他一聲,好嗎?我是史佩特……」他茫然望著房間,等著。「喂,湯姆,我給你搞到了……對,不少哇,是這麼回事:沙土比和雅各比是被一個叫威爾默-的小伙子槍殺的。」他很快把那小子形容了二通,「他是為一個叫古德曼的人當差的。」他又形容了一下古德曼的特徵。「那個叫凱羅的傢伙。你們在我這兒看到的,也是他們一夥的……對,就是……古德曼一夥住在亞歷山大裡亞旅館十二樓C室,或者說在那兒住過。他們剛剛離開我這兒,很快要離開舊金山了,你得快點動手。不過我想他們料不到自己會被逮捕的……那裡還有一個小姑娘——是古德曼的女兒。」
他又形容了一下雷亞-古德曼的特徵,「對了,快去——祝你順利。」
史佩特慢慢把電話掛上,舔舔嘴唇,看看自己兩隻手。他手心裡全是汗,他挺起胸,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轉過身,三腳兩步進了起坐間。布莉吉見他進來,嚇了一跳,嘿的笑了一聲,史佩特跟她站得很近,面對面站著。他身材高大,骨胳粗壯,肌肉發達;臉上流露出冷冷的笑意,眼神卻很嚴酷。他說,「他們被抓進去以後就會招供——供出我們來,我們的處境就危險了。我們還有幾分鐘好準備上警察那兒去。趕快全說出來。是古德曼派你跟凱羅上君士坦丁堡去的嗎?」
她想說話,又猶豫起來,只顧咬著嘴唇。
他伸出一隻手擱在她肩膀上。他說,「我被牽連在裡面了,你還欺騙我,辦不到,快說!是他派你上君士坦丁堡去的?」
「是——是的,他派我去的,我在那兒遇見喬,我——我就叫他幫助我,後來我們——」
「你叫凱羅幫你把黑鷹從凱米多夫那裡偷出來?」
「不錯。」
「為古德曼偷?」
她又猶豫了,在他那憤怒、嚴厲的眼光下,她扭著身子,嚥了口唾沫才說:「不,那時候我們原打算偷給我們自己的。」
「那好,後來呢?」
「哦,後來我深怕凱羅對我不公平,所——所以我就請沙上比來幫我。」
「他幫了你,又怎麼樣呢?」
「哦,我們搞到手以後,就到香港去了。」
「後來——後來我害怕古德曼,我知道他到處都有人——都有關係。他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幹的事,我怕他知道我們從香港上舊金山來,他那時在紐約,如果他接到電報,他有充分時間可以先趕到這兒來。他果然來了。我開頭還不知道,不過我就是怕他會趕來,而我一定要在這兒等著雅各比船長的船到。我又怕古德曼找到我——又怕他找到沙士比,收買他。所以我就上你這兒來,請你盯著他——」
「你要趁雅各比船長到來之前先把他槁掉,你耍的什麼詭計?」
「我——我知道他是跟著一個賭棍出了事才離開香港的。我不清楚出的什麼事,不過我想,如果是什麼大事,他一看見有個偵探盯著他,會以為要算舊帳了,會嚇得趕快溜走,沒想到——」
「是你告訴他有人在盯著他的,」史佩特很有把握燦說。「邁爾斯心眼兒不多,不過他還不至於笨得第一晚就被人認出來。」
「是啊,是我告訴他的,那天晚上我們出去散步,我假裝發現邁爾斯先生在跟著我們,把他指給沙士比看。」她抽泣著。「不過,請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沙士比會殺了他,我就不會那麼做了。我以為他會嚇得離開舊金山的,我絲毫沒想到他竟會那樣殺了他。」
史佩特象狼似的咧開嘴,算是笑,但眼睛裡卻絲毫沒有笑意。他說:「如果你以為他不會殺人,你就說對了,寶貝兒。」那姑娘抬起頭來。一臉吃驚的神色,史佩特說:「沙士比沒對他開槍。」姑娘臉色又添了一層疑雲。史佩特說:「邁爾斯心眼不多,可是,老實說吧!他幹這一行也有多年的經驗,不至於這樣被他盯著的人抓住,難道他竟會走進一條死胡同。大衣扣得好好的,槍也沒掏出來?根本不可能。他固然跟有些人一樣笨。但還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這條胡同的兩個出口,在隧道上面、布什街邊上都看得見,你對我們說過,沙士比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他不可能想出花招來把邁爾斯引進胡同裡去:他也不可能帶著他進去。邁爾斯雖然笨。還沒笨到這個地步。」
他舔了一遍嘴唇,親熱地笑著對姑娘說:「他是跟你上那兒去的,寶貝兒.而且他肯定那兒沒有外人才會跟你去的。你是他的委託人,只要你一句話;他當然沒理由不把他跟蹤的對象扔下。如果你拉住他,叫他到那地方去,他會去的,他就是那麼笨,他會朝你上上下下一看,舔舔嘴唇,咧開大嘴一笑——然後你可以趁著天黑,靠近他,用你那天晚上在沙士比那裡拿來的槍在他身上打一處窟窿。」
布莉吉從他身邊直往後退,一直退到桌邊,眼神充滿恐怖,望著地叫道:「別——別這樣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沒幹,你知道——」
「住口」他看著手錶,「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的處境危險著呢。說!」
她用一隻手背按著額頭,「哦,你為什麼把這麼一件可怕的事怪在我身——?」
「你還不住口?」他不耐煩地低聲說道,「這兒可不是女學生演戲的場子,聽著,我們正在絞刑架下坐著呢。」他拉著她的手腕,讓她在他面前站直。「說!」
「我——我——你怎麼知道他……?」她舔舔嘴唇,看著史佩特。
史佩特刺耳地哈哈大笑。「我瞭解邁爾斯。不過現在不談這個,你為什麼要殺他?」
她把手腕從史佩特手裡掙開,兩手摟著他的脖子,把他頭扳下來,讓他的嘴親親她。她大半個身子緊緊貼著他,他兩臂摟著她,把她緊緊摟住。她那雙紫色的眼珠在黑色的睫毛裡半開半閉,說話的聲音很輕,打著哆嗦,「我開頭不準備那麼幹,真的,說老實話,我頭天不準備那樣幹,可我看見弗洛伊德嚇不倒,我——」
史佩特朝她肩膀拍了一巴掌說:「這是謊話,是你請我和邁爾斯來親自處理這件事情的,實際上你要讓跟蹤的人認識你,你也認識他,那樣他們才肯跟你走。那天——那天晚上你從沙士比那裡拿了槍,你早就租下了皇冠公寓。我去調查的時候,就看見過一張房租收據。這比你告訴我租房子的日子要早五、六天。」
她費勁地嚥了口唾沫,低聲下氣地說,「對,那是謊話。我確實想過,如果沙土比——沒那麼容易被嚇倒,如果他知道有人有跟著他,他就會——,哦,我說不出口;山姆!」她倒在他身上,哭了。
史佩特說:「你以為沙士比會去對付他,他們倆總有一個會倒下。如果沙士比死了,你可以甩掉他了。如果邁爾斯倒下去,沙士比也會給抓進去,那樣你也可以甩掉他,對嗎?」
「差——差不多。」
「後來你看見沙士比並不打算去對付他,你就借他的槍,自己來動手,對嗎?」
「對——可不完全對。」
「可能差不離吧。你一開頭就打好這主意了,你以為沙士比會被抓進去。」
「我——我以為他們至少會把他關到雅各比船長帶著鷹來的日子,到那時——」
「你就是不知道古德曼早已在這兒到處找你。你沒想到這層,否則你就不會把你的保鏢趕走了。你一聽見沙士比被打死,就知道古德曼已經到了,那時候你才想起再找一個保護人。所以你又回到我這兒來,對嗎?」
「對的。不過——哦,心肝兒——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早晚總要回到你身邊來的。我第一眼瞧見你,我就——」
史佩特溫柔地說:「你這個寶貝兒!好啦,如果你運氣好,二十年之後你可以從聖昆廷出來,那時你再上我這兒來好了。」她的臉蛋不再貼著他,腦袋盡往後縮,不理解地盯著他。史佩特溫柔地說:「我希望上帝保佑你,寶貝,別讓他們把你那可愛的脖子套上絞索。」他雙手滑下去摸摸她的脖子。
霎時間,她掙脫了她手臂,退到桌邊,蜷成一團,兩手護住脖子。她睜大眼睛,臉色憔悴。嘴唇發乾,張開又閉上。她覺得嗓門又緊又干:「我不是——」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會兒史佩特臉色黃一陣白一陣,嘴巴在笑,炯炯發光的眼睛周圍都笑得皺起來了。他聲音溫和、從容。「我要把你交出去。你還有機會保全你這條命,也就是說,過二十年你會被釋放,你是個寶貝兒,我會等你的。」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他們絞死你,我會常常想念你的。」
「可是——可是,你不能哇,我們倆不是在一起過了夜嗎,你不能——」
「我不能才怪呢。」
她哆哆嗦嗦,吸了一口長長的氣,「原來你拿我開心?你假裝喜歡我——引我中圈套?你一點兒也不愛我。你不——不愛我?」
「我想我是愛你的。」史佩特說,「那又怎麼樣呢?」
他臉上的笑容好像僵住了,面部肌肉一動也不動,「我不是沙士比,我也不是雅各比,我不會上你的當。」
「這不公平,」她叫道,眼睛裡湧出了淚水,「這太不公平,你太卑鄙。你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你不能那麼說。」
「我不能說才怪呢。」史佩特說。「你自己要上我的床來,好堵住我的嘴,不讓我再問你。你昨天還幫著古德曼假裝打電話來求救,引我出去。昨天晚上你帶他們上這兒來,自己在外面等著我,跟我一塊兒進來。等我上了鉤。你還讓我摟著你——這樣我身上就是有槍也沒法開;就是要跟人搏鬥也沒法動手。如果說他們沒帶你一塊兒走,那只能說明古德曼見識多,不相信你。他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不想傷害你——也就不能傷害他。」
布莉吉眨眨眼睛,擠掉幾滴眼淚。她往他身邊跨出一步,直看著他的眼睛,傲然說道:「你罵我是騙子,現在你也在騙人,你現在說的不是你心裡想的。你心裡想的是,不管我做了什麼事,我是愛你的。」
史佩特突然點了點頭,他眼睛又變得血紅。不過那滿是汗水、裝出笑容的黃臉上神色沒有變,「也許是吧,」他說,「那又怎麼樣呢?你給我的前任——沙士比安排了那麼妙的一個圈套;你蓄意打死和你無冤無仇的邁爾斯,就像拍死一隻蒼蠅,只是為的要出賣沙士比。你也出賣了古德曼。凱羅、沙士比——一個、兩個、三個?我從認識你以來,你從來沒有連續半小時說過老實話,我該相信你嗎?」
她的眼光在他的逼視下沉下了。她嗓門雖然壓低了,也很沉著。她回答說:「如果你是拿我尋開心,如果你不愛我,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如果你愛我,那也同樣不需要再說了。」
史佩特沙啞地清了清嗓子說:「現在說也沒用啦。」他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這隻手抖個不停。「我不管誰愛誰,就是不上你的當,我不想走沙士比之流的老路。你殺了邁爾斯,就得抵命。我能幫你的就是放過那些人,盡量避開警察。不過現在也已經太晚了,我幫不了你忙,就是幫得了我也不幫。」
她一隻手按在他手上,「那你就不幫我好了,不過別害我,讓我現在就走。」
「不行,」他說,「警察來的時候,我不把你交給他們,我就完蛋了。只有這樣,我才不會跟他們一塊兒關進去。」
「請別那麼說吧。」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臉上。「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了可以肯定,邁爾斯先生對你來說算不了什麼——」
史佩特的臉嚴肅起來,皺紋也加深了,他說:「聽著,一個人的夥伴被人殺了,他總應該要有所表示,不管你對他印象怎麼樣,反正都一樣。他總曾經做過你的夥伴,你應該有所表示。再說我們幹的又是偵探這一行。聽著,你手下的一個人被人殺了,你卻讓兇手逍遙法外,這事可就糟了。這種情況到處都一樣——對一個機構來說是壞事;對各地的每一個偵探都是壞事。我是一個偵探,要我找到了罪犯,又放他走。就等於叫一條狗去抓了一隻兔子,再讓兔子逃掉一樣。有時候當然也可以這樣做,事實上有時也這樣做過,不過這總是一種不正常的情況。我要放過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放過古德曼,凱羅和那小子。那——」
「你在開玩笑,」她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就是送我進監獄的充分理由嗎——」
「等我說完了你再說,另外,無論我現在想什麼辦法放走了你,過後,自己也就免不了要跟你們一起上絞架。再說,我絲毫也沒理由說我信得過你,就算我這麼幹了,這回僥倖逃過了,你就抓住我的把柄了。以後你什麼時候高興,就會用來對付我。雖然我手裡有你的把柄,我也吃不準你哪一天會在我身上打個窟窿。這些理由都集中在天平的一頭,天平的另一頭又有什麼呢?我們唯一有的事實就是也許你愛我,也許我愛你。」
她悄聲說:「你知道自己愛不愛我。」
「那又算得了什麼?過去沒人迷上你嗎?就算我迷上了,那又怎麼樣,也許下個月我就變了;也許我沒到時候就變了,聽著。」他抓住她肩膀,讓她仰著身子,俯身對著她,「如果這些你聽不懂,就忘了它,我們就這麼說:我不肯放你一則是因為我要考慮見鬼的後果,二則因為——他媽的——你對我跟你對別人一個樣。」他從她肩膀上鬆開手,垂在兩邊。
她雙手捧著史佩特的臉,又把他的臉拉過來。「看著我,」她說,「說真的,如果那鷹是真的,錢也付給我了,你還要把我交出去嗎?」
「現在說這種話還有什麼意思?別一心認定我就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孬種,」他肩膀動了動,叉說:「嗯,一大筆錢,說不定給天平秤這頭又加上點兒份量。」
她把臉貼著他的臉,張開嘴唇悄聲說:「如果你愛我,就不需要在天平秤上加什麼了?」
史佩特咬著牙,從牙縫裡說:「我不上你的當。」
她把嘴貼著他的嘴,胳臂慢慢地摟住他,讓他也摟著她。他們正這樣摟著時,門鈴響了。
史佩特左臂抱著布莉吉,開了走廊門。鄧迪警官,波勞斯探長,還有另外兩個偵探長站在門外。
史佩特說:「喂,湯姆,抓住他們了嗎?」
湯姆說:「抓住了。」
「好極了,進來,這兒還有一個交給你,」史佩特把姑娘推上前去。「是她殺了邁爾斯,我還有幾樣證據——那小子兩桿槍,凱羅的槍,一座黑色的雕像。事情都是由此引起的,還有一張一千美元的鈔票是用來賄賂我的。」他看看鄧迪,緊皺雙眉,探身盯著警官的臉,放聲大笑起來,「湯姆,你的小夥伴怎麼啦?他看上去挺傷心的。」他又笑起來,「我敢打賭,上帝啊,他聽到古德曼的事兒,準會想,這回到底逮住我啦。」
「別說啦,」湯姆嘟嚷說,「我們可沒想過——」
「他沒想過才怪呢。」史佩特快話地說,「他上這兒來的時候,已經一心以為抓住我的把柄了,雖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捉弄古德曼。」
「別說啦。」湯拇又嘟嚷說。不安地往旁邊看看他的上司。「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聽凱羅說了,古德曼已經死了,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小子剛對他開了槍。」
「他應該想到會有這麼一招。」史佩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