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我正在洛杉磯機場。」但是,約翰尼-諾頓卻覺得好像不是那樣的。那聲音似乎來自6000英里之外,來自一個炎熱的南太平洋小島。他最後一次聽到那聲音是在大約6年前的一個晚上,那時是在散兵坑中。
電話裡的聲音現在又重複說道:「約翰尼,怎麼啦?你怎麼不說話了?」
約翰尼回過神來,他說:「你是德克斯-格拉姆!」
電話那頭回答道:「我當然是德克斯!還會是誰啊?」
「嗨,老夥計,過了這麼多年——」
「我不是答應過你,離開那個該死的島後,我會去看你的嗎?你怎麼樣,老夥計?」德克斯親熱地問道。
「我很好,德克斯。你怎麼樣?」
「很好。你結婚了嗎?」
「結婚了。6個月前結的。我住在好萊塢。」
「我知道。我是在電話簿上查到你的名字的。你已經安居樂業了,嗯?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我的工作非常不錯。」
「太好了。我是凌晨兩點的飛機。你有汽車嗎?」
「算有吧。」
「開車過來吧,帶上你老婆。我們可以在一起吃頓飯,聊聊天!你到這兒要多長時間?」
「大約40分鐘吧。」
「我在美國航空公司大樓等你。哈哈,老夥計,我太高興能見到你了,特別是沒有日本鬼子在周圍衝我們開槍。」
約翰尼-諾頓掛上電話。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金髮男人,28歲,體重180磅。他背對著牆站著,凝視著他的妻子瑪麗,後者的眼睛也像他一樣是藍色的。約翰尼說:「那是德克斯-格拉姆。」
「不!」
「是的。他在機場。他邀請我們吃飯,你和我一起。」
她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臂,說:「啊!我為你感到難過,約翰尼。」
他說:「我必須那麼做,我是一個警察。」
是的,他是一個警察。她認為他是洛杉磯最英俊的警察。真有意思,她一看到他穿著警察制服的樣子,就感到非常興奮。她看著他問:「你的手槍在哪兒?」
「留在摩根那兒了,他要給我的手槍換新的把手。明天早晨才能修好。」他注意到她眼中的疑問,又說,「寶貝,別擔心,用不著手槍的。德克斯不知道我是警察。我將換上便裝。」
「這是一件很難辦的事,對嗎,約翰尼?」
「可以這麼說。」
「你一定要去嗎?」
「對。這事很早就已經決定了。我必須指認他,這樣聯邦調查局才能抓住他。」
「為什麼?」她問,「他們沒有他的照片?」
「因為當地聯邦調查局的人不認識他。他可能故意把自己打扮得跟照片上的一點也不像。不過,不管他怎麼變,我還是可以認出他的。」
她很為約翰尼擔心。這是一次很艱巨的任務。對於戰爭中所發生的事,他告訴她的不多,但是,從他的支言片語中,她已經知道德克斯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她看著他撥電話號碼。
「聯邦調查局嗎?……康納在嗎?……希爾頓呢?……你能夠找到他們倆嗎?……對,非常重要……我是好萊塢分局的諾頓警官……他們通緝的一個人已經在這裡了……不,我已經走了……讓他們給分局局長打電話。我會告訴他的。」
他打電話到分局,告訴局長:
「局長,我是約翰尼-諾頓。還記得聯邦調查局說過的那個德克斯-格拉姆嗎?」
「就是那個你在海軍陸戰隊中的戰友?那個因在俄克拉荷馬謀殺和搶劫而遭到通緝的傢伙?」
「對。他現在就在這裡,乘凌晨兩點鐘的飛機離開。我剛才打電話給那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康納和希爾頓,他們不在。他們一直想抓住德克斯。我給他們留話,讓他們一回來就跟你聯繫。」
「你要我告訴他們什麼,約翰尼?」
「我現在就去國際機場見德克斯。在美國航空公司大樓,他邀請我和瑪麗去吃飯,所以如果我們不在大樓,那麼我們可能在餐廳。如果中途發生了什麼變動,我會打電話給你。」
「需要我們派兩個便衣嗎?」
「你看著辦吧,局長。不過,他是聯邦調查局通緝的人。我將穿便衣。」
「你要當心。」
「沒事!這不關我的事,這是聯邦調查局的事。我要做的就是:他一跟我聯繫,我就馬上通知他們,然後幫著指認他。他們怎麼抓他,那是他們的事,我不會捲進去的。」
局長同意了,約翰尼就掛上電話。他脫掉制服,小心翼翼地把它掛在公寓的衣櫃裡。他穿上運動襯衫、休閒褲和一件時髦外套,把黑色皮鞋換成棕色皮鞋。他看著瑪麗,想要衝她微笑,但卻笑不出來。
她非常理解,她一向都非常理解約翰尼的感覺。她說:「這就是我要跟你一起去的原因。」
「不行,你不能去。」
她走近他,握住他的雙手。「我之所以要跟你一起去,」她說,「是因為當一切都結束後,你的情緒會非常低落。」
他非常感謝,同意了。這件事看來並不危險,這主要是聯邦調查局的事。她說:「約翰尼,別難過。你必須做的事情並不容易,但這是你的工作。」
「我知道,但我仍然希望那傢伙去別的地方。凡是有德克斯戰友的地方,聯邦調查局都做了同樣的準備。讓我難受的是……唉,我很喜歡那個傢伙。」
「他是個殺人犯對嗎?」
「對。不過,我記得他可不是——」
約翰尼記憶中的德克斯可不是殺人犯。他記得新兵訓練營,記得在巴拿馬的艱苦訓練。然後是在島上,既有快樂也有痛苦。在他的記憶中,德克斯是海軍陸戰隊中最強悍的。而讓約翰尼感到很榮幸的是,他是德克斯最親密的朋友。
在海軍陸戰隊時,德克斯就是個殺手。但是,當時人們是用不同的標準進行判斷的。如果你自己想活下去,那麼你就必須殺人。當時是二戰時期,不過,由於約翰尼和德克斯總是在巡邏,所以他們和大部隊有些隔離,巡邏隊的幾個人總是獨立行動。
德克斯很快就熟悉了戰時環境。他說他總是非常嚴厲,他並不害怕戰爭。當然,他並不喜歡叢林,但他能很快就習慣。不久他就開始教約翰尼他們如何生存了。他得到大家的一致愛戴。他總是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和約翰尼一直非常親密,倆人一有時間就在一起聊天。約翰尼比較寬容,而德克斯則言談之中有些刻薄,有時約翰尼會為此感到不安。不過,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德克斯只是在開玩笑。不過,說實話,他應該早就知道……
在駛往機場的路上,約翰尼簡單地向他的妻子講了以前的情況。他說他們用擔架把德克斯抬著離開那個小島,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德克斯。直到今天,他才又一次聽到德克斯的聲音。但是,關於德克斯的消息,他可聽到不少。
約翰尼不知道德克斯是不是天性很壞……戰爭時期,你弄不清楚的。但是,二戰勝利後,德克斯的境變得非常壞。在俄克拉荷馬,他多次搶劫銀行,殺人放火,最後聯邦調查局接手處理這些案件。他們與所有德克斯的老戰友聯繫;其中包括約翰尼。聯邦調查局斷定,德克斯總有一天會跟他的老戰友聯繫的。事實證明,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現在德克斯就這麼做了。
「我只擔心一件事,約翰尼,」她說,「你確信他不知道你是警察嗎?」
「確信。如果他知道我是警察,他根本就不會給我打電話的。」
她覺得眼前的情況讓人難以置信。約翰尼和德克斯是好朋友,這似乎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約翰尼彬彬有禮,德克斯則目無法紀;約翰尼痛恨犯罪和罪犯,為自己是一名普察而感到驕傲,德克斯則四處搶劫,濫殺無事。
其實,約翰尼要做的事情很簡單:跟德克斯會面聊天,等候聯邦調查局的人到來,然後把他指出來。約翰尼很不喜歡做這樣的事,但他別無選擇。當你成為一名警察後,你是不能讓一個殺人犯逃走的,即使他是你的朋友。的確,你不願意這麼做,你甚至想幫助他,你希望由別人來做這樣的事。但是,當這事偏偏落到你身上時,你只能服從命令,照章辦事。
他們到達機場時,天已經黑了。約翰尼最後一次提醒瑪麗,他說:「寶貝,從容一點。德克斯是很狡猾的,別讓他察覺出你在期盼什麼事發生。」
「會有麻煩嗎,約翰尼?」
「不會的。德克斯不認識聯邦調查局的那些人。他們會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從兩邊撲過來抓住他。」他一隻手離開方向盤,握住她的雙手,安慰她說,「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她說她知道,但是,她仍然感到擔心。她相信他的話,知道不存在人身安全的問題,但是,她知道他心裡很難受,他曾經想方設法不捲進這件事中。
飛機場燈火通明,他們找到了一個停車的地方,停好車,然後向候機大樓走去。他們走過聯合航空公司、西方航空公司和泛美航空公司,然後走進美國航空公司的候機大樓。這是一個相當小的候機廳,櫃檯上服務人員在忙碌著,裡面有一個報攤,廣播在宣佈到達和離去的航班班次,讓乘客盡快辦理機票登記手續。
他們走進候機廳,一個男人從皮椅上站起來,向他們跑過來。他大約30歲,身材和體魄與約翰尼差不多,一頭黑髮,一雙烏黑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幹練。
他一把抓住約翰尼,使勁握著他的雙手,親呢地叫著他的綽號。
然後他轉過臉,盯著瑪麗,約翰尼說:「德克斯,這是我太太。」
德克斯伸出一隻堅硬有力的大手。他說他非常高興跟她會面,並問她怎麼會找約翰尼這樣一個廢物當老公。他說話帶有德克薩斯口音,一副毫無戒備的樣子,顯然,能見到他以前的好朋友,他非常高興,看到他這樣子,瑪麗都為他感到難過。
德克斯開始告訴她有關約翰尼的事情。他非常喜歡開玩笑,瑪麗一聽他說的那些話,就知道他是在尋開心。同時,瑪麗注意到約翰尼偷眼看候機廳的大門,看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來了沒有。
「吃點東西怎麼樣?」約翰尼問,「你餓了嗎?」
「你見過我什麼時候不餓的?」
「這裡有個餐廳挺不錯的。」
「嘿,」德克斯說,「我討厭餐廳,尤其討厭機場的餐廳。讓你太太為我們做點家常菜吧,我的飛機凌晨兩點才起飛呢。」
德克斯話是這麼說,但約翰尼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很長時間以來,德克斯四處潛逃,他是個受到通緝的人。他永遠不知道聯邦調查局的人什麼時候會盯上他,所以他不願意在公共場合連續呆上幾個小時。當然,約翰尼卻寧願呆在這裡,所以他想方設法留在原地。「嘿,德克斯,瑪麗可沒想到今晚還要做飯。」
德克斯衝她咧嘴一笑。「連為你丈夫的老朋友做頓飯都不行嗎?」瑪麗說,當然,她很樂於為他做一頓飯。聽到這話,德克斯像個孩子一樣興高采烈。他說這真是太妙了,他可以到約翰尼家好好放鬆一下,吃約翰尼妻子做的飯,然後好好聊上幾小時。
瑪麗看出,她丈夫對事態的發展很不高興。她知道他心裡一定對局長非常不滿,因為他沒有及時通知聯邦調查局,他也不滿聯邦調查局的人沒有及時趕到機場。她擔心約翰尼的神情可能會引起德克斯的懷疑,把事情搞砸,於是就決定自己出面處理。她說,他們可以一起開車回去,路過超市時地進去買點啤酒之類的東西。約翰尼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非常驚訝他們倆人之間的話題。他們對當兵時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記憶猶新,他們為那些事情哈哈大笑,可是瑪麗一點兒也不覺得那些事可笑,她很快意識到,他們大笑的是一些沒有說出口的、只有他們倆才知道的事。
他們駛近一家仍然開著門的超市,她告訴約翰尼停車。她說:「你和德克斯留在車裡,我去幾分鐘就回來。」
她確信他們沒有跟隨她進超市後,就來到超市後面的電話亭。
她撥通警察局的電話,找到局長,說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局長說:「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諾頓太太。我剛接到聯邦調查局的人從機場打來的電話,他們想知道你們現在在哪裡。」
她告訴他現在的位置,然後解釋說他們必須按德克斯的要求行事,以免引起他的懷疑。另外,約翰尼身上沒有帶武器,而德克斯則毫無疑問帶有武器。她說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將要做晚飯,然後他們將和德克斯在一起,直到德克斯趕回機場。
「我馬上與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聯繫,」局長說,「在你們到家後,他們可能會包圍你們的那棟公寓。」
「你知道是哪棟公寓嗎?」
「不知道。」
「一層,朝北的那面。我們是後面那一套。前面有一套,南面有兩套。二層格局一樣。」她壓低聲音,「會有麻煩嗎?」
「不會的。我們會派我們的便衣去幫助聯邦調查局。他們會四面包圍那棟樓。你別擔心,他們不會衝進公寓的。他們不會冒那種險的,他們不會在一間有一個婦女和一位警察的公寓裡亂開槍。」
「他們怎麼抓他呢?」
「在他出來的時候。瞧,諾頓太太,在樓的後面會有一個我們的人。你可以找個借口走到外面來,像出去倒垃圾之類的借口。你可以告訴我們的人裡面的情況。」
她說:「我盡量想辦法。」
「好,但一定要當心,德克斯這個人很狡猾。」
她掛斷電話,買了幾瓶啤酒,一條麵包和一些她並不需要的東西,使得購物袋顯得多一些,這樣她長時間在超市就不會引起懷疑。她回到汽車裡,坐進後排,她看到她丈夫探詢地瞥了她一眼,她幾乎是難以覺察地衝他點點頭。他們從停車場出來,向家裡駛去。
她差點兒告訴局長她非常害怕。現在回想起來,她意識到她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擔心。她擔心是因為她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或如何發生。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坐在她身邊的這個大個子是個殺人犯,更重要的是,他只要一被抓住,那他的生命就完結了。她害怕未知,害怕她丈夫舉止不當而暴露。但是,她最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那些監視他們公寓的便衣偵探。
約翰尼-諾頓工作時是穿制服的,他來到分局工作的時間並不長。他認識很多穿制服的警察,但是,他經常告訴她,他很少與便衣警察接觸。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警察之間的接觸本來就很少,因為工作關係而與便衣警察接觸的機會就更少,即使有接觸,也主要是與值白班的便衣警察打交道,在那種場合,約翰尼總是身穿制服。
還有一個問題,約翰尼通常上的是白班。約翰尼認識的那幾個便衣警察也都是值白班的(他們也全都認識約翰尼)。那些便衣警察在下午5點鐘就下班了,接下來值夜班的便衣警察不認識約翰尼,約翰尼也不認識他們。
不過,值夜班的便衣警察雖不認識約翰尼,但聯邦調查局的人應該認識約翰尼,因為是他們跟約翰尼聯繫的。但是,那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不可能同時守在大樓的四面。如果出了問題,便衣警察可能分不清誰是德克斯,誰是約翰尼-諾頓,這是很危險的。
他們到了公寓,把車停在拐角,然後走進樓內。約翰尼打開電燈,德克斯說:「哈,這公寓很不錯啊。我們在太平洋島上時,可沒有這麼好的公寓,對嗎,約翰尼?」約翰尼說,是的,他們那時的確沒有這麼好的公寓。他讓德克斯坐到安樂椅上,把香煙盒推過去,告訴他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瑪麗接過他們的外衣和帽子,掛到臥室邊的衣櫃裡,她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她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話題又是老一套:他們在戰爭中的經歷。德克斯點燃一支香煙。「那時的生活真是太可怕了,」他說,「大家拚命想要離開那個鬼地方,不管用什麼辦法。當我受傷時,就像是拿到一張度假機票。」
「你是怎麼受傷的?」
「他們發現了我.拚命衝我開槍。我受傷後躺在那裡,躺了整整5個小時,希望陸軍會找到我。他們不喜歡海軍陸戰隊。」
「他們的確不喜歡。」
「後來還是我們的人找到了我。他們對我進行緊急搶救,我醒來時,已經在野戰醫院了。後來我就回到基地,然後被送上船,到了澳大利亞。那種經歷真是可怕。」德克斯沖約翰尼咧嘴一笑,「你沒有受過傷,是嗎?」
「沒有,但是,我們留下的人非常懷念你。你走後,巡邏隊就跟過去不一樣了。」
瑪麗一邊做飯,一邊聽他們聊天。他們的晚飯包括豬排、花生餅、麵包卷、咖啡,還有一盤簡單的沙拉。她從冰箱裡拿出一塊蘋果餡餅,讓它化凍,準備加熱一下當飯後甜點。
她想走到外面,與守候在那裡的人談談,但是,她不敢那麼做。德克斯很狡猾。他可能覺得不對頭,可能跟出來看。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來到後窗,通過洗碗地上的窗簾一角向外窺視。她看到陰影中有一個人拿著槍,她不知道他是聯邦調查局的人,還是警察。但是,他們的確已經到位了:前面,後面,兩邊。德克斯逃不掉了。他們會活抓他,或是擊斃他。但是,不管是用哪一種方法,以他所犯的罪行而論,他已經是死定了。客廳裡傳來的笑聲,給她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一定是有關他們過去的一些親密經驗,因為他們在低聲討論。約翰尼當兵時的經歷,她知之甚少。她意識到,如果德克斯不是一個殺人犯的話,約翰尼今天晚上一定過得非常開心。
晚飯好了。他們吃完飯,瑪麗洗好碗,回到客廳,這時已經是10點鐘了。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可以看出約翰尼眼中的緊張。她對外面的情況知道不多,但總比約翰尼知道的多,約翰尼一定非常焦急。在大部分時間裡,他似乎在聽德克斯說話,偶爾會看她一眼,但她不敢向他做出任何暗示。
她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微笑,讓他覺得一切都在控制中。
時間對他們不利。鍾上的指針離德克斯要離開的時刻越來越近。這讓她感到害怕。到那時候,一切就都取決於別人了。她已經不為德克斯感到難過了,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約翰尼。
遲早要行動的,這是必然的。當他們採取行動時,約翰尼一定會手無寸鐵地撲向德克斯。約翰尼會認為這是他作為一個警察的職責。她知道,當出了問題時,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的……
德克斯站起身,走進過道。她看到他打開衣櫃。他在上衣口袋裡摸了一會兒,掏出一盒香煙。
德克斯衝他們咧嘴一笑,走到北面窗戶。他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向外張望了一下。他說:「你們這裡風景很好,」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下,打開香煙盒,點著一根香煙。然後探手到上衣裡面,掏出一支手槍。他直勾勾地盯著約翰尼,平靜地說:「你是警察,對嗎?」
約翰尼裝出吃驚的樣子,問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剛才從我的上衣口袋裡掏香煙時,在衣櫃裡發現了你的制服。」
約翰尼試圖笑笑。「當警察不好嗎?」他問。
「不好,」德克斯平靜地說,「特別是外面有警察的時候。我從那個窗戶看到兩個警察,一個手裡有槍。你早就知道了,是嗎,約翰尼?」
約翰尼說是的,他早就知道了,德克斯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投降。出賣一位老朋友,約翰尼覺得很難受。
德克斯說:「約翰尼,一個人總要盡力而為。我的處境不妙,但我並不想投降。」
約翰尼激動起來,他問德克斯為什麼這麼愚蠢,要跟他聯繫。
「他們早就預料到,如果你來洛杉磯,一定會跟我聯繫的,他們早就設下圈套了。」
「外面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
瑪麗說:「外面人很多,你沒有機會逃脫的。」
他搖搖頭,說:「一個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有機會的。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通緝我嗎?」
約翰尼說知道,搶劫和謀殺。
「所以我一定會被處死。」德克斯沉默了片刻,「如果他們想要衝進來,他們早就這麼做了。這意味著只要我待在這裡,我就是安全的。」
約翰尼說的確如此。
「但我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裡,我必須逃出去。」
「你逃不出去的,德克斯。」
「束手待斃也不是什麼好主意,約翰尼。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島上巡邏嗎?那一次不也是似乎沒有希望了嗎?但最後我們不是殺出重圍了嗎?」
「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殺出重圍。」
「要知道,就是從那天晚上起,我才喜歡上你。我們在新兵訓練營時也很好,但那天晚上你真正顯示出了勇氣。我相信你是個了不起的人。」
約翰尼無話可說。過了大約半分鐘後,德克斯看著瑪麗,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在超市時打的電話,是嗎?」
她點點頭。
「他們對你說什麼?」
「他們只說要包圍公寓。」
他說:「約翰尼,你的槍在哪兒?」
約翰尼解釋說他沒有槍,他的槍留在局裡檢修。
「你像我一樣瘋狂,跟我打交道,竟然不帶武器。」
約翰尼解釋說他離開警察局時並不知情,他是回到家時才接到電話的。
「你本來準備怎麼抓我?」
「我並不準備抓你。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應該到機場。我盡可能地拖延時間,等他們倆出現。可是他們沒有露面……德克斯,你不是個傻瓜,我必須順著你的話做,否則你會懷疑的。」
「我會的。」他想了一會兒說,「你必須想辦法讓我離開這裡,約翰尼。」
「那是不可能的。」
「你一定要做到這一點。我對這裡的地形不熟,你很熟悉。一定有他們沒有把守的出口。」
「不可能,德克斯。你知道外面的那些人,他們不會這麼粗心大意的。」
「好好想想,夥計。你還是想出一個辦法,這樣比較好。我的意思是,我不會束手待斃的。」
「你能做什麼呢?」
德克斯顯得很尷尬,「我不願意把你妻子捲進來,約翰尼,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
「他們沒有衝進來,就是因為她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都不願意誤傷地。我很快就要出去了,我要帶著她跟我一起。誰敢輕舉妄動,我就先斃了她。我可不是開玩笑的,約翰尼。」
是的,他不是在開玩笑。他真的會那麼做的,因為這是他的推一選擇。德克斯對瑪麗說:「從我的觀點來看……」
她說她可以理解,但他真的忍心槍殺一個婦女嗎?
「當然可以。為什麼不呢?如果這是我推一的機會?你必須相信我的話,瑪麗。」
約翰尼告訴她,他相信德克斯的話。他說:「但是,你瞧,這又有什麼用呢?也許讓你稍微多活一會兒,遲早他們會抓住你的。」
「那是以後的事,這總比現在被抓住好。瞧,夥計,你別因為擔心她而做蠢事。我不願傷害你,但如果你輕舉妄動,我別無選擇。」
「我知道。惟一的問題是,德克斯,我仍然認為你逃不出去。我真的這麼認為。我只能想出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讓我跟外面的人談談,或者通過警察局傳話,讓他們取消這次行動。」
「但他們仍然會跟蹤我,對嗎?」
「我想會的。」
瑪麗看著他們兩個人。這兩位老朋友不動聲色地交談著。她難以相信她的生命正處在危險之中,從長遠看,德克斯是沒有希望的,約翰尼處在兩難之中。這場面看上去不像真的。
她突然非常鎮靜地開口說:「德克斯,我們沒有辦法。只要我們在這裡,外面的人就不會採取什麼行動。他們可以無限期地包圍這裡,我們不能一直坐在這裡。」
「我們不會一直坐在這裡的。就像我說過的,我會和你一起走出去。我們要離得非常近,而且我會用槍對著你。他們不會開槍的,他們甚至不會衝過來的。」
約翰尼說:「我想到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德克斯,但是,你知道,這些辦法很容易被識破。」
德克斯點點頭,「你使我身陷絕境。不過,可笑的是,我並不恨你。」
約翰尼說,他只擔心瑪麗。
「我知道。如果是你自己,你會冒險的,但你不會拿她冒險的。她是個可愛的女人,約翰尼。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這麼幸運的。」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德克斯靠在椅子上,仍然很警覺。看上去他不想說話,所約翰尼與瑪麗也都不說話了,他們倆的眼睛相遇,瑪麗微微一笑。她並不想笑,但她要讓約翰尼知道,她並不害怕。
但實際上她很害怕,非常害怕。整個晚上她一直都很害怕,從他們離開機場後,從她瞥見窗外拿槍的警察後,她一直很害怕。她知道這件事很危險。
5分鐘過去了。德克斯輕聲說:「你會幫我的,對嗎,約翰尼?」
「對的,為了瑪麗。」
「外面的那些傢伙是便衣,對嗎?」
「對。」
「你是穿制服的。你認識多少便衣?」
「很少。」
「有多少便衣認識你?」
「更少。認識我的都不值夜班。」
「你在屋裡轉一圇,約翰尼。你要悄悄地向外張望。告訴我,你認不認識這邊和後面的傢伙。」
約翰尼站起身,瑪麗也站起身。德克斯站在他們身邊,拿著槍。約翰尼照他說的做了,他們又回到客廳。約翰尼說:「我不認識剛才看到的那三個人。」
「約翰尼,最好做到萬無一失。如果你弄錯了,那麼瑪麗就倒霉了。」
「我說的是真話,德克斯。當然,我不知道在前面或另一邊的是誰,如果聯邦調查局的人在那裡,我認識他們,他們也認識我。」
德克斯又仔細想了一會兒,他輕聲說:「這辦法能成,約翰尼,這辦法肯定能成。」
約翰尼等他說下去。
「還記得在海軍陸戰隊時,我們經常穿對方的制服嗎?」
「那又怎麼了?」
「為什麼我們現在不能那麼做呢?」
約翰尼說他不明白德克斯的意思。
「是這樣的,我穿上你的制服,帶著瑪麗,從後門出去。我裝作是你,瑪麗也裝作我是你。如果守在後面的人不認識你,他們就不知道我們倆掉了包。如果你騙我,我可以把瑪麗當盾牌。所以你最好別弄錯了。」
約翰尼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你想出了個好主意,德克斯,但不夠好。」
「什麼地方錯了?」
「你告訴後面的便衣你是我。他們為什麼會相信你的話呢?」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不知道我發現你是警察。他們不會覺得奇怪的。我會說你正準備從前門出去,我和瑪麗必須再回來。他們會相信我的話,認為我就是你。他們會跑去通知其他人,我和瑪麗可以趁機溜走。」
「然後呢?」
「我會截一輛汽車。任何一位司機看到警察攔車,都會停下來的。我會讓他開車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你覺得這辦法怎麼樣?」
約翰尼說第一部分還挺合理的,但是攔截汽車……幾分鐘內警察就會接到命令,攔下任何載有一位警察和姑娘的汽車。
「一旦我們進了汽車,他們就看不到我們了,」德克斯解釋說,「我和瑪麗會趴在地板上,不讓人看到。她不會輕舉妄動的,我也會讓開車的司機老老實實的。」
「你不會……」約翰尼擔心地看著瑪麗。
「她?除非她輕舉妄動,否則我不會傷害她的。夥計,我很喜歡她,她是個好孩子。嗯,我的辦法還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
約翰尼說;「你和瑪麗一起出去,你用槍對著她。那樣子看上去可不妙。」
「我不會拿槍指著她的。我所做的,就是準備隨時抽出手槍。我是你,明白嗎?我們會走到那兩個偵探面前,跟他們說話。我說你在浴室或什麼地方,讓他們最好趕快行動。」他聳聳肩,「這辦法並不完美,但它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我不能一直坐在這裡。」
約翰尼看上去非常可憐。他看看他的妻子,說只能這麼辦了。他說:「別輕舉妄動,寶貝。我瞭解德克斯,他真會像他說的那樣做的。」
她說她明白,但她很為約翰尼擔心。德克斯問為什麼。
「因為便衣偵探不認識他,」她厲聲說道,「我們離開後,約翰尼會走出去。他們會認為他就是你,他們可能會開槍。」
約翰尼說:「我會留在這裡的,寶貝。我會給警察局打電話,告訴他們實情。等他們把消息傳到這裡,你們已經上路了。」
德克斯贊同地點點頭,「盡量拖延時間,老夥計。你必須為瑪麗著想。」
德克斯換了衣服,制服穿在他身上非常合身。他把左輪手槍插進約翰尼的空槍套中。他說:「我從沒想到自己會這身打扮。」
約翰尼說:「你最好讓我再從後窗戶看一眼,確定一下。」
德克斯站在他身邊。約翰尼看了好久,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最後他告訴德克斯,他在警察局見過那兩個便衣警察,但他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們互相望著對方,約翰尼說:「你會照顧瑪麗的,是嗎?」
「當然。」
她衝她丈夫微微一笑,「別擔心,沒事的。」她說。
約翰尼回到客廳,德克斯對瑪麗說了幾句話,然後他推開門,他們走進夜色之中。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
約翰尼一動不動地站著,緊張地等待著。他現在是旁觀者了,他無能為力,只能站在那裡,為他的妻子擔心。
經過似乎是永恆的靜默之後,他吹到嚴厲的斥責聲和打鬥聲,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跑過廚房,猛地撞開後門,衝到外面。刺眼的手電光直射過來,傳來一聲喝叫:「不許動。」他一動不動地停下來。
黑暗中有人走過來,瑪麗的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她在哭泣,她一遍遍地說:「親愛的約翰尼……親愛的約翰尼……」
燈光滅了。他緊緊地摟著瑪麗,溫柔地撫摸她的頭。他看到七八個男人擠成一團,然後三個男人向他走來。一個男人問道:「這是德克斯嗎?」
約翰尼說,是的,是德克斯。他現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可以看到他們抓著德克斯,把他雙手反銬在背後。
德克斯說:「我沒有想到你會拿瑪麗的生命冒險。」
約翰尼一言不發。
「你說你不認識把守後門的那兩個人時,我以為你說的是真話。」
「我確實說的是真話。」約翰尼說。
「別騙我了。我們走到這傢伙這兒,我開口說話。接著發生了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動,他就向我撲來。他抓住我拿槍的手,並對另外那傢伙說了什麼。他們把我銬了起來。如果他們不認識你,不會行動那麼迅速的。」
約翰尼說:「我的確沒有騙你,但我早就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的。」
親愛的讀者,請你猜一下,約翰尼怎麼會知道,那兩位便衣不會被穿約翰尼制服的德克斯所騙呢?為什麼約翰尼猜到德克斯會被抓住,而瑪麗會安然無恙呢?
德克斯說他不明白。
約翰尼說:「當你建議穿我的制服時,我裝出反對的樣子。但是,從一開始,我就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因為你自己說過的話,德克斯。你說過外面的人不知道公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對的。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是什麼?那就是:你發現我是警察。所以,當一個穿著制服的人從後門走出來時,我猜他們馬上就知道那不是我。他們決不會相信,我會當著一個通緝犯的面換上制服,而這個通緝犯不知道我是警察!」