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到了。瑪麗亞不去看戲,古羅夫沒有上班,坐在客廳中,翻閱積累了一周的報紙,有時候望望他所心愛的女人,她拿著抹布在住宅裡走來走去,擦乾淨灰塵。
瑪麗亞回來以後已經度過了兩星期,但她仍舊不能安靜下來,而使她感到不能容忍的是,古羅夫始終沒有向她問過一句話,他所持的態度好像沒有發生什麼事,而且他們的相互關係尚未處於破裂的邊緣。
「我時常這樣想,你不愛我,對你來說,我十分冷漠,只不過是有時使人舒適而已。」
他丟開報紙,打量瑪麗亞苗條而神態端莊的身段,甚至在家庭環境中她也故意保持著筆直的姿勢,經常穿一雙橡膠後跟的皮鞋。
「你是個真正的女人,聰穎、狡黠、有心計而且富有直覺力。你十分明確地知道我是很愛你的。我不擅長於談話這件事,我不希望向你的許多愛慕者去奪一點點殘羹剩飯。」
「即是說,我很狡黠、有心計嗎?」瑪麗亞拿起抹布朝古羅夫身上擲去。
「想必是,」古羅夫抓住抹布,把它放在桌子上。「上帝使每個女人養成這種品質,其他品質有的女人具備,有的女人則不具備,這各種品質你兼而有之。你美麗迷人,你的天才還涉及各個領域。這是隨意的羅列,不過我處之泰然。至於舒適呢?」他做個鬼臉。「和豹虎同居舒適嗎?美麗、異國情調,你引起旁人的注意:人人皆無,你則有之。舒適嗎?我不是彩畫匠,但是我能夠忍受。主要是我不害怕你,這一點你也清楚。你可以在任何時刻離開,但是你不能破壞我。親愛的,我想說說別的話。今天我們應邀出席午宴。可以穿家常衣服,這不是一次隆重的招待晚會,而是家庭宴會,赴會者共計六人。」
如果改變話題前沒有短暫的停頓,瑪麗亞對古羅夫的派頭是不會習慣的。
「是去哪一位將軍家麼?我知道你非常不喜歡做客。」
「不是將軍家,而是個億萬富翁家,還有他的夫人、女兒、追求女兒的人、我和你而已。他們都是正派的,招人喜歡的人,此外我所需要的是這頓午飯。」
「億萬富翁也是正派的嗎?你想不到什麼更好笑的話嗎?」
「瑪莎,現實生活中什麼都會發生的啊!」古羅夫揮一揮手。「我認識一些不受賄賂的密探,而且我還認識一個有才華的、挺標緻的女演員,不過我確切地對你說,她不慕虛榮,非常聰明。」
「你的斯坦尼斯拉夫會這麼說:撒謊吧,撒謊吧,可是要曉得哪裡是極限。你的女朋友是慕虛榮的,是慕虛榮的,」瑪麗亞跳到古羅夫身上,他靈活地把她捉住,吻吻她。
「她絕對不是慕虛榮的人……」古羅夫開始說。
瑪麗亞接吻時摀住他的嘴唇,喘一口氣說:
「我害怕你,古羅夫!我害怕!」
「我永遠不會使你受委屈。」
「你可以離開,不由自主地離開……」
「哎呀!是這麼回事!」古羅夫站立起來,把瑪麗亞放在長沙發上,吻了一下她的手。「我們的生活,可貴的生活,不由我們來支配,」他向上看看,「在這裡,大家都是平等的。」
「就是這些,忘掉嘛!」瑪麗亞和古羅夫一樣不善於突然改變話題。「人人都處在上帝的庇護之下,但是令人感到幸福的是,我們不知道自己的時問。即是說,在億萬富翁家裡舉行的午宴嗎?哪些人,多大年紀,穿什麼衣服?」
「我平常會說,穿舊式衣服,很有風度。主人有五十歲左右,夫人更年輕。住宅的陳設與家庭環境相適應。」
「是這麼回事!」瑪麗亞沉吟片刻,向臥室跑去,她推開立櫃,開始挑選自己的衣服,「小女兒呢?」
「金髮女郎,二十五歲左右,她怎樣穿著,我沒有概念,也許是穿緊身褲,儘管這未必……我想請求你,」古羅夫躊躇起來。瑪麗亞不再挪動東西了,她好奇地,甚至警覺地瞥了他一眼。「我畢竟說過你是只小貓,預感到那關閉的門後有危險。」古羅夫顯露出微笑,晃了晃腦袋,他堅決果斷地說:「我向你提出一項偵探任務。」
他不去描述詳情,只是敘述了巴黎發生的事件、尤里雅在謝列梅季耶沃失蹤的情況。
「尤里雅不去回答關於客機抵達後她在什麼地方度過一晝夜這件事,她決不會說給我聽,而我必須熟悉一切情況。」
「即是說,您只是要把偵探措施叫做宴會,而我來充當間諜角色嗎?」瑪麗亞扔開一件什麼女短上衣,「不過我平生從來不幹這種事啊!」
「誰問你呢,親愛的?」古羅夫甚至兩手一攤,真的感到驚奇。「誰也不會問你。做好這件事,你想跑到哪裡去?下了賭注。看運氣。」
「可惡的囈語!」瑪麗亞提高嗓音,但立刻控制自己,用那略微低沉的嗓音問道:「想起問一下,事情仍沒有進展嗎?」她用指頭敲敲太陽穴,「你也能夠把自己的母親變成間諜嗎?」
「要完成這項任務,媽媽是不適合的。而在必要時我得奪取一份電報,媽媽就乘坐第一次航班起飛,不要大喊大叫,就是說,讓她問一下:姑娘,你到哪裡去,辦什麼事呀?你不要亂搞,我對你說了,你把什麼都辦好。你也不要把皮鞋向我身上亂扔,打不中的。我講的不夠清楚。你正從池塘旁邊走過去,池塘裡有個小孩快要淹死了。附近沒有一個人。你是穿著一件短上衣光瞧著,還是跳下水去救小孩呢?尤里雅站在邊上,竟不知道這件事。只有我和你才能拯救她。我對你說了,你無可選擇,你和我搭車同去出席宴會,認識一家人,看看尤里雅的套間,隔壁的房門,姑娘會喜歡你的。你全明白嗎?」
「那麼你也要招募自己的偵探嗎?」瑪麗亞明白了自己的錯誤看法,但是她無法抑制這種傲氣。「我應當提出哪些問題呢?」
「用不著提出什麼問題,你請我去看戲,在那裡什麼都一目瞭然。」
「很長的故事。」
「我們很快就搞成了,這真是個難得的機會。現在就談談我吧。我是民警機關的工作人員,我正在追求女人。我和你處於哪種關係,由你自己來決定,但是最好說實話,只是缺乏特殊的愛情和各種複雜的情節。」
「簡單地說,我和你是情侶。」
「關於我的工作你一點也不曉得,而且還不感興趣。我和戈爾斯特科夫,即是和她的父親打哪些交道,你並不知道。」
「我知道她到過巴黎嗎?」瑪麗亞對「任務」頗感興趣,彷彿她認識這個新角色。
「你順路聽見有人談論到巴黎旅行這件事。」
「你究竟指望什麼呢?姑娘將對我充滿信任感和愛情,她就會開始懺悔嗎?」
「未必,」古羅夫冷冷一笑。「尤里雅還不瞭解她真會遭受危險,但是近日來她發生的事件當然會令人十分驚訝。這個姑娘什麼事都不告訴父親和母親,也決不告訴追求她的人,她的一些親近的女友都看不見了。你是個馳名的女演員,成年的有經驗的女人,然而一個人必須和某人推心置腹地談談。」
「你真是毒蛇……」
「有點兒對頭。」古羅夫表示贊同。
從認識瑪麗亞的第一天起,古羅夫心裡就明白,她美麗迷人,不過她的容顏並沒有影響他的安寧,古羅夫對儀表的態度不外乎如此。他愛瑪麗亞不是出於她的優美,可能是出於她那毛茸茸的睫毛底下有時候流露出來的神秘,可能是出於她的輕快自如、少許的粗野、預見之不足,可能是出於她的沁人的香氣,只有鬼才曉得,男人為什麼愛慕女人。事實仍然是事實,在今夜以前他還是心平氣和地、善意地對待女演員的外貌,有人說,美麗的姿色無損於婦女,但是精神力量不在於美麗,在你和某位女人交往一段時間後,你就會遺忘她的秀麗。
今天他弄明白了,正如常言所說的,在節目會演時,在「跑龍套」時從來沒有看見瑪麗亞。在互相認識的那天晚上,她情緒很壞,未能充分發揮她的特長,每逢晚上演出後她非常疲倦,神經緊張,或者說萎靡不振,而每逢早晨,她顯得美麗,僅此而已。
白天,他們規定在三點鐘開午飯,瑪麗亞已經穿上一套新裝,當古羅夫把一件很輕的銀白色皮襖遞給她的時候,她的外貌也沒有引起他的心理反應。他不願意開汽車,因為他打算在戈爾斯特科夫家中痛飲一杯,於是請斯坦尼斯拉夫用小汽車把他們帶去兜風,然後再把他們送去目的地。當他們走出大門的時候,克裡亞奇科用臂肘支在「梅爾謝傑斯」牌小轎車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看瑪麗亞,稍微轉過身去,從他的嘴唇的開啟來推斷,他說了一句罵娘的話,然後打開汽車門,深深地鞠躬,向她打招呼。
「斯坦尼斯拉夫,我也喜歡你,但在舉止上要尊嚴莊重,」瑪麗亞說完這句話,輕盈地鑽入小汽車。
古羅夫還不明瞭,出了什麼事,拍拍朋友的肩膀,說道:
「你好,你來了,謝謝,你有點兒不自在,彷彿有個什麼人照你的前額突然猛擊一下。」
「您好,」斯坦尼斯拉夫回答,把手掌貼在胸前,嘴角邊掛上習慣的微笑。「我嗎?什麼都好,上校先生,」他莫名其妙地繼續說,「你要提防提防,密探,你不要把小姑娘送入上流社會,用鎖鎖起來。有人會綁架她的。」
古羅夫心裡想著不相干的事,不能插嘴,他把朋友的忠告信以為真,習慣地碰碰擱在口袋裡的「伏爾泰」手槍,坐上小汽車,答道:
「兩桿槍,我們能擊退敵人。」
克裡亞奇科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詼諧地哼了一聲,開車了,轉瞬間他變成一個偵察員,仔細地觀察駛行的汽車,謹慎地配合起來。
「我很想知道,一個普通的密探打哪兒來這樣豪華的小轎車?」瑪麗亞詼諧地問道。
「斯坦尼斯拉夫遠遠不是普通的密探,所以你不要引誘人,他正在工作,」古羅夫說。「在閒暇時你想個法子提醒我,我就把斯坦尼斯拉夫人怎樣偷走這部車子的情形講給你聽。」
克裡亞奇科向來不聽廢話,他朝著大路望去。那是一個禮拜天,街上的汽車並不多,過了十五分鐘以後,他們在車場停車並且約定克裡亞奇科在三個鐘頭以後回來,於是他譴責地瞧瞧瑪麗亞,乘車突然離去。
當大家走進套間,古羅夫把瑪麗亞介紹給太太們、尤里雅和站得遠點兒的阿連托夫認識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停頓。古羅夫感覺到了平日他在危險出現時常有的那種輕微的寒顫,他聚精會神,由一個彬彬有禮的客人變成了司空見慣的密探,說得更準確些,恢復了人面獸心的密探的原形。他發覺,尤里-卡爾洛維奇沒有必要地弄正領帶,體態原來就端正的阿連托夫繃緊了面孔,變得緊張而不自然,尤里雅惱怒地瞇縫上眼睛,女主人尼娜-季美特裡耶芙娜有點惘然若失地微笑起來。古羅夫把目光轉向瑪麗亞,那時他看見她非常標緻,他心中明白,正是她的出現引起了極其短暫的混亂。瑪麗亞化過妝的粉臉,特別顯示出高高的顴骨,在長長的睫毛底下有閃閃發亮的眼睛,當她頭髮梳得筆挺,束成一個很緊的髮髻,裸露頸項的時候,舊式的髮型,緊緊地裹著身體的連衣裙,那是普通式樣、但又價值極其昂貴的連衣裙,並不能暴露,但特別能顯示出婦女體態的優美和性感,加上最普通的高跟鞋,一同構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婦女的形象。彷彿她來自上一個世紀,從古舊照片、木刻和繪畫作品中走出來,純粹是由於好奇心,順路來觀賞今日的世界。
在任何場合中古羅夫都習慣於處在注意的中心,現在他感到他僅僅是個陪伴的人物。
「瑪麗亞,您就是那位……對不起,」女主人有點兒結結巴巴地說。女演員天真無邪地微微一笑,她挽住尼娜-季美特裡耶芙娜的胳臂,笑瞇瞇地說起話來:
「親愛的,尼娜-季美特裡耶芙娜,如果您說的是瑪麗亞-斯秋阿爾特,那麼我就是另外一個人。」她望望阿連托夫:「中尉勒熱夫斯基,稍息。」把目光轉向尤里雅:「親愛的,我向您提出一百個問題和一個請求。找一輩子總會想起這麼一件女襯衫。」她聚精會神地看看主人,一字一板地很準確地說:「資本巨頭和統治者尤里-卡爾洛維奇-戈爾斯特科夫原來是這個模樣嗎?真是有趣啊!請注意我並不喜歡您。」
「為什麼?」主人伸開他那強壯的肩膀。
「把酒杯端來,讓我來說明。」
午宴開始了,瑪麗亞斬釘截鐵地說,只有在上個世紀才喝香檳酒,那是在小說中描寫的,她本人則寧可不用量杯,就像平常那樣一口一口地喝伏特加酒。她緊貼著阿連托夫的耳朵講了一則關於中尉勒熱爾斯基的趣聞,這項趣聞有傷風化,以致青年政治家滿面通紅了。但是尤里雅決不爭風吃醋,因為她和瑪麗亞已經交談了幾句關於裝束及其式樣的話,主要是用法語表達的。
瑪麗亞大膽地喝了一杯白酒,瞟了主人一眼,生氣地瞇縫上眼睛,問道:
「資本巨頭先生,您知道,酒席上什麼是最可怕的事情?」當戈爾斯特科夫在思考答案的時候,女演員向女主人扭過臉去。「我特別愛吃大餅,但是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嘗過這種好吃的食物。」
「酒席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酩酊大醉。」主人堅定地說。
「當然,猜不中的話,從您手上可以拿到百萬美元,」瑪麗亞坦率地哈哈大笑。「暫停!」於是她指著一隻空酒杯,「最可怕的是暫停。」
戈爾斯特科夫發出短促的笑聲,斟了第二杯,於是問道:
「那麼,瑪麗亞,您為啥不喜歡我呢?」
「我從小就懷有嫉妒心,如果誰有什麼東西,而我沒有的話,我每夜都睡不著,」她用市場上的女商販的語調說。「你看,尤里雅比我小三歲多,即是說——該死。小姑娘們成群地追求勒熱夫斯基,這種東西就是飛著我也能鑒別,可以宰殺。我愛人那裡,」她向古羅夫點點頭,「手槍多得數不清,可是還有手銬哩。他把我扣在炮台上過夜,要不然,我就會和這種人共同生活的。這話只能在我們之間說,有一次當他刮臉的時候,我拿一柄刀從後面走到他跟前,於是這個可惡的密探幾乎扯斷了我的手,他把所有愛慕我的人都肅清了。」
「而您,親愛的女主人,」瑪麗亞端詳一下尼娜-季美特裡耶芙娜,「請您別天使般的望著我吧。我把大餡餅給您,我這輩子可不需要香醋漬蘑菇。」
客廳變成了一名女演員的戲院。大夥兒,其中包括古羅夫都入了迷似的望著瑪麗亞。
「親愛的,關於您的情況用不著談了。況且我是個神經質的女人,可是桌上擺著的幾把刀都是很快的。順便提一句,你已經輸給我一百萬元,而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在家裡身上沒有帶錢,您拿支票嗎?」戈爾斯特科夫問道。
「找到了我這個女傻瓜,你還要把我派到馬弗羅吉那個地方去,有了積蓄,再交回?主人們,我們要吃吃喝喝或者談話,可以嗎?我們今天沒有戲,明天也沒有,嘿,古羅夫,夠你受的。」
他們喝了酒,談起後來了,古羅夫發現,瑪麗亞只干了第一杯,之後她留下半杯,把另外半杯悄悄地倒進大高腳杯裡。當他們端上咖啡茶,瑪麗亞站立起來,如果古羅夫真的不知道,她完全沒有喝醉,那麼他就要向天發誓,說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爛醉如泥的女人。而且瑪麗亞沒有搖搖晃晃,沒有流露出蠢笑,她說話吐字仍舊很清晰。但是她醉醺醺的,哪怕殺了她,她還是醉了。
「尤里雅,我從長輩兼女客的身份下命令了。我們兩個人在你這兒喝咖啡茶,很想閒聊一會兒。女主人有事,那些談話時嚴肅認真的男人都是無益之輩,我們到你那裡去,播弄播弄是非吧。」
尤里雅簡直愛上了女客。甚至連瑪麗亞的姿色也不是障礙物。小姑娘懂得,女演員能夠泰然自若地,有時候是譏諷地對待自己的外表和名望。尤里雅緊緊地握住瑪麗亞的手,把她帶進自己的住宅。
戈爾斯特科夫把男人們請進辦公室,他張開強健的雙肩,向阿連托夫轉過身去。
「尼古拉,你是個討人喜歡的人,你會向少女求婚麼?」
「不,尤里-卡爾洛維奇,拿不定主意。」阿連托夫回答,但他遠遠不是膽小的人。
「你反覆考慮什麼呢?如果你愛她,那麼,沒有什麼可考慮的,如果不愛她,躊躇不前又有什麼益處。」
「未來的岳父的地位使我猶豫不決。我不害怕人們的議論,有人說,和金錢結婚。」阿連托夫走到敞開的酒吧間跟前,給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酒。「您很偉大,身體強健,而我是個固執的人,我獨立自主,不願聽命於任何人。」
「你撒謊!你是杜波夫的二號人物。不過我尊重你的答覆。假如你對她感興趣,那麼我勸你不要延誤大事。在愛情上不毆鬥,不冒險是不行的。你要使少女服從你自己,在大路上把她抓住,否則生活上的羊腸小道多得數不清。做個朋友吧,請你給我斟上十五滴酒。」
阿連托夫斟滿兩杯酒。
「您看得見,親愛的尤里-卡爾絡維奇,今天在我心目中只有您,而沒有別人,『我不建議』、『應當』已經成了口頭禪,我不喜歡這些話。」
「這是我,不是別人嗎?」戈爾斯特科夫把威士忌酒倒進嘴裡,彷彿倒進了水盆裡。「我,戈爾斯特科夫-尤里-卡爾洛維奇將一輩子為你服務,即使你當上總統也如此。沒出息的人!你們知識分子在一九一七年使俄國大為震驚,今天你們不能使俄國四分五裂。人們手上只要有了幾個錢,六月份一定會把你們塞進洞裡去。」他揮揮手,心平氣和地繼續說,「對不起,尼古拉,要結婚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自己決定。而在現實生活中,看見你真叫人心痛!小伙子們,要知道,你們在瓜分俄國,而你們都有野心,就像你們在市場上經常不斷地數落。你,柯利亞,不要對我懷有惡意,我對你非常和氣,要不然我們就不會面談的。現在你去吧,幫助我太太,我和列夫-伊萬諾維奇要交談一兩句話。」
瑪麗亞走進尤里雅的住宅,坐到安樂椅上,脫下高跟鞋。
「上帝啊,多麼幸福!」她用手撥撥腳趾。「男人們會對我們怎麼樣,讓雷劈死他們吧!」
尤里雅詫異地望著。
「為什麼要受折磨,穿另外一雙皮鞋吧!」
「尤里雅,我親愛的小姑娘,地位要求這樣做。這樣的皮鞋後跟不僅使我變得更高,更苗條,而且它能夠使我嚴守秩序,一舉一動與地位相適應。可是我的腳掌生來就稍微寬大,所以受折磨。古羅夫不在面前時,我在家中也不穿這樣的高跟皮鞋,但是我不讓自己穿便鞋。要不然,我的體型就會變成別的樣子了,屁股會下垂,總之,不外乎如此。」瑪麗亞揮一揮手。「我們的生活貫穿著鬥爭。喂,我在你這兒休息一下,赤著腳噗哧噗哧地走起來,我們走吧,讓我看看你的住宅。我好奇極了。」
「要不要喝點什麼呢?」
「可以,只不過要晚點兒,」瑪麗亞站立起來,在地毯上走動一下,向四周望望。「你要明瞭,這是你的客廳。行啦,但這是事實,你不會不同意過這種富裕生活的吧?」
「我沒有過錯,父親是億萬富翁啊!」尤里雅勃然大怒。
「你這個傻瓜,請恕我直說。原先你父親是個真正的老粗,但後來他是實業家。一個人繪畫,另一人修建房屋,你父親掙錢,錢不是藏在貯藏室,而是給人們帶來好處。你應以父親而自豪,自己也不亞於他。好吧,如果對你進行教育,只會使你墮落,請你讓我看看廚房和其餘的東西。」
瑪麗亞在套間裡走來走去,聚精會神地向四周觀看,好像她從來沒有到過富人的住宅似的,然後她坐在一張帶有雕花靠背的長沙發上伸直兩條腿。
「喂喂,現在就請你拿一瓶酒來,否則不飲酒是不成體統的。」
尤里雅從酒吧間走開,瑪麗亞一面打量小姑娘,一面思索,有人說,偵探工作在某個地方接近於演出工作,只是我們會在精神上受到極度折磨。這個小姑娘有點兒毛病,她神經經常很緊張。瑪麗亞感到神經的緊張,內心的抗議,她真想一走了之。古羅夫警告,說不宜向她提出問題,瑪麗亞現在明白了,密探講的話是完全對的。可是應當朝什麼方向扭轉話題呢?
尤里雅端來兩杯含有冰塊的威士忌酒,把一杯遞給女客人。
「喂,現在你懺悔吧,吐露自己的心緒。」瑪麗亞抿了一小口威士忌酒後說,她看見女主人似乎「受到鉗制」,便漫不經心地繼續說下去:「你喜歡這個小伙子或者只同他睡覺呢?」
「不知道,我好像感到懷疑,」尤里雅帶著明顯的輕快的神態來回答。「儘管我已經嫁人了,但是我的經驗不豐富,父親催促我結婚,媽媽卻保持中立,而我拿不定主意。」
「即是說,不要嫁給他,在這種事情上你不能猶豫不決。」
「等待強烈的愛情,等待得顫抖,等待得失眠,然後就好像倒栽蔥地鑽入了漩渦嗎?你不要裝成傻瓜的樣子,你會搞不出什麼名堂來。應該根據清醒的估計來組建家庭。現在我只用簡短的話給你開導一下。」
尤里雅滿面通紅,她嘴角邊的皺紋舒展開了。
「一個聰明的男人對我說,我們起源於不同的猿猴,我們在原則上不能互相諒解。我完全贊成他所說的話。神領意會是他們的大事,我們都必須有所體會。家庭不是起始於戶籍登記、床鋪及普通的金屬鍋,而是起始於嬰孩。你想受孕於某個男人,那麼他就是你的丈夫候選人。主要的品質就是,他必須始終不渝,不像戰鬥英雄那樣強而有力,而是可以永遠信賴,以便你在必要時可以為他而長久不拋頭露面。當然,他在身體上令人喜愛,平常在他身上發散出宜人的氣息,他很聰明,絲毫不吝嗇,他只是在剃鬚時才照鏡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讓他愛我愛得發瘋呀?」
「永遠不變心的男人真的會愛女人的。如果他對你說,若是你不嫁給他,他準會從窗口跳出去的,那麼你就替他找到電梯,到理髮師那裡去。只有蠢人和固執的二流子才比瘋狂的戀人更壞。其次,要談的是主要問題!」瑪麗亞翹起了手指。「普通的男人我不說,他們引不起興趣。如果你喜歡他,特別是你已經愛上他,那麼你一刻也不要忘記,他是你的對手,甚至是敵人,你必須經常處於能充分發揮自己才能的狀態中,用不著任何充分的啟示。你沒有權利去抱怨,說自己覺得不舒暢,說什麼決非故意地淘氣。像拳擊台上的拳擊運動員似的,你總得處於能充分發揮所長的狀態中。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竊竊私語,但是應經常保持距離,在監督下維持局面。用不著任何油污的家常罩衫、便鞋、出溜下去的長襪、露在外面的乳褡。當你覺得不舒適,就不必處於上述狀態中,你把他趕走,就說: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可以不說明任何緣由。」
尤里雅聽得入迷了。簡直張開了口。在這個時刻她已經忘卻在巴黎發生的事故,並已忘卻她在謝列梅季耶沃航空站發生的那一幕情景。她兩眼瞅著瑪麗亞,心裡卻想到,她是個女人,必須想法子和她交朋友,彼此好起來。可是怎樣呢?她是個聞名的演員,她一點也不需要我。今日是她的休息日,她喝醉了酒,變得虛弱無力了,她無事可做,說些沒意思的話。
「其次談談最主要的問題!」瑪麗亞哈哈大笑,「我好像代表從前的政治局,每一項決議都有劃時代意義。明天的決議更有劃時代意義。但現實生活就是這樣的,小姑娘,你想成為幸福的人,每天都奮不顧身地掙扎。一張床鋪啊!這兒是你的廣場。你是這兒的女皇,你可以鬆弛鬆弛,做一個正常的人,讓自己任性地為所欲為。女人心裡想讓她床上的男人舒適到哪種程度,他就會有那種舒適的感覺,所以說男人受制於女人。如果他感到自己有勢力,他逐漸地變成嚴厲的首長,他認為他啪地打你一下,其實是你啪地打他一下,早晨當他以勝利者赫刺克勒斯的姿態起床時,你就應當和氣地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他忿怒起來,訴說怎麼會這樣呢,要知道不久以前我還佔有你的肉體和靈魂,是你的主人?而你則應以微笑、暗淡的目光相酬答,請您把咖啡茶端來,請您把手往回收一收。而夜晚我倒忘記了,夜晚已經過去了,是的,我們今日不分手,即是說,又有一夜就要到了。」
「我的上帝!」尤里雅兩手舉起輕輕一拍,「即是說,女人都必須玩它一輩子嗎?」
「決不是,女人真是應該遵照一定的準則過日子。你會向母親、父親和女朋友哭訴一陣,不能對男人心軟,他會折磨你,會把你拋棄。男人生來是個征服者,否則他感到煩悶和乏味,他勢必出走。」瑪麗亞打量打量尤里雅,她感到,小姑娘有氣沒力了,她忘乎所以,但是古羅夫曾經告訴她,說到尤里雅處於危險的邊緣,所以不宜催促她,不宜直接地向她提出問題。而他是一條很有智慧的毒蛇,事事應該聽從他。
「瑪麗亞,對不起……」尤里雅中斷話頭,滿面通紅。「您和列夫-伊凡諾維奇這位上校是這樣生活的嗎?」
「我向你講了一般的準則,每個男人就像我和你一樣,是具有個性的人。古羅夫是完全另外一回事。我和他訂了互不侵犯、保守中立的公約。古羅夫是個什麼人,你馬上就會明瞭,我向你講一件很小的事。一個月以前我離開他,很久不露面。我發生了這麼一回事,唔,這沒啥趣味。兩星期以前,他把汽車開到戲院前面,把我拖上車,帶到家裡去。他把車子開來了,真見鬼,那天夜晚我覺得很不舒服。誰也不知道的事他怎麼知道,我相信,他本人是猜不中的。他的嗅覺和野獸一般,常常不知不覺地起作用。而問題卻在另一方面。他有兩個星期沒有問我,為什麼我不露面,我呆在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人活著,好像沒有出現過什麼情況。而他很愛我,我是知道的。我準備抓緊他的喉嚨,只希望他問問我的情況。而他卻面露微笑,以此表示斷絕來往,在床上就寢時他吻我的兩腿和屈股,含糊不清地說話,早晨他又不吭聲,也不問問我的情況,既是親人,又是陌生人。小姑娘,我有過幾個男人,但像古羅夫這樣的人我卻沒有遇見,我甚至懷疑,世上竟有這種人存在。他非常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威力,但是他不露聲色,我們是按照『你尊敬我』這一原則共同生活的。鮮花,一切的一切,正如約定的那樣,但是他畫了一條望不見的界線,我不能超出這個範圍。」
「我需要這樣的人……」
「你不需要這種人,請原諒,你還沒有長到那個歲數,也許隨著歲月的推移,情況會有所不同。」瑪麗亞堅定地說,她想起,古羅夫突然打斷他們的談話並且問道:「你在日常生活中從事什麼呢?」
「我嗎?」尤里雅惘然若失,「您瞧瞧,」她向客廳掃了一眼。「我是尤里-卡爾洛維奇-戈爾斯特科夫的女兒,所以我能夠這樣生活。我去參加展覽會,上上戲院。我還出國遊歷,去過的國家多極了。我會用法語胡扯一陣子,會用英語表達思想,世界上的國家多極了。可是有誰需要我呢?去任何一個營業所當女秘書嗎?我爸爸立刻可以派我去任職,那麼要曉得,這是毫無興趣的。去當演員嗎?那麼我的智力還是足夠的,但是沒有志向和天才又能做什麼……」
「沒有苦役般的勞動,」瑪麗亞補充一句,「你約莫有二十五歲麼?請你原諒,你在爸爸的保護下把自己耽擱住了。你的處境確實困難。」她譏諷地微微一笑。「你在愛慕你的人們中挑選一個男人,組織家庭吧,你生個小孩,最好生兩個,培養兒女和丈夫,成家立業。我對你說,這是一項不簡單的工作,人人尊重的工作。到戲院裡去,我請你看戲,後天,星期二,售票處有兩張送給你的戲票。不過你最好和你的伴侶商量一下,他在演出結束後讓我倆留下來,我們在一起共進晚餐,在那樣的黃昏,男人都是多餘的。」
「是真的嗎?」尤里雅幾乎要鼓起掌來。「謝謝!,一定來!可是我只有二十四歲。」於是她伸出了舌頭。
「小姑娘,我有三十七歲了,對我來講,你這樣的年紀沒有啥意思。要講的就是這些!中間休息結束了,該投入戰鬥!」
瑪麗亞穿上便鞋,她的臉色難以察覺地改變了,她用銳利的目光向尤里雅掃了一眼。
當這兩個女人正在解決自己的問題時,主人和古羅夫也在解決自己的問題。在他們的談話中沒有冗長的獨白,誰也不去教訓誰,總之,他們很少發言,多半是停頓。
「列夫-伊凡諾維奇,大概你還要喝酒吧?」主人不滿地說。「我看見,你在筵席上要戒酒了。」
「目前我正在審理一件謀殺案,而你的案子由我來稽查,有些人正在做工作。」古羅夫走到酒吧檯前面,給自己斟了少許白酒,抽起煙來。「我們幾個人。暫時還不能掛鈞。我能夠訴說自己的看法,但是這只不過是幾句話而已。」
戈爾斯特科夫在安樂椅上坐下,使勁地靠在桌子上,咳了好久,清清嗓子,之後他低聲地說:
「光說話對我沒有用處。我要求保障我女兒的安全。你是個聞名的密探,我向你支付一大筆錢,請你回報一下。」
古羅夫把裝著伏特加的酒杯放回酒吧檯裡去,噴了一口煙,在書齋裡走一走。
「說了這種話就連部長我也會把他送到很遠的地方去,何況你這個帶著錢的人。但是我在工作上犯了錯誤,現在我已經許下了諾言,你就無所顧忌地說吧。你是個成年的飽經風霜的男人,你必須知道:金錢幾乎能夠解決一切問題。但在『幾乎』這個詞中可以容納下的決不止一條人命。」
他們沉默了良久。戈爾斯特科夫早就不習慣這種語調,而這個受雇的人員不僅有他自己的意見,而且公然宣佈,竟說他想唾棄他——戈爾斯特科夫,因此他不認為戈爾斯特科夫是他自己的上司。
古羅夫不注意私人關係,甚至忘記了用鼻子喘息的戈爾斯特科夫,心裡所想的是,瑪麗亞怎樣和尤里雅談心。克裡亞奇科和夥伴們的情況怎樣,他們能不能找到那個從謝列梅季耶沃航空站拐走小女孩的人呢?
實際上,目前的勝利取決於兩種因素。如果尤里雅暴露出來,那麼大概可以確定進攻的目標。如果找到了那個來自謝列梅季耶沃的男人,那麼他們就能夠弄清敵人的身份,更準確地說,他們就能夠查明敵人之中的一人,因為古羅夫深信,他們有兩個敵人。他們想從戈爾斯特科夫身上獲得的利益喪失了,他們在互相干擾,因此會造成混亂的局面。
「你幹嘛那麼乖僻,竟然不願意在我家裡喝一杯白酒?」
「怎麼?」古羅夫莫名其妙地看看,因為他和辦公室、它的主人和不久以前的話題已有很遠的距離。「非常怪罪嗎?請你原諒,我莫約有二十年沒有抱怨了,甚至忘記了這件事是怎樣發生的。可以喝一杯,幹嘛不喝呢?」他回頭走到酒吧檯,把一杯白酒倒進嘴裡,拿了一隻棒子。
戈爾斯特科夫驚奇地望著密探,想了想,他可以成為一個挺好的助手。即使他不懂金融,但憑藉這種工具可以拆開任何一堵牆。兼之這個人的所獲不是微薄的工資,而是道地的大錢,不必在糞便中刨土,儘管大生意絕非玫瑰花圃。
「那麼你有什麼見解,說吧,俄國話我是懂得的。」
「空談源出於總統的發言。廢話連篇是沒有什麼可取的。在選舉前的鬥爭中某人指望利用你的金錢和影響。因此向你瞄準的不是一種,而是兩種勢力,現在他們要弄清這種關係。為了迫使一個不願意服務的人替他們服務,他們就必須找出你的弱點。你的弱點就是女兒尤里雅。你看他們要試一試能否佔有尤里雅,他們在互相干擾,我認為他們都有不同的方式方法。一個人想這樣做,另外一個人卻想那樣做。主要是,誰也不希望把你讓給別人。戈爾斯特科夫獨自一人為伍,各個政黨和集團的人們把所有的大商人都據為已有。而你是一個最有勢力的人,獨立門戶,就像未被記入進款項下的一筆錢。」
「那麼他們想劫持我的女兒並用贖回的形式向我求助麼?」
「恐怕未必,我認為,什麼都沒有那麼簡單。儘管劫持本身也不能例外。」
「那麼你就派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去照料她……」
「他們要殺害多少人,大約有一排自動槍手在保衛被害的人嗎?有人在照料尤里雅,現在要綁架她是不容易的,但是我同一些以偵探為職業的人有聯繫。我的任務並不是抓住小偷的手,他有許多只手,而是要砍掉他的頭。如果認真地對待這件事,那麼就要向那個人作一番解釋,他若是觸犯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很不合算或者有危險。這怎麼能成!為了完成這項任務,就要尋求一個用得著的人,把他編入我們的隊伍。」
戈爾斯特科夫沉默了片刻,然後用那支沉重的手向古羅夫揮動一下。
「更簡單,列夫-伊凡諾維奇,簡單得多。我們的地球很大,土地和裡弄多得數不清。我把尤里雅送到那個地方去,就連鬼自己也找不到她。」
「真見鬼,也許是找不到的,而特工卻在謝列梅季耶沃挽住她的手,把她送到目的地。」古羅夫冷冷一笑。
這時候阿連托夫正在廚房裡擦乾淨餐具。女主人讓家庭女工去過休息日了,她在洗碗碟,這個政治家,也許是未來的總統卻在擦拭盤子、餐叉和茶匙。
談話從容不迫地、正正當當地進行,彼此都覺得有趣、真的,每個人談的都是自己的情況。
「那時候我想生一堆兒女,至少生三個。」女主人說,「可是沒有生下來。我生出了尤里雅,當他們捉拿我丈夫的時候,我正在懷第二胎。那時的審訊進行得很快,審訊一兩次,就已經了結,不,他有自己的事情,無須多說,只不過是那個年代尤里所鑽研的是他們今日無法掌握的業務。哎,那時候我早產了,醫生告訴我,他說:親愛的,再不要指望生育孩子了。」
「我們在這樣的國家生活。」阿連托夫將盤子一摞一摞地堆得整整齊齊。「他急急忙忙走去,趕在時間的前面,到牢裡去時如果遲到了,就像跌進了陰溝,在爛泥中摔跟頭。」
「這樣一來,尤琳卡依舊是孑然一身,像一株孤零零地生長的白樺。尼古拉,我可以秘密地告訴您,父親有兩次痛打了尤里雅的屁股,我的心臟突然收縮,好像停止了跳動。他一隻既大又粗的手,可以把狗熊打得骨斷筋折。我不願意說尤琳卡是個嬌生慣養的、淘氣的女孩。她很樂意地洗衣做飯,動作敏捷,可是怎麼說才好呢,」尼娜-季美特裡耶芙娜中斷話頭,「她無目的地生活。自然,金錢並不會使她心情激動,她沒有天賦。她沒有理想和奮鬥目標,做一天尼姑,撞一天鐘,明天——也只有明天會降臨。」
「罕見的人才有生活目標,尊敬的尼娜-季美特裡耶芙娜,大多數人只過著今日的生活。如果要辦妥這件事情,那就得決定和某人達成協議,」阿連托夫說,「愛因斯坦和畢加索的誕生是罕見的事。」
「尤里雅需要一個真正的、永不變心的男人,她需要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還需要另一個兒子。我希望她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孩子們應該在家中喊叫,這才是一個家庭,而不光是設備齊全的套問。」
女主人把最後一隻盤子遞給阿連托夫,用手巾揩手,聚精會神地望望阿連托夫的眼睛。
晚上七點鐘左右,他們回到家中。瑪麗亞立刻換了皮鞋。古羅夫脫下上衣,解開領帶,穿上運動服。
那個用汽車把他們送回來的克裡亞奇科在告別時說:
「那些以偵探為職業的人在『放牧』我們,我認為,你的套間裡的談話是會被竊聽到的。根卡-維特金和格裡沙-柯托夫似乎已經抓住了來自航空站的那個男人。我在稍晚時給你打電話。」
「我們怎樣開始講話呢?」古羅夫問道。
「我有話可說,你就會明白,」克裡亞奇科丟個眼色,就乘車突然離去。
「上校,黃昏就要來臨了,我們隨便想個辦法消磨時光,或者專門欣賞電視,好嗎?」瑪麗亞問道。
「我只是今日才懂得,你十分美麗。」古羅夫說道。
「觀察力是真正的密探的主要武器,」瑪麗亞抬起手來,解開那束在後腦勺上的頭髮,晃晃腦袋,變得不那樣嚴肅,不那樣一本正經,變得更有人情味,更有見識了。「你要向我提什麼問題呢?」
「許多問題,」古羅夫擁抱他的女人,故意使勁地把她摟緊,以致她啊呀地喊了一聲,她對著他的耳朵低聲地說:「你住口,」他大聲地說:「我想洗個頭,你讓我瞧瞧,用的到底是什麼洗髮水。」
「密探,你不要哄騙我,直截了當地說吧,就說你在我面前耍威風,走,王后,我簡直厭煩極了。我要叫你咚的一響立即滾進浴盆裡,要你回到原地去,佔據恰如其分的地位。」
「我所指的是另一碼事,但是我也喜歡你的思想。」古羅夫用手托住瑪麗亞,把她送進浴盆裡,就像把一件易碎的雕像小心翼翼地放在瓷磚地板上,放水了。
「這一切我在電影裡見過。」瑪麗亞在沙發邊沿上坐下。
「我們要互相學習,電影攝制人員們會到我們這裡來,我們也會到他們那裡去,在以前的時代這稱為經驗交流。斯坦尼斯拉夫說,有人在『駕駛』他的小汽車,即是說有人關照他。再說,辦這件事不能隨隨便便,必須具有職業技能,我的住房也許會被局外人竊聽。在舊時代住房中要安裝保險塞,不過我可以很快地把它找到,因為有特製器械。今天的特工有所改進,所以我不去探索什麼。在住房中索興不談什麼事情,就是這些,沒有別的話要說了。」
「就是這些嗎?」瑪麗亞聳聳肩膀。「他們會聽見,我們怎樣相親相愛,我怎樣大喊大叫。」
「讓他們聽見,讓他們嫉妒。」
「真卑鄙,我不喜歡這種遊戲。」
「非常遺憾,這不是遊戲,而是現實生活。」古羅夫的嗓音難以察覺地改變了。「我可以講給你聽,我對發生的事件感到高興。既然他們在發動這種戰爭,即是說,我們在正確的道路上前進,我們走上了戰爭的道路。」
「我們呢?你把我列入編制內並供給必需費用嗎?」
「如果你回去,等到這件事結束,那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瑪麗亞抓住古羅夫緊靠咽喉的襯衫,望了望他的眼睛。他甚至搖晃了一下,一個念頭在心裡閃現:瑪麗亞是個妖怪。
「那麼,親愛的,關於尤里雅的情形我要告訴你的就是,」瑪麗亞放開古羅夫,垂下眼睛,「這個小姑娘不蠢,性格剛強。這樣的姑娘會有一百萬,她們常在莫斯科街頭閒逛。不苛求、不自命不凡並無特別的複雜關係——很明智,她正在打盹,她心中的婦女意識還沒有甦醒。你是對的,她正隱瞞著一種秘密,她畏懼某種事物。星期二我請她去戲院看戲,想乘汽車把她送到這裡來,但是既然會有這種事,那麼,大家就到我這裡來吧。我來招待尤里雅,留她過夜,我想她會開口說:
「聰明人。我會派一部配備有司機的汽車開到戲院門口去,他好像是某個愛慕你的人。他也會登門造訪一會兒。」
「我可以乘坐自己的汽車到戲院裡去……」
「愛慕你的人帶著鮮花來接你,」古羅夫打斷她的話。「我不強迫你,但若你能在自己家裡住個把星期,我會非常感激。」
「我考慮考慮,」瑪麗亞譏諷地回答,對她自己的決定沒有猶豫不決。「順便說說,我們的生活不是由一年一年,一月一月,一週一周所組成,甚至也不是由一日一日所組成,而是由一分鐘、一分鐘所組成。」她踮起腳來,緊緊地擁抱密探。
這兩個星期暫時洋溢著平靜的氣氛,而在這個討厭的星期日,二月十八日,就像決了堤似的,許多事件突然出現,越來越擴大河堤的決口。
下午兩點鐘左右,古羅夫的偵探員們碰上了那個本月三日在謝列梅季耶沃迎接尤里雅的男人。成功退伍的少校,富有經驗的密探格裡戈利-柯托夫露出了微笑。這個密探個子高大,身體瘦弱,有一個很長的鷹鉤鼻子,這就與他的俄國姓氏不相稱,但卻根本不辜負他的父稱達維多維奇,猶太籍的知識分子的外貌儘管很脆弱,他倒掌握了沒有用上的偵探技巧。如果柯托夫抓住了什麼,那只能將他殺掉,而不能讓他撒手不幹。
三日,在匆促詢問那些照應代表會議廳的謝列梅季耶沃的服務員時,柯托夫發覺,小食店的一個女招待未曾好奇地觀看偵察員們,而是急忙地轉過身去,在非必要時開始擦拭小食店的櫃檯。當閃擊戰沒有奏效,未能發現陌生人的蹤跡時,正如常言所說的,柯托夫又回到了灶前。翌日偵察員訪問了一間高級理髮店,他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衫、一身平日常穿的禮服,甚至買了一副新的時式眼鏡,之後掉轉頭來向那家小食店的櫃檯走去。初次認識時他沒有受到女人的歡迎。他骨瘦如柴,從外貌看來一點不勇敢,他具有那種只能加以體會的英勇和剛毅的精神,但是為獲取這種認識還需要一定的時日。
小食店的女招待叫做娜斯嘉,胖得發圓,容貌可愛,男人們個個喜歡她。大多數男人看見娜斯嘉後,血湧上心頭,正像遠祖一樣也想立刻把女人弄到手上,剝光她的衣裳,去佔有她。這一點她心中有數,但在大多數場合她仍舊巋然不動,除了厭惡和藐視之外男人們都引不起娜斯嘉的任何別的情感。她認識密探們偵查的那個人,但她不願幫助淫蕩的男人,尤其是密探,而且不願捲入案件中去。那個被追查的人叫做謝爾蓋-巴圖林,他有一回和她共度黃昏,之後又同她消度了整個夜晚,原來他是個溫情的細心的人,她甚至得到了滿足。毫無疑義,他在克格勃工作。娜斯嘉對這個組織沒有別的的想法,這個女人既不想參與兩個特工機關之間的毆鬥,更不想供出一個她認為慈善的人。
當溫文爾雅的,滿面笑容的柯托夫在櫃檯旁邊出現的時候,娜斯嘉立刻認出他,明白了他們不知為什麼要來對付她,便下定決心不讓步。她不太認識,更確切地說,她完全不瞭解柯托夫。他們談論天氣,談論時光的流逝,談論時光不予人以喘息的機會,經過十分鐘的一般的閒聊之後,偵查員確切地知道,好像他風華正茂,彷彿找到了尋花問柳的巢穴。柯托夫不向克裡亞契科和古羅夫說出什麼話,就開始包圍這間小食店。碉堡看來是難以攻克的。他在小吃部附近連續站了好幾個鐘頭,從早到晚在房屋門口值班看守,默默地細聽侮辱人的話,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度過許多個時辰。
每遇方便的機會,即是他們在小吃部附近單獨地一對出現,或者同路到商店裡去的情形下,柯托夫自己總會滔滔不絕地說話,那模樣就像有些人正在留心地聽他說話似的。他真的從誕生之日起開始敘述自己的生活。他講述他媽媽是俄國人,父親則是猶太人,父母親斷定,俄國的猶太人一向處境不利,所以他們給他起個俄國名字,冠之以母親的姓。但是他的鼻子和父稱會暴露他的出身,因此學堂裡的人都罵格裡什卡-柯托夫是個染成灰兔模樣的猶太崽子,他隱瞞著真實的家譜。有一次,大約是在五年級的那個班上,小伙子們把他拖到盥洗室裡,拉下他的褲子,檢查他是否割了尾巴。
當他和娜斯嘉同到商店去的時候,柯托夫敘述了這個割尾巴的插曲。那時女人突然停步了,頭一回瞧瞧他的臉龐,把一個小提包遞給他。那天晚上密探在娜斯嘉的住宅中飲茶,娜斯嘉一個人生活,幾年前丈夫出門去買紙煙,一星期以後回來取行李走了。
「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勤奮的人,但是你白白浪費時問。我不會向你講到那個人的任何情況,他是個克格勃分子,可是工作能夠維持我的生活。」
柯托夫認為,娜斯嘉說得對頭,他開始敘述,怎樣在民警學校求學,然後在某一分隊當偵查員,當他去工作的時候,他從家裡的錢櫃裡取出一個盧布,用來買午飯和香煙。
翌日,柯托夫寫了一份詳細的匯報,把它放進信封裡,轉交給克裡亞奇科並且說:
「順便問一下,如果我被汽車壓壞,或者另外出了什麼事故,那時就把它拆開來,好嗎?」
「也許,讓我們討論討論,怎麼樣?」斯坦尼斯拉夫很認真地問道。
「我對你講了。教訓我已經太晚了,幫不到忙,可是叫我去隨波逐流,未免太早了。」柯托夫點點頭,溜走了。
柯托夫在刑事偵查機關供職二十五年了,因此,他的經歷是夠多的,他很耐心地講了一遍,時而把自己描繪成愚蠢的樣子,時而把自己描繪成可笑的樣子。娜斯嘉有時感到疲倦,要把他攆走。她說得更具體,更粗魯,他點頭表示同意,從小吃部走開,坐在一張隔得很遠的茶几上。如果娜斯嘉把他從屋裡趕出去,密探就走到街上,在窗戶下面散步。
十二個晝夜以後她軟化了,留他過夜,可是到凌晨她卻說:
「巴圖林-謝爾蓋-維達裡耶維奇,」她說出了汽車的牌號後抽噎著大哭起來。「沒有的事情了,以後你不要再來。」她開始吻他,「格裡申卡,你是我的親愛的,這種生活中的一切多麼齷齪啊!」
他很熱情地報之以接吻,把她的頭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前並且回答說:
「非常齷齪,親愛的,而今日是個晴朗的日子。我以前沒有對你說,你可以想想,我在扯謊,因為我有這種興趣。親愛的,你是一個人,我的美人兒,而我也是一個人,一對破破爛爛的骷髏,於是我們相遇了。我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身,每天都來串門是不可能的,有任務,但是我以後經常會厭煩的,我還沒有把什麼都講給你聽。」
而在星期日,十八日,十四小時左右,根納季-維特金坐在方向盤後面,格裡戈利-柯托夫半倚地坐臥在後座上,他們「駕駛著」,走在巴圖林的「日古力」牌小轎車前面。
「我們幹嘛要跟在他後面跑來跑去呢?」柯托夫發表空洞的議論,「我們已經查明了他的情況,他在警衛處服務,我們力所不能及。這個人物應該由列夫-伊凡諾維奇來對付。」
巴圖林從寬闊的街道急劇地拐進小巷裡。維特金跟上了,沒有放他走,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咦,小機靈鬼,你在抓公子哥兒。」
「喂,停車,開進營業所啦!」柯托夫急躁地說,「你準會暴露出來的,乘一輛有文化的人的小汽車來辦各種事情是很危險的,是很愚蠢的。」
「他幹嘛兜圈子呢?」維特金固執己見,「怎麼,他要出席什麼秘密約會,所以轉來轉去,接受檢驗。但是他現在還沒有測定我們的位置,還沒有測定。我嗅到了!格裡什卡,你畢竟是個真正的偵探,你應該明白,如果他測定了我們的位置,我們就不駛行,不慌不忙地走到辦事處去或者回家去。」
「我們跟在他後面急劇地拐了兩次彎,他也是個偵察員,而不是牛蒡,停止吧,轉回頭去。」柯托夫不滿地說。
可是維特金不聽,繼續追蹤。自尊心是有益的品質,但是有時候又是危險的,當它導致愚蠢的固執己見的時候,尤其危險。格裡戈利-柯托夫發現了這個小食店的女招待,通過她撞到了那個被追查的人,可是他辦了什麼事,根卡-維特金?沒有做什麼有益的事,撈到一大筆錢,無濟於事。目前出現了機會,這個好裝腔作勢的人公然要出席秘密約會了。
「不,格裡沙,我和他開開玩笑,」維特金說,他藏在汽車後面,讓那輛跟在後面的「日古力」牌小轎車開進市區去,「我不想白白地吃光公共飯盒裡的食物。」
「清醒過來吧,密探,」柯托夫從後座上帶著鼻音說,「還是從蒸汽浴室給我乖乖地鑽進冰窟窿裡去,而在原則上,冰窟窿應該從一旁繞過去。」
「為什麼這種猶太人都很聰明呢?」
「因為俄國人像傻瓜那樣活一輩子,而愚蠢的猶太人卻會死亡,」柯托夫嚴肅地回答。
他們在馬裡英樹林附近拐彎,趕上了停在人行道旁的公共汽車並且望見:巴圖林在四層樓的,戰前建築的剝落的房屋附近的停車場停車,關上汽車門,不慌不忙地走進了前門。兩個偵查員行駛到近旁,拐進了一個最近的院子,維特金從汽車裡跳出來,急忙向大門衝去。
「奇怪的人,好像一百年都沒有搞過偵察工作,」柯托夫罵了一句,從後座衝出來,拿起鑰匙,謹慎地鎖上汽車門,從容不迫地跟在同志後面走。偵探在走進大門前仔細瞧瞧小胡同,巴圖林開來的「日古力」牌小轎車還停在原處。柯托夫一走進住宅大門,就明白落入了陷阱。一盞昏暗的電燈照耀著骯髒的正門,在正門的另一邊可以望見一扇通往院子的微微打開一點的門。正如常言所說的,這是平常的「過堂風」。
柯托夫開始跑步,跳過了一個場子,推了一下門,門很難推開,當這個偵探稍稍推開這扇門,他看見腳下躺著根卡-維特金。他側身躺著,把手按在胸口上,彷彿睡著了。柯托夫摸摸同志頸上的靜脈,確認他還是活著,看看頭部,並沒有發現傷痕,便小心地讓他仰面躺著,敞開了雨衣,西服上衣的右邊可以看見一個不大的發黑的窟窿。柯托夫脫下自己的雨衣,疊成四折,墊在朋友的後腦勺下面,從他內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支手槍,走到了最近的一幢房子的一樓,叫了一輛緊急救護車,並且說明如果醫生們不能立即趕到,那他將對他們要怎麼怎麼辦。
住房的主人原來是退伍的上校,雖然年紀大,身體還健壯,只要一開口,他就什麼都知道。退伍軍官穿了一件舊軍大衣,同柯托夫一起走進了院子,他看看負傷人員的身體,問道:
「不會冷死嗎?還在流血嗎?」
「請你拿一床舊被子來,墊在他身子下面,讓他翻轉身來,我們不去看背部,很危險。」柯托夫回答。
「我同意,」退伍軍官跑到家裡去了,帶來了一張絨毯。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在偵探的身體底下。
那個人張開眼睛,醒悟地看著。
「柯托夫,你真是黃口小孺。」他小聲說,吐出了血泡。
「你住口,他們馬上就會來,把你帶走。根納季,我和你還要幹一番事業。你忍住,我要走開一陣子,你看,上校來保護你。」
維特金撇著嘴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柯托夫用那輕輕的腳步穿過院子朝向隔壁的住宅的拱門洞下走去,想必罪犯剛才是通過這種途徑逃走的。這裡的拱形門下擺放著兩個很大的垃圾箱。柯托夫仔細看看踩平了的略微解凍的土塊,開始在垃圾箱子裡翻尋。在第一個垃圾箱內,揉皺了的蛋糕盒子底下擺著一支帶有用螺絲擰緊的消音器的「馬卡羅夫」牌手槍。偵探用手帕包起了這支手槍,雖然他明白,武器上不可能有任何指印,他還是把它放進了口袋。
說也奇怪,急救車很快就開到了,他們把根納季送往斯克裡福醫院,柯托夫跟著乘坐汽車動身了,他注意到,巴圖林的「日古力」牌小轎車已不知去向,可見又來了一個人,他們正在擬訂手術計劃。柯托夫在斯克裡福醫院裡無聊地待著,直至那個身穿綠色罩衫、頭載綠色小帽、面容疲倦而冷淡的醫生不慌不忙地宣佈下述情況為止:
「您的朋友是個走運的人,在下次遭到射擊之前,他一定能夠活得下去。現在他睡著了,我們在一天之內讓他保持復甦狀態,然後您來探望吧。要通知民警機關嗎?」外科醫生望望柯托夫的眼睛,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句話:「明白了。」於是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