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迪恩烈火 吉迪恩烈火 1
    一 騎自行車的人

    倫敦睡著了。

    一輛轎車沿著灰色的、空無行人的街道到處疾馳,一彎新月的昏暗光芒穿過薄霧驅散了夜色。轎車微弱的前燈燈光把夜色衝破了,主要街道都被高處的燈光照耀得金光珵亮。鮮艷奪目的霓虹光彩與輝煌的燈火媲美,映紅了西邊皮卡迪利廣場上暗淡的天空。但東區卻只有少數燈光,那裡沉寂。陰暗、淒涼,只有靠近碼頭處,白熾的光輝在告訴人們:貨船為趕早潮還在工作。

    泰晤士河南邊的勞動區以其喧鬧的蘭貝思道和肯特路聞名。該區警察賈維斯也許是首都警察部隊中最不顯眼的成員之一。他35歲,已婚,有3個孩子,分別是10歲、7歲、4歲,但走起路來還全都搖搖晃晃。雖說賈維斯自己並未意識到,可這一切全是他忙碌而能幹的妻子的安排。賈維斯熟記全部警察條例,精通自己業務,他雖在這複雜多事的最棘手地區工作了10年,從未碰到過大麻煩。今晚他也一點沒想到會遇到什麼亂子。

    在這塊陋房區內住看好些撬竊者,過去兩周內這些商店中有一家被破門而入兩次。價值好多英鎊的商品被竊——大部分是捲煙、巧克力和無線電零件。這是那種衝著賈維斯來的小偷小摸,他相信他知道這個撬竊者是誰。如果他沒弄錯,就是那個在西區低喙夜總會工作的意大利侍者。他常在3點半左右回家,現在是2點15分。賈維斯打算佔據一個有利位置,當那侍者回家時,可以從那裡監視商店。他什麼都計劃好了,因為他對那侍者的習慣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他分管段內大多數人的習慣,因為他的工作要求他知道。

    這一商店後面有10幢公寓大樓,最靠近商店那幢的門洞會是個理想的隱蔽處。賈維斯慢慢走了過去,進入位置,瞥了一眼手錶夜光表盤。那時是3點20,他還有時間悠悠地抽上一支。他摸出一支捲煙,用手罩住火柴,不使大多火光外露,點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在確知火柴已熄滅後把它輕輕拋開。四月的夜晚不算冷,但也夠涼的。月亮已落在對面房子屋頂的後面。河那邊碼頭上傳來的嘈雜聲這時聽得更響了。這時賈維斯聽到一輛斷了鋼絲的自行車的喀嚓聲,肯定是他等的人來了。

    騎車人進入視線,在街燈下他的臉顯得蒼白瘦削。自行車喀嚓喀嚓地過去了,賈維斯離開隱蔽處進行監視。他這樣做時,一個黑影從幾米遠的另一幢公寓房的門洞中走了出來。賈維斯見了這情況很驚奇,但不害怕。他首先想到的是這個新來者十有八、九可能是小偷。自行車尾燈的紅色輝光,在被公寓中出來的那人遮住之前,一直很明亮。出來的那人背對賈維斯,不知道他在那裡,開始匆匆地走向拐角處的店舖。當騎自行車的人走過商店時賈維斯已不像原來那樣的驚奇和失望了。自行車白色前燈和紅色尾燈在雜貨鋪櫥窗上反映過來,那個人仍在往前走。那是個細長、黑黑的身影,穿著一件寬鬆的膠布雨衣,走起路來有些嘩啦嘩啦,布外衣是不會這樣的。

    「這人穿過馬路朝商店走去。

    「逮住了」,賈維斯出聲地咕噥著,很想知道他是撬前門呢,還是繞道向後門。他深信他已使那人走投無路。因此,當他看見那人離開內有大筆捲煙的報亭時,他不禁大吃一驚。那人現在騎著自己的自行車,就是曾斜靠在一些佈告牌上的那輛。賈維斯記起不久前他曾看到過那自行車,但沒有意識到它在那裡。只要他真的在經過那裡時充分思考一下,他很可能那時就想到小偷已在行動。不過他當時對那侍者和他那瞭如指掌的計劃的成功性太深信了,現在倒好,這第二個人跨上他車子的坐墊,開始騎走了。

    他車上沒有燈。

    侍者走了;這人很明顯又不打算在這裡行竊商店。賈維斯失去了內心平衡,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因為無燈騎車是破壞法規的。賈維斯於是提高嗓音喊道:

    「你那個人!燈光!」

    那是能清楚的、能遠傳的聲音,無疑它能被騎車人聽到。但它並沒有起到賈維斯所期待的作用。騎車人看來是蹲下身子,加快了速度,也沒有燈光,那自行車象箭一樣呼呼地飛向拐角,轉了過去,就好像這人是在賽車。而不是騎行在勞動區南部的狹窄街道上。

    這時,他隱隱感受到一股氣味,勞動區的姻霧對本地人的嗅覺毫無舒適之處,但有股燃燒的惡臭是不會弄錯的。那惡臭來自他背後的樓梯——就是那瘦瘦的男人從那裡走出來的那個樓梯。賈維斯轉身向著它,當他到達第一層樓梯平台時,焦臭味更濃了,在他手電光柱所到之處,裡裡外外都是一股股濃煙在蔓延。

    「不知道我喜歡這個麼,」賈維斯對自己說,全速奔跑上另一段扶梯。當他轉過拐角時,手電光照到大片翻滾著的灰色煙霧。再也沒有任何必要懷疑一場迅速蔓延的火災了,他取出警笛,一陣震耳的長哨聲在狹窄的梯道裡上下尖鳴。然後他放好警笛,大聲喊叫:「失火了!起床——火!」他邊叫邊跑上上層樓梯平台,看到那上面滿是濃煙。火似乎來自4樓,他覺得他能夠聽到火焰燃燒的呼呼聲。他抓住最靠近他的鐵門環,砰砰地擂門,不停地喊著:「火!」直到他抽出手帕摀住臉衝上更上一段扶梯。

    他沒想到他當時是何等勇敢。

    到達平台後他看到8號房間門下的紅色火光,那是密勒的房間,裡面有密勒的妻子及5個孩子。

    他倒退幾步,猛地用右肩向門撞去,門有些傾斜了。這時他看見高處有個神色驚慌的男子,那是上幾層樓的一個上了年紀的房客。「叫大家都離開,」賈維斯喘著氣命令道,同時由於濃煙嗆人,他開始悶得透不過氣。他又一次用肩撞門,覺得有些鬆動,但他知道要把門撞倒可能還得好長一段時間。一個穿著雪白睡衣的男子匆忙爬上樓梯向他跑來,一個穿著波紋女睡衣的婦女,胸衣豁開的站在下面。

    「快去叫消防隊,」賈維斯叫道,「再弄張梯子搭到密勒家窗上。」

    「好的!」那男人轉過身去。「小心,埃爾西!」他叫道,那叫聲比賈維斯還激動。他正在往後倒退,仔細審視之後用全身力量向門撞去。

    門倒下了。

    一簇呼嘯的火舌和一股灼熱的空氣向外朝他撲來,幾乎使他窒息過去。他覺得他聽到一聲尖叫。他看見火焰充滿一條小過道,看見一間房間的房門一片火紅,門上油漆燒融起泡。由於夜風減弱,火勢呼嘯聲也消失了。他聽到房間內一個小孩的尖叫聲。

    他真的沒感到害怕,這幾乎是一陣衝動和對一切事物的一種反應動作。他彎起左臂掩住臉部衝進房間。他感到手背上難以忍受的灼熱,感到他前額和後頸上的疼痛。他竭力從手臂下看去,瞥見一個穿著熊熊燃燒的睡衣的小孩站在床上——那床這時已成了一把絲絲直叫的火炬。他感到腳下一塊樓板爆裂。他低下頭來,掙扎著脫掉外衣把它圍在站在那裡的孩子身上。但他感到一種絕望、喪失信心和害怕的厭惡感情。他聽到上面有些劈啪聲,意識到他頭盔帽沿下邊的頭髮在燃燒——那小孩的頭髮把他的頭髮點著了。他眼睛周圍有一陣陣難耐的疼痛。到處是火焰的呼呼聲、劇烈的劈啪聲和嘎吱嘎吱的樓板聲,只是尖銳的呼嘯聲停止了。他搖搖擺擺走向窗戶,準備用手臂肘部把它撞開。他一隻手抱緊小孩,另一隻手彎著肘部向大玻璃窗撞去。當玻璃碎片散落時,他聽到一輛消防車的鈴聲。他看見街上有一群人,他感到他聽見有人在喊:「跳!」他仍抱著小孩。這窗離地面有三層樓高,下面只有人,他們有幾個繃著一條毯子。

    「跳!」他們尖叫道。

    他把雙臂中的小孩舉上舉下,他不知道她是活著還是死了。他不能向下面的人呼叫,因為他的舌頭似乎已麻痺了。但人群的突然沉默表明他們已知道他抱的是什麼。他把孩子扔出去,看見她往下掉,看見她被那毯接住。他的頭在旋轉,他的頭也在燃燒。他的褲子、他的襯衫、他的鞋子都著了火。消防車的馬達聲越來越大,但他看不到它在街心奔忙。他感到染成紅色的黑暗向他襲來,他感到他向後傾跌,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知覺。後來他意識到有人和他一起在這裡:是個男人。在他逐漸喪失知覺的最後一刻,他認清了那是密勒。在他燃燒的外衣中,緊緊抱著另一支燃燒著的火炬——另一個孩子。

    於是警察賈維斯倒下了。

    二 系列縱火案?

    刑警部部長喬治-吉迪恩是個高個子,6英尺2英吋,魁偉結實。厚胸及稍圓的肩膀,與縫製得很好的外衣配合得很服貼,腹部有意想不到的平展。他的下顎有時看起來相當肥胖、頸背則給人以超重的感覺。但他的腹部像一塊木板那樣堅實,他為他身強力壯而自豪。吉迪恩的強壯體現了他大部分的品質,因為這是他為什麼對自己能充滿信心的原因。他頭向前衝,眼觀四方地跨上台階的步態是他性格的顯示:他老是向前奮進。不允許任何事把他從要走的路上推開。他的有份量而有時緩慢的動作常顯示出一種永不反悔的個性。喬治-吉迪恩總是走向他決意要去的目的地。

    他沿著連結新老大樓的過道向前步行,心裡很清楚,現在他辦公室裡的電話鈴已響過,電話也已回過。貝爾,也有可能是勒梅特,已經帶著準備好了的早晨報告在辦公室中。他也清楚每個等待見他的人已知道他上路。他們中有些人怕他發現他們工作中的錯誤或計劃不周而緊張不安。

    當他到達通向他辦公室的過道時,他聽見他辦公室門關上的卡嗒聲。

    喬-貝爾坐在吉迪恩大桌對面屋角里的小桌旁。喬個子較矮,相當豐滿,稀而蓬鬆的頭髮呈灰色。他看上去就像個60多歲的人,有一種寬厚的性格。吉迪恩發現這種性格能使人心情寧靜。從沒有任何事能使貝爾驚慌失措。關於警廳以及警察、罪犯和審判員這些行檔,誰也沒有他知道的多。貝爾只要有一丁點吉迪恩的魄力和激情,他就可能大顯身手,但事實上他的衣服總是沒燙。他的臉沒真正刮淨,他的煙斗總是需要淘清。

    吉迪恩脫下外衣,披在他老式大寫字檯後面的皮靠椅椅背上,他坐下說,「有好多事嗎,喬?」

    「恐怕是這樣,」貝爾安詳他說。

    「嗯,什麼?」吉迪恩警覺地越過寫字檯看著。意識到這倒不是不理解貝爾的不耐煩,而是清楚知道除非昨夜沒有重大案情,否則貝爾就不會用這樣的方式講話。

    「只有一樁嚴重的案子,」貝爾說,「那是你桌上最上面的一份。火災,在蘭貝思那邊,」貝爾繼續說,」那些舊經濟公寓樓中的一幢,全家報銷——母親及5個孩子,還有父親。其他一些人被燒傷或受驚,整幢樓房被毀——那地方象火柴盒一樣毀了,」貝爾停了一下,吉迪恩坐著不動。「我們的一個部下看起來成了第八個犧牲者,我聽到的最後報告是他活命的機會不多。是個叫賈維斯的著裝警察,根據報告應得喬治獎章。但最糟糕的是,喬治,那是場縱火。用汽油引火,這一點毫無疑問。」

    「是嗎?」吉迪恩說,翻閱了桌上的其它案卷後,吉迪恩閱讀了勞動區分局警長曼寧的報告。毫無疑問是縱火,汽油缸頭也在燒焦的殘餘物中找到了,燒得難以辨認,但仍可看到能說明是這種燃燒所常能留下的那種沉澱或灰燼。就一些最初的跡象看來,汽油澆在那套房間各處;一種分析是有人站在前門處,沿通向各房間的過道倒汽油直到過道半中間,然後放火並關上房門。那裡所有的經濟公寓住房的房門下邊與地板之間都有一條縫隙,汽油無疑可流進那家成員睡眠的各個房間。濃煙看來制服了睡在同一房間的母親和兩個大孩子,他們的屍體在他們的床上。一個很年輕的小孩在另一臥室的兒童搖床中被找到。還有兩個孩子被扔出窗外,一個是警察賈維斯扔的,一個是孩子父親喬治-密勒扔的。密勒和賈維斯都跳窗逃跑來著,但密勒在送往醫院的路上死了,兩個孩子也在送到醫院時死了。

    吉迪恩對他不得不閱讀的報告感到揪心。

    報告繼續說:

    「當到醫院時,警察賈維斯還活著,在8點45分仍還活著,但醫院當局認為恢復的希望很小。只有讓他恢復知覺說些情況的一線可能。有兩名警官守在他床邊保證不漏過任何材料。他妻子愛米莉-莫德也在他身旁。他們的三個孩子,一個4歲男孩及兩個分別是7歲和10歲的女兒由鄰居照看,分局保證為他們和賈維斯太太作出一切必要的安排。據報賈維斯身體大面積一度燒傷,很明顯這些燒傷是在他試圖拯救該家庭成員時招致的。

    密勒住房上一層的住房暫時空著,這就是為什麼其他人沒受這次大火影響的原因。

    經濟公寓樓對面小房子裡住著一位名叫福賽絲的上了年紀的婦女,她的敘述可能會有些幫助。她患失眠症,當時她已從又作臥室又作起居室的床上起來,清晨很早她就沏茶。她報告說她不能記準確切的時間,但她注意到了下列依次發生的一些事件:

    1、警察賈維斯步行到達,在經濟公寓門洞內佔據一個位置,很明顯是作為觀察點用的。

    2、賈維斯點燃煙斗或捲煙——她相信是支捲煙。

    3、一個男人騎自行車從她和賈維斯之間通過,她不知道那人叫什麼,但他經常在夜間3點半左右經過該房子。

    4、一個人與賈維斯觀察點相隔兩扇門的門洞中走出來,這人朝商店走去。

    5、賈維斯跟蹤此人,並在他跨上自行車後向他叫喊。該婦女能聽清的唯一的喊聲是「燈光」——由此可推斷出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在車上無燈的情況下,向前騎行。」

    對這一證人進一步仔細詢問之後,報告繼續寫道,「我們竭力想找出這兩個男人的身份特徵。她看到的第一個騎車人,也就是每天早晨經過吉爾街的那個人,看來很可能要成為情報提供者。」

    吉迪恩讀完後,抬起頭來看看。

    他桌上一架電話鈴響了,另一架在貝爾桌上的也響了。大家都在同一瞬間機械地拿起話筒。吉迪恩聽見貝爾說,「馬上,」就擱下話筒。這時他聽到總機說,「先生,你能和勞動區分局曼寧先生說話嗎?」

    「請接過來。」

    「是,先生……」

    「喂,喬治,」曼寧尖聲尖氣聽起來有些不自然,「我想你是願意聽的。我們已經找到了騎車人,他是個叫吉烏賽普-卡裡尼的蘇豪侍者。(譯註:蘇豪是勞動區一個區的名字,該區以餐館多而聞名。)他那時正在到車站去的路上。

    「可能有用,」吉迪恩說,「賈維斯有什麼新情況嗎?」

    「有的,」曼寧回答,他幾乎是用假嗓音說話,「他逝世了,20分鐘前,我正打算去看他的寡妻。喬治,用雄鷹般的眼睛看看我的報告吧,好嗎?沒有人能像你那樣會看出別人常忽略的要點,我要盡快抓住這個狗雜種。」

    「我會盡力不忽略任何情況的,」吉迪恩答應了要求。

    他掛斷電話,又作了一兩個摘記,研究著報告。

    吉迪恩桌上一架電話鈴又響了,他用習慣性的機械動作拿起電話,「吉迪恩」他說。一邊用一些潦草字進一步發揮了摘記的「燈光」一詞。「誰?……是的,把他接過來,」他向貝爾呶呶嘴。「接這架。」貝爾拿起分機,吉迪恩說,「喂,卡邁克爾先生,這幾天好嗎?」

    卡邁克爾是勞動區消防隊的總隊長,一個離退休年齡不遠的老年人。他可能對火情及其前因後果比其他活著的人知道得更多些,肯定比勞動區其他人知道得多。不論何時有縱火可疑案,他的高級助手總要和警廳聯繫。卡邁克爾親自來電話這事實本身就暗示他有些嚴重的情況要說。

    卡邁克爾說:「很好,吉迪恩先生,謝謝。今天上午你能抽出半小時會會我嗎?」

    「好的,當然可以,12點半對我很合適。」

    「為什麼我們不一起用午餐呢?」卡邁克爾建議。

    「好的,」吉迪恩說,「我覺得很好。」

    「我要和你談談有關昨夜蘭貝斯失火的情況,」卡邁克爾繼續說:「那火和以往幾次火有一兩個特殊情況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當然,目前這還是很不正式的看法。」

    「當然,」吉迪恩說,非常高興沒為他增加困難,「你說得對,那麼12點半見,」他掛上電話,貝爾也放下電話機,靠到椅背上。

    快到12點時,吉迪恩忽然走了出去。

    辦公室只留下喬。雖說喬-貝爾在警廳工作已40年,斷斷續續和吉迪恩一起工作也有20年,但接著的一段時間對喬-貝爾產生很深刻的印象。吉迪恩匆忙的工作本身就是一種極好的感受。最吸引人的是:雖說他顯然已加緊高速工作,但仍能以冷靜的思考處理每個新問題,就像他經常告誡自己不要「欲速則不達」似的。他不浪費一分鐘,也不讓上自警長下至警探任何其他人浪費一分鐘。他時不時看看前面的報告以更新和補充他對案件的記憶。但無論他看或沒看,他似乎總是象直接負責該案的人那樣熟悉案件環境。

    已是12點差10分,這時吉迪恩從外邊回來。

    「幹了那麼多活,你該喝杯茶了,」貝爾宣稱。

    「算了吧,」吉迪恩說,「給羅傑森的秘書掛個電話,就說我已上路,讓助理專員早點看到我不會有什麼不好。」他站了起來,拉直領結,套上外衣,撫順了他那灰色的硬發。

    貝爾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搞的,喬治,不過你看起來好像休息了一上午。」

    「一切都很順利,不是嗎?」吉迪恩問,「別忘了和曼寧核對一下,給我一份火災情況報告,讓我在見到卡邁克爾前能看看。噢,在對面淖酒店定張桌子——」

    12點差5分,貝爾回來對吉迪恩說:「卡邁克爾秘書來過電話,說讓你在他的俱樂部用中餐,在白廳廣場,」貝爾說,「我說那對你正合適。」

    「是正合適,」吉迪恩同意道。

    12點1刻,貝爾已把需要的失火報告準備好,唯一的一條補充,是關於侍者吉烏賽普-卡裡尼的。他說他能告訴警局的只有一件事:當他騎車到家時,另一騎車人超過他,向碼頭方向去了。

    吉迪恩看了一下,就走了出去,他深知卡邁克爾嚴格遵守時間,很想知道這位消防隊隊長頭腦裡想些什麼。

    他見到卡邁克爾時,對方右手拿著《環球晚報》。吉迪恩從他相當蒼白、嚴肅的臉上所顯露的表情,看出他對這個縱火狂深惡痛絕。正是在卡邁克爾的淺灰色眼睛對著他的瞬間,吉迪恩意識到那個人心中在想些什麼,這可能是好幾起類似縱火案中的一起,而且今後還會有另一些到來。

    「看過這個了嗎?」卡邁克爾問道,伸手遞過那報紙。

    吉迪恩接過報紙讀起來。

    三 奇怪的房客

    閱讀這張報紙的當然不止吉迪恩一人,比如說,有一位小坦尼森夫人和她的房客就讀著這張報紙。小坦尼森夫人是個不整潔的纖弱婦女,稀疏的灰髮,瘦而尖削的相貌,眼旁有許多皺紋,下巴上也長了許多粗硬的灰毛。她的胸部平坦得像塊板;有些人簡直不能相信,掛在她前室餐具櫃上面的真會是她的全家福照片:一共有4個女孩3個男孩。

    多年來坦尼森夫人的生活來源是愉快地收到她家庭成員共同分擔的每週5英鎊饋贈。她還依靠招收房客,指望精明選擇優勝賽馬而得的少量進項,現在她只有一個房客——布朗先生。當她看到布朗先生時,她就為他感到惋惜。他是個如此缺乏自信而易受驚嚇的小人物,臉上有一種被遺棄的淒涼神情。她對他知道得不多,但他告訴過她,不久之前他在一次事故中喪失了妻子和孩子,並說他現在是在「收拾殘局」。坦尼森夫人的心自然而然地向布朗先生表示同情。她從他為住宿和伙食所付的每週四幾尼幾乎得不到什麼收益。

    布朗有很憂鬱的灰眼睛,他有沒血色的、抖抖擻擻的嘴唇,行動很不顯眼,很多時間都是獨自一人在自己房間內度過,聽聽留聲機唱片的音樂。雖說坦尼森夫人既不能理解也不會欣賞,但毫無疑問覺得那是「好」音樂。她不知道他的主要工作是什麼,但很明顯他承擔各種稀奇古怪的差使。有時他白天工作,有時在夜間工作。他服裝的質量很好,他的兩隻衣箱和一隻大皮箱也都是優質的。他有一種紳士氣質,使人們打消了好多疑問。她覺得她家有這樣一位儀態優美的紳士很有幸,因而希望他長期住下去。

    前一夜他外出工作了,他到家大約是4點左右,然後上床睡覺。她當然是聽見他回來的。

    今晨布朗看起來很疲倦,他右手上了繃帶,是粗粗地扎上去的,但他和坦尼森夫人對此都沒有什麼品評。她知道不論何時問他私人問題時,他都傾向於沉默不語。

    她把報紙推到他面前,那是她早晨常從街角報攤上買來的《環球晚報》,她從中翻閱當天賽馬情況,以便計劃她小小的下注。

    布朗先生驚愕地看著那報紙。

    「我確實不——」他開始說道,因近視而湊近凝視。當她準備抽走報紙時,他突然因驚奇而出氣。她認為這是世界上最恐怖不過的事,要知道這是令人震驚的:8個人被燒死。

    布朗在桌子跟前站了起來,一隻手扶著椅背。她仍將報紙拿在他眼睛跟前。他總是臉色蒼白,但現在臉頰似乎全無血色,他嘴唇張開,好似他讀到的恐怖事件狠狠地打了他一棍,坦尼森夫人還從沒見過任何人臉色如此嚴峻過。似乎過了很長時間,他才伸出右手拿住報紙,左手伸進胸袋掏眼鏡。坦尼森夫人驚奇地看到他的手在發抖,報紙也在顫動,這又一次使她肯定,布朗先生是個非常善良而好心的人,能為別人的遭遇所感動。他戴上眼鏡,讀了報頭標題,然後閱讀經過情況。突然他坐下,報紙也跌落了,蓋在為他中餐準備的刀叉盤碟上。

    「我——我很抱歉,」布朗用喘不過氣來的聲音說,「我感到很不舒服,坦尼森夫人,那經過使我難受。」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從她身邊擠了過去。她聽到他上樓走進他房間,而且上到半樓後他幾乎是跑步前進的。他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樓上布朗先生的前室俯瞰巴特西電站的一群建築物,他這時正站在窗口。他的眼睛發直,視而不見地凝視前方。他的臉變了樣,他的雙手緊握,老是喃喃不休地對自己說:「我以為是空房,我以為是空房,我以為是空房,我以為其他房間的人有足夠時間離開,我以為……」

    在他心底深處他知道他走錯了樓層,上面一層住房才一直是空著的。但他不承認這錯誤,他不承認自他妻子兒女夭折後他一直不能清醒地思考。

    不久他有了個奇怪的發現,痛苦並不那樣巨大。好像密勒一家的死使這痛苦減輕了。

    四 鎮靜的告警者

    吉迪恩又到了卡邁克爾的俱樂部。

    卡邁克爾是個對吃很講究的人,而吉迪恩則是個饕餐。這裡的牛排布丁味濃開胃,在一般餐館已吃不到了。卡邁克爾叉起一塊烤鮭魚,過分講究地撕去魚皮。他們是走來的,邊走邊談了些蘭貝思大火的事。但沒等吉迪恩吃完,卡邁克爾就說:

    「吉迪恩,我要見你是因為我和我的幾位高級官員認為蘭貝思大火至少有幾個特徵是很奇怪的。至今所瞭解的案子情況中,是否有什麼情況對你也有這種啟示?」

    「首先最明顯的一點是沒有任何詐取保險費的勸機,因此可能的動機是謀殺,」吉迪恩說,卡邁克爾點點頭。他淺色的眼中有一絲閃光說明他暗中掌握些東西要在適當時候說出來。吉迪恩在想到底是讓他取得些小勝利好呢?還是把自己心中的見解和盤托出。他決定讓卡邁克爾有個機會。

    「第二點是縱火犯並不是住在經濟公寓中的什麼人——根據分局報告,每個人都考慮過了。」

    「這我不知道,」卡邁克爾說,眼中那一絲閃光更明亮了。「吉迪恩,你也許會認為我是小題大做,但我的高級官員中有些人和我被過去5個月內所發生的三起也可能是四起這樣相同的大火搞得迷惑不解。」

    「啊,另外幾次大火,」吉迪思叫道。

    「是的,其中只有一次有重大的縱人嫌疑,」卡邁克爾說。「那個月在貝思納爾草坪爆發的那場火燒掉了7幢計劃拆毀但仍住著人的房子,有兩人遇難——一個婦女和她的女兒。」

    「我記得那火,」吉迪恩說。「那被歸結為小孩想在一間密室中做爆竹而引起的。大家入屋後,他們從堆棧偷來的一些炸藥棒在室內爆炸,據你們的人說是由火星引起的。」

    「對的,」卡邁克爾同意道,「接下來的一次火是在白色小教堂。沒人受重傷,但與昨夜燒掉的兩幢經濟公寓大樓一樣燒燬了大樓的內部設備。」

    「我記得的,」吉迪恩同意,「一台廚房鍋爐爆炸,是嗎?」

    「那是分析,」卡邁克爾答道。「第三次大火是在坎寧鎮,那次有更多的陋房被燒掉,大多數都已無人,並計劃拆毀。但有十幾戶住著人,所有住戶都及時逃離。」

    「第四次大火是在貝思納草坪附近同一地區。你將意識到所有火災都在貧民區,而且都在計劃拆毀或應被計劃拆毀的建築物內,還有一個因素可能你沒有理由搞清。」

    「說下去,」吉迪恩說。

    「至今我只能根據這些火災推斷,在這些大火之後,總有一人打999電話給最近的消防站,不報姓名,要求救人。發話人找消防負責人談話,告訴準確的火災現場,不作進一步解釋就掛斷了電話。每一次案例中都有一個消防負責人的評語:「有欺騙嫌疑,」那是因為發話者太鎮靜了——大多數真正的要火情報急都是匆忙和慌亂的。你知道我們收到的假告急比真的還多,對嗎?」

    吉迪恩點點頭。

    「我的注意力首先被引向這一事實,這些火燒的都是貧民住房,而且沒有顯而易見的動機。」卡邁克爾說,「還有,除了在坎寧鎮發生的那次之外,每次都有如何引起大火的合理解釋,都知道有汽油帶人起火現場。甚至後來還有跡象說明有人用空房子作非正式倉庫在裡面儲存汽油。現在我們已能證實昨夜大人是由縱火引起的,其它火例也可能是這樣的。還有,昨夜電話是從離火災現場大約10分鐘步行路程的公用電話亭打的,那電話說明了確切的火災地點就掛斷了。你瞧,吉迪恩,任何人都不可能從那電話亭處看到火災現場,而在靠近火災現場周圍還有十幾個電話亭可用。

    「能肯定嗎?」吉迪恩尖銳地問。

    「我確信。」

    「我把你所說的情況理解為,」吉迪恩並不開始吃放在他面前滲出汁水的金色布丁,而是注視著卡邁克爾。「我把你所說的情況也可理解為這些勾當是同一個縱火犯干的。你能讓我看看你弄到的全部報告,直至最微小的細節嗎?你能安排你那些人中的一個和我們警廳聯繫嗎?我要安排馬傑特森負責那事。他是我們管縱火的最佳人選。」

    「我會做好一切能對你有幫助的事的,」卡邁克爾應允道,明朗地微笑著,「在我皮包內有我全部檔案副本,我當然能肯定覺得對你是不需要作大量說服工作的。」

    「還有什麼推測嗎?」吉迫恩問。

    「我覺得那還有點兒太早,」卡邁克爾猶豫不決他說。「假使在這一系列貧民區大火之間有什麼聯繫的話,那麼——你就可能面對一個狂熱者,他認為搶在當局之前行動是他的責任。我們對待過好幾個這樣的人,通常他們都是很快就落網的。我經常在納悶,能被這種動機驅使的人能成為多麼聰明的人哪。那就是為什麼我覺得非跟你談談的原因。我們對我們的福利狀況和消除貧困區方案感到非常尷尬,」消防隊長繼續道:「但你大概也和我一樣知道,很多地區的情況可以使人無比震驚。有一天我從曾研究過的統計數字分析,我的部門認為勞動區中部、東部和東南部的火災險情比其它住宅區的要高一倍,完全由於老房老地產沒有令人滿意的防火設施以及人口嚴重過剩。在那裡,在有些火情中水只放在一所房屋的一層樓上。我們並沒如我們喜歡想像的那樣文明和先進。」

    吉迪恩沉思他說:」這些被燒的地方是不是屬於同一些人所有。」

    「我說不出什麼起初情況,」卡邁克爾說,眼睛中流露出興趣,「你認為這可能是對某一個用如此駭人的住房條件賺錢的房主的攻擊嗎?」

    「我還不知道我想的是啥,」吉迪恩回答:「是你使我有那個想法的。」

    吉迪恩這麼說著,和卡邁克爾告別。

    下午3點,當他派人傳見主任巡官馬傑特森時,他還在苦思冥想。馬傑特森是個中年男子,他滿可以對警方升級制度心懷不平,因為他幾乎沒有書本學歷,因而他就通不過任何考試。他的詞拼得糟透了,任何看過他手寫報告的人都必然會相信它們大概是小學生寫的。但讀了它們卻會得出不同的印象:它們是簡潔的模範,而且所有難詞和技術詞彙都拼得完全準確。「我有時總還能用本詞典吧,」馬傑特森常說。他的拼同能力和缺乏學識妨礙了他進一步陞遷,只是由於吉迪恩和其他瞭解他索質的人努力說服,才把他推舉到了主任巡官的官職。他是個中等身材的胖子,臉上有很深的皺紋,有些皺紋深得連電剃刀也用不成。他的談黃色頭髮剪得很不好,部分也許是因為它們朝不同方向生長。他為此常高興地自嘲說他有三頂皇冠。

    「毫無疑問我是幸運的,」他常說,因此他就被叫成了「幸運兒」馬傑特森。

    他在吉迪恩的辦公室門上拍了幾下。當吉迪恩叫「請進」後,他謹慎地走了進來,小心地關好門,帶著不知道為什麼事請他的表情。

    「啊,幸運兒,坐坐。」吉迪恩邀請道,到那時為止他那一直由於心中無數而皺紋密佈的臉,變得像是小學生那樣光茫四射的臉。馬傑特森的臉上沒有一樣東西是平正的,他嘴的一端高於另一端,一個鼻孔略大於另一個,他的眼睛屬於濃淡不同的綠棕色色彩。

    「那是個調劑,」他說,拉過一張椅子,「吉迪恩先生,我想你大概是腦後也長著眼睛吧……」

    「你現在出了什麼差錯?」

    「我今晨過去看了看蘭貝思案件情況,我去的目的是要確定那倉庫是不是縱火,這下你可以十拿九穩了,那是保險金詐騙案,那貨棧公司正好有赤字,我已寫進報告。」

    「很好,是什麼使你到蘭貝思去的呢?」

    「是該死的好笑事,」馬傑特森說,「我正要跟喬-貝爾說這來著,五個月來第五次貧民區失火。」

    「如果你今早對我說了這事,我就可把這問題給消防隊的卡邁克爾頂了,而不是非得讓他告訴我,」吉迪恩乏味他說。

    「他也接觸到那一點?我得說卡邁克爾真不含糊,好吧,派我去拿些淡色酒來吧,」馬傑特森驚叫道,「他知道多少?也知道報警電話嗎?」

    「是的。」

    「當我昨夜過去看了使用過的電話亭之後,那也是首先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的事——那是件好事情,他們用了電話亭之後,你可以追查。」;馬傑特森說,「電話員知道全部電話號碼。這一間電話亭位於蘇珊克斯街和鄺普路的拐角處,離希爾頓台地一英里半。在周圍一里半徑範圍內共有17個公用電話亭,因此那一個並不是因為距離最近才用的。我向分局人員借了自行車從四條不同的路騎向希爾頓台地,那四條路線是唯一能走的四條路。」這個矮墩墩的人繼續說,「要是沒火光顯映在天空,你無法看到那大火,除非你確實來到現場,我的想法是那放火的傢伙騎自行車離開,在他感到肯定不會被逮住時就打報警電話。因此他並不是個單純為欣賞觀火而放火的人。」

    「關於為什麼他要報警有什麼想法嗎?」吉迪恩說。

    「沒有,先生。」馬傑特森答道,「我不想找太大的麻煩、可能僅僅是他喜歡放火。當你查個水落石出時,答案一般都是那樣。」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檢查過那些被燒燬地方的房主嗎?」

    「沒有。」馬傑特森回答道,圓睜雙眼,嘴屬形成「O」形。「哎呀,什麼東西使我忽略了那一點了?事實上我並沒有怎麼多想它,只是有些奇怪,蘭貝思大火真使我大受挫折。」

    「沒關係,幸運兒。」吉迪恩說,他把卡邁克爾給他的檔案副本遞了過去,「給你在消防隊總部的聯絡人打個電話,卡邁克爾已經給他介紹過簡短情況,你要盡可能挖得深一點。你要尋找縱火動機、有關財產的所有人等的證據,以及其他共同因素——如有沒有人在這些不同的地方有親戚等?檢查一切可能性,別睡大覺。」

    「我不會睡大覺的,」馬傑特森真心誠意地許諾,「蘭貝思案件怎麼辦?」

    「那也是你的,和區分局一起搞。」

    「謝謝,」馬傑特森說,在這一簡單的感謝語中放進了這樣的感情,它告訴吉迪恩他是多希望被放到負責崗位上啊。

    「假使你在任何時候想見我的話,可以告訴喬-貝爾。」吉迪恩補充道,「要給這事優先待遇。」

    「死了8個人後,我會全力撲上去的,不分晝夜,」馬傑特森允諾道。「奇怪,當有孩子捲進去時,你竟會變得這樣,對嗎?關於那頭遠在文林頓的豬有些什麼走運消息嗎?」

    「不走運。」

    「不要對我說什麼廢除死刑,」馬傑特森說,「再一次謝謝,吉迪恩先生。」他站起來,差一點踢翻了他的椅子,慌手慌腳地走了出去。

    幸運兒走後,吉迪恩坐回到他的轉椅中,向後靠著讓他的頭碰在牆上。那天他第一次把手伸進口袋,開始修光他大煙斗的圓鍋。那煙斗雖很少抽,可差不多總是放在那只口袋中。他沒有想天空開始多雲,辦公室比以前冷。他也沒再想貝爾,也沒認真集中思考手內任何一個案件的偵察情況。他心裡不寧靜,他非常清楚為什麼。

    偵察一樁罪行已遂的明明白白的案子是一回事,偵破那些尚未捕獲而罪行仍一樁接著一樁的犯罪又是另一碼事。譬如,如果這些大火之間有聯繫,如果是同一個人放了這些火,那麼下一次在那裡放呢?每一個放火者都有點精神錯亂,除非他只是為獲得保險賠償金。幸運兒馬傑特森已發現了這一點;縱火犯還沒顯示他們對大火那麼迷戀的想法是什麼。動機到底是什麼,任何能放這5把火的人精神上都是不穩定的——因此說不准下一次他可能幹啥。此外,尋找一個瘋子比尋找一個為私利作案的罪犯要難上十倍。這個縱火犯——仍假定這一些都是一個人幹的——可能是在某一可敬的家庭中過一種正常的家庭生活。也可能在和他一起生活和工作的人們表現得神志非常健全。

    人們怎麼才能找到這麼個夜間帶著火到處潛行的瘋子,在倫敦8oo萬人口中找到這唯一的一個人?

    有誰能保證他不再放甚至能造成更可怕後果的另一次火?

    五 燒更多的房屋

    可能是因為大腦裡記掛著火警鈴聲,那天早晨吉迪恩很早醒來。

    吉迪恩決心今晨要準時上班,所以8點3刻就出發,離家時沒說什麼有關馬修的話。他們在一起吃早飯,吉迪恩感到吃得飽飽的,小車也沒什麼麻煩,馬修看見他駛出車棚。他並沒多想這男孩,而是逐個想著那些今晨要匯報指示的案件,並思考夜間又發生了些什麼。上天保佑別再發生人災。

    喬-貝爾已在辦公室一會兒了,早晨的報告也已呈在桌上。吉迪恩瀏覽了一下,因貝爾沒有用壞消息代替早晨的問候而稍感寬慰。

    吉迪恩決定出去轉轉。

    吉迪恩從蘭貝思開車經過泰晤士河上的倫敦橋,駛向貝思納爾草坪,他是第一次到第四次大火現場。這裡實際上都沒有什麼痕跡,因為這街上的其他陋房也正在被拆毀。一些燒了的椽子,以及在第一次火災現場對面地段上一輛燒燬的小車殘骸是一些唯一的跡象。他從那裡走到坎寧鎮,那裡燒壞的經濟公寓還保存著,它們在這滿是一排排四層經濟公寓的地區形成了一個不雅觀的缺口。這些公寓都沒有太平門等設施,而且每一幢都違反法規地住了太多的人。以後他又驅車到白色小教堂,停下來看被燒燬的陋房旁邊一幢正在建築著的大樓。卡邁克爾有一件事說得很對:這些區都非常相像。雖然實際上每一家屋頂上都有電視無線,雖然附近商店裡陳列著明亮的新傢俱,雖然有時裝沙龍以及商品充斥的食物店,人們仍有一種過於擁擠、骯髒、以及陋巷住的羞恥感,周圍有許多高樓,相對來說幾乎沒有那種;日觀念以為的貧困。一個每週收入30或40英磅的家庭可能住在兩間房間裡,每間房睡三四人,小孩到十幾歲後很長時間裡還男女混雜在一起。這裡罪行在孳生,性知識來得很早,這裡的生活和赫林漢地方的大不相同,但婦女看起來很健康、愛打扮、穿得好。

    第二天是星期六,當吉迪恩來到辦公室時,喬-貝爾已到了。在他前面有一疊報告,在吉迪恩辦公桌上有更高的一疊。他們互道「早安,喬;早安,吉迪恩,」吉迪恩脫下外衣,套在一隻椅背上,然後機械地拉松領帶。當他坐到桌子跟前時,他盯著那堆報告說:

    「發生了些什麼事?一下子監獄全部打開,讓他們忙得不可開交了?」

    「喬治,這是四月份最後一個星期六。」

    「噢,天啊,是的是的。」吉迪恩說他由於在從赫林漢來此的路上沒為此作好思想準備而懊惱,平時他總是作些思想準備的,但今天早晨馬修和海倫太使他全神貫注了。

    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都己發展成大掃除日,警廳檔案中所有懸案都又重新審查一遍。每一提交案件都要發向地方法院處理,也要將全部案件準備完畢送交刑事法庭。吉迪恩經常帶一袋檔案回家,周未觀看,所以他能決定採用什麼策略,而且在週一就開始使用,現在簡直沒有足夠的時間供他完成一周內必須完成的一切。

    「有什麼新東西嗎?」他問道。

    「馬傑特森來過電話,他還沒有追蹤到那第二個騎車人。火災都發生在屬於不同所有主的地方——一處是屬於基督教會會監的,兩處是屬於倫敦郡政委員會的,還有兩處屬於私人所有。他語音中有點兒垂頭喪氣的味道。」

    「幸運兒不會喪氣的,不會氣妥很久的。」

    這一天,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而在這讓警官喪氣的一天,布朗先生是在床上用的早餐。坦尼森夫人經常在9點多一點把星期天的早餐和兩份《星期日環球報》和《星期日郵報》給他送到樓上。她看見他坐起來在看《聖經》,這她是完全贊成的。他拋下〈聖經〉在床上起來時,對她愉快地微笑。她覺得他好多了,上周早些時候他眼圈紅潤,看起來像是討厭什麼——她想起來他是怎樣受燒死密勒一家的火災報告的影響。但他現在顯然已把那事拋於腦後了。

    當他看見她關上房門,他就拿起《星期日環球報》很快翻閱著。有一大篇關於希爾頓台地火災的醒目排印,顯然是警方鼓勵這麼搞的。有包括賈維斯在內的犧牲者的全部照片,而頭條標題像是在刺耳尖叫著。

    為什麼縱火犯要謀害這些人?」

    後來他看到一條腳註:請看社論。他急忙翻過一面,看到社論標題是:

    火災陷阱(譯註:指無太平門等設施的建築物)

    當他讀到抨擊倫敦某些地區住房條件時他的眼睛放光了。抨擊措詞是「文明社會中的不體面居住條件」和「這一定會鞭撻所有有自己安全住房的人的良心。」

    「這起作用了,」布朗先生想著,「這終於起作用了,而且——這是因為他們死。」

    他把那報紙扔向一邊,抓起《星期日郵報》。它的頭條通欄標題是:

    神秘爆發的東區幾次大火,

    該由同一縱火者負責嗎?

    他濕潤了一下嘴唇,把這報紙放到一邊,然後開始吃已在盤中涼了的火腿和雞蛋,當他吃完後他聲而清楚他說:

    「如果有人謀害那些人的話,那是房東。我不過是工具。房東謀死了他們,而現在——」他的眼睛好像放射出一種射線——「而現在有人警覺起來,開始注意。如果人們死了,就應該做些事。他們終於聽我說話了。」他自己沒有對自己承認的一點是:自他妻子、女兒死掉以來的一些可怕的痛苦減輕了。自從密勒的慘劇發生後,一種可怕的壓力似乎從他心中升起。對陋房主的憎恨是這麼久地分了他的心。他計劃燒燬更多房屋,他覺得這對改善住房有更大幫助。他就是這樣欺騙自己,他對自己說燒掉更多地方、燒死更多人會迫使當局剷除這些火災陷阱。這是他能改進上面從事的工作的唯一途徑。

    他知道一件事:他得繼續干、干、干:除非他幹,否則他就不會平靜。他給自己倒了杯溫茶,然後又拿起《環球報》。頭版報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警長被控毆打犯人

    布朗開始讀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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