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川掛斷電話後,手依然放在話筒上,對於自己剛才在電話中那種奉承、諂媚的口吻很受不了。
對方聽清楚淺川來電的理由之後,一改原先傲慢的語氣和態度,細細盤算這篇報導將帶給他多少好處。
淺川之所以打這通電話,主要是為了九月開始連載的「TopInterview」,這個企劃以當代新興公司的社長為採訪對象,報導他們的奮鬥過程。
他已經順利地和對方訂下採訪時間,應該感到很滿意才對。
然而淺川此刻的心情卻異常沈重。
(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嘴裡說出來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甘苦談,例如:自己是如何善用長才、利用機會、克服因難等等,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成功故事……)
淺川非常痛恨想出這種企劃的人,但為了讓雜誌部繼續維持下去,這一類採訪又不能不做。
他一向很在意自己能不能被分派到有挑戰性的工作,像這類不需運用想像力的工作雖然可以讓肉體輕鬆一點,但卻會造成精神疲勞。
這時,淺川朝四樓的資料室走去。他一方面是去查詢資料,為明天的採訪做準備;另一方面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讓他掛心,那就是該如何找出兩件猝死事件之間的關聯。
正當他試圖將那位庸俗社長的聲音甩開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
(發生在九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前後的猝死事件只有那兩件嗎?)
於是,淺川決定去查詢九月上旬的報紙。
以往他只看買賣之類的報導,社會新聞多半也是瀏覽一下標題,因此當時很可能漏看了某些報導。
他隱約記得在一個月前,報紙社會版的一角刊登了一個奇怪的標題,當時他看到標題時心裡不禁一驚,正準備往下看的時候,卻被同事叫走了,之後一連串的忙碌讓他沒能看完那篇報導。
淺川從九月六日的早報開始查起,他相信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跡。
(那麼九月七日的晚報……)
過了一會兒,淺川憑著記憶找到那篇他沒看完的報導。
那篇報導被一則三十四名犧牲者的海難事故擠到角落,所佔篇幅比淺川想像中的更小,難怪他會忽略掉。
淺川拿起銀框眼鏡,把臉湊上去,一字不漏地看著報導內容:
出租車裡發現一對年輕男女的屋體
¥R% 七日上午六點十五分左右,一位小型卡車司機發現停在橫須賀奶(乙水)
名縣公路旁遍空地上的自用小客車前座有一對年輕男女的屍體,隨即向橫須賀
警局報案。
從車絡號碼循線追查,發現這對死亡的男女分別是東京都澀谷區的補習班
學生(十九歲)和橫濱市磯子區某私立女子高中的學生(十七歲);車子是補
習班男學生在兩天前向澀谷區的租車公司租來的。
屍體被發現時,車門是鎖上的,而且鑰匙插在鑰匙孔裡。擄推斷,這對男
女的死亡時間在五日深夜到凌晨天亮之間,從車窗緊閉的情況來研判,兩人是
在熟睡期間缺氧致死,也有可能是服藥自殺,詳細死因尚未得知,到目前為止
查無他殺嫌疑。¥R%
儘管報導內容十分簡短,但是淺川已經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第一點:死亡的高中女生和他的侄女——智子就讀於橫濱同一所私立女子高中,而且都是十七歲;另外,租車的男生則跟品川車站前猝死的年輕騎士在同一所補習班補習,兩人都是十九歲。
第二點:他們死亡的時間十分接近,死因同樣不明。
(嗯,這四個人之間一定有所關聯,若要找出他們死亡的共同點,應該不需花很多時間才對。)
淺川在大報社裡工作,不用擔心搜集不到情報。
於是他興沖沖地走向編輯室拿這篇報導的影印本。
一個小時後,橫須賀市公所記者俱樂部內,吉野坐在專用桌前振筆疾書。
淺川站在吉野身後叫了一聲:
「吉野先生。」
淺川已經有一年半沒見到吉野了。
「哦……是淺川啊!發生什麼事了?你竟然特地跑到橫須賀來……先坐下再說。」
說完,吉野拉出一張椅子請淺川坐下。
從吉野滿腮鬍渣的模樣來看,實在想像不出他是個體恤別人的好人。
「最近忙嗎?」
「還好。」
吉野是淺川在新聞部任職時、比他早三年進報社的前輩,今年三十五歲。
「我問過橫須賀通訊部、才知道吉野先生在這裡。」
「你找我有事嗎?」
於是淺川將他影印的報導遞過去,吉野接過那篇報導,花了相當長的時間閱讀它。
其實那篇報導正是吉野寫的,他不用看也知道內容是什麼。奇怪的是,他竟全神貫注地看著報導。
過了一會兒,吉野表情嚴肅地問道:
「這篇報導怎麼了?」
「關於這件事,我想知道得更詳盡一點。」
吉野站起來說:
「好吧!我們到隔壁去喝杯茶聊聊。」
「你有時間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而且你這件事比較有意思。」
市公所旁邊有一家咖啡店,只要有兩百圓就可以在裡面喝一杯咖啡。
吉野一落座便轉向吧檯高喊:「兩杯咖啡」,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淺川,並將身體往前傾。
「你聽著,我當社會版的記者已經有十二年了,在這十二年中,我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不過像這麼奇怪的事情我還是頭一次碰到。」
吉野說到這裡,先喝了口水,才接下去說道:
「淺川,就當是交換條件吧!告訴我,你在總公司出版部工作,怎麼會想調查這件事呢?」
(現在還不能讓吉野知道我的想法。)
淺川想要報導一個屬於自己的「獨家新聞」,如果被吉野這種高手知道的話,自己的獵物很快就會被他搶走。
因此,淺川決定編一個謊言。
「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啦!我的侄女跟那位死去的高中女生是朋友,她一直纏著我問東問西的,我想既然都到這邊來了,就順便……」
真是個不入流的謊言。只見吉野滿臉狐疑地看著淺川,眼底閃著狡猾的光芒,索性將身體往後一靠。
「真的嗎?」
「嗯,你也知道現在的高中女生很煩人的,朋友去世就已經夠慘了,偏偏又死得那麼奇怪,所以她對我問了一大堆問題……請你把詳細情形告訴我吧!」
「你想知道什麼?」
「警方有查出死因嗎?」
吉野搖搖頭說:
「唉!總而言之就是心臟突然停止跳動,至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他殺的嫌疑嗎?譬如被勒死或是……」
「不可能,脖子附近沒有內出血的跡象。」
「胃中有藥物嗎?」
「解剖之後也查不出什麼反應。」
「這麼說來,這個案子還沒有了結……」
「結什麼案哪!這又不是兇殺案件,若不是以病死,就是用意外死亡了結,當然更不會有什麼搜查小組囉!」
吉野說著又往後靠在椅背上。
「為什麼要隱瞞死者的名字?」
「因為他們都還未成年,再說……也有可能是自殺殉情。」
吉野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他噗嗤一笑,然後身體往前傾,低聲說道:
「男生的內褲連同牛仔褲一起褪到膝蓋,女生也一樣,內褲都褪到膝蓋了。」
「這麼說來,是在辦事的當兒囉?」
「不,是正要開始享樂的時候,就在那個時候……」
吉野忽然用力拍了一掌。
「有事情發生了!」
他說話的語氣讓淺川的情緒跟著激動起來。
「淺川,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找到什麼相關的線索?」
「這……」
「我會保守秘密的,而且我也不想搶你的『大餅』,只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罷了。」
淺川依然默不作聲。
「喂,別讓我心頭發癢嘛!」
淺川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先別說比較好,但是他又無法圓謊。
「對不起,吉野先生,能不能請你耐住性子再等一陣子?我答應你兩三天之後,一定把整件事情詳細說給你聽。」
吉野一聽,臉上立刻浮現失望的表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淺川露出懇求的眼神,並催促吉野繼續說下去。
「嗯,照現場的情形來研判,只能解釋成那對男女正要大幹一場的時候,卻突然窒息身亡,唉!這真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原先也推斷他們可能事先吃下毒藥,後來藥效發作才導致他們窒息死亡,可是檢驗結果又沒有任何藥物反應……雖說有些毒藥查不出反應,不過一個補習班學生和高中女生怎麼可能輕易拿到那種毒藥呢?」
吉野想起車子被發現的地點,當時他曾經到現場看過,印象相當深刻。
在?名轉上大楠山的縣公路旁邊有一塊長著茂密樹林的空地,那輛自用小客車就停靠在那裡。
一到晚上,那附近幾乎沒有車輛經過,從山上延伸下來的樹林成了天然屏障,對沒有什麼錢的情侶而言,真是再好不過的幽會地點了。
「男學生把頭貼在方向盤和窗戶上,女生則把頭埋進座位下方和車門之間,兩人就以這樣的姿勢死了。當時我親眼看到那兩具屍體被人從車上抬出來的模樣,車門一打開,那兩具屍體分別從兩邊的車門滾落下來。
那兩具屍體彷彿被人從內側擠壓,而且那股力量在他們死後三十個小時仍殘留在車內,因此當調查人員伸手打開車門時,兩具屍體頓時『砰』的一聲彈出來。
你注意聽好,那輛車是雙門式的,車鑰匙一旦放在裡面,門就不能上鎖,而當時鑰匙是插在鑰匙孔裡……也就是說,那輛車子處在一個完全密閉的狀態下,怎麼可能有外來的力量擠壓他們。但是,他們卻在死前露出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
吉野說到這裡停頓下來。
現場傳出吞口水的聲音,但不知道是淺川還是吉野發出來的。
「你想想看,假設森林中跑出可怕的野獸,他們兩人應該會害怕得抱在一起才對。就算男生不這麼做,那個高中女生絕對會嚇得緊緊抱住男生,何況他們又是一對戀人呢!可是,他們非但沒有靠在一起,反而還盡可能地遠離對方,背部緊緊抵住車門。」
吉野雙手一舉,搖搖頭說:
「根本搞不清楚他們究竟遇上什麼事。」
如果當時橫須賀沒有發生那件海難事故,這篇報導應該會被大肆渲染,成為社會大眾茶餘飯後的話題。
儘管調查人員覺得現場的情況十分詭異,卻沒有人說出口。
大家明知道一對年輕男女同時因心臟病發而死亡的機率微乎其微,卻又以牽強附會的解釋逼自己接受。
沒有人願意被當作一個沒有科學概念的笨蛋,因此不敢將心中的疑問提出來;同時大家都害怕去面對難以解釋的莫名恐懼,並認為有科學根據的說明會讓自己覺得好過一些。
這時,淺川和吉野的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兩人在短暫的沉默中確認彼此心裡的想法。
但事情不會就此結束,今後正是一切事件的開端。
不管人類累積多少科學知識,仍無法以科學法則來解釋所有事物。
「發現屍體的時候,那對男女的手放在什麼地方?」
淺川唐突地問道。
「頭……他們用雙手蒙著臉。」
「是不是像這樣,想要把頭髮扯光似的?」
「咦?」
「我的意思是,他們是不是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好像要把頭髮拔掉?」
「嗯,我想是這樣。」
「吉野先生,能不能請你將那個補習班學生和高中女生的地址、名字告訴我?」
「可以呀!不過,你可不要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看到淺川笑著點點頭,吉野便起身拿資料,不料桌子因為他的身體碰撞而搖晃一下,咖啡都灑在托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