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斯特科夫在自己家中的辦公室桌旁坐著,打量那個走來走去的古羅夫,默不作聲。
「毫無疑問,我犯了一次錯誤,沒有正確地估計情勢,不過我和從前一樣,我還不瞭解情況。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您的女兒不會有任何危險。」
主人激動地望著還有點文雅的客人,他在地毯上心平氣和地走來走去,高談闊論,似乎並沒有綁架任何人,而是發生了一樁無足掛齒的事件。
「為什麼您不讓我知道在巴黎發生的事故呢?」尤里-卡爾洛維奇情不自禁地模仿偵查員平靜的語調。
「您和夫人會感到激動不安,但是您並無法影響事件的發展。」
「我可以叫人挽住尤里雅的手陪同她走到家裡來。」主人的話語聲變得尖銳了。
「假定說,」古羅夫在打開的酒吧間旁停步了,他決意喝他一杯伏特加酒或者忍住不喝飲料,「假定說眼前您的女兒在家裡。我始終無法瞭解敵情或估計不足。明日或後日尤里雅將會被人家拐走的。但無論這些人是誰,他們做了一件錯事,他們會明白操之過急了。我們查清楚了那個和尤里雅一同出走的男人的特徵,並且認得那輛小汽車。」
「我說一句蠢話,今天有一個作案的人,明天還有另一個,他們偷走了汽車,用用汽車,之後就會把它扔掉。」
古羅夫也激怒起來,如果上司說出這樣的蠢話,密探會指出他的錯誤,讓這個能說會道的人知道自重。但是這個人向他人求援,支付了金錢,要怎樣和他談話,就不知道了。說起來倒也容易,應該挽住姑娘的手,把她送到家裡來。而以後怎麼辦呢?不准她從家裡出去,或者挽著她的手走,行嗎?敵人已經暴露了一個自己的同夥,根據記述來推測,決不會是一個普通人。他們偷走了汽車,用用汽車,就把它扔掉了?試問,調動了幾個人?這些人究竟是誰?偷走的汽車的利用是犯罪行為的典型方式,代表會議廳的穿行是特工機關採取的行動,調查陌生人的外表舉止和風度是一種特殊任務,決不是犯罪行為。
「您幹嘛不作聲呢?」戈爾斯特科夫忍耐不住。
「我想,」古羅夫回答,又開始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不管上帝怎麼辦,什麼都會好起來。敵人追求什麼目的呢?今天我們能夠推測的只是另一種辦法,強迫您做出您不想做的某種行為。當我們確定了目標,就可以弄清敵人的行蹤。只是一個人物的排除,決不能消除危險性和罪行重犯的可能性。您女兒的解救……」
「您使問題複雜化了,」主人毅然決然地說,「一個人渴望權力和金錢,這二者實際上是統一的。他們想奪走我的錢財,那麼我決意付出這筆款項,並且了結這個問題。」
「而競選運動在這裡毫無關係嗎?」
「我未向競選運動提供過,也決不提供任何款項。我知道會有這樣的謠言,但這是毫無根據的臆測。」
「但是這種巧合更會使人提高警覺,」古羅夫反駁。「您應該明白,與您故對的不是一個人,不是一群人,而是整個組織。他們在最近幾天之內會把尤里雅送回來,他們為什麼要劫持她呢,我一點也不知道。不熟悉敵情和行動指南便不能作戰。」
「誰寫警告信?您有初步的看法嗎?」
「有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這個人是你們的盟友,或許他們是你們的敵人的對手中之一員。」
「這都是一樣。」
「決不是,」古羅夫冷笑一陣。「你們的敵人的對手也可能是你們的對手。」
「我不說,您知識淵博,而且充滿著樂觀情緒。」
「我感到遺憾,看來,我的時代過去了,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了。」古羅夫沉默半晌,勉強地繼續說話,他再也沒有他所固有的敵意了。「您要明白,尤里-卡爾洛維奇,每個人都在給他指定的一段時間之內生活,富有成效地工作。很久以前我就開始在刑偵局供職,當時審訊的是另一些罪犯,社會上的氣氛迥然不同。一切都變得太快了,也許我太落伍了。我已經著手調查您的意外事件,一定要把這項工作進行到底。但是我不熟悉您的情況,不瞭解您的生活,您周圍的人、您的需求,而您——不是尤里雅——就是犯法行為的對象。您的女兒只是犯法行為的工具,不過,假如不熟悉您的情況,我很難瞭解犯人的性情和意圖。至於金融和政治,我只是以略識門徑者的水平來分析研究它們之間的關係的。」
戈爾斯特科夫幾乎是一動不動地坐著,他拱起強而有力的肩膀,用兩隻寬闊的手掌支撐在桌上。
「我覺得好像很陰暗,您使一切複雜化。金融和政治只是看起來很複雜。原始的本能——追求權力的慾望,在這個範圍推動著人們前進。」
「是的,是的,」古羅夫表示贊同地點點頭。「您別感到受委屈,我正是想把這種思維稱之為膚淺的思維。您在自己的領域裡是個具有高級職業技能的人,但是您不能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我,正像我不能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您一樣。為了要到達頂峰,甚至在有天才的條件下人的一輩子還是不夠的。而您真願意作什麼解釋,就講吧。您想起來簡直痛心,碩士。」
古羅夫忽然哈哈大笑了。
「好吧,讓我們著陸吧。我相信,他們很快會把女兒還給您,因為他們所力圖獲得的不是敵人,而是您這個盟友。我們都玩耍過這樣的魔術,不外乎是以武器威脅,賣弄地活動自己豐滿的肌肉,我們希望好好地解決一切問題,萬一不得已,我們也可以這樣辦。」
電話鈴響了,主人飛快地取下聽筒:
「是我!」
「爸爸,你好,這是我!你們想必非常焦急不安?根本用不著,我還活著,身體很健康,我一切都好,明天就要回家了。」
「尤里雅,給我電話號碼?你從謝列梅季耶沃跑到哪裡去了?」戈爾斯特科夫真想生氣地說話,但是他沒法控制住自己,高興極了。「你在哪個地方?立刻回家吧!」
古羅夫一面用電話分機傾聽他們談話,一面點頭。
「父親!我已經有二十四歲了!我在航空站遇見了一個朋友,他把我搶去成親了。我真會發笑!我在莫斯科郊區的一幢別墅裡。」
古羅夫用手掌遮住聽筒並且說:
「請您問她的電話號碼。」
「女兒,很好,你總算露面了,謝天謝地,怎樣跟你打電話呢?」
「這裡的電話機已經壞了,所以沒有立刻給你打電話,現在我是在公用電話間跟你通話。吻我母親,我在明天午飯前回來。」
戈爾斯特科夫奔放地給他自己畫十字。
「她彷彿有幾分醉意。列夫-伊凡諾維奇,您是個天才和預言家。」
「只是個以偵探為職業的人,」古羅夫拿起一隻早就擺在他面前的酒杯,自言自語地補充說:「小姑娘所說的話從頭到尾都是謊言。究竟是誰幹出這種種可笑的事來,他想達到什麼目的呢?」
二月十日,星期六,古羅夫在自己家中召集了他的一小分隊人。斯坦尼斯拉夫對這件事表示不滿意。
「列夫-伊凡諾維奇,不應當把自己的房子變成秘密住所,」當全體戰友都到齊了,他說道:「我們完全可以在我們的辦公室裡會面。不必虛構傳奇故事……」
「你別嘮叨吧,斯坦尼斯拉夫,」古羅夫打斷他的話,「今天是星期六,夥伴們要開通行證。虛構什麼傳奇,誰相信呢?」
「人人都曉得你的地址,這樣的老兵會議是不會不被注意的,」克裡亞奇科不滿地反駁。
「怎麼,一些從前的密探在星期六集會,喝一杯酒就不允許嗎?」伊裡亞-卡爾采夫問道。
根納季-維特金、格裡戈利-柯托夫、華連廷-聶斯捷倫科、鮑裡斯-加弗裡洛夫四個人分別坐在客廳裡的皮沙發上,他們都是頭一次到古羅夫家裡來做客,都帶著抑制不住的好奇心環顧四周。克裡亞奇科和卡爾采夫走進了廚房。主人跨在凳子上,用下巴頂住高高的椅背。
「應當承認,我們開始干的時候相當軟弱。」古羅夫說。
「你不要嘴甜手辣,列夫-伊凡諾維奇,」聶斯捷倫科囁囁地說了一句。「我們開始干的時候簡直不像樣,很難想出什麼好辦法。我和伊裡亞在巴黎失敗了,在謝列梅季耶沃也失算了。對不起。」他向古羅夫點點頭,「我知道,你不喜歡俄羅斯民間語言。」
「很正常,華連廷,你隨便說唄。我本人說得夠多了。斯坦尼斯拉夫!伊裡亞!請到這裡來,我們並不是為了吃喝才聚集起來的。」
不管主人提什麼意見,克裡亞奇科還是端來了一盤夾心麵包和一瓶伏特加酒。卡爾采夫擺好了玻璃酒杯。當他們斟了伏特加酒,每個人飲了一口,偵察員們輕蔑地朝那幾份食物掃了一眼,誰也沒有伸出手去。
「一星期以前尤里雅回家了,我們不知道,她每晝夜待在什麼地方,誰把她從航空站接走,是為了什麼目的。你們是因循守舊的密探,想想看並且說出任何荒誕的見解,可是不要啞口無言。」
「她害怕父親來接她,可是來迎接她的是她的情人,他們悄悄地溜走了。」男孩模樣的鮑裡斯-加弗裡洛夫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身去。
「很好,還有什麼嗎?」古羅夫拿起一個夾心麵包,開始咀嚼。
「我們在巴黎,也在航空站留下髒腳印,」聶斯捷倫科說。「只有瞎子才看不見我們。」
「我贊成,華連廷,所以暫時不要去管她。不過,他們為什麼把她帶走?帶到哪裡去了?」
「列夫-伊凡諾維奇,可你不想跟她談談嗎?」柯托夫問道。
「她父親反對,但是問題不在他身上,我認為公開談話沒有啥好處,甚至是很危險的。」古羅夫回答。「根納季,你手上有尤里雅在巴黎認識的那個小伙子的資料嗎?」
「維克多爾-維爾丁,二十六歲,單身漢,住在圖欣諾的一棟單間住宅中,有一輛『日古力』牌小轎車,適當地加以利用,時常帶著小女孩玩耍,相當樸素地生活,買賣伏特加酒,好像是……必須核查。他有點什麼不對頭。」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在近處看見尤里雅,你根本沒有發現這種情況,她不是麻醉劑成癮者嗎?想起問一下。」克裡亞奇科問道。「要知道,有人在巴黎給少女注射過麻醉劑。」
「並不像,」古羅夫不是很有把握地回答。「我的頭腦裡出現過這種想法,斯坦尼斯拉夫。她是個具有運動員特徵和體型的女郎,看看臉色和眼睛就明瞭。可以檢查,但是寧可不進行。現在這不是主要問題。誰千方百計想把她弄到手,要達到什麼目的?」
「你是個十分好奇的……」
「而且是個普通的……」
「夥伴們,哪有工夫開玩笑,可是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古羅夫站立起來,在房間裡走一走。「因為我們都不是最聰明的人,所以有一個我們猜不中的計劃。但是我們也無法瞭解,誰真正與我們為敵?」
「這不是犯罪,正在活動的是特工機關,」聶斯捷倫科堅決地說。「有人說特工機關會亮相,那就會使執政者名譽掃地,所以你的反駁是站不住腳的。今天有許多特工機關,主要是可以假定,擬訂計劃的發起人也力圖這使今日的當局名譽掃地。總之,列瓦,這種工作不合我的心意。」
「你醒悟過來,現在還不遲,華連廷,是嗎?」克裡亞奇科問道。「火車已經開動了,在辦理我們的案子的時候,誰也不能在火車運行中跳下去,溜之大吉。沒有這樣的規矩。」
「而您,從前的上校先生,在四分之一的世紀中只是從事精神教育方面的活動,是嗎?」鮑裡斯-加弗裡洛夫很感興趣,他的一隻金牙鑿閃現出一道微光,竊賊般地咧嘴大笑。
古羅夫默不作聲,談話時不插嘴了。
「你幹嘛衝了過來?我為啥要後退呢?」聶斯捷倫科把一隻酒杯中的酒倒進另一隻酒杯中去,喝完兩份酒。「說了,不喜歡,令人憎惡,我從來不去研究政治。而我是密探,把挽索套在自己身上了,我就得拉車。列夫-伊萬諾維奇,你在問,我們和誰建立聯繫呢?我替你回答:和特工機關建立聯繫。但是它暫時只有通過自己的代理機構來進行活動。所以它不怕在巴黎暴露一個小伙子,在航空站暴露一個男人。而在巴黎的另外兩個人是由另一個機關派來的,所以他們彼此都不認識。」
「好樣的,華連廷,很相似。只不過是有點兒不協調。」古羅夫說道。
「我知道,我不能回答!」聶斯捷倫科長時間地破口大罵。「兩個機關同時靠著一個人。我也不相信這樣的巧合。」
「你們,上校先生們真是聰明透頂了,讓個傻瓜說話吧,」伊裡亞-卡爾采夫用手掌摸摸臉,咳嗽幾聲清清嗓子,「今天我們俄國出了一個大鬍子,所以你們的邏輯不恰當,應該比較簡單地思考。」
「說得對,伊裡亞,要裁去一部分上級,」克裡亞奇科發出了冷笑。「我懂得你的想法,支持你。右手不知道左手正在做什麼。約莫出現了三十個總統候選人,這裡既沒有什麼秩序,也沒有什麼邏輯,所以用不著去尋找他們。」
「假定說,」古羅夫打斷朋友的話,「無論他們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必須瞭解情勢。華連廷是對的:統治上層的金錢綽綽有餘,因此統治者們對戈爾斯特科夫不感興趣。但當人人被收買,人人被出賣的時候,特工機關裡就會有一些奉行另外方針的人。」
「在我們的極親愛的密探組織中告密者就不少於任何場所,我們都必須少管閒事,保持沉默。」根納季-維特金說,同情地望著朋友們,「我們過著美好的生活,決不能輕信任何人。」
「我有一個人,我可借助他來試試看找到那個從航空站帶走小姑娘的活動家,」古羅夫說,他意中指的是反間諜機關的上校庫拉根。
他們在一間坐落於通往特維爾大街的小巷中的十分簡陋的咖啡館裡會面了。兩個上校差不多是同齡人,古羅夫比庫拉根大四歲。雖然他們之中有一人在反間諜機關工作,而另一人在地方民警機關工作,但是今天他們實際上都從事著同一種工作——試圖在某種程度上制止有組織的犯罪現象,如果無法根除,哪怕就是嚇唬嚇唬貪污受賄的官吏也行。他們不是莫逆之交,但在很早以前便交上朋友了,有時候他們在平行的,甚至是縱橫交錯的工作上共事。
偵查員們點了一份枯萎的生菜,一片豬肉,礦泉水和咖啡茶,這使女招待感到失望,她對那些貧窮的顧客毫無興趣。
「你打了電話,即是說,你執白棋,請先走吧,」巴維爾-庫拉根說,他極其敬重同事,感激古羅夫在職務上提拔他,只是在不久以前他才開始用「你」這個人稱和知名的密探談話。
「我的朋友斯坦尼斯拉夫會怎樣說呢,巴沙,你還沒有學會對待人們的正確態度。我打電話,是請你來見面,即是說,我有著某種需要,你應當減輕我的任務。」
「您好,列夫-伊凡諾維奇,不需要什麼嗎?也許要洩漏一兩件國家機密嗎?」巴維爾微微一笑。
「你不要抬高自己的身價,你並不知道一至兩件機密。」古羅夫交出信封後回答,「你可能認識這個小伙子。」
庫拉根略微打開信封,仔細地瞧瞧那個在巴黎認識尤里雅的維克多爾的相片,之後便把它還給古羅夫。
「我的記性變得壞透了,也許見過他,可是並不是在我的走廊裡。」
應該明白他所回答的話,維克多爾不在巴維爾那裡,而是在「事務所」工作,所以反間諜工作人員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不是這麼一回事,」古羅夫點點頭,「還想起問一下,看你對這麼個約莫四十歲的男人也不知道麼?」
密探描述了那個在謝列梅季耶沃碰見尤里雅的男人,但沒有提到他有一副鬍鬚和肥大笨重的身體,他認為這是迷彩偽裝。
「根據這樣的特徵可以辨別一百萬男人。」巴維爾冷冷一笑。
「光從身材和天賦的表演技巧上,可是臆想不到『嗎呀』和『爺啊』這些話,要會應用這些話。」
「我想想,」巴維爾說,樣子變得很嚴肅。「你和盤托出,你忙著幹什麼事。」
古羅夫講了一通,埋怨在謝列梅季耶沃出了差錯,並且宣佈說,用來劫持尤里雅的「梅爾謝傑斯」牌小轎車已經找到了,但是汽車卻似乎始終停在車庫裡,為總統的警衛隊服務。
「這裡的事和他們毫無關係,」巴維爾說,「戈爾斯特科夫無疑是個政治家,總統周圍的人誰也不敢享用那輛小轎車。」
「所以是他們用過這輛小轎車,我相信,這是車房裡常有的事,他們決不會把我們領到別的什麼地方去看的,他們在暗中利用汽車司機,這是一種非法的運載,只不過如此。」
「好像是這麼回事,」庫拉根表示贊同。「他們把這個姑娘關在啥地方?要知道他們是不是纏住了她的眼睛?」
「尤里雅在她爸爸媽媽面前撒謊,尤其不肯向我說實話。我給弄糊塗了,無法明瞭究竟是誰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很清楚,這個行為是反對她父親的。他是個強而有力的男人,嚇唬不倒他,廉價收買不到他。當然這一切和即將舉行的選舉聯繫在一起。」
「為什麼要做莫名其妙的遊戲?姑娘坐飛機到巴黎去,就算她能飛到特古西加爾巴。戈爾斯特科夫有許多準備為他效勞的夥伴。讓他們在旅行中換乘許多次飛機,使用商業機構的警衛隊。他們藏起這個美人兒,就連從前的克格勃也找不到她。如果有這種聯繫,又有數不盡的金錢,那麼問題就很荒謬可笑了。」
「他們沒有考慮到這種不同的辦法嗎?」古羅夫問道。「不是傻瓜,甚至是個很聰明的人才能想出計謀來。他們不是在這裡下跳棋,以先淨手為贏。如果假定說,俄羅斯帝國的王位用抽籤的辦法來派定,那麼在象棋比賽中就應當反對特級象棋大師,而不是在玩『傻瓜』牌時反對束手就縛的冒險者。」
「你表達得太複雜了。我的思想簡單些:當你索取不到姑娘坦白的供詞時,你一步也不能離開原來的地方。你要和她周圍的人們一同工作,尤里雅有女朋友嗎?」巴維爾問道。
「即使她作懺悔,我也不離開原處。難道你認為,一個好流鼻涕的女孩竟會知道什麼正經事麼?」
「她不會知道,但是你要向前邁進一步。你在幾年前向我講過小童話,甚至萬里長征也要從第一步開始啟行。」
在女招待還沒有拿走骯髒的盤子,擺上咖啡菜碗,離開餐桌以前,古羅夫等了一會兒。
「我不能明白,你為什麼要向我講出心事呢?」巴維爾若有所思地說。「你不需要我的忠告,你反正是不會順從的。」
「伏爾加」牌小轎車停在咖啡館對面,兩位上校正在咖啡館裡飲咖啡,兩名上尉軍官則呆在小轎車中,他們抽著香煙,很有興趣地傾聽上司們談話。
「你不需要我的忠告,是怎麼回事?要檢驗自己的推測嗎?你有一位斯坦尼斯拉夫,聰明的首長——將軍隨時準備傾聽你的意見。」
「你不知道怎麼來蒙蔽我,列夫-伊凡諾維奇。」
「對不起,」古羅夫叫那個從他旁邊走過去的女招待站住,「勞駕,請您給我們每個人送一百克白蘭地酒來。」
「您要喝怎樣的白蘭地酒?」
「普通點的,便宜點的,」古羅夫微微一笑。「今天我付錢,可是我的工資還不夠用來買一部兒童推車。」
「給孫子買的。」巴維爾補充說。
「正是,」古羅夫點點頭,抽起煙來,「我不是蒙騙你,巴沙,我向你傳達一則重要的情報。很早就有人妨礙我去關照戈爾斯特科夫。有人說,我被邀請來檢查警衛工作,我的傳奇故事只能哄騙愚魯的人們。目前有個人可能很不喜歡我。我給你的辦公室掛過電話,關於我們會面的事大家已經知道了。關於我的工作斯坦尼斯拉夫和彼得中將都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就是這些,」古羅夫兩手一攤,「你瞧,其實事情簡單得很。管他呢,磚頭、流彈落下來,石膏剝落了,各種各樣的事都會出現。三個人,不同部門的人,一下子都對我的業務感興趣。這個古羅夫免不了要有許多麻煩事。而你,上校,即使是三言兩語,我也要向沃洛金將軍匯報我們的談話內容。」
「你沒有向我講什麼具體情況。」
「當偵查員掌握什麼具體情況的時候,匯報往往是很晚才動筆來寫的,該跳到一邊去了。」
庫拉根用指頭敲敲桌布,疑惑地瞥了一眼。古羅夫聳聳肩以示回答,漫不經心地微微一笑。
「你是個大流氓……」
「大流氓是沒有的,你聆聽講話,否則要變成代表了。」古羅夫在桌布上畫了一個圈,就是說,我們要壓縮內容,結束發言了。巴維爾贊同地點點頭並且問道:
「喂,你對這個姑娘打算怎麼辦?」
「不僅是現在,以後一輩子都要期待和追蹤。」古羅夫從口袋中取出那個裝有維克多爾近照的信封,擺在桌子上,用自來水筆壓住它。
巴維爾責備地搖搖頭,寫了兩個字,古羅夫把信封和自來水筆放進口袋裡去,拿起了一隻裝著白蘭地的酒杯:
「巴沙,為友誼乾杯!」
「時光流逝吧!讓我們乾杯,預祝下一季度更快地來臨,這個夏季更快地逝去。」
「我是個普通的密探,是不問政治的人,」古羅夫一飲而盡。「有人委託我保衛小姑娘,別的事情都不能動搖我的意志。當然,我也要動動腦筋。我想,誰也不需要尤里雅本身,她快要出嫁,我也要替她父親負責。」
「但是你真的不希望前執政黨回來嗎?」庫拉根並不知道是否有人聽見他們談話,他提出一個問題,要證明那在談話開頭就喊得很響的政治色彩是正確的。
「老實說,我不知道,」古羅夫回答。「我真的不希望他們回來,那會把我牽連到政治中去。在這個政界中我也沒有自己的人,他們的綱領我一點也不明白。像所有正常的人那樣,我也希望,車臣快點和俄國媾和,不要鑽入印度洋裡去涮衣服,不要恢復蘇維埃。折斷的東西決不能修復,只要一開始重新聯合,就會出現血流成河的慘象。」
「可見你既反對前執政黨人,也反對自由民主黨人。」巴維爾作了歸納。
「而你相信他們的口號嗎?不要做一個孩子氣的人,巴沙。他們是正常的男人,最想掌握政權,他們根本用不著流血,用不著建立陣營。」
古羅夫十分自然地撒謊,他既不相信前執政黨人,也不相信埃爾德別爾信徒,但是密探要說服竊聽員們,叫他們相信他是古羅夫上校,普通的密探,他研究刑事案件,對政治不一定感興趣。
「耶利」黨領袖杜波夫-葉夫蘭皮-伊巴季耶維奇還沒有正式申請參與總統選舉。總統已飛抵葉卡捷琳堡,人人都不懷疑,正是在總統開始執政的具有歷史意義的祖國他將宣佈他決定在第二期改選時再次參選。
杜波夫是個知識分子式的人物,傑出的經濟學家,很不中用的政治家。他還沒有滿四十歲,但是他那全禿的頭頂上時時閃現出微光,他枉費心機地試圖用那一綹綹稀疏的頭髮把它遮住。他稍微肥胖,長得不勻稱,沒有皮埃爾-別祖霍夫那副有魅力的強壯的身材,因為他個兒不高,而他的非凡的智慧和無可置疑的端正的品行卻在政治上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說出他的名字,而且他的朋友們都把他稱為耶利,所以這個黨的名稱就是由此而來的。他沒有引人注目的勻稱的體態,而且模樣長得並不好看:胖乎乎的小面頰,眼睛的顏色不分明,莫如說是褐色的,時常稍微張開一點的口,彷彿他經常想發出「O」音。
在美國,人們真不會選舉杜波夫為總統,在俄國,人們似乎也不準備推舉他。一個聰明人,品行端正的優秀的經濟學家——對他來說,這一切是不會起妨礙作用的,但是還差得很遠。知識分子們崇拜杜波夫,要知道俄國還剩下多少知識分子了,而投票選舉的卻是人民。順便說一句,知識分子並不喜歡到選民區去,毋寧在電視上傾聽杜波夫講話,而不會從座位上站起來擁護杜波夫。而人民聽聽這種候選人講話,揮了揮長滿老繭的手,人民用自己的手建設了可以建設的一切,而且打垮了可以打垮的一切,人民要說:「他不是我們的人啊!我們要振興俄國,而這個人卻帶著一部未來派的作品,他說的是外國話,主要是他不會作出任何承諾。不是我們的人啊!」
只有當他——烏裡揚諾夫在那一周從久加什維爾瀏覽一切的時候,無產者才是正確的嗎?儘管用不著大驚小怪,儘管老百姓微不足道,但是得到了承諾啊!生米煮成了熟飯!土地!和平!
「好吧,誰將回憶到往事……那個星期我們由於疲憊和酒後不適有點兒失誤,沒關係,現在我們要抓住一個可靠的人啊!主要是我們應該有自己的人,讓他說出明白易懂的好話啊!」
杜波夫的最親密的朋友和戰友是尼古拉-阿連托夫。他也有點兒候選人的怪癖,不過他是自己人,很遠都能看得清。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善於簡而明地講話,使聽眾容易接受。他哪裡是什麼可惡的知識分子,阿連托夫擅長於同任何男人達成協議,他在上流社會的隆重的招待晚會上穿著一套晚禮服,彷彿他生來就穿著這套晚禮服似的,如果說經濟學家尼古拉不是受之於天的才子,那麼他也準是一個聰明人。他的朋友們構成了一部大馬力的二輪馬車,他們只是在一大幫人中談論事情,據說有一回他們沒有能正確地分派各人擔任的角色。應該推舉尼古拉-阿連托夫為總統候選人,而葉夫蘭皮-杜波夫就會變成一個傑出的總理。無論人們怎樣對待杜波夫,人們對他都有比較明確的認識,在政界他享有較大的威望,選舉日期臨近,在過渡時不宜調換馬匹。
在十二月的議會選舉中這個政黨已經越過了百分之五的陣地,但若推舉杜波夫為總統候選人,眾所周知,可以指望的只是現實生活中不會出現的奇跡。
尼古拉喜歡自己的領袖和朋友,而在經濟問題中簡直是敬若神明,但他深知政治家杜波夫的缺點,企圖開導他。
「政治家好像一個演員,他在觀眾廳前面活動。你的體重多了五公斤,要不就是十公斤。為什麼比爾-克林頓每天早晨跑步,而你竟不會強迫自己做做輕微的體操呀?你需要一個導演……我不知道總統候選人的競選班子是由哪些人組成,我甚至看見你有一些必須根除的缺點。」
「對,對,我同意,尼古拉。而你就不能建立一個這樣的班子並且率領它嗎?」杜彼夫問道。
「不,這裡需要具有職業技能的人,我沒有這些必要的知識。」
「而我有這樣的知識嗎?共產黨員們、比斯科維梯和將軍們都有這種知識。」
「你住口!除我而外,誰也不要聽見你說這種話啊!」阿連托夫甚至向四面打量了一下。
朋友們待在黨領導人的辦公室裡,外人在任何時刻都有可能走進來。
「在我們之中只有你一人聲望很大。黨就指的是領袖,人們投票贊成你,而不是投票贊成黨。你擁有雄厚的知識潛力,而你缺乏講得通俗易懂的能力。」
「我聽過這種意見,但是我不會簡單地、在行地思考問題,而且我不願意高呼口號。」
「你所願意說的話,請你就在自己廚房裡講吧!」阿連托夫發怒了。「而在自己的選民面前你一定要用他們的語言說話。」
有人敲了一下門,杜波夫的助手走進來了:
「請你們原諒,我沒有妨礙你們吧?」他走到桌子跟前,放下公文夾。
「恰恰相反,你來得很及時,我應該走了。」阿連托夫飛快地說。
「請等一等,尼古拉,」助手說道,「葉夫蘭皮-伊巴季耶維奇寫了一篇出色的演說,」他指了一下公文夾。「行文巧妙,證據確鑿,諷刺得恰如其分,但是你明白麼……」
「我明白,」尼古拉打斷他的話。「應該把它縮短二分之一,打上句號代替逗號,勾去外國話,刪除諷刺語,對不對?」
「我不想這樣粗野……」
「兩隻皮靴才能配成一雙!」阿連托夫又打斷他的話。
「請你住嘴,」杜波夫突然提高嗓音,幾乎要用拳頭捶桌子,「你不是我的保姆!既然你這樣聰明,又滿懷信心,請讓我們拼湊一個司令部,推舉你當候選人吧!」
「好,杜波夫!只是請你不要在一個句子裡把『住嘴』和『請』這兩個詞聯結在一起。」
「只可簡短地,毫無根據地敘述乘法表,」杜波夫用的是更低的語調,但是相當生硬地說。
「馬克思的學說之所以具有無限力量,是因為它放之四海而皆准!」尼古拉哈哈大笑了。「您是自己提起乘法表來開始演講的吧。許多人都熟悉乘法表,觀眾一下子就會喜歡你!」他揮了揮下,就走出去了。
阿連托夫驅車去和尤里雅相會。姑娘從巴黎回來之後,他們實際上每星期見一次面。他不知道尤里雅在莫斯科失蹤一晝夜了,他認為是她在飛機起飛時耽擱了,但是他覺得這個姑娘有些什麼話沒有說完,同時他相信,她那沒有說完的話和另一個男人在尤里雅的現實生活中出現這件事毫無關係,不過他認為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
現在他乘坐汽車穿過密集的人流:那些罵娘的,不斷地發出信號的汽車競賽運動員。他所想到的不是親愛的女人,而是自己的男友和政治上的同盟者。尼古拉喜歡杜波夫,杜波夫以其為人坦率和文化修養把他降服了,老一輩,甚至不是父輩而是祖父輩的少數人才保留有這樣的文化水平。父輩們多數受到從前的毒害,變成了殘廢。即使他們十分熟悉斯大林,可是一些朋友們在口中喊著他的名字時相繼死去,一些人受到他的思想的熏陶在工地上受了內傷,許多同齡人咒詛領袖,而又虔誠地信仰他的思想。父輩們在這樣的時代度過了童年和青年的歲月,他們都不會承認,他們受到了欺騙。今日的祖父輩受到另一些人的教育,儘管也有人誹謗他們,欺騙他們,但在他們身上卻保留著祖先的血液,他們知道可以不到教堂裡去,可以不信仰上帝,但是也知道,他還存在著。
尼古拉並不知道,杜波夫要怎樣保持純潔和文化水平才得以置身於政界。但他堅信,時機一到,正是這等人才能拯救俄國。阿連托夫尊崇朋友,認為今日的民主黨人中杜波夫是個至為優秀的,很有前途的總統候選人。儘管尼古拉也許最明確地知道朋友的缺點,不相信在選舉中他能夠凱旋。阿連托夫並沒有自負的毛病,十分清醒地評價自己,認為自己是個頗為現實的覬覦高位者,但時運不在今日。他名聲不足。只有莫斯科、彼得堡兩地知道阿連托夫其人,但是俄國幅員廣大,在當選為總統之前,必須在上層人士中「投入賭注」,「快速地運作起來」。應該最大限度地利用這次選舉運動,在電視屏幕上和杜波夫並列,經常拋頭露面,使觀眾非常熟悉。必須使選民將杜波夫和阿連托夫視為統一的整體。
總統已經犯了許多錯誤,車臣在其中佔有主導地位。物價波動、經常不支付工資,在俄國人的意識中,沙皇在各個領域都是有罪的。俄國自古以來就如此。古拉格派和過去年代建設的噩夢,驚奇地自人類的記憶中消失,偉大的勝利和制度仍舊存在。人類不希望明瞭,人類本身不是歸功,而是違背現有秩序,支付出數以百萬計的父輩和母輩的性命才贏得這次勝利,甚至在半個世紀以後誰也不知道這種損失的真實數字。而秩序呢?也沒有什麼,在任何監獄中都制定有理想的制度。違反制度者將要遭受到槍斃的懲罰,或者被調到實行更嚴厲的規章制度的地區去。監獄——它總是監獄,人們漸漸會習慣,他們看不見別的生活環境。
簡單地說,今天,一九九六年春天,共產黨的領袖在六月份就要舉行的總統選舉中也獲得俄國人的大力支持,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備受寵愛的人;共產黨始終保障社會制度,保證每個人——聰明人、蠢人、勤快人、懶漢——有一碗飯吃。
但是要知道,現任總統也就是前任總統。他畢竟是全俄的最高統帥和專制獨裁者。電視、報紙和無線電廣播批評過總統所犯的錯誤。但是他的已倒台的前任還宣告,只有無事可做的人才不至於犯錯誤。總統由全民選舉,每個俄國人都參加這次選舉,因此,今日每個俄國人都和總統一起承擔一部分過失。一個人極難說出:「我犯了錯誤,智力不足」這句話,而且也極難重新開始生活。
共產黨人的領袖和現任總統都是當前爭奪政權的主要覬覦者。除開他們而外尚有三十多個爭奪王位的候選人。如果這三十個人都不能團結起來,那麼他們之中的每個人都有三十分之一的成功機會。
啊,不是什麼都像開口說的那樣簡單,尚有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我們一定會看見,這些不同的表現形式將會怎樣向前發展,要知道在選舉之前還剩下四個月了。
除開總局局長奧爾洛夫和上校古羅夫之外,副部長巴爾金的辦公室裡還有反間諜局的副局長中將沃洛金。
巴爾金就座於會議桌首席。緊靠辦公室主任右手坐著一個反間諜工作人員。奧爾洛夫在沃洛金對面,古羅夫照例在他的主人旁邊坐下來,但是沒有挨得很近,而讓他的鄰座空著。
「大家都是認識的,誰也用不著介紹,他們馬上會把咖啡送來。」
「工作多極了,因為一個乳臭未乾的姑娘鬧出了一件風流韻事,所以許多將軍們才在這個地方集會,給擠得水洩不通,」沃洛金激動地說,「我不知道,說實在的,我們集合起來要討論什麼呢?巴黎的一則荒謬故事,為什麼這個姑娘要從謝列梅季耶沃溜走。已經過了十天了,誰也不對這個小姑娘感興趣。」
「斯捷潘-西多羅維奇,」巴爾金皺起眉頭,「我們是在你們的部門倡議下才集會的。自然,我們正想傾聽您講話,為什麼我們要集合。對不起,我老實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兩天以前古羅夫和上校庫拉根共進午餐時曾把那個在巴黎結識尤里雅的小伙子的相片拿給他看,臨別時密探把一個信封和一支自來水筆挪到反間諜工作人員面前。庫拉根不想去拒絕,便寫道:「維爾丁上尉」,可見他承認了特工機關正在研究這個問題。古羅夫暫時不把他所獲得的情報告訴任何人,甚至不告訴克裡亞奇科和奧爾洛夫。
「我已經接到命令,要查明您為什麼對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感興趣。你們是審理案件的倡議者,應該比反間諜機關掌握的情報多得多,因為反間諜機關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巴爾金聳聳肩膀,惶惑不安地瞥了奧爾洛夫一眼,他正用手掌揩拭面頰,斜著眼看看古羅夫。密探明白,派他打邊鼓,所以他說:
「在……條件下我可以查明某些情況。」
「從哪個時候起上校們可以向將軍們提出條件來?」沃洛金氣憤極了。
「對不起,尼古拉-伊裡奇,要我來回答嗎?」古羅夫仔細看看巴爾金。
「真客氣,列夫-伊凡諾維奇,未免太客氣。選舉臨近了,氣氛變得太緊張,各個特工機關要解決一些問題,我們都必須取得一致,我們不需要內訌。」
「請,」古羅夫欠起身子,行了鞠躬禮,「我在做一點與尤里雅-尤里耶美娜-戈爾斯特科娃有關的工作。在我看來,這件事無關緊要,我認為沒有必要向您,尼古拉-伊裡奇,甚至向我的頂頭上司中將奧爾洛夫匯報這件事。按照尊敬的斯捷潘-西多羅維奇的堅定的看法,當反間諜機關對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事件根本不感興趣的時候,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這樣推測,那樣推測,反把我自己搞得稀里糊塗了。」
無論是巴爾金,還是奧爾洛夫心裡都明白,古羅夫公然拒絕他們參與這件事,因而只有他承擔全部責任。副部長滿意地微微一笑,總局局長蹙起了額角,而反間諜局的副局長簡直不知所措了。他知道上尉維爾丁和有無限權力的戈爾斯特科夫的女兒遇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刑事偵查總局在研究這件事,所以應該在暗中了結。不但如此,而且有理由懷疑,總統警衛處的人們對這個少女很感興趣。
巴爾金看見,密探怎樣巧妙地逼得這個誇口的人無法否認,他還來不及好好地欣賞這個場面,奧爾洛夫就在別人談話時插嘴了。
「您獨攬太多的事情,上校先生,」儘管他虛張聲勢,但是奧爾洛夫的嗓音聽起來懷有惡意,「我不知道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呢,您從事什麼活動,而尊敬的斯捷潘-西多羅維奇知道麼?天才使人受折磨嗎?好吧,我們在您那裡講妥。把您在那裡發的牢騷和盤托出來?」
古羅夫試圖描述描述屈辱的心情,並用斯坦尼斯拉夫-克裡亞奇科在類似情景下會有的嗓音來回答:
「將軍們一向會欺侮下級。我這裡有一些未經核對的情報資料,反間諜局曾經把一名職業軍官派到巴黎去。我那幾個間諜真的丟臉了,那麼讓我們從頭來細聽這個軍官的報告吧,幹嘛要聽愛好者對不良工作的辯護詞呢?」
奧爾洛夫認識古羅夫二十多年了,當上校還在東奔西跑當上尉偵探的時候,他對他的智慧和機靈就不表示懷疑,不過,只是有時候像現在這樣,他才明瞭,他這個白髮蒼蒼的將軍突然要和小孩一樣角力是很困難的。再說,奧爾洛夫完全忘記了,這個「小孩」老早就有五十歲了。
古羅夫不去端詳沃洛金,他不喜歡觀察受屈辱的人。從一切跡象來推測,將軍不曉得維克多爾-維爾丁完全失利,維爾丁沒有把他自己頭部被擊傷和小姑娘被人從客房中無端劫持的情況向領導匯報。這個工作人員十分善良,主要是,他真是一個品行端正的人。關於古羅夫和庫拉根共進午餐的事將軍也不知道,可見觀察他們的不是反間諜局的工作人員,而是總統警衛處的青年人,或者還有什麼人,他們真見鬼!
「請您匯報吧,列夫-伊凡諾維奇,不要玩沉默遊戲。」巴爾金說。
「隨您吩咐,尼古拉-伊裡奇,只是我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可說。」古羅夫看看奧爾洛夫,可是這個朋友裝作有點不明瞭他提的問題,甚至轉過身去。「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一,大約是十二點鐘,一個陌生人給我掛電話,他報告:俄國億萬富翁的女兒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遭受危險。我遇見戈爾斯特科夫,說我查明了,他的女兒正待在巴黎,實業家不準備公開談話,但是他說,如果有人關照他女兒,那麼他是感激不盡的。我把兩個代理人送到巴黎去了,父親提供了金錢和女兒的照片。一月二十五日夥伴們向我匯報,說這個姑娘和一個陌生的俄國小伙子一同消度著幾乎全部時光,他在您那兒供職,親愛的斯捷潘-西多羅維奇。」
「您到底是怎樣查明這個事實的呢?」沃洛金大發雷霆。
「我想,這與本案的實質無關,」古羅夫冷冰冰的回答。「維爾丁上尉由您管轄,請您向他提一些問題吧。」
「我希望和您那些在巴黎工作的同事們談談。」
「您不明瞭我的意思,斯捷潘-西多羅維奇,夥伴並不是同事,他們是我的助手,他們無論對什麼案件不承擔責任。所以同他們會晤是不行的。您什麼也撈不到,而我卻會失去幾個助手。」
沃洛金看看巴爾金,巴爾金點點頭證實了他的話沒有錯。
「很好,」反間諜局副局長歎了口氣。「請您講下去。」
「二月三日,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回到莫斯科,但是我們在謝列梅季耶沃丟失了這個姑娘。她有一晝夜不知去向,到第二天才回家。」
「她怎樣說明她暫時離開那個地點呢?她待在哪裡?」沃洛金問道。
「我不知道,」古羅夫聳聳肩。「不是民警機關的軍官,而是父親才有權提出這種問題。」
「您見鬼去,您擁有一切問題的答案,但是沒有一個明白易懂的答案!她爸爸在說什麼呀?」
「他對我們沒有什麼苛求。」
「他的女兒是在哪兒失蹤的呢?」
「請您問一問尤里-卡爾洛維奇,」古羅夫想像到戈爾斯特科夫對這種問題的反應,並忍住微笑。
「他在舊時代能回答我所提出的各種問題啊!」沃洛金明白,他講得太過頭了,但是忍不住,還是低聲含糊地說了一通:「腐臭的民主黨人完全萎靡不振了!」反間諜工作人員想像到,如果戈爾斯特科夫探聽到這次談話的內容,那麼他們會對他怎麼辦。他只要取下聽筒,向部長或科爾夏諾夫將軍控訴就行了。
關於這一點巴爾金副部長也想了一下。古羅夫知道,他永遠不會把沃洛金講的冒失的話轉告金融家,關於這一點奧爾洛夫將軍也知道,因此密探們都不去想這種無稽之談。
「那麼,可以認為這個問題是秘而不宣的,您,列夫-伊凡諾維奇,這個案子您再也不用辦了,」沃洛金輕聲地、文縐縐地說。
「我將來從事什麼,由我的領導決定,」古羅夫回答。「我個人的意見是,如果開初這個姑娘所遭受的危險純粹是一種假設,那麼,從今天起這種威脅會變得更加現實。」
「請您解釋清楚,列夫-伊凡諾維奇。」巴爾金說。
奧爾洛夫以目示意,命令古羅夫保持沉默,他手臂較短,用一隻手掌擦了擦長滿疙瘩的前額,不滿地說:
「尼古拉-伊裡奇,請您允許我問問,」他把沉重的目光移向沃洛金,「您為什麼派人去伴隨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呢?當您得到關於正在醞釀的罪行的預告的時候,您從哪裡得來?又幹了什麼工作?」
「我沒有權利來回答您的問題。我是遵照我的首長的命令到這裡來的。」
「您有權提出問題,而回答嘛,就請免了吧?您在這兒深感遺憾地回憶起您的權力比此刻大得多的那個時代。我勸您在六月前要摒棄這種情緒,也許您能夠恢復昔日的榮譽,但是今日的形勢正是如此。所以我要對您講,斯捷潘-西多羅維奇,假如您即使向我們隱瞞一小部分現有情報,那麼,將會發生什麼事呢。」
「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我請求您……」
「尼古拉-伊裡奇,對不起,這是我求您!」奧爾洛夫打斷副部長的話。
「三十年前有一個星期他們把我拘留在他們的地下室裡,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候我不害怕他們,今天我也不害怕他們,明天我也不害怕他們。」
「親愛的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您對我的瞭解是不正確的。」沃洛金低聲含糊地說了這句話。
「這等人只要一開口,我就明白他們想要怎麼樣。那麼,請您聽吧,請您記住吧!列瓦是個有文化修養的小伙子,他很討厭向您發牢騷,而我卻是莊稼漢出身,所以我決不會饒恕您啊!是你們,而不是偵探員們自古以來就應該幹這種髒活的。現在我從辦公室徑直地給戈爾斯特科夫掛電話並且告訴他,說有個沃洛金正在妨礙我們做工作,所以我要解除上校古羅夫的職務。我不知道他們要殺害還是再來綁架這個小姑娘,但是說真的,他們準會打擾她的。至於領導對您怎麼辦,或者他們比較笨拙地行個禮,這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全明白嗎?而現在我可不願意看見您啊!」
奧爾洛夫站立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古羅夫也站立起來。
「尊敬的尼古拉-伊裡奇,我向您致以真誠的歉意。我是老年人,覺得自己不舒適,上校在給我作陪。」
古羅夫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朋友和上司這樣發狂。頸上的血管鼓脹起來,好像這種狀態會使將軍出不來氣,太陽穴上的很大的硬瘤跳著痛。上校在奧爾洛夫面前打開一扇沉重的門,將軍把古羅夫輕輕地推到門口,掉過臉來,補充地說:
「什麼都是親筆寫的,要在每頁的末尾簽個字。」於是走出去。
斯坦尼斯拉夫-克裡亞奇科在將軍辦公室門邊的走廊裡踱來踱去,看看上級們,模糊不清地嘟嚷起來:
「不過這事兒沒有鬧成白刃戰,那麼,需要的不是碘酒,而是什麼別的東西。」
斯坦尼斯拉夫溜走了,古羅夫和奧爾洛夫走進辦公室,上校幫助將軍脫下那件窄小的制服,解開領帶。奧爾洛夫咕咚一聲笨重地坐在安樂椅上,按摩一陣後腦勺,說道:
「那個年代,他媽的,在從前那個時代,我真會把這些狗崽仔當早飯大口大口地吃啊!你撒了許多謊嗎?」
「我沒有撒謊的習慣,你沒有教我,」古羅夫回答,他一面打開通風小窗,一面抽煙。「至於某些人企圖在旅館門口把女孩拖上汽車的事,他就默不作聲了。那麼,就叫他那個引頸送死的小伙子向沃洛丁匯報這件事吧。」
「可是你的小伙子們沒有看見那兩個喬裝旅館招待員的青年人嗎?」
「怎麼沒有看見呢?」古羅夫感到驚奇。「他們把尤里雅拖進汽車裡去呀!華連廷-聶斯捷倫科甚至挨了一記耳光。耶蘭丘克報告說,因為沒有向警察局遞交聲明書,所以沒有人去尋捕那幾個潛藏的人,而檢查快要起飛的俄國人真是一樁討厭的事情。顯然他們是憑假證件通過檢查的。」
克裡亞奇科靜悄悄地走進辦公室,小心翼翼地把白蘭地酒倒進幾隻玻璃杯裡,將其中一杯向奧爾洛夫這邊挪一挪。將軍點點頭,沉默地把它喝了,他並用手勢吩咐把所有玻璃杯拿開。斯坦尼斯拉夫拿開了玻璃酒杯,但是飛快地把他自己那一份喝完了。
「列瓦,該怎樣辦,快點想吧。或者我們立刻不做這件事,把一切過失都推給『鄰人』;或者你躲藏起來,那時候我們就要負一切責任。」
「由工作組長決定。」古羅夫飛快地回答。
「你來決定,請不要繞彎子。全部事實你看得更清楚。」
「我什麼都看不清楚,彼得。我甚至不知道,在這次遊戲中王牌是什麼花色。」
「當一百年偵探,兩鬢斑白,而你好像還是個傻瓜啊!如果我們來掌握這個人的自白……」奧爾洛夫開口罵娘了,「沒有回頭路,只有向前走,勳章也是沒有的。我們都必須立刻作出決定。如果我們要拒絕,我就給巴爾定掛個電話,通知他不用準備任何文件。那裡有地毯、同事、養老金——誰也不知道。這不取決於我們,也不取決於形勢,而是取決於他們與上層人士的關係。在這個時刻誰掐住誰的喉嚨。」
「當我在尤里-卡爾洛維奇-戈爾斯特科夫面前還有道義責任的時候,幹嘛要作出決定?我不能走訪某人並且述說我已經許下諾言,但是今天的情況起了變化,我要收回自己的諾言。」
「可以不去訪問他,不說什麼話,」克裡亞奇科稍微避開古羅夫。「請你相信,他正是這樣對待你的。請你相信。」
「我沒有興趣去瞭解戈爾斯特科夫在不同情勢下怎樣行事。使我感到興趣的是父親、奧爾洛夫、克裡亞奇科等人,但主要是列夫-伊凡諾維奇-古羅夫,因為我尊敬他,甚至熱愛他,」古羅夫說道,嚴肅地望望朋友們,沒有流露出笑意。
「我感到驚奇,我在生活中還有許多東西不瞭解。我不瞭解,你有這種性格怎麼能夠干它三十年的偵探工作,而且還活著。列瓦,告訴我,你為什麼在尼古拉的辦公室裡掩護他和我,拒絕接受情報並且擔負一切責任呢?你沒有想到這個傻瓜的電話,沒有說到那封信嗎?」奧爾洛夫問道。
「只有冷靜的推測,沒有任何高尚的氣度。我喜歡把錢借給人家。當別人掐住我的咽喉的時候,巴爾金掩護我,躺到火車頭下面去。」
「有必要,可我認為你是個聰明人。他是個大官,在他們的辦公室裡誰也不知道債務的概念。」克裡亞奇科說道。
「恐懼的概念呢?」古羅夫有點感興趣,他的蔚藍色的眼睛彷彿蒙上了一層薄冰。
「是一定有的,只不過這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克裡亞奇科沉默起來,咳嗽幾聲清清嗓子,他開始喃喃地說:「戈爾斯特科夫,他畢竟知道,這封信交給誰了……你在匆忙中打錯了主意嗎?就是這些,列夫-伊凡諾維奇,我再也不同你作遊戲了。」
電話鈴響了。奧爾洛夫取下聽筒。
「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您的證件辦好了。」巴爾金說。
「謝謝,尼古拉-伊裡奇,幾分鐘以後我順便來看您。」奧爾洛夫回答。
「沃洛金要不要等您?」
「用不著,我已經上了年紀,耐性不同了,」奧爾洛夫放下聽筒。「就是這些,我們離開了碼頭,我們本來要朝那個方向轉舵,是嗎?」
「在這個少女還沒有開始講話以前,我們只有閒待著,就像冰窟窿裡的糞土那樣。我認為只有彼得-尼古拉耶維奇能夠借談話解勸她。」
「不見得,」古羅夫反駁。「由我本人來和尤里雅周旋。」他看見朋友們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態,他微微一笑。「當然,不是我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