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它黑鷹 馬爾它黑鷹1
    一 謊報與槍殺

    史佩特臉形長瘦,下巴呈V字,有一對灰黃色的眼睛。這天,在史佩特的偵探事務所,史佩特回來,問一個來訪人道:「有什麼事嗎,溫德利小姐?」來訪人溫德利小姐是一個個子苗條的姑娘,衣著為深藍和淺藍,她怯生生地一笑:「我有個妹妹叫科琳,她在美國失蹤了。爸爸媽媽在歐洲,我一定得趁他們回國之前把她找回來。」

    史佩特點點頭,他的眉心凝聚起來:「她有其他的朋友嗎?」

    她絕望池說:「有,叫沙士比,但他什麼都不肯說,只是說她很好,很快活,她不肯來,他就自己一個人來。他——」

    這時,史佩特的朋友邁爾斯-阿切爾走了進來。他關切地問起事由。

    史佩特說:「溫德利小姐的妹妹跟一個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傢伙從紐約私奔了。溫德利小姐見過沙士比,約好他們今晚見面。溫德利小姐要我們找到她妹妹,叫她跟他分手,回家去。」他瞧著溫德利小姐問:「對嗎?」

    「對,」她含糊其詞地回答。

    史佩特探身拿紙筆。「他長相怎麼樣?」

    「哦,他大概有三十五歲。同你一樣高。不是生來黑,就是曬黑的。頭髮也是黑色,眉毛很濃。」

    史佩特在紙上畫了幾筆,眼也不抬地問:「眼睛是什麼顏色?」

    「藍灰色的。兩眼水汪汪,——哦,對了——下巴上有條凹縫。今天早上我看見他時,他穿著一件淺灰的上衣,頭戴一頂灰帽子。」

    「他說什麼時候來見你?」

    「八點以後。」

    「好吧,溫德利小姐,我們派個人到那兒去,可能有用——」

    阿切爾這時主動說:「我來照顧這件事好了。」

    溫德利小姐站起身來,感情衝動地向他伸出手。「謝謝你,謝謝你。」她連連道謝謝,而後告辭。他走後,阿切爾去辦他答應的這件事了。史佩特回家休息,沒料,半夜裡——黑暗裡響起了電話鈴聲。鈴響三遍之後,他抓起電話,震驚地聽到,阿切爾在布什街死了。

    史佩特立刻來到布什街,看到阿切爾仰面朝天躺在那裡,有兩個人站在旁邊。一個人把電筒光照在死者身上,另一個拿電筒在斜坡上來回照看。

    布什街是條山路,晨霧淡淡地籠罩著它。警官山姆也來了,他是一個大肚子的高個兒,有一對機靈的小眼睛,厚嘴唇,兩頰都是沒刮乾淨的鬍子茬。

    「我琢磨你一定想在我們把他運走之前來看一看。」他一面跨過柵欄,一面說。

    他又伸出一隻髒髒的指頭,往自己左胸脯捅捅,「正好打中心臟——用這個。」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支大號左輪槍,槍身的凹縫嵌滿了泥,「是威勃利牌,英國造的吧?」

    史佩特不感興趣地點點頭,把腿從柵欄上抽回來,「他的槍插在屁股後面,沒用過,大衣掖得好好的,他是在執行任務。」

    山姆懷疑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

    「按說他應該去跟蹤一個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傢伙,」史佩特說,接著把德利小姐所說的沙士比的模樣形容了一遍。

    「為什麼到這裡來了呢?」山姆不解地問。

    「我也不清楚他玩的什麼鬼把戲。我們正打算到他住的地方。」史佩特說著轉身就走。

    在布什街路口一家藥房裡,史佩特借了個電話說道:「寶貝兒,邁爾斯給人打了一槍……不錯,他死了……你別激動……你立刻去通知他的妻子伊娃……」

    二 高額尋鳥

    第二天早晨十點鐘,史佩特來到他的辦公室。女秘書埃菲正坐在桌前拆看早班郵件,見到他說道:「她在裡邊呢。」

    正說著,房間門開了,邁爾斯的妻子出來。

    她是個金髮女人,剛剛三十歲出頭,她從頭到腳都穿黑,一看就是毫無準備傖促服喪的樣子。

    見到史佩特她便大哭起來。他耐心地勸,好大一會,她才抽泣著走了。女秘書推門走進來,只見史佩特正鬱鬱寡歡。

    「她以為我殺了邁爾斯。」他說,嘴唇動了動,「警察也懷疑我殺了他。」

    他又說:「沙土比也死了,死在他準備與溫德利小姐會面的那家旅館前。他背上中了四槍,手槍打的,子彈從馬路對面射來。他當時身上帶有一支魯格子槍,但沒來得及用。他就是邁爾斯原來打算替溫德利姑娘跟蹤的那個傢伙。」

    埃菲面帶幾分苦笑,「哦,是嗎?假定我告訴你,邁爾斯的妻子伊娃在我半夜三點鐘去通報消息時,剛從外面回來不久呢?」

    「你想說什麼?」他問,眼神變得機靈起來。

    「我只想說事實——她讓我在門外好等,自己趁機脫衣服,我見她的衣服都堆在一張椅子上,帽子和大衣在下面,貼身襯衫在最上面,還暖和和的。她說她已經睡了,可是她根本沒睡」。

    史佩特拉起姑娘的手,輕輕捋了兩下。「你是個偵探,親愛的,可是」——他搖搖頭——「她似乎沒理由殺他。」

    「那麼,誰殺的呢?警察真以為你殺了那個叫什麼來著?」

    「沙士比。」他把剩下的煙頭扔進黃銅煙灰缸,略一思忖,讓女秘書在這裡應付,自己出去了。

    史佩特不久來到聖馬克旅館紫色的長廊,在服務台,他向一個紅頭髮的時髦小伙子打聽溫德利小姐在不在。紅頭髮小伙子走開了,過了一會兒搖著頭回來說:「史佩特先生,她今天早上付完帳就走了。」

    「謝謝。」史佩特走過服務台,到後面辦公室找了一位熟人弗裡德。他讓弗裡德幫忙查查溫德利小姐的來龍去脈,胖子弗裡德法便辦到了。他告訴道,她是週二到的,沒帶箱子,只有個提包,來後沒人給他打電話,信也很少。有人見過她和一個三十多歲的黑黑高個子男人同去過。她今天九點半外出回來後就退房走了,僅留下一個轉交信件的地址——洛杉礬,大使旅館。

    史佩特說道:「謝謝,弗裡德」,轉身回到事務所。一回兒,女秘書埃菲告訴他,溫德利小姐打過電話來。

    「她說什麼來著?」他忙問。

    「她要見你。」姑娘拿起桌上一張紙片,念著上面用鉛筆記下來的備忘錄:「她住在加利福尼亞街,皇冠公寓一零零一號房間。你去只要找勒布朗小姐就行了。」

    史佩特一把拿過備忘錄,點火燒掉。然後,他來到皇冠公寓一零零一號。房間門前,溫德利小姐穿著一件束帶的綠色皺紗衣服,來開了門。

    ——她把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在一張胡桃木長靠椅上坐下,把指頭交叉在一起說:「史佩特先生,我要沉痛地坦白招認。」

    「那個——我昨天告訴你的故事,全是假話。」她結結巴巴地說,抬起頭用痛苦的、驚恐不安的眼神看著他。

    史佩特一隻手掌心朝上做了個手勢讓她住口,他皺著眉頭,嘴邊卻露出笑容說:「小姐——你究竟叫什麼?」

    她臉紅了,喃喃地說:「真名叫奧肖內西——布莉吉-奧肖內西。」

    「史佩特先生,老實告訴我吧,」她的聲音顫抖,差占就要歇斯底里發作,眼睛裡只有絕望的神色,「昨天晚上——這事要怪我嗎?」

    史佩特搖搖頭說:「我沒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怪你,你警告過我們沙士比是個危險人物,當然你編了一套假話,不過我們並沒相信你。」他聳了聳斜肩膀,「我還不能說那是你的錯。」

    她說,「謝謝你,」聲音很輕很輕地搖搖頭,「不過我總在責怪自己。」她把一隻手放在喉嚨口,「阿切爾先生昨天還是那麼活蹦亂跳的,身子那麼結實,精神那麼飽滿——」

    史佩特聳聳肩膀。「現在沒時間為那些操心了。」他的聲音輕鬆而堅決。「外面一大幫子警察、檢察官,記者在千方百計打聽消息。你打算怎麼辦?」

    她說:「幫助我吧,史佩特先生。我沒有資格要求你盲目幫助我,可我這樣要求了,請多多包涵吧。」

    史佩特看了看他的帽子,問道:「那你講,昨晚是怎麼回事?」

    「沙士比九點到旅館來,我們出去散步——這是我提議的,好讓阿切爾先生看見他。我們到吉利街一家飯店去了,回到旅館大概是十二點半。沙士比在門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門口看著阿切爾先生在馬路對面跟著他往下走去。」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說往市場街那邊走?」

    「對。」

    「你知道他們在阿切爾被槍殺的布什街和市場街街那一帶幹了些什麼?」

    「那兒離沙士比住的地方近嗎?」

    「不近。如果從你住的旅館到他住的旅館,到那兒去要走過十來條馬路。說起來,他們走了之後你幹什麼來著?」

    「我上床睡覺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點的時候,看見報紙的頭條標題,一看——我就上聯合廣場了。我就知道我得搬,因為我的房間被人搜過一次。昨天下午我找到了這個地方,就上這兒來了。隨後就打電話給你的辦事處。」

    「你在聖馬克租的房間被人搜查過?」他問道。

    「不惜,就是我上你那兒去的時候。」她咬住嘴唇。「我原來不打算告訴你的。」

    他說:「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你。不過,如果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弄不清,我對你也幫不了什麼忙,我一定得知道一點你那個弗洛伊德-沙士比的情況。」

    「我在遠東認識他的。」她慢條斯理地說,「我們上星期從香港到這兒來。他答應過幫助我。他利用我無依無靠,事事求他,就出賣了我。」

    「怎麼出賣你?」史佩特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麼要叫人跟蹤他?」

    「我要知道他走得多遠。他連他住哪兒都不肯告訴我。我要調查他在幹什麼,都跟哪些人接頭等等。」

    「是他殺了阿切爾嗎?」

    她大驚失色,兀自看著他,「當然是他殺的。」

    「他衣裡有支魯格手槍。可阿切爾不是被魯格手槍打死的。」

    「他大衣袋裡還有支左輪槍。」她說。

    「他為什麼帶這麼多槍?」

    「哦,他靠槍桿子吃飯,在香港時傳說他是個賭場保鏢,後來賭場老闆失蹤了,人家說就他知道老闆失蹤的事。」

    他說:「看在上帝的面上,我這就出去看看能為你辦點什麼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趕回來,我按四下鈴——長,短,長,短——你聽見就知道是我」。

    他撇下她轉身就走。她站在房間當中,藍眼睛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史佩特從她那裡出來後,回到事務所辦公室,一迸門,女秘書告訴他,一個叫喬爾-凱羅的人找他。

    喬爾-凱羅先生個兒不大,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烏黑的頭髮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地中海人。他的黑上衣緊緊裹著狹窄的肩膀,身上有一股開普裡牌化妝品的香味。

    史佩特把椅子轉回來問道:「凱羅先生,有何見教?」

    「能否允許一個外人對你的夥伴不幸去世表示悼念。」

    「謝謝。」史佩特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

    凱羅站起來,鞠了一躬。「請原諒。我提出這樣的問題並不僅僅是出於無聊的好奇心,我打算找回一件擺設,這件東西——我們可以說——是遺失了。我想,也就是說我希望你能協助我。」

    史佩特點點頭,抬起眉毛,表示他正聚精會神聽著。

    「這件擺設是一個小雕像,」凱羅接著小心地字斟句酌說道,「是一隻黑鳥像。」

    史佩特又點點頭,有禮貌地表示感興趣。

    「我打算代表這件古玩的合法所有者付出五千美元,作為找到它的酬金。」凱羅舉起一隻手,條件上有一個,找的人不得提出任何問題。」

    「五千塊錢數目可不小哇,」史佩特沉思地看著凱羅說道。

    凱羅微笑著從裡面口袋摸出一支小巧、扁平的黑手槍說:「請把兩手交叉放在脖子後面。」

    三 地中海怪人

    史佩特並不朝手槍正眼望一下,抬起胳臂靠在椅子上,兩隻手指頭叉起抱著腦袋。他的眼神沒異樣表情,一直牢牢盯住凱羅。凱羅抱歉地咳嗽一聲,神經質地一笑。「我打算搜查一下你的辦公室,史佩特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想阻攔我,我就打死你。」

    「搜吧。」史佩特的聲音和臉色一樣,毫無表情。但是,他猛一轉身,肘拐兒一捅。凱羅的臉猛地往後一縮,但是己來不及了。史佩特右腳跟一下子踩在他那漆皮鞋腳尖上,擋住這傢伙的退路,史佩特的肘拐兒繼續朝那張神色驚訝的黑臉上捅去,接著手朝手槍猛擊一掌。他手指剛碰到手槍,凱羅馬上就鬆手了。

    他一拳打在凱羅臉上。凱羅眼睛一閉,昏迷過去。

    史佩特把這失去知覺的人身上的口袋一一摸了個遍,把口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堆成一堆。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開始檢查他的戰利品。他不慌不忙、鄭重其事、徹徹底底地檢查這些東西。

    一個又大又軟的黑皮夾子,裡面裝有各種票面的鈔票共計365美元,還有三張五英磅的鈔票:一張有許多簽證的希臘護照,上有凱羅的姓名和照片,五張粉紅色的蔥皮紙折起來包著一頁像是阿拉伯文的紙片;一張關於發現阿切爾和沙士比屍體的剪報已經揉得破破爛爛:四張貝爾維德裡旅館的信紙,其中一張用小字清清楚楚寫著塞纓爾-史佩特的名字以及他事務所和住宅的地址。

    他把這些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甚至還把表蓋打開,看看裡面究竟有沒有藏什麼東西。

    喬爾-凱羅慢慢甦醒過來。他先睜開眼睛,足足過了一分鐘才把眼光死死盯在天花板上。從椅背上抬起頭來,驚魂未定地看著辦公室周圍。凱羅咬著牙,痛苦地說:「史佩特先生,我本來可以開槍打死你的。」

    「你本來就打算開槍嘛。」史佩特道。

    「我沒打算開槍。」

    「抱歉,」史佩特說,咧開嘴笑笑,露出牙床。「你倒想想看,我發現這筆五千塊錢的交易原來是個騙局,我心裡該有多氣惱。」

    「你錯了,史佩特先生。那件買賣倒是貨真價實的。」

    史佩特困惑地眨眨眼睛,「我們最好打開天窗說亮話。」

    凱羅猛地一動,恢復了鎮靜。「如果你比我知道的多,我會從你知道的東西當中得到好處,你少說也會拿到五千元。」

    史佩特冷淡地點點頭,朝桌上那些東西揮揮手說:「這麼說,我在為你尋找黑鳥的時候你要付我錢,到手以後給齊五千美元?」

    「對,史佩特先生;就是說,五千美元除去已經預支給你的——一共是五千美元。」

    「行,說得有理。」史佩特神色莊重,眼角微微皺起。「你不是雇我去殺人或是去搶劫吧?只是要把它弄回來,辦得到的話,盡量用誠實、合法的手段。」

    「不錯」,凱羅同意地說,他站起身來,拿了帽子,「我住在門維德裡旅館,你要通知我——就找六三五號房間。我滿懷信心地期望我們的合作能得到共同的最大利益,史佩特先生。」

    喬爾-凱羅走後半小時,史佩特一個人兀自坐在桌前,皺著眉頭。後來他戴上帽子,穿上大衣,關了燈,走到燈火通明的街上去。一個個子矮小的年輕人,二十來歲,身穿整潔的灰大衣,正懶洋洋地站在史佩特房子下面的角落裡。

    史佩特走上薩特街,那年輕人在附近一家男子服裝店前面看櫥窗。他趕緊走到戲院前面人行道上,面對戲院。那個年輕人和另外幾個閒人在馬誇德飯店逛來逛去。

    八點十分,喬爾-凱羅才露臉,他邁著碎步從吉利街走來。

    「嗯,我有點東西想給你看看。」史佩特把凱羅從觀眾的人堆中拉到路邊占「看見馬誇德飯店門前那個戴帽子的小子嗎?」

    凱羅喃喃說:「讓我看看。」他看見那張冷冰冰的、蒼白的臉,彎曲的睫毛遮住一對往下看的眼睛。

    「他是誰?」史佩特問道。

    凱羅朝他笑笑。「我不認識他。」

    「他到處跟著我,我就只好對他不客氣了。」

    「你認為怎麼合適,就怎麼辦。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好吧,要開場了,再見。」史佩特說。他穿過馬路,跳上一輛往西開的電車,戴帽子的年輕人也上了這輛車。

    ——離皇冠公寓還有六七條馬路,史佩特下車了。他走進一所高大的棕色公寓大樓,轉到大樓後部,穿出後門進入一個狹窄的院子。這院子通往一條黑沉沉的後街。史佩特在這條街上走過三條馬路,這才穿過去走到加利福尼亞街到皇冠公寓。

    在公寓布莉吉-奧肖內西馬爾歡迎他的那股熱情勁兒,說明她沒有想到他還會來。她穿了一件藍色隱條緞子長袍,那間紅色與奶黃相間的起坐間現在佈置得井井有條。

    ——「你給我帶來好消息了嗎?」她問道。她笑意裡透著憂慮,兀自屏住氣。

    「我們用不著把沒有公開的事說出去。」

    「那麼警察就用不著來打聽我了?」

    他倒朝長靠椅走了過來,坐下之後,問道:」你這人並不像你扮演的那樣吧!」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她悄聲說,一雙迷惑的眼睛直望著他。

    「我今晚上看見喬爾-凱羅了。」他說話的語氣彬彬有札。

    她臉上的高興勁兒消失了,眼睛牢牢盯住他的側面。眼神先是害怕,然後變得謹慎;她不安地問道:「你——你認識他?」

    「我今晚看見他了。」史佩特頭也不抬,說話的聲調始終很輕鬆。「他正要去看戲。」

    她從長靠椅上站起身來,走到壁爐前撥弄人。她把壁爐架上的一件擺設稍為挪了位置,又穿過房間到角落裡一張桌上拿了盒香煙。

    她不動聲色,平靜地問道:「他怎麼說來著?」

    「他出五千塊錢叫我去找黑烏。」

    她嚇了一跳,牙齒咬碎了嘴裡的香煙,驚恐的眼神朝他一掃,就看著別處了。

    她臉上流露出痛心而惶惑的表情:「你自然不會把它鄉成真的。」

    「怎麼不會?五千塊錢數目可不小呢。」

    「可是,史佩特先生,你答應過幫我忙的。」她兩手拉住他胳臂。「我信任你,你可不能——」

    史佩特溫柔地一笑,笑得她神色不安起來。他說,「我答應過幫你忙——不錯——不過你從來也沒提過什麼黑鳥。」

    「你可——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她那雙鑽藍色的眼睛帶著苦苦哀求的神色。

    他說道:「我願意幫助你。我已經盡我力做了。不過你一定得使我信服。你的所作所為自己完全心中有數,決不瞎猜亂搞一氣。」

    她咬著嘴唇,看著地上。「我一定得和喬爾-凱羅談談。」

    「你今晚上就能看見他。」史佩特看看表說,「戲就要散場了。我們可以打電話給他的旅館。」

    她抬起眼睛,心裡著了慌。「可是他不能上這兒來,我不能讓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我害怕。」

    「上我那兒去好了。」史佩特提議說。

    「那好吧。」她一骨碌跳起來大聲嚷道,眼睛睜得又大叉亮,「我們現在就走嗎?」

    四 信不信由你

    他的臥室現在變成了起坐間,因為安在牆上的床已經翻起。史佩特拿了布莉吉-奧肖內西的帽子和大衣,讓她在一張有墊子的搖椅上舒舒服服坐著,然後打電話到貝爾維德裡旅館去。對方說凱羅上戲院去還沒回來。史佩特留下電話號碼,要求凱羅回來立刻回話。他在桌旁的扶手椅上坐下,開門見山地跟這姑娘講起幾年前西北部發生的一件事來。

    他正講到故事的緊要關頭,電話鈴響了。「喂,」史佩特對話筒說,「凱羅先生嗎……我是史佩特,你現在能上我這兒——波斯特街——來一趟嗎?……是啊,我想是這樣。」他看了那姑娘一眼,噘起嘴,然後很快地說:「奧肖內西小姐在這兒,要見見你。」

    布莉吉-奧肖內西皺皺眉頭,在椅子裡動了一下,沒出聲。

    喬爾-凱羅很激動,很快就來了。他那雙黑眼睛紅絲密佈。沒等到史佩特把門開大,他就扯開又細又尖的嗓子忙不迭地把話倒出床:「那小子在外面守著這座房子呢,史佩特先生,就是你在戲院門口把他指給我看的人。這事叫我怎麼說得清呢?史佩特先生,我上這兒來是真心誠意的,絲毫沒想到要耍花招。」

    布莉吉-奧肖內西趕到走廊裡,在史佩特背後急著問:「什麼小子?」

    凱羅脫下那頂黑帽子,生硬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經他說:「如果你還不知道,問史佩特先生好了。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訴我的。」

    「有一個小子,到處盯著我,盯了一整夜。」史佩特漫不經心地說。

    布莉吉-奧肖內西一把抓住史佩特的胳臂間道:「他跟著你到我的公寓去了嗎?」

    「沒有,我起先把他甩掉了。我猜想他是後來又盯上我的。」

    凱羅在那兒又一次生硬地鞠了一躬說:「我很高興又見到你,奧肖內西小姐。」

    布莉吉-奧肖內西對凱羅說:「山姆跟我講了你給黑鷹開價的事,你這筆款子要多長時間才能準備好?」

    凱羅眉毛一揚,微笑著說:「已經準備好了。」

    她皺起眉頭,問道:「如果我們把鷹給你,你現在就能付給我們五千元嗎?」

    凱羅不容置疑地微笑。

    布莉吉-奧肖內西對他笑了笑說:「可是鷹不在我這兒。」

    「在哪兒?」凱羅彬彬有禮地表示懷疑。

    「在弗洛伊德藏的地方。」

    「弗洛伊德?沙士比?」

    她點點頭。

    ——「你為誰買這個玩意兒啊?」

    凱羅抬起眉毛。「我跟史佩特先生說過了。為物主。」

    姑娘臉上滿是詫異的神色。「原來你回到他那兒去啦?」

    「我當然回去。」

    她在喉嚨裡輕輕笑了一聲,說道:」我早就應該料到這事了。」

    凱羅低聲問道:「弗洛伊德到底出什麼事了?」布莉吉-奧肖內西右手食指指尖很快在空中畫了一個「古」字。

    凱羅說,「我明白了。」不過笑容裡帶著懷疑。

    門鈴又響了,這回按得更急。「好了,別出聲。」史佩特說,走出房間,把門帶上。

    史佩特開亮過道的燈,打開通走廊的門,鄧迪警官和湯姆-波勞斯站在外面。

    「嗨,史佩特,」湯姆說,「我們想你大概還沒睡。」鄧迪背剪雙手,那張嚴峻的臉衝到這個私人偵探面前。「人家都在議論你和阿切爾的老婆合夥欺騙阿切爾。」

    史佩特哈哈大笑。

    ——「根本沒這回事。」

    「人家甚至還說,」鄧迪呆頭呆腦他說下去,「你是有意派他到上次那個地方去的。」

    史佩特像是有點被他逗樂了,說道:「別那麼貪心不足。你不能一次把幾條人命案子都算在我帳上。你原來以為我殺了沙士比,因為他殺了邁爾斯;這會兒你又說邁爾斯也是我殺的了。」

    鄧迪回答說,「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不過就算我這麼說吧。兩個人都可能是你殺的,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推測。」

    起坐間裡傳來一聲尖叫:「救命!救命!警察!救命!」聲音很響,又細又尖,是喬爾-凱羅的聲音。

    鄧迪警官面對著史佩特,毅然決然說:「我想我們要進去看看。」這時又傳來了短促的搏鬥聲,拳擊聲,蒙住嘴的喊叫聲。

    史佩特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我想你們可以進去了。」他讓開了路。警官和探長進門以後,他關上走廊門,跟他們一起回到起坐間。

    內室,布莉吉-奧肖內西正蟋縮在桌旁的扶手椅上,手臂摀住臉,雙膝縮起來遮住下巴頦兒。喬爾-凱羅站在她面前,俯臨著她,一手拿著手槍,另一隻手按住自己的額頭。血從他指縫裡滲出來,流在眼睛上。

    鄧迪第一個走進起坐間。他一個箭步走到凱羅身旁,一手伸到自己大衣下的臀部,一千抓住凱羅的手腕吼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凱羅把沾滿血跡的手從頭上拿開,湊到警官臉前拚命揮舞。手一開,額上就露出一條三英吋長的大口子。「這是她幹的,」他叫道,「瞧。」

    鄧迪兩眼看著史佩特,那雙綠眼珠又冷又亮,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他對他的下級說:「行了,湯姆,我想把他們都帶走,準沒錯兒。」湯姆陰鬱地點點頭。

    史佩特離開門口,走到房間當中,順手把煙卷扔在桌上煙灰缸裡。他的笑容舉止都顯得和藹可親,鎮靜自若。「別著急嘛,」他說,「事情會弄清楚的。」

    史佩特對姑娘鞠了一躬說:「奧肖內西小姐,讓我給你介紹一下鄧迪警官和波勞斯探長。」他又對鄧迪鞠了一躬,「奧肖內西小姐是我用的一名私人偵探。」

    喬爾-凱羅憤憤地說:「不是這麼回事,她——」

    史佩特趕緊打斷他的話,聲音雖然響亮,不過依舊和和氣氣:「我是昨天剛僱用她的。這位是喬爾-凱羅先生,我跟奧肖內西小姐談了這事之後,認為從他身上可能打聽得出一點關於邁爾斯和沙上比被殺的情況,所以我約他上這兒來。史佩特說話的時候,凱羅漲紅的臉又露出擔心的神情,他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來轉去,不安地一會兒盯著地板,一會兒盯著史佩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鄧迪和凱羅面對面站著。他粗暴地問道:「好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他終於抬起眼睛時,只見他眼神遲疑,小心謹慎,「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嘟嚷說,看上去倒真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就講講事實好了,」鄧迪提議說。

    「事實?」凱羅的眼神顯得煩燥不安,不過眼光並沒有離開警官。「怎麼保證我講的事實你們會相信呢?」

    「別拖拖拉拉!你只要宣誓提出控告,說他們揍了你,書記官就會相信你,就會簽張拘票把他們關進監牢去。」

    凱羅清清嗓子,緊張地看看房間四周,誰的眼睛他都不敢望。

    史佩特轉身過來,兩手插進褲袋。他站得筆直,趁勢居裔臨下俯望著警官,露出奚落人的笑容,說話的神態顯示出自己穩操勝算。「諒你也不敢把我們抓進去,鄧迪,」他說,「我們要在舊金山每一張報上嘲笑你。你不是想叫我們宣誓互相控告嗎?醒醒吧,你上當了,剛才門鈴一響我就對奧肖內西小姐和凱羅說,『又是那些混帳警察,他們簡直越來越討厭了。我們來跟他們開個玩笑。你們一聽見他們要走的時候,就由一個人大喊救命,看看我們的能耐弄多久才被他們識破。』後來——」

    布莉吉-奧肖內西坐在椅子上捧著肚子,歇斯底里大笑起來。

    凱羅先是膽戰心驚,後來也笑了,笑容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那麼他頭上和嘴上的傷口呢?」鄧迪輕蔑地說,「這些傷口又打哪兒來的?」

    「問問他吧,」史佩特說,「說不定是他自己刮鬍子弄破的呢。」

    凱羅不等人問,就立即回答。說話時一直緊張地陪著笑臉,弄得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我摔倒了。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們正假裝爭奪手槍,不過我摔倒了。我們假裝搏鬥的時候,我被地毯邊絆倒了。」

    鄧迪說:「胡說八道。」

    史佩特說:「好了,鄧迪,信不信由你。關鍵在於事情就是這麼個經過,我們都會一口咬定就是這麼回事。跟警察開個玩笑並不構成犯罪。你們在這兒又沒拿到什麼證據。我們剛才告訴你的都是跟你們鬧著玩的。你打算怎麼辦?」

    湯姆看著史佩特的眼睛——冷酷無情、閃閃發光——轉身對著鄧迪,故意隨隨便便地說:「好了,就這樣吧?」說著就往門櫥邁了一步。

    凱羅突然也朝門口走去,一面說:「我也要走了,史佩特先生,麻煩你去給我拿拿大衣、帽子。」

    史佩特問道:「你忙什麼呀?」

    鄧迪生氣地說:「既然是鬧著玩,可你不是照樣不敢留下來和他們在一起嗎?」

    「哪兒的話,」凱羅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誰也不敢看,「不過時候不早了。我——我得走了,我和你們一塊兒走,好嗎?」

    鄧迪第一個走出去,凱羅緊跟著他,湯姆在史佩特面前站了一下,咕噥說:「天保佑你別胡來。」

    五 睫毛上的眼淚

    史佩特回到起坐間,坐在沙發一頭,肘拐兒撐在膝蓋上,兩手捧住臉,看著地板。布莉吉-奧肖內西坐在扶手椅裡,正淡淡地向他笑,但他沒理她。他眼神狂亂、眉心中的皺紋加深了,鼻翼隨著呼吸一起一落。

    沉默了一會兒。史佩特問道:「怎麼啦?」

    「可我還沒有,」她說說又住口了,彷彿在仔細斟酌字眼,「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談完呢。」她不再皺著眉看膝蓋,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著史佩特。「我們剛剛開了個頭,就給打斷了。」

    史佩特哈哈一笑,「要我再打電話給他,叫他來嗎?」

    她搖搖頭,不笑了。搖頭的時候,眼睛骨溜溜轉來轉去盯著史佩特。

    史佩特站起身往麵包片上抹豬肝醬,把鹹牛肉夾在麵包片中間。然後他倒咖啡,又拿出一個矮瓶子,往咖啡裡兌了點白蘭地。他們就在桌邊坐下,並排坐在一條長凳上。他說:「你現在可以邊吃邊談。」

    「這隻鳥,這只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都對它那麼起勁?」

    她嚼著夾肉麵包,嚥下去,問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呢?如果我什麼也不告訴你,你怎麼辦?」

    「你是指這隻鳥嗎?」

    「我指的整個事情。」

    「不過我看不出你現在還瞞著人有什麼用。事情已經一點點明朗起來。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不過再過一天,我馬上能知道你還不知道的事呢。」

    她隨手拿起一片抹著豬肝醬的麵包,放在面前的盤子上。她皺起白皙的額頭說:「不瞞你說,那東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隻鳥,一隻鷹;也可能是獵鷹,大概有這麼高。」她舉起手離桌面約有一英尺。

    「這東西怎麼會那麼重要?」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白蘭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他們從來也沒告訴過我。只是要我幫他們把東西弄到手,他們答應給我五百英鎊。後來。我們和喬爾分手以後,弗洛伊德又說願意給我七百五十英鎊。」

    「怎麼個幫法?」

    她又把杯子舉到唇邊。史佩特那灰黃色的眼睛蠻橫地瞪著她的臉,一動也不動,手裡開始卷一支煙。她開口了,「幫他們從那個藏著黑鷹的人手裡弄出來。」她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說,「那個人叫凱米多夫,是俄國人。」

    他拿著煙卷對她揮揮說:「說下去,後來怎樣了?」

    「就這麼些,我都告訴你了。我干了。後來我們發現喬爾-凱羅有意撇下我們,把黑鷹帶走,什麼也不給我們。我們就先發制人,對他如法炮製一番。不過後來我的處境也沒比開頭好多少。因為弗洛伊德根本沒打算把答應過的七百五十英鎊付給我。」她說著說著,氣得兩眼發紫。「就為這個,我才來找你,請你幫我忙,打聽黑鷹在什麼地方。」

    他瞪著她,「那鷹是什麼材料做的?」

    「不是瓷的,就是黑寶石做的,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碰過它。我只看見過一次,一共才幾分鐘,是弗洛伊德給我看的,那還是我們剛剛把它弄到手的時候。」

    史佩特把煙頭在盤子裡捻碎,又往自己杯子裡倒了一份咖啡加白蘭地。他臉色開朗起來,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團扔在桌上,這才隨口說道:「你是個騙子。」

    她站起身來,在桌子那邊俯視著他,臉有點紅,眼神陰暗、羞愧,她說:「我是個騙子,我一向是個騙子。」

    「別胡扯,那未免太孩子氣了。」他和顏悅色地說。從桌子和長凳當中走出來。「你那個故事裡有沒有一點真貨色?」

    她低下頭,睫毛上的淚珠在發亮。

    史佩特一手托著她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

    她垂下眼皮,顫抖地說:「哦,我真厭透了,厭透了整個事情,厭透了我自己;說謊話,編謊話,不知道什麼是謊話,什麼是真話。我希望我——」她兩手捧住史佩特的臉,張開嘴緊緊對著他的嘴,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史佩特的胳膊摟住她,把她摟在懷裡。他的肌肉在藍色的袖子裡鼓起來。一隻手摸著她的手,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紅頭髮裡,另一隻手在她那苗條的背上摸索著,兩眼熱情燃燒……

    史佩特起身的時候,天已經開始亮了。他身旁的布莉吉-奧肖內西呼吸柔和均勻,正在酣睡中。史佩特俏悄下床,走出臥室,把門關上。他在浴室裡梳洗完畢,把沉睡的姑娘的衣服檢查了一遍,從她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把扁銅鑰匙,就出門了。

    他來到皇冠公寓,逕自進了大樓,用鑰匙打開她的公寓房間。他用穩紮穩打的熟練手法在整個地方一寸寸探索,細細檢查個遍。

    他沒找到黑鷹,連看上去和黑鷹有關的任何東西也沒找到。他找到的唯一一張字條——布莉吉-奧肖內西一星期前付的為期一個月的房租收據。

    史佩特搜完之後,像來時那樣大模大樣地走出去,他在一個眼睛浮腫、身體虛胖的食品商經營的店舖裡買了桔子、雞蛋、麵包卷、黃油和奶油。

    她己起床,趁她去洗澡梳妝那工夫,他就去做早飯,順便將那把銅鑰匙又放她大衣口袋裡。

    她回身到廚房來時,早飯已經放在桌上了。他們坐在昨晚坐過的地方,暢懷大吃,「現在說說黑鷹的事兒。」史佩特邊吃邊問。

    她放下叉子看著他。嘴巴噘得又緊又小,抗議說:「你不應該叫我說這個,特別是今天早晨。我不說,也不願說這件事。」

    「你這個頑固的、該死的小騷貨。」他傷心地說,把一塊麵包卷塞進嘴裡。然後,他們約定晚上見面,分了手。史佩特出去約了凱羅,——11點21分,史佩特在旅館服務台前看見了他。

    凱羅疲憊的,臉上每一根下垂的線條都繃緊了。「你早,」他冷冷地說。沉默了一會兒,史佩特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凱羅仰起臉說:「請原諒,我現在不急於繼續你我之間的談話。請原諒我說話乾脆,不過事實就是這樣。」

    「你是指昨兒晚上吧?」史佩特擺擺手,搖搖頭,做了個不耐煩的動作。「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想你也看得出來,如果你跟她打起來,或者她跟你打起來,我只好護著她。我又不知道那只混帳黑鷹在什麼地方,你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哇。如果我不跟她打交道,那我們怎麼才能把黑鷹弄到手呢?」

    凱羅猶豫了,半信半疑地說:「我看你總有一篇現成的漂亮話作解釋。」

    史佩特繃著臉說:「你要我怎麼辦?裝結巴嗎?好啦,我們就到那邊談談。」他帶頭向長沙發走去。他們坐下以後,他問道:「鄧迪把你帶到局裡去了吧?」

    「唔。」

    「你被警察嚇出了點什麼呢?」

    凱羅的笑容裡有著一本正經的滿意神情。「什麼也沒有,我一口咬定你先頭在你房間裡說的那套話。」他的笑意消失了。

    史佩特嘲諷地笑笑說:「你真的什麼也沒告訴他們嗎?」

    「這你放心好了,史佩特先生,我什麼也沒說。」

    史佩特用指頭在他們中間的皮沙發上咚咚敲著。「鄧迪大概還會來找你,你什麼也別說就會過去的。」他站起身來。「如果你在警察局裡站著受了一夜審,那就去睡會兒吧,再見。」

    史佩特說罷就回到他那間辦公室。剛進門女秘書說:

    「你那位奧肖內西小姐在裡頭。她九點剛過就來了,一直等著呢。」

    史佩特點點頭,好像不出他所料,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古某某打電話來過。」

    史佩特眼睛亮了起來。他問:「誰?」

    「他就說古某某。」「我跟他說你不在,他說『他來了以後,請你告訴他,古某某收到他的口信了,打電話來過了,以後還會來電話的。』」

    史佩特抿著嘴,像在品嚐什麼美味。「謝謝,親愛的。」他說完就推開裡間的門,走進他私人辦公室,把門關上。

    布莉吉-奧肖內西穿著上次到這個辦公室來的那套衣服,從他辦公桌旁的倚子上站起身,飛快地朝他走來,「有人到我的公寓去過了,」她叫道,「什麼地方都弄得亂七八糟的。」

    他好像有點驚訝。「少了什麼東西嗎?」

    「大概沒有,我說不上來。我待在那兒真害怕。我盡快換了衣服就上這兒來了。哦,你上我那兒去的時候一定給那小子盯上了。」

    史佩特怒搖頭。「沒有,寶貝兒。」

    她神色煩憂地望著他:「你今天早上去看喬了?」

    「去了。」

    她遲疑了一下:「為什麼?」

    「為什麼?」他對她微微一笑。「我的寶貝兒,因為如果我要把這件亂糟槽的事情理出個頭緒,我就一定得跟各式各樣的角色保持聯繫。」他一隻胳臂接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說道:「現在我們得為你找個新的家了。」

    她使勁點點頭:「我再也不到那兒去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子,臉上若有所思,隨後突然說:」我想出個主意了。等一會兒。」他走到外面辦公室去,隨手把門帶上。

    「你瞧,她那地方有人闖進去過了。這是她一星期裡第二次碰到盜竊。如果不是單身的話,也許會好一些。如果你肯收留她幾天,就幫了她的大忙了。」

    女秘書埃菲-珀雷因探著身子,誠懇地問道:「真有危險嗎?」

    「我想有吧。」

    她咂咂嘴唇。「那樣會把媽嚇得半死的。我只好跟媽說,這女人是一個沒人料想得到的證人,你要一直把她掩護到底。」

    「你真是個好寶貝,」史佩特說,「最好現在就帶她去,我去問她要鑰匙,把她需要的東西從公寓裡拿出來。讓我想想看,你們們應該別讓人家看見是一塊兒從這裡出去的。你現在就回家去。叫輛出租汽車,要看清楚確實沒人跟蹤你。過一會兒我看準了沒人跟蹤,就送她出來。」

    六 肥肉古先生

    史佩特把布莉吉-奧肖內西打發到埃菲家裡去之後,回到辦公室。電話鈴正響著,他走到電話前,「喂,……是啊,我是史佩特……對,在我這兒。我正等著你的電話呢……誰?……古德曼先生?哦,是啊,不錯……現在——越快越好……十二樓C……唔,十五分鐘吧……對。」

    史佩特坐在辦公桌角上,在電話旁邊開始卷一支煙。門開了,伊娃-阿切爾走了進來。史佩特說:「你好,寶貝兒,」他聲音和臉色都突然變得和藹輕鬆起來。

    「哦,原諒我,原諒我吧!」她哽咽著說。她就站在門口進來的地方,一雙戴著手套的小手,一個勁地揉著一塊黑邊手絹,驚恐的眼睛又紅又腫,盯著他的臉。

    史佩特沒站起來,他說:「沒什麼,忘了這事吧。」

    「可是,」她嗚咽著說,「是我叫那些警察上你那兒去的。我妒忌得發了瘋,鬼迷了心竅。我打電話給他們說,如果他們去,就可以弄清楚有關邁爾斯被殺的一些情況。」

    「我真對不起你。」她哭哭啼啼說。「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了。我真是——真是對不起,對不起你啊。」

    「你在哪兒打的電話?」

    「就在藥房,離你那兒不遠。哦,心肝寶貝,我——」

    他拍拍她肩膀,興致勃勃炮說:「這一招多荒唐。好啦,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最好還是回家去,想想對警察該說些什麼。他們會來找你的,也許還是一問三不知的好。」他對著遠處皺了皺眉頭。「要不然你還是先到錫德-懷斯那裡去一趟吧。」他把摟著她的胳臂移開,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名片,在背面勿匆塗了三行字,遞給了她。「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訴錫德。」

    伊娃拿著名片走了,史佩特依電話之約來到亞歷山大裡亞旅館十二樓C室套房。那扇桃花心木的門打開了、開門的正是跟史佩特在貝爾維德裡旅館門廳說過話的那小子。史佩特和顏悅色他說了聲「你好」,那小子一聲不吭,就站在旁邊,手裡拉著那扇門。

    史佩特走進去,一個胖子出來見他。這個胖子皮肉鬆弛,粉紅色的面頰、嘴唇、下巴、脖子全是肉嘟嘟的。再加上一個軟蛋式的大肚子,四肢就像四個下垂的圓筒。他用躊躇滿志的愉快嗓音熱情地說:「啊,史佩特先生,」說著伸出一隻手來,活像個胖呼呼的粉紅色海星。

    史佩特拉起他的手,笑著說:「你好,古德曼先生?」

    胖子舉起酒杯,把杯子舉到窗口亮處,對著杯子裡的氣泡滿意地說:「祝我們大家開誠佈公,取得徹底諒解。」

    他們喝完酒,放下杯子,胖子精明地望著史佩特問道:「你是個嘴巴很緊的人吧?」

    史佩特搖搖頭:「我喜歡說話。」

    「好極了,我們談談黑鷹好嗎?」

    胖子哈哈大笑,渾身肥肉隨著笑聲上下動個不停。「我喜歡這樣談生意,我們一定要談談黑鷹。不過,先生,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雖然這個問題也許不太重要,可是這樣我們一開始就能取得相互諒解。你來這兒是代表奧肖內西小姐的嗎?」

    史佩特把長長一縷雪茄煙霧朝胖子頭頂上噴去。

    史佩特用雪茄指指自己胸脯。「還有我。」他說。

    胖子仰天跌坐在椅子上,全身鬆弛下來。他滿意地透了一口長氣,「妙極了,先生。」他用愉快滿意的聲調說。「我就喜歡一個人能立刻說出他是在為自己打算,我們大家都為自己打算嘛。那種說他不為自己打算的人我才信不過呢。我最信不過的就是那些死咬住說他確實不為自己打算的人。」

    史佩特還在噴煙,臉上一副彬彬有禮、聚精會神的樣子。他說:「嗯,我們現在談談黑鷹吧。」

    胖子慈祥地笑笑,臉上的肥肉都湊在一塊,一雙眼睛只剩下一條黑線。「史佩特先生,你心裡有沒有什麼譜,這只黑鷹到底值多少錢?」

    史佩特漫不經心地在雪茄匣上做了個手勢,「噢,真見鬼,」他輕鬆地說。「我知道這東西是怎麼個樣子,但衝你們為這東西連命都不要知道它的價值,當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奧肖內西小姐沒告訴你?」

    「晤。沒有。」

    胖子的眼睛像兩條黑線埋在那堆粉紅色的肥肉裡。他含糊地說:「她一定知道。」隨後又說,「凱羅也沒談起?」

    「凱羅鬼著呢。他願意出錢買它,可他不肯豁出來說給我聽那些我還不知道的事。」

    「我說,如果我把它交給他,我就希望拿到一萬美元。」

    他在椅子裡不停地動,那張椅子容得了他這個身體怎麼動他就怎麼動。他閉上眼睛,突然又張開——而且張得大大的——對史佩特說:「可能他們確實不知道。」他那肉嘟嘟的紅臉上,煩擾的皺紋慢慢消失了,一下子竟流露出說不出的高興勁兒,「如果他們不知道,」他嚷著說,又重複了一遍:「如果他們不知道,那世界上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啦。」

    史佩特耐心地說,「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知道它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們倆才走到一塊來了。」

    「那好,先生、它在哪兒呢?」

    史佩特不理他,「你瞧,我一定得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可你卻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訴我。這可談不上公平合理吧?先生。不行,不行,我覺得我們談生意不能這麼個談法。」

    正說著,史佩特左面的門開了,剛才開門迎接史佩特的那小子走進來。那小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大得發黑。他目光朝史佩特全身打量了一通,從肩膀看到膝蓋,又落在史佩特棕色上衣胸袋裡插的那塊紫醬色鑲邊的手絹上。

    「還有一件事,」史佩特又說了一遍,眼睛瞪著那小伙子:「你打主意的時候,讓這個打手離我遠著點。我不喜歡他,我會殺了他的。他讓我神經緊張,如果他礙我的事,我首先把他宰了。」那小伙子嘴唇抿成一個可怕的笑容,他眼皮也不抬,也不吭聲。

    胖子寬容炮說:「好啦,先生,我必須指出你真是個火爆性子。」

    「性子?」史佩特發瘋似地大笑起來。滿屋裡只聽見他那火冒三丈的聲音。「好好想想吧,盡量想想。你得在五點半以前決定,行還是不行,一言為定。」他垂下胳臂,對那和藹的胖子瞪了一會兒,又瞪著那小子。然後從剛才進來的門走了出去。

    七 捉迷藏

    史佩特從古德曼住的那層樓乘電梯下來。他嘴唇乾得難受,臉色格外蒼白,直到他拿出手絹來擦臉時,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隨後上他的一個朋友、一位著名的律師——錫德-懷斯那裡去。史佩特進去的時候,懷斯正咬著指甲,看著窗戶發愣。他放下手,把椅子轉過來對著史佩特說:「你好,拖把椅子過來。」

    史佩特拖了把椅子在那張堆滿紙張的大書桌旁坐下。「阿切爾太方來過嗎?」他問道。

    「來過了。」懷斯眼裡有一點亮光閃爍不定。

    史佩特正在捲煙,他抬起眼來,說:「你說邁爾斯送命的那天晚上她上哪兒去了嗎?」

    「跟蹤他。」

    史佩特嚷道:「她瞧見什麼了?」

    懷斯搖搖頭。「沒瞧見什麼。那天晚上他回去吃晚飯時告訴她,他在聖馬克旅館跟一個姑娘有個約會,並跟她開玩笑。」

    那律師說,「因此,她就把他們的汽車從車庫裡開出來,一直開到聖馬克旅館,停在馬路對面,坐在車裡守著。她看見他從旅館出來,看見他盯著一男一女——她說她看見那女的昨晚還跟你在一起——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在工作,剛才是哄她的。她盯著邁爾斯,盯了好一段路。後來她拿準他是在跟蹤那一男一女,她就上你公寓去了,可你不在家。」

    「因此她又把車開回鬧市區。到一家電影院去消磨時間,一直待到半夜。她想那時候她總可以找到你了。」

    史佩特皺起眉頭:「她十點半還到電影院?」

    「她是那麼說的——她到鮑威爾街的那家電影院去,那家影院要半夜一點鐘才關門。她說她不想回家,因為她不想在家裡等待邁爾斯回來。她說她那時決定不再到你這兒來了。她說她不知道那麼晚到你這兒來你是否樂意。所以她到泰記飯店——在艾麗絲街的那家——吃了點東西,就一個人回家去了。」懷斯說罷,仰身倒在椅子裡,等史佩特說話。

    「她回家時,她的丈夫還是沒回來。她剛開始脫衣服,你就派人捎去了邁爾斯的死訊。」

    史佩特什麼也不說。直到他聚精會神地捲好又一支煙,這才說:「我覺得她說的很全面,還不錯,跟大部分已經掌握的事實吻合,應該相信。」

    話說到這裡,史佩特告辭。他若有所思地返回事務所,推開門,埃菲-珀雷因正站在外面那間辦公室當中,史佩特進來了。她也心事重重。她那雙棕色睛眼望著他說:「出什麼事了?」

    史佩特的臉板起來。「什麼意思?」

    「她怎麼不來?」

    史佩特兩步跨到她身邊,抓住她的雙肩,對著她那張驚恐不安的臉大聲說:「她沒上你那兒去?」

    她拚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等啊等的,她就是沒來,打電話給你,又打不通。我只好上這兒來了。」

    史佩特猛地把手從她肩膀上縮回來,插進褲袋裡,發火地大聲說:「又是玩捉迷藏。」

    史佩特喉嚨裡刺耳地咕了一聲,就往走廊門邁去。「我現在出去一趟,哪怕她鑽到下水道裡,我也要把她挖出來。」他說,「你就待在這兒等我回來,或者等我的消息。老天在上、讓我們做點正經事吧。」他出去了。

    史佩特走到街角,站在人行道邊上,等那個金髮紅臉的司機把車停好走出來,這才走到他身邊說:「我今天中午和一位小姐坐過你的車。」

    那紅臉漢子說:「對,我記得。」

    「我叫你送她到第九街某號,可你沒把她送到那兒。你送她到哪兒了?」

    那司機摸摸自己的臉,疑惑地瞅著史佩特。「這事我就不知道啦。」

    「這沒什麼。」史佩特向他保證說,把自己的一張名片遞給他。「如果你怕擔風險,我們可以開到你們辦事處去,讓你們經理同意一下。」

    司機想了一下說、「這麼回事:你下車以後,我在薩克拉門托路上又駛了一段,到波克街時,她敲敲車窗說她要買份報紙,我就停在路口,吹口哨叫一個報童,她就買了份報紙。」

    「什麼報?」

    「《呼聲報》,後來我在薩克拉門托路上又開了一段路,過了范奈斯,她又敲車窗,叫我送她到輪渡大樓。」

    「她那時的神態是激動還是怎樣?」

    「我可沒在意。」

    「你送她到輪渡大樓之後呢?」

    「她付了車錢就走啦。就是這麼回事。」

    「有人在那兒等她嗎?」

    「就是有,我也沒看見。」

    「她拿著那份報紙嗎?」

    「是啊,她付我車錢的時候,還挾著一卷報紙呢。」

    「是粉紅的一面朝外呢,還是白的一面朝外?」

    「哎喲,探長,這我就記不得了。」

    史佩特謝過司機,給他一枚銀元。「給你買包煙吧。」

    史佩特買了一份《呼聲報》,拿著報紙到一幢辦公大樓的門廳裡背著鳳細看起來。看了半天,不知所云,他歎了口氣,把報紙折好,塞進上衣口袋,捲了一支煙。

    後來他走到皇冠公寓去,用布莉吉-奧肖內西給他的鑰匙開門,進了她的公寓。她昨晚穿過的藍袍子就掛在床腳上。她的藍絲襪、拖鞋都在臥室地板上。史佩特皺著眉頭看看它,舔舔嘴唇,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什麼也沒動,然後離開皇冠公寓,又到鬧市區去了。

    在史佩特的辦公大樓門口,他劈面撞見古德曼家的那個小子。他擋住史佩特的路,堵住門口說:「來吧,他要見你。」

    史佩特咧開嘴一笑,冷冷地說:「我沒想到你們會在五點二十分之前來。但願我沒讓你們久等吧。」

    他們走到古德曼的門口,史佩特敲敲門。

    八 瓷釉的背後

    古德曼開了門,他那張胖臉上堆著愉快的笑容,伸出一隻手來說:「啊,請進,先生!多謝光臨,請進。」

    史佩特跟他握握手,走了進去。那小子跟在他後面,胖子關上了門。

    史佩特說,「我們談談黑鷹吧。」

    胖子腦袋朝左一偏,眼睛親熱地盯著史佩特。「行,先生,」他表示同意。「這就談吧,」他往手上的杯子裡呷了一小口酒。「先生,我敢說幹你這一行,像你這樣一個有能力的人,總聽到過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吧。不過這件事一定是你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最希奇古怪的事了。」

    「簡單他說,這只黑鷹是羅徨斯騎士進貢給查理大帝的貢品,先生,它不是普通的鷹,是只輝煌的金鷹,用精緻名貴的珠寶鑲嵌而成。後來,流落到西班牙,為了謹慎起見,在西班牙卡洛斯王朝的戰爭中,這鷹已經被人塗上了一層瓷釉或是油漆之類的塗料,看上去只不過是一隻相當好玩的黑色雕像罷了。先生,可以這麼說,就在這種偽裝下,這只鷹在巴黎流轉了六十年。不知跟多少私人收藏家和商人接觸過。可他們笨極了。居然沒人看出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胖子歇了口氣,笑笑,遺憾地搖搖頭。然後繼續說下去:「直到1911年,一個名叫卡裡洛斯-康斯坦丁尼的希臘商人在一家冷清的鋪子裡發現了這東西。卡裡洛斯不久就查清了它的來歷,把它弄到手。先生,是卡洛斯親自查出了這鷹的大部分歷史,認出了它的本來面目。我得到風聲之後,想方設法到底逼著他說出了這鷹的大部分歷史。」

    古德曼坐下來大口喝著酒,用一塊白手絹輕輕擦擦嘴。「噢,先生,在追查鷹像的歷史期間,為了保險起見,卡裡洛斯把這只鷹又重新上了一層瓷釉,成了現在的樣子。他搞到手一週年那天——我偶然看到份《泰晤士報》,上面登著他的住宅被盜,他本人遭謀殺的消息。第二天我就趕到巴黎。」古德曼傷心地搖搖頭,「那只鷹沒有了,被偷去的東西很多。所以我猜想那個賊一定不知道這鷹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順便把鷹連同其他贓物一起帶走罷了。因為我敢說,如果賊知道這鷹的價值,他就不會再拿別的東西來增加自己的負擔——絕對不會——至少,除了皇冠上的珠寶,他不會再要別的東西。」

    他閉上眼睛,內心的活動使他露出了自滿的笑容。他睜開眼睛,繼續說下去:「這是十六年前的事啦。好嗎,先生,我花了十六年工夫找那只鷹,我找到了。我追蹤這只鷹,一直追到一個俄國將軍家裡——那人叫凱米多夫——他住在君士坦丁堡郊區。他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只鷹的真相。可是,他生來就愛有意跟人作對——俄國將軍生來愛跟人作對——我向他提出要買這只鷹,他拒絕了。所以我就派了幾個——呃——代理人吧,去設法把它搞到手。說起來。先生,他們把它弄到手了,可是鷹並沒落到我手裡。」他站起身來,拿著空酒杯走到桌邊。「不過我就要到手啦,你的酒杯呢,先生。」

    史佩特問道:「這麼說,這只鷹並不屬於你們些人的羅?它原來屬於凱米多夫將軍?」

    「屬於?」胖於興高采烈地說,「這種價值連城的古玩,從這個人手裡轉到那個人手裡,很明顯,只要誰拿到了它,就算誰的財產。」

    「那麼它現在是奧肖內西小姐的財產羅?」

    「不,先生,她是作為我的代理人的。」

    史佩特挖苦尷說了聲:「哦。」

    胖子噘起嘴,有點心神不安地笑著問:「對了,史佩特先生,奧肖內西小姐現在哪兒?」

    「在我手裡,平平安安地躲起來了。」

    古德曼贊同地笑著。「先生,這個我信任你。」他說,「好吧,先生,趁我們還沒坐下來講價錢,你先告訴我這一點:你準備幾時,——或者說你幾時願意——交出黑鷹?」

    「過兩三天吧。」

    胖子點點頭。他轉身走到桌邊,斟了威士忌,兌了蘇打水,一杯放在史史特肘邊;自己高高舉起杯子。「好嗎,先生,祝我們雙方公平交易,大發利市。」

    他們一起喝了酒,胖子坐了下來,史佩特問道:「你說的公平交易是什麼意思?」

    古德曼舉起酒杯對著亮處,充滿感情地看著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後說:「你給我黑鷹,我就給你兩萬五千美元,另外兩萬五千美元,我一到紐約就付給你。」

    史佩特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把雪茄放在嘴裡,拿出來看看,又放進嘴裡,他那灰黃色的眼睛有點朦朦朧朧。他說:「那可是很大一筆錢哪。」

    史佩特把耷拉下來的下唇緊緊貼住上唇,他那雙眼睛閃過一道驚恐萬分的光——可是餐前越來越模糊,看不清了,他兩手撐著椅子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又搖搖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步。他聲音沙啞地說:「你真該死。」

    古德曼跳起來,把椅子往後一推。史佩特拚命把頭搖來搖去,那雙遲鈍的眼睛好容易才對準了門。他搖搖晃晃地又走了一步,胖子尖聲叫道:「威爾默!」一扇門開了,那小子走了進來。

    史佩特走到第三步,他那張臉已變成灰色。他兩條腿走到第四步之後就已伸不直了,模糊的兩眼連眼皮也抬不起。他走了第五步,那小子走過去,靠近史佩特,站在他前面一點的地方。史佩特想走第六步,那小子的腿突然伸到史佩特面前,史佩特被這條腿絆倒,砰地一聲摔了個狗吃屎。威爾默的手仍舊擱在衣服裡,俯視著史佩特,史佩特打算爬起來,那小子拾起右腳,狠狠踢在史佩特太陽穴上,這一腳把史佩特踢得翻了個身。他再一次想爬起來,可是不行,隨即失去了知覺。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